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大学艺术学院,河北保定 071000)
龙山文化出土了中国的第一批青铜器,随着社会的发展,战国时期青铜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动物等写实性的器具逐渐增多。青铜器由之前的代表着符号与象征意义的礼器逐渐转实用性与审美性增强。青铜器的形制、纹饰等方面使得青铜器更加的精美。中国传统文化在对造物原则的研究中,较早就有了较为深入的看法。
《周易》里提到的“制器尚象”对于器物的象形寓意造型的产生和发展有深远的影响。“制器尚象”中表明了制作的器物所遵循的“象”。对于“象”的理解,可以从物象的角度来进一步分析。物象,顾名思义就是客观再现的物体的本来的形象。在造物制器之时,通过外部宇宙之万物,将器型以及器外部的装饰作为一种象征符号,通过对自然的模仿与想象,器外部的动物造型的加入更加使得器具具有一定的寓意,成为传递思想解读与传承的载体。
在三汲乡出土的中山三器中,三个青铜器外观雅致,铸造精美。三器包括:“中山王舋鼎”,高51.5厘米,重60公斤,铜身铁足,腹鼓浑圆;“中山王舋夔龙铜方壶”高63厘米,重28.72公斤,壶身周正,棱角分明,四角各铸有一条神采飞扬的夔龙;“中山王舋铜圆壶”高44.9厘米,重13.65公斤,壶的肩部两侧各有一个兽面衔环,腹部有凸弦纹。三器造型敦厚,作为舋王墓的陪葬品中最引人注目的三件物品,对于舋王本人以及中山国都具有重要的意义。三件青铜器器身均刻有纤细修长的文字,铭文内容记载了舋王的功绩以及告诫后人的内容。从三器的造型以及铭文的内容上,我们不难分析出,三器的铸造过程中造物者的制器尚象观。舋王作为中山国国王,在制作礼器时用到了龙这一传统尊贵与权力象征祥瑞的动物。龙在宇宙万物中是不存在的,制器者通过生活经验将其铸造在方壶四周,展示出青铜礼器的至尊气象。圆壶两侧的兽面衔环借助兽面的形象自然之力崇拜、吉祥、辟邪等一系列美好的愿望。
中山国的铜器制造者们利用青铜器的优美造型,因器制宜,追求王权的统一又保证了礼器整体的统一与和谐,通过纹饰与造型的结合以及铭文的内容,充分体现了器物的庄重浑厚,既满足了祭祀文化的需求,有反应出当时统治者的思想与设计理念,三器的设计不仅仅是作为祭祀礼器的存在,更是通过铭文的内容来告诫后人以史为鉴。三器更大的意义是达到了礼器的外观美与其精神美的高度和谐统一。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①,青铜器的使用与战争跟祭祀密不可分。跟其他诸侯国的王墓一样,中山王舋墓陪葬了大量的青铜器。这也反映出当时中山国的经济实力、军事强盛与文化的进步与发展。经济的发展带给诸侯王的便是财富,受文化的影响,各诸侯王纷纷制造代表自己权力与荣耀的青铜器。不仅数量增多,造型也更加精美。舋王墓中精美的青铜器,造型生动,纹饰华丽,精美绝伦,也充分展示了中山国匠人的高超技艺和统治者们奢华追求享受现实生活的情况灵寿中山遗址的考古发现,填补了白狄文化历史上的空白,铭文作为另一种艺术形式诉说着战国中山国的文化。
战国中山国是一个善于创造的民族,在吸收华夏文明的基础上,结合本国情况进行在创造。在文字方面,中山国创造了自成一体的“中山篆”,三器铭文既是其典型的代表。战国虽是战乱纷起但也是文化绚烂的时期,文字也反映了当时的时代特色,文字造型优美,线条纤细而劲健,端庄而又大方。对于文字的审美基于人的审美能力的提升,文字作为文化的象征也是中山国趋向于文明的结果。
三器铭文所体现出的文字基本跟战国时期其他国家的文字相一致。战国时期随着经济、政治、文化的发展,文字的应用数量以及范围越来越广,文字简化明显,字体向小篆方向演变。三器铭文在具有以上特点基础上,又有独特的创造,表现出典型的中山特色。三器字形虽瘦长而又纤细,外形酷似鸟的形状。三器铭文具有典型的鸟篆特征,字体为竖长方形,大小一致,长宽比例约为三比一。为了使字体更加美观,三器文字中特意讲笔画拉长,更加强了文字的装饰性效果。字体虽然修长但却非常有力量,有射箭拉弓的紧张之感,这使得字体整体上呈现出外柔内刚的美感。
中山三器铭文在动荡的年代却呈现出均衡平和美,三次灭国到复国再到中山强盛成为“战国第八雄”,充满了跌宕起伏。中山国创造了奇迹,在这个过程中充满了崎岖坎坷,忍辱负重更是拥护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才能享受这般荣耀,这就是西方美学者常说的超越精神。中山人在动荡的年代通过文字的形式寄托意志,希望能够和平安定。
为了增加视觉美感,三器铭文在字体上增添了装饰性的笔画或者偏旁,营造出对称均衡的视觉感受。而这一结构更加使得字体具有庙宇文字的肃穆与庄重。字字之间间隔均匀,通篇文字格律整齐。王权不可侵犯的磅礴气势使人感到崇高而非凡。字体曲线与弧度的和谐搭配以刚劲纤细的笔法形成严肃而不懈怠的形式。字体的文化营造出中山国无尽的庄重美。
