2010年后韩国灾难类型电影发展分析与启示

刘天豪

（南京艺术学院,江苏南京 210013）

一、引言

韩国灾难电影《釜山行》（延相昊导演 2016年），夺得了包括第二十届Fantasia国际奇幻电影节最佳影片在内的众多国际奖项，并席卷了国际电影市场。更令影视学界注意的是，这部影片是韩国灾难电影“好莱坞化”进程中的突破性案例，无论是文化内核的融合、影片摄制的形式、情节安排上都好似向美国好莱坞电影模式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在观影经验上，灾难僵尸类型电影起源于美国，并且常年霸占全球电影市场，而传统亚洲电影鲜有这样的题材。千禧年后，特别是在2010年后，韩国商业电影越来越多地触碰灾难题材，且成片质量卓越，可见得其趋向欧美类型化的意图。与此同时，包含其中的东方传统价值观也在逐步“西化”。

而韩国灾难电影终究还是不同于好莱坞，从剧本创作和电影制作综合分析韩国灾难电影与好莱坞灾难电影的趋同与分别，以及给我国电影带来的启示。

二、盘根错节的韩国灾难电影

1.主题上保持传统但注入美式价值观

《釜山行》的故事类似于美国灾难片《2012》，在灾难面前以家庭为单位逃难，凸显血亲之间的情感变奏。但在《釜山行》中，家庭的关系上升到了影片线索的高度。主人公秀安之所以去釜山，是为了见和父亲离异的母亲，最后影片在父亲为保护自己而自杀时达到高潮；全片围绕着主角父子开展叙事，共同面对的丧尸危机也逐渐解开了父子之间由于离异造成的情感隔阂。反观好莱坞灾难电影《后天》《活火熔城》《2012》等，其叙事线索更多表现为客观的自然灾害。

在《僵尸世界大战》中，由布拉德.皮特饰演的男主角起初也曾携带妻儿面对来势汹汹的僵尸灾难，但在影片中期，编剧利用“特殊任务”强行拆散主角家庭，男主一人在生化狂潮中冲锋陷阵，亲自“试毒”拯救世界，在影片的结尾全家团圆收场。诸如《生化危机》《僵尸世界大战》《我是传奇》等好莱坞僵尸灾难电影，则省略了“家庭”要素，更多塑造主角的强悍独斗。

在经典韩国电影中，家庭是牢不可破的阵营，不同的家庭组合在面对共同的灾难时，首要考虑的是自己家庭的安危，甚至可能出卖其他的家庭。但随着西方价值观向韩国的输入，这种保守的观念正在被逐渐打破。在美国灾难电影《世界大战》中，男主角一家准备乘坐救生船逃难到小岛上，但很多来不及上船的人被悬挂在了船尾，生命岌岌可危。男主角的弟弟奋不顾身地拯救平民，最后加入军队战死沙场；《活火熔城》中为救乘客而葬身岩浆的地铁工人成了美式英雄主义的代名词。在好莱坞灾难片的叙事环境中，全人类的共同危机打破了家庭成员内部的保守关系，家人开始为了别人而献出自己的生命。在《釜山行》中，尚华（马东锡饰）和已经怀孕的妻子盛京（郑裕美饰）的人物形象就体现了这一价值观念。尚华虽意识到要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但为了阻止僵尸进入无辜平民的车厢，他挡在门口直到最后一口气。

《釜山行》重新审视了人类危机下的传统家庭关系，“个人英雄主义”的涌现融入了西方的普世价值。《汉江怪物》（奉俊昊导演 2006年）的“以家为重”提升到了《釜山行》的“以人为重”。而无论是“以家为重”还是“以人为重”，传统的家庭要素仍然是韩国灾难电影叙事的主流载体。

