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关良
这事儿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初,有一个叫头道的小山沟,特别闭塞。村外已经兴起了个体小煤矿,村里生产队还没有解散。这里有一个叫王大庆的年轻人,父母双双离世,留下他一个人。他不想待在生产队里赚几角钱的工分,便每天步行十几里远的山路去下井挣大钱。
这天夜里,王大庆上零点班,还不到十一点,闹铃就响了。他穿上工作服,找了半天没找到安全帽,忽然记起来,早晨下班时,后院的吕嫂子让他帮忙挪家具,自己随手把安全帽放到墙角的椅子上了。
王大庆家后门正对着吕嫂子家,连个篱笆都没有隔。王大庆急匆匆来到吕嫂子家,轻轻喊了两声,见没有回应,于是轻轻推了一下门,“咿呀”一声,门开了。王大庆想着,自己轻轻进去,找到东西就走,别惊动了吕嫂子。按照白天的记忆,他在墙角找到了安全帽,正想离开时,透过窗外的月光,他依稀看到炕上卧着一个曲线玲珑的人,看起来好像没穿衣服!
王大庆脑袋“嗡嗡”直响,忍不住又瞄了一眼,接着跟被蜂子蜇了般落荒而逃。跑出去很远后,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喃喃骂道:“王大庆呀王大庆,你还是个人吗?吕嫂子白对你这么好了!”
原来吕嫂子守寡多年,王大庆觉得她不容易,有出力气的活总是主动帮忙,而吕嫂子更是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样,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有人开玩笑说:要不是吕嫂子比他大七八岁……想到这儿,王大庆又抽了自己个耳光,像阵风似的朝矿上奔去。
打这以后,王大庆像做了贼般处处躲着吕嫂子,总觉对不住人家,但是这责自己没法负呀!就几天时间,他都被折磨得有些憔悴了。
矿工常说井下工作是“四块石头夹着一块肉”,可见有多危险了。这天王大庆正在作业面放炮呢,伴随着炮响,大块的煤炭“轰隆隆”落下来,接着居然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
“不好,快跑,放老虎了!”一个姓杨的老矿工大声喊道。
“放老虎”就是将头上的水源打通了,是真正的灭顶之灾!王大庆跟着老杨躲进一个巷道里,找了个最高的地方等待救援。
眼看着水面一点点升了起来,老杨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瓦斯检测记录本,说:“大庆,看这情形,咱俩是够呛了,有啥想说的赶紧写上吧。”
说完,老楊就着头灯的光亮,一边流泪一边写,把自己的赔偿金分成两份:一份给老婆孩子,一份给老母亲。人没了,钱得交代清楚呀。
王大庆心里也挺凄惨,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死了之后连赔偿金都没个人接收。鬼使神差般的,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朦胧的曲线,想起了吕嫂子含辛茹苦抚养两个孩子的艰难,王大庆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干脆就把这笔钱留给她吧!于是,他提笔在纸上刷刷地写了起来。
吕嫂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前几天晚上,我去你家找安全帽,无意中看到了你的身体,这几天我一直在自责中度过,请原谅我的冒失。感谢你,让我这辈子见过啥是女人,如果我不死,这会是我一辈子的秘密。感谢你像姐姐一样照顾我,我死后,请接受我的抚恤金吧,我没有别的亲人,你就是这世上和我最亲近的人了。
王大庆写完遗书,老杨让他再抄一份,交给对方,如果之后俩人分散开来,这样就可以双保险。
交待完后事,俩人关了头灯躺在地上,等待最后的结果。王大庆年轻觉大,居然慢慢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王大庆一激灵醒了,他先喊了声老杨,没得到回应,打开头灯一看身边没人,水位好像也退了些。王大庆心知他是寻找出路去了,于是也着水向外走,边走边喊着老杨的名字。
走出一二百米后,王大庆突然感觉一旁的墙壁有风吹过来,便找了根木杆捅了两下,只听“轰隆”一声,墙壁上塌出个汽油桶般粗细的洞来。在头灯的照射下,对面的巷道很干爽,王大庆没多想,立刻钻了进去,还没等他站稳,就听身后一声巨响,从天而降的煤层淹没了一切……
四天后,巷道抽干了水,奄奄一息的老杨得救了,可是王大庆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矿上又寻找了五六天,最后无奈地接受了王大庆已经死亡的结果。根据他的遗愿,矿长和老杨把王大庆的抚恤金送到了吕嫂子手中。
看完王大庆的遗书,吕嫂子放声大哭:“我还想把妹妹介绍给你当媳妇呢!我的傻兄弟呀……”
沉甸甸的钱在吕嫂子手里颠来颠去,她心里百转千回:这钱不能昧下,等找到王大庆的遗体,给他好好安葬一下,剩下的钱也不能揣自己腰包……
再说小煤窑这边,矿长急得团团转,起了满嘴大泡。出了人命属于重大生产事故,煤监局驻矿调查,罚款不说,还要停工停产,弄不好要吊销煤矿营业执照。
这天,矿长正坐在办公室发愁呢,突然从门外闯进一个人,没等说话就晕倒在地上。这人整个脸肿得跟个盆似的,根本分辨不出原貌。矿长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身翻看来人头灯的编号,忽然激动地大声喊起来:“快来人呀,王大庆没死!他回来了!”
第二天,王大庆在医院醒来后,和矿长讲起了死里逃生的经过。
王大庆钻进黑洞后,身后就被落下来的煤堵住了来路。他沿着巷道往前走,在头灯的照射下,发现墙壁上居然写了些日本字。王大庆琢磨半天,猛然发觉:自己阴差阳错走到日本人侵略中国时留下的废弃矿井里来了。他在迷宫般的巷道里转了不知多少天,幸好巷道的木头上长了许多猪嘴蘑,这东西如果洗不干净,吃了会引起皮肤过敏,但这时候哪还顾得上这些呀!他忍着脸部的肿胀和刺痛,终于找到了出口,逃出生天。
没出人命,矿长高兴坏了,当场宣布:王大庆不死就算立功,赔偿的钱就当给他压惊了!
王大庆回家那天,吕嫂子炒了一桌菜,非拉着他到家中庆祝不可。王大庆低眉臊眼地来到吕嫂子家,哪都不敢看。
吕嫂子把一万块钱放在桌子上说:“大庆,恭喜你平安回来,也感谢你在那个时候还能想着嫂子,现在你回来了,这钱你拿回去。”
王大庆脸红得像块大红布:“嫂……嫂子,钱掏出来了,哪还有往回拿的道理?就当我赔罪了,我不该……偷看你。”吕嫂子哈哈大笑起来:“傻小子,你是没仔细看吧?连个高矮胖瘦都没看出来!那晚我去地里看秋,没在家。”
王大庆傻眼了:“那……那晚上炕上睡的是谁呀?”
角落里忽然站起来个人,捂着脸说道:“姐,别说了,丢死人了!”
王大庆扭脸看去,这才发现屋角站着个水灵灵的姑娘。
吕嫂子笑眯眯地说:“老嫂比母,就算无意中看了也是看了!这是我妹妹春杏,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你看了人家可要负责哟!”
“我负责,我负责!”王大庆脑袋又“嗡嗡”响了起来,已经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幸福了。
(发稿编辑:赵嫒佳)
(题图、插图:刘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