中山三器铭文具有阳刚之美。铭文透漏客观与冷静。燕、赵、齐等大国长期在对中山国虎视眈眈,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中山养成了自强不息,顽强独立的民族性格。当人与外界抗争、与自我抗争时会产生精神上的超越。三器铭文的内容在通过对其内容以及形态上的考察后,是一种经历大灾大难依然乐观的心态,是能够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幸福感,是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的忧患意识。经历了大起大落之后方知现在生活之珍贵,将功绩以铭文的形式记录下来是一种在征服自然征服社会的喜悦之感,以挑战为前进的动力,抵抗侵略,保护自身,这是中山国拥有的超前意识。克服悲剧的中山国人民拥有超前的自我意识,达到了英雄般得崇高境界。
战国时期“器”的理论是儒家在“器以葬礼”②这一原理上发展出来的一种关于器物象征性的学说。象征权贵与神力的青铜器则更多的是被用来祭祀,对青铜器的作用及功能离不开先民们对祭祀对象和目的的理解。
巫鸿先生在《“明器”的理论和实践——战国时期礼仪美术中的观念化倾向》一文中表示:“器”的话语必然包含又理想化和概念化的倾向,但是一旦出现它便会对现实发生作用,甚至被当作礼仪中的“正统”加以崇奉。中山国的文化深受儒家文化影响,自然在殉葬祭祀礼仪中也包含了“器以葬礼”的学说。
青铜器作为祭祀制造的礼器在舋王目中数量可观,每一件器物都代表着王室的权威。三器作为墓中最庞大且带铭文的青铜器自然是舋王思想以及记录其功绩的载体,成为最为重要的物化象征。将鼎、方壶、圆壶三个形状不同的青铜器组合在一起,其中蕴含这儒家“礼”的深刻寓意。“子曰: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礼,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③三器以青铜为载体,传递出基本的政治功能,三器可以说是我们用来分析以及进一步了解中山国文化政治的一面镜子。西周晚期的毛公鼎,其铭文内容跟三器铭文内容有异曲同工之妙。内容为宣传周王的善德天命、文治武功以及对臣下的恩宠与封赏。其目的在于巩固王朝的政权。三器铭文的内容在记录与宣扬舋王的功绩中也告诫后人要以史为戒。有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
孔子“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④“五十而知天命”,抒发了圣人强烈的道德使命感,中山国之天命观是礼的体现,兼含“命运”与“使命”,以周礼传承者自居,尤以使命为重。因此在中山王舋鼎铭和中山王舋壶铭,都反复称“天降休命”“天其又耿于兹厥邦”“天不择其有愿”“知天若否”“敬顺天德”等。“顺天命”成为统治阶级进行权力维护和权力扩张的手段与借口(价值依据),中山亦然。燕国的禅让成为中山国征伐的借口,而道德与精神力量自是来源于对儒文化的推崇。儒文化巩固了中山统治,重塑的价值观念支配了中山国的行动与轨迹,强烈的使命感,执着的道德礼仪的坚守使中山思想为之一新。
儒家思想提倡“文质彬彬”的内在美。荀子的美学观点中强调了器具装饰美所带来的社会功能的体现。“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⑤铭文也有此作用, 三器铭文刚建劲力继承了游牧民族的强悍原始,崇尚武力的民族特性,柔韧飘逸产生于对各种中原文化吸收融汇之下对美的自觉追求,铭文是北方种族之刚与南方之柔,西方之朴与东方之质的融和,在多种文化审美的作用下,铭文最终形成折中的中和风格,使书风在劲健刚建的独树一帜之中呈现端庄中和之美。显然端庄中和不仅是中山的最高的审美取向,也是处理协调各种艺术风格手法的手段,传达了中山文化对理性节制,内涵礼序的崇尚,这无疑是与铭文内容传达思想相一致的。对内在丰富艺术矛盾因素的包容,既来自博采众长地对诸风格的吸收,更来自对文质彬彬之美的有意识的追求,而对丰富的矛盾的处理,使书风具由内而外的张力,充实之谓美,精神的充实意志的坚定,文化的自信,是书写者追求秩序之美与活泼之美,创造出独特的刚柔并见的书风。而儒文化的中和内美显然是书家文化修养的自然流露。
中山国无法在实力体量上与“七雄”相比,而如此小国寡民能在错综复杂的政治环境中独立生存,立国时间长达210年。在几度灭国、复国中最终走向辉煌,文化的博采众长使中山具有蓬勃向上的精神,具有沉稳的延续性与内敛的自醒性,塑造了民族的韧性与对理想的追求。而又在风雷激荡的乱世之中保持了稳定的民族精神与恬淡平和的民族心态。
宗白华说:“美与美术的源泉是人类最深心灵与他的环境世界接触相感时的波动”⑥中山艺术,一种均衡活泼的艺术品格,与对端庄流利的表达,是创作者在文化浸染中的心灵对战国燕赵之地慷慨悲歌的历史的真善美的表达。
注释:
①引自《左传·成公三年》.
②引自《左转》成公二年孔子语.
③引自《左转》成公二年孔子语.
④引自《战国策·刘向叙录》.
⑤引自《荀子·乐论》.
⑥宗自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14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