2.剧本上保持韩国特色但注入游戏情节

近几十年来，韩国灾难片往往有以下几大特征——“诟病政府与阶级”“部分影片充斥韩式黑色幽默”“以家庭为单位的叙事”“通过人群聚集制造构图美学与视觉震撼”等。表现在《出租车司机》（张勋导演 2017年）、《高地战》（张勋导演 2011年）等影片中。在韩国特有的文化层面，这些特征受“朝鲜战争”和“光州事件”影响很大；《流感》（金成洙导演 2013年）拥有以上所有要素，在商业灾难电影产业发展初期，尚未有过多的内容创新，只要将这些特征呈现得面面俱到，便可视为典型的韩国灾难影片。

而随着韩国在灾难电影领域创作数量的增加，一些影片开始超脱传统韩国灾难片的固有特征。在《极限逃生》（李尚根导演 2019年）和《昆池岩》（郑凡植执导 2018年）中，更多的是以上传统韩国灾难电影要素和好莱坞游戏式情节的交融。例如《极限逃生》中的人物主体仍是家庭，但是情节上设置了“闯关游戏关卡”的环境，缓慢上升的毒气代表着“游戏倒计时”，主人公李勇男在面对毒气即将吞没城市的危机时，只要通关剧情安排的“攀岩游戏”，危机即可以化解。在“游戏”进行的过程中，主人公还能通过各种机缘巧合获得“道具”，例如利用绳索攀岩酒店、利用无人机通报自己的位置等；甚至每通过一关后，主人公还可以获得一些奖励，从而进入下一关的攻略。

《昆池岩》用“伪综艺节目”的方式，赋予影片大量的主观视角。把演员身上安装的“Go Pro运动相机”作为摄影机主机位，配合记录式手持摄影营造了剧情主线呈现形式——“网络直播”，使观众如同玩第一人称游戏一样切身体验场景的阴森恐怖。与此同时，影片也不忘抨击20世纪韩国精神病院管理制度，大量的政治隐喻和细节反讽成了构建影片诡异阴森氛围的基石。

在符合本土观众观影审美的基础之上加入游戏情节，本质上是为了提升影片的娱乐属性，俘获年轻观众；剧本上特有的韩国影视文化基因，不但维持了韩国国内传统电影市场，其民族性的新鲜感对很大一部分境外观众也同样具有吸引力。

但是如果完全按照好莱坞模式进行剧本创作，像美国版《咒怨》（清水崇执导 2004年），架空本土观影审美，忽略本土剧本风格，即便本国的怪物在外国出现，也很难从本国受众中获得认可和共鸣。

3.形式上好莱坞化但更关注人性

2010年后，韩国灾难电影在不断地探索和学习与众不同的叙事场所，不可避免地需要好莱坞式的摄影棚特效技术。《釜山行》拍摄过程和美国电影《源代码》类似，所有的列车内景都是在摄影棚中完成的，演员们在一个半开放式的火车模型中活动，光、风都由电子设备模拟，窗外画面由数字合成。

视觉效果是类型电影开拓市场的敲门砖，近几年来，韩国类型电影工业的飞速发展刺激了特效制作的崛起，诞生了《潘多拉》（朴正宇导演 2016年）、《流感》《白头山》（李海准、金丙书导演 2019年）等视觉刺激真实性强、灾难场景还原度高、演员表演和特效融合出色的灾难电影，韩国日渐完善的影视工业技术越来越能够展现出制片方希望呈现的场景和故事。一方面，“好莱坞化”解放了导演和编剧叙述故事的桎梏，避免了例如日本电影《进击的巨人》受迫于特效限制而无法呈现原著巨人的尴尬，从而使导演敢于尝试以往未曾涉足的情节和场景；另一方面，初具规模的影视工业催化了视觉特效行业致使大量人才涌入，提升画面吸引力后的影片迅速占领电影市场，大幅增加了制片公司的收入。韩国电影“好莱坞化”像一个“发动机”，源源不断地为电影创作的各个流程注入动力。

