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家的土地,大多分布在秦岭的余脉上。大约缺水,离天又近,土被日头烤成了红色。所以,一旦下雨,这些土就欢喜得软了身子——被雨泡成浆糊,山依旧是山,岭仍旧是岭,可一脚下去,腿就拔不出来了。这些土,干了又如铁石,一颗种子落地,不扎根则可,一旦扎下根,算是开启了倔强、粗砺、坚忍的生命之门。红土层像生了铁锈,却蕴藏着万物生长的雄浑之力,出产的红薯西瓜苹果,皮啊瓤啊红得不像话。小麦籽,黑里透着赤红;玉米粒,黄里透着红——都噙满了土地的精华、农人血汗的粮食,经过艰难跋涉,终于完成了生命的升华。
外公家的苹果园分产到户后,和我的暑假又扯上了关系。依旧的“背井离乡”,可看苹果,好像比看瓜惬意。西瓜秧再努力,也只能匍匐在地上,自顾不暇地接受风吹日晒。苹果树呢,根深叶茂,一棵挨着一棵,一片连着一片,就算无风,给人的感觉也是绿波涌动。人躲在树荫下,就像顶着一顶保护伞。再热辣的风,经过绿叶层层的过滤,也定然被稀释得柔和了。是,我是没见过苹果,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我们村边有大片的杨树林,可是村里小孩子们的避暑胜地啊!最令人心动的,是想到天天能和苹果为伍,幸福感就满溢心田——生瓜没一点吃头,可苹果就算才拇指肚大小,嚼着就有一股甜味。
所以,当外公一说出来意,不待我妈发声,我便一口应允了。因为外公还说,丁香也会来。丁香?那个脸蛋圆得像月亮的女孩,我倒是很喜欢她。
外公的苹果园在村子西边,离家约四五里。站在房后麦场的石滚上望去,那一溜黑青色,与南山西山浑然一体。当太阳下山时,万道霞光从林梢投射而来,暮霭里仿佛都带着一股苹果的香甜——可惜,这只是我天真的幻想。现实情况让我的理想迅速缩水,从一头肥猪转变为一只干瘪的耗子。
这些苹果树,栽种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外公家有八十棵果树,品种有红香蕉、黄香蕉、国光。可无论红黄,当我看见时,统统是乒乓球大小的青瓜蛋,一个个顶着满脸的白麻子。谁要说果园飘香,我跟他急,因为这里的六六粉的气味能把路过的大雁熏晕。那时候的农村,六六粉简直神仙一把抓。村里的妇女,天天除了和面粉打交道,六六粉也被玩出了新花样:床上生跳蚤,苇席一掀开,撒一把六六粉;石榴呲嘴儿,怕生虫,往石榴嘴里塞个蘸着六六粉的棉花骨朵,便万事大吉;小孩子头上生了虱子,用梳子蘸着六六粉,梳到头发缝里。七八月份天,窑洞里返潮掉土,土腥味夹杂着霉味儿,六六粉也能有效去除……盐咸不咸,得用嘴尝,而六六粉的味道,只要鼻子还出气,保证一闻一个准。六六粉再好使,终究有毒。因此,见我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盯着那些苹果,外公第一句话就说:可不敢摘,有毒!不光撒的有六六粉,喷的还有敌敌畏!