在韩国灾难片“好莱坞化”商业模式的另一面，香港电影评论学会评价《釜山行》：“不但在表现手法上全面吸收了欧美丧尸电影的商业公式，更成功借丧尸题材反映人性丑陋和南韩的社会问题。”相对于渲染天崩地裂带来的恐怖，韩国灾难电影更注重揭露人们在面对危机时的负面情绪和行为以及政府在末日面前的无力。《釜山行》中抛弃众人生命的金常务、《隧道》（金成勋导演 2016年）中只顾新闻报道而忽略主人公生命安危的记者，表现了平民阶层在灾难面前的分崩离析；《流感》中，不顾韩国总统的反对，执意射杀从疫区逃难的韩国平民的美军参谋，更展现了当下韩美关系的尴尬处境。

相对于同类好莱坞灾难电影《末日崩塌》巨石强森的英勇无畏，《流感》中的主人公是制度中的蝼蚁；《隧道》中的主人公则是政治家和大众传媒的玩具。在鲜血和灾难的夹缝中抨击人性的劣根，也在制度和本能的对撞中寻找人性的光辉，这是韩国灾难电影在好莱坞外衣之下的独特影视文化。

三、韩国灾难电影之启示

1.填补艺术电影与商业电影的鸿沟

随着《寄生虫》（奉俊昊导演 2019年）一举夺得第92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韩国电影在保留自己影视文化内核的基础上发展商业电影工业的举措赢得了世界的尊重，在灾难类型电影领域，韩国将搭乘这股强劲的浪潮，韩国艺术电影和商业电影的界线也日渐模糊。

在我国，影视界尚存大量的独立电影作者，除纪录片之外，受限于投资、发行、设备的限制。纵使有优秀剧本，他们也只能进行低成本“艺术电影”的创作。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的鸿沟过于明显，使制片方因票房压力和导演创作发生严重冲突，甚至出现了《大象席地而坐》导演胡波自杀的悲剧。另一个极端在于，《上海堡垒》《阿修罗》等商业影片，以特效和票房成绩为本，以视听美学、剧本和影视表演为末。目前行业需要意识到电影综合艺术对影视表演、视觉美学、戏剧性、心理学、自然科学乃至社会学等方面的融合需求，堆积特效或单纯利用流量明星招揽观众，本末倒置的影片摄制流程使国产类型电影常年难以进步，更无法给有价值的灾难片剧本拍成电影的机会。

以韩国灾难电影《隧道》为例，无论在场景数量、特效镜头数量、情节复杂程度上都处于同类型商业电影下游，影片基调更侧重于写实。制片方仍动用巨额资金进行摄制，《隧道》也不负众望，产生了不俗的社会和经济效益。

影视创作需要为实验新鲜行为而付出一些经济代价，现阶段通过创投会、青年编导培养计划、剧本海选等方式让优秀的商业电影脚本登上银幕，填补艺术电影与商业电影的鸿沟，并非要求其中一方将另一方吞并，而是打破禁锢双方的思维框架，结束非黑即白的攻讦。这样一来，或许会有质量不俗的灾难电影出现。

2.在影片创作时切勿架空本国文化

从文化根源上说，亚洲的历史文化传统积淀高于美国，因此创作出的影片在故事背景方面理应更为丰富。在美国《天地大冲撞》《僵尸世界大战》等影片中，灾难的起因多是用神秘小行星、来路不明的病毒等模糊的概念一笔带过。而2010年后韩国灾难电影值得借鉴之处在于，灾难的源头复杂而多变。在《哭声》（罗宏镇导演 2016年）中，灾难来源于韩国民俗的鬼神文化，其创作背景取材于本地区发生的大规模迫害天主教徒事件。韩国灾难影片中所携带的本国文化基因、对韩国社会历史问题的剖析、融合当下韩国民众生活状态的素描，是其在短短几年之内迅速崛起的重要原因。

事实上，我国已有《大气层消失》《流浪地球》《南京！南京！》等优秀的灾难电影，这些影片无不立足于时代，展现了中华民族面对灾难团结奋进的坚强意志力；灾难的来源形象具体，其表现的思想情感无论对国内观众还是国际观众而言都能感同身受。灾难类型电影并非只有架空客观事实的幻想，其更多的是在影视工业技术发展之后，如何“通过灾难类型电影将本国历史文化以及民族面对灾难的意志力向世界输出”这一课题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