水泥粉末一样的六六粉,能不能毒死人我不知道,可敌敌畏绝对致命。树枝上挂着个棕色瓶子上有个打着红叉叉、黑着眼窝的骷髅,都不敢正眼看。外公放下一罐水,走了。他要去其他的庄稼地里奉献汗水和力气。他把辽阔的果园,交给了十岁的我……明明没有风,耳畔卻传来波涛般哗啦啦的声响,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我仿佛听见了虮子失足滑落的声音。
一种熟悉的、上当的感觉,卷土重来。
久旱无雨,地皮板结如块铁板。可它依旧敞开怀抱,供草木吸吮。在辽阔的果园里,清一色的黑褐色树干顶着灰青色的、卵圆形的叶片。什么生机勃勃、枝繁叶茂,都是哄人的,这些果树就是一群拖儿带女、灰头土脸的难民!以为地上除了杂草,没有活物,可一队队奔走的大蚂蚁,就像穿越丛林的士兵,边走边瞭望。它们怎样躲过六六粉的毒害,要去哪儿,我不关心,我只关心我想上到庵棚里去。孤身站在果园里,就如置身于一座荒岛。我害怕这种辽阔,这种孤寂,庵棚是我最后的避难所。
庵棚离地面两米多高,四棵高低粗细差不多的苹果树,是它的四条腿。我干转了半天,才发现了上去的机关——树干上错落的节疤上布满了泥痕,一定是外公上上下下的缘故。我抱着树干,攀爬上去。棚底是一张床板,棚顶是一卷苇席。用苇篾编制的席子,光滑又立身,还好看。铺着不粘身,还能糊棚顶。不过,庵棚外还加了一层塑料布,防雨。庵棚只有半米多高,按照我的身量,只能盘腿坐着。尽管两头透气,可纷杂的苹果树叶,就像一堵堵墙,压在心上。拨开叶子,还是叶子。放开叶子,我仿佛坐在一口悬棺里。耳际蝉鸣依稀,“死—咕—嘟、死—咕—嘟”的鸟叫,有点扎心。
这种鸟,大人们管它叫死咕嘟,它只出现在坟地等荒僻之地,我知道一定是它,因为它的叫声非常特别。它的嗓子就像一张渔网,而咕嘟咕嘟的叫声,就是落网之鱼。绝望的鱼,在网里打滚、翻腾,生命将息的哀伤,透过网眼一点点逃离,落在荒野里,依旧浓稠地研化不开,从我心头拂过。
果园里肯定有很多坟地,不知是先有的果园,还是先有的它们。令人不安,却无可厚非。农村人就算死了,也不会离开他的土地。这里地势西高东低,就着土疄掏个墓穴,最好不过了。如果地势不是说不过去的凶地,一般人家会把亡故的亲人埋在自家地里。不用额外花费,祭拜起来方便,更不会忘了地方。
坟地离我还有数十米,却如芒在背。那些鬼故事里的魂魄,像是游动的鱼,那种长着牙齿的凶恶的鱼,在我心里游荡,直冲进脑海。树叶也装腔作势,弄出的动静,让人心惊肉跳的。最可恨的是那些死咕嘟,把好好的大清早弄得凄惨不堪。
悔恨如洪水决堤,冲垮了我欲望的城池。我从小贪吃,母亲说因为断奶早的缘故。记得学龄前在外公家,家常便饭常被我吃出山珍海味的气势。晚饭经常是红薯稀饭,我一口气就着咸菜,能吃两碗红薯稀饭,再喝一碗汤。因此,外公说我是个“吃饱墩”。刚开始这样叫我,我又羞又恼又自卑。可时间久了,脸皮也厚了。吃饱墩就吃饱墩,总比吃不饱强。
枝头上挂满果实,在我眼中却空无一物。谁说苹果园里一定就有苹果吃?这是我当时多么沉痛的领悟啊!
庵棚里,躺着窝憋,坐着更窝憋,痱子都要憋出来了。外公也真是,这么多家苹果,人家都不怕偷,就你家的怕偷?苹果这么小,有啥可偷的?况且,一会儿六六粉,一会儿敌敌畏的,好端端的果林,像布下了毒瘴,还有谁不知死活,为嘴伤身呢?我的心思在动,日头也在微微倾斜,日光透过棚顶的缝隙,彩雾一样弥散。
如果不是一群咩咩的羊叫,我会睡死在我的“悬棺”里。
田埂上过来一群羊,如土匪进村,东撩一嘴,还没咽下,又西撩一嘴。真像我祖母说的,这些张嘴葫芦,前世都是饿死鬼。赶羊的女孩,一手执鞭,一手执石,大约十六七岁,田埂上膝盖深的野草,哗哗给她让开路。她在草里闯荡,却不许羊群跑偏。例如领头的黑羊张嘴要啃树皮,“嗖——啪”,一块石头不偏不倚,正中羊头。黑羊吃痛,忙收敛起白森森的牙齿,领着十几只老羊小羊公羊母羊继续跑。羊这物种,别看胆子不大,却很聒噪,一旦成群结队,就像毛贼啸聚般吆五喝六。但我喜欢小羊的叫声,又萌又嗲,像是猫儿献媚撒娇的叫声,也像是婴儿受了委屈刚停止的啼哭声。高兴的人听见了喜悦,而我听到的是它渴望母亲亲昵的呼唤的哀声。母羊呢,伸出舌头在舔另一只瘦弱的羊羔。
這群羊,肯定是一家人,老母羊温吞,老公羊矫健,天生的男女有别。它们纠缠不清,它们嬉笑玩闹,它们欢快无比。羊们并没有发现我,这群反应迟钝的家伙,好像除了吃草、啃树皮,果园里就没有人了一般。因为它们,果园徒增了几分生机。
“芽儿,下来吧。我是丁香。”女孩的嗓门又高又亮,果园里像刮来一场爽朗的风。哦,真的是她。我管她爹叫四舅爷,前几年我们一起玩过。此时分明是个大女孩了,和她妈一样,圆滚滚的身材,大大的嗓门。我从树上滑下来,第一眼不由自主地瞅向丁香的右手。
西边宽大的土疄,一漫上坡,足有三四米高,像一堵厚实的围墙。丁香把头羊固定在半坡,其他的羊,也不乱跑,围着头羊啃草。遇到不安分的羊,丁香上前就是一顿鞭子,边抽还边骂,越发和她妈无二。记得她家曾丢了一只鸡,她妈从村西骂到村东,又从村南骂到村北,没有一个人敢接茬。
羊吃青草,我们玩游戏。丁香说,听说我要来,她可高兴了。说真的,我也高兴,这应该就是“他乡遇故知”吧。丁香还有个小名,叫“六指儿”,可我只叫她的大名。我从心里憎恶那个软哒哒、花生米大小的肉疙瘩,鬼知道它的出现,难道就是为了让一个活泼的女孩受到旁人的羞辱?听外婆说,丁香一生出来,她爹就要拿剪子剪了,可丁香的奶奶不让,说老天自有美意。说实话,真不美。
丁香在村里,孤零零来洗衣,孤零零去割草,我们俩倒是同病相怜。我是外来户,虽然和她相差五岁,但不耽搁我们成为玩伴。有一段时间,我简直就是她的影子。
我俩简单叙了旧,她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马螺”——七个子,分七步玩,玩法逐步加码,非常考验人的耐性。我见过石头子的马螺,青瓦磨的马螺,黑瓷片磨成的马螺还是第一次见。所用瓷片定来自腌咸菜的瓷缸,壁够厚,才浑圆好看。瓷片要磨成马螺,不亚于铁杵磨成针吧。果然,这套宝贝,是丁香在小河滩磨了十天的结果。说着,她还摊开手,六指上伤痕累累。我问她疼不,她呲牙笑,说磨掉了才好,眼睛里透出一股清冷的光。
这套马螺一旦掏出口袋,就如珠宝出世。真是神奇,我俩相距一二十里,可玩法仿佛一个师傅教的,就像流传在乡间的方言,再怎么生僻怪异,当地人都能心领神会。一个孩童,可以整天坐在尘土里,哪怕玩一根折断的嫩树枝和一滩泥饼,也不感到枯燥无味。而那些为生计而活的大人们,早已失去专心致志玩树枝和泥饼的耐性了。大人们待在脆弱的独木舟里,挣扎着越过欲望之海,本身也是在玩一场关于生存到死亡的游戏,远没有孩童的游戏令人愉悦——这是我读完泰戈尔的诗的领悟。玩着马螺的丁香和我,就是两个坐在尘土里的大富翁。一局接一局,我们玩得不亦乐乎。
太阳三杆子高了,苹果园里又来了很多孩子,男孩居多。
原来,没有谁会忽略自家的果园。白天要防备牲畜进地。树皮一旦被啃了,果子一定保不住。还怕鸟雀啄食,麻雀黑老鸹喜鹊可不管果子是青是红,打药没打药,反正吃了才知道,不吃白不吃。一旦发现目标,我们都会扔个土坷垃过去,或者吆喝一嗓子撵走它们。其余时间,打纸牌、玩马螺、下“四步丁”——一种简易的棋类,随便找四个石子就能玩儿。
如果时间都被游戏占领,灵魂也会开花。谁说快乐是短暂的,太对了。看苹果的孩子大多比我大,看果园只是他们日常生活的插曲。他们来得比我晚,走得却比我早。农村生活的这团麻线,想理顺它,孩子们也起着作用。就说一天三顿饭吧,富裕的人家用碎煤,一般人家用柴禾。封煤火的煤块,可是个技术活。一少半的红土,先用水闷透了,再掺和上多半的碎煤,用铁锨用力翻动、打击,硬生生把煤和土,杂糅成一体后,接受火焰的洗礼。软硬适中、煤土比例合适的煤块,才不淌炉,也能烧透。这些活计,一般都是半大的孩子们做的。烧柴禾的人家才忙,炉子也是个张嘴葫芦,只有喂饱了它,才能喂饱一家人的肚子。因此,砍柴、拾柴,也是半大孩子的事儿。比起耕种耧耙,这些活看似轻巧,却至关重要。
羊跟着主人走了。日头跟着暮色走了。果园里只剩下苹果树、我和“死咕嘟”。外公说,晚上他不来,我就不许走。暮色缓缓遮蔽了天地,遮蔽了我的胆气。丁香临走,给了我一根树枝,说让我防身。我拎着比我胳膊还粗的树枝,莫名的恐惧又涌上了心头。
我不会到庵棚里去,虽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决定。
可我能去哪儿?月亮出来了,白得像一块冰糕。我情愿它躲在地球的另一面,让万事万物都浸在黑暗里,我可以把黑暗当做一件隐身衣。可它不管不顾,不愿照顾一个小女孩的心情,只管把清辉洒落人间。这份光辉,洒在河面上是波光粼粼,洒在花枝上是风情万种,洒在父母兄弟俱在的院子里,是其乐融融。如今,它把光洒在果园里。此时的月亮,就像一台投影机,把姿态各异的枝枝叉叉,变幻成张牙舞爪的阴影,俯冲向地面,俯冲向我。枝叶间,虚无缥缈的一层白光,它们会流动,它们不声不响,但已掀起了我心里的波澜。与夜晚相比,早晨无论多么静寂,却也是幸福的。
我拖着胳膊粗的树枝,猫在地头的一棵树上,尽量让叶子遮住身体。我认为这样才安全。
蚊子们在趁火打劫,我无暇理会,我把全身的意念都集中在眼睛和耳朵上。我眼巴巴地瞅着大路,盼望看见外公的身影,听见外公的脚步声。可我知道,外公不到天黑,是不会收工的。不把锄头上的泥巴收拾干净,不把牛草铡了,不擦洗完身体,他是不会吃饭的。不吃完饭,哪里能来换我回家?同一时段里,他在为时间挽结,对于我却是煎熬的开始。我试图用白天的欢乐替换目前的境况,可越这样,越想逃离。偶尔听见沉重的脚步声,我忙屏住呼吸。他不是小偷,也不是坏人,从他沉重的脚步里就能听出来,他只是劳累了一天来看果子的人。可我仍然不敢动。丁香说过,晚上最怕远处村落里的半大孩子结伴来偷,他们那里只有庄稼地,没有果木地。半大孩子正是不安分的年纪,偷了不纯粹为了嘴,就是为了使不完的顽皮。他们进到了地里,就如野猪群进了玉米地,管教颗粒无收。
南边是条干沟,从那里刮来的风,是凉的。再往远处看,星星点点的昏黄的光。死咕嘟叫了一天,仍未停歇。它的曲调和白天无异,仔细听,又仿佛多了几分苍凉。田埂上,陆续飞舞着零星的白点,越来越多,慢慢游走。我希望它们是萤火虫,不希望它们是鬼火。虽然老师讲过,鬼火是磷火,可也说明果园里有很多骨头……一想到这个,我的心又剧烈地收缩了几下。我开始往大路上看。
大路上,终于出现个高大的身影。一定是我的外公,他抽著旱烟袋,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唉,一颗被恐惧蹂躏的心啊,终于获救了。我早滑下了树,依然说不清为什么,我就是不想让外公知道。我巴望外公能送我一程,可外公只是蹲在田埂上抽烟,我只好撒腿就跑。
大路两边,都是庄稼地。一边是玉米,一边是红薯。玉米林林总总,影子歪在路上,像满地乌龟在爬。哗啦啦响动,像是藏着人或其他东西。红薯秧趴在地上,倒是安生。可地中间有几个隆起的土丘,那么醒目,那么突兀。其中一个土丘上面,有一杆破败的纸扎,甩着长袖,也迎风呼啦啦地招展着。大白天,这些东西还让人忌讳,月亮下面,更让人心乱如麻。可它们毕竟没有脚,我很快就甩掉了它们。
夜里走路,声响比往常要大,可我依旧大踏步地走,好给自己壮胆,好让外公听见。可往往会惊动了夜里出没的东西。也不知是兔子老鼠,或是蛤蟆黄鼠狼。我吓它们一跳,它们也吓我一跳。感觉有东西从草里窜出来,我忙大声喊一声“外公——”,外公又忙着回应。这样来个七八次,当我看见瓦房窗里的灯光时,心才落了地。往往,外婆早早就站在路口等我……吃着饭,我又开始取笑自己:怕什么啊!一路上啥也没有。外公在那头,外婆在这头,怕什么怕,胆小鬼。可这样的情形,除非是下雨天,夜夜都在重复。
当我和丁香说起我的恐惧时,她没有笑话我,她只是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让我感到一阵温暖,一阵心酸。她问我为啥不在自己家。我搔搔头,说,哥哥们嫌我烦,不带我玩。我爸生病,天天睡觉。我妈很忙,顾不上管我。唯独,我没有说我想吃苹果……我央求她不准告诉旁人,她说肯定不会的。我俩玩着马螺,欢乐在渐渐复苏、盛大。突然,她停了手,眼睛瞪着我说,要给我说一个秘密。难道,一个人的秘密,是另一个人秘密的钥匙?看着她凝重的样子,她的秘密一定比我的秘密要大。
她犹豫了一下说,她要嫁人了。满打满算,她过了十月一日才满十六岁。可她说,已经定了。那人比她大八岁,在乡政府当伙夫。我问,她想嫁人吗?丁香的脸盘不小,却看不见悲喜。迟疑了一会儿,她说,想,她想离开这个村子,离开这个家。说话时,她的一只手,在不停在抠着她的那个六指儿。那个无辜的肉瘤,被她抠成了酱红色……我没敢问她其他的,也不知道如何接起她的话茬,只好看着她,我想让目光里充满同情,我想让她也得到温暖。我知道,丁香缺乏温暖的照拂。可我的目光一定太复杂了,丁香没有看懂。也许我的眼神太过怪异,她居然低下了头,抓起七只马螺,抛向空中,任由它们自由散落在灰土里。
枝头一只休憩的喜鹊,扑棱一下飞走了。我忙指着说,看,喜鹊!丁香看也不看地说,嗯,就是喜鹊。
很快,我们又投入到了玩马螺的游戏中。一粒粒黑亮的瓷片,被我们抛在空中,弧线优美而轻盈,然后又叮咚叮咚地撞击在一起,落入掌心。可好久,我们都不再说话。果园好像变得更加辽阔。那些渐渐红润的苹果,默不作声的,和我们一起浸润在果园的空旷和幽深里……
作者简介:杨枥,本名杨亚丽,洛阳文学院签约作家,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第三届签约作家,河南省作协会员。散文作品见于 《山东文学》 《黄河文学》 《福建文学》 《当代人》 《牡丹》 《大观》 《散文选刊(选刊版)》 《大地文学》 《黄河》 等报刊。征文多次获奖,曾获第二届“罗峰”全国非虚构散文大赛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