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文化记忆的建构路径
——以南越器物美学研究为中心

2021-01-27 11:16:43林家帆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541006
大众文艺 2020年9期
关键词:南越国南越岭南文化

林家帆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541006)

记忆需要一定的载体空间将抽象化的思维得以具象化表征。这些作为回忆空间的载体不仅可以用物质化的形式将特定的文化信息得以存储,而且可以成为后世流传与建构文化记忆的重要媒介。对于尚未被完全建构的地域文化话语体系而言,寻找文化记忆痕迹则成为文化记忆话语建构的重要突破口。在岭南文化体系中,南越器物以物质存在的形式稳固、丰富、连续的保留了岭南审美文化形态,成为岭南文化记忆的存储载体。大量的出土器物还原了岭南历史文化信息与审美倾向,可持续地为岭南文化的建构与生产提供实证支撑。有鉴于此,本文尝试以挖掘南越国出土器物中的地域文化记忆,在特定的器物空间中揭示物质、记忆与地域文化的深刻互动关系,从实践中推动器物空间与文化记忆的整体性保护,为岭南文化话语的建构提供新的阐释思路。

一、重审南越器物的文化资源

岭南地区指的是五岭以南的地区。“五岭”指的是位于我国湘、赣、粤、桂边界的系列山岭,包括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岭。重山叠嶂的天然屏障使得岭南文化与其他文化形成隔断,在文化上呈现出自我成长型的特点。而以北方中原文化为代表的华夏文化,其核心为农耕文明,而岭南地区由于独特的海洋文明特点,难免与主流的文化话语体系有不同之处。这种文化话语的独立性与差异性使得岭南地区的文化及其研究较为冷寂。岭南地区曾经被称为“蛮荒之地”,甚至还出现“岭南无文化”的声音。《通典》形容岭南文化:“五岭之南,人杂夷獠,不知教义,以富为雄。”1关于岭南地区的文献材料远远不足以支撑与建构起完整的岭南文化话语体系,大多数文献都属于对资料的整理,基本沿袭了旧说,考据较为粗略,缺乏对主体话语体系的概括与凝练。然而,随着南越国遗址的发现和南越文化研究的展开,这个情形得以改观,

1983年6月,广州象岗山发现一座未被盗掘、保存完好的南越时期诸侯王墓,经考证,此为西汉第二代南越王赵眜之墓。随着南越国遗址的发现和南越文化研究的展开,越来越多具有岭南特质的文化资源得以呈现在学界面前。南越王墓是是迄今发现的岭南地区规模最大、出土文物最丰富、中国境内年代较早的一座彩画石室墓,被称为是20世纪80年代中国五大考古发现之一。其中出土器物囊括大量珍贵的青铜器、玉器、乐器、铜镜、灯具、陶具等,这在墓葬发掘史上实属少见,实证材料丰富。南越古国是秦末汉初由赵佗建于岭南的一个地方政权,疆域涵盖了今天广东、广西大部分的区域。南越文化是岭南文化的重要发源地,在岭南文化史上占据重要地位。在南越王墓出土器物补充华夏文化特别是秦汉时期南越文化实证研究资料,成为存储岭南文化记忆的重要载体,对加深早期岭南审美文化的理解有极大的帮助。

实则,器物研究是挖掘记忆痕迹的重要途径。如果说,被书写的有意识建构起的文本是传统的光明的过去,但就像被蜡烛点亮的房间会相对的产生更为黑暗的角落一样,那些没有被建构的过去的残留物则是黑暗的无法辨别的记忆痕迹。但现代的器物研究却恰恰表明历史学家遗留下来的东西,可以被现代的古物研究者挖掘出来。这些器物所记忆的是间接的文化信息,它们记录的是一个时代没有被修饰的记忆,能于文本记忆相互补充。“作为过去的重要证人,从文本到痕迹与残留物这一进程是和另外一个进程相对应的,即从文字作为有意图的语言符号到痕迹作为物质性的印记这一过程,这些印记尽管不是符号,但是事后却可以作为符号阅读。”2作为痕迹记忆的器物研究的其中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将那些原本不是流传后世、被遮蔽与忽略的证明来重构过去。对南越器物的研究正是这样一个补充岭南文化记忆的重要渠道。岭南文化的边缘性使得对岭南记忆的追寻不能仅仅依靠现有的文本记忆,而应当将研究的目光转向更为广阔的痕迹记忆中。南越器物以物质化的形态稳固的保留了特定时期的岭南文化记忆,可揭示那些尚未被文献记载与忽略的审美文化特征。

令人惋惜的是,就整体的研究现状而言,器物的文化特质与理论资源还没有很好的进入文艺研究的视野中。纵观近年来对南越器物研究,其大致方向有三:其一,从考古学、历史学角度对器物进行发掘、考证;其二,从艺术学、图像学角度探索研究器物的形制造型、表现手法、工艺流变;其三,从人类学、社会学角度探讨器物体现的社会源流、文化底蕴。但对其出土器物的审美研究却处于“门前冷落车马稀”的现象,与其出土文物之丰富和考古地位之崇高大相径庭。究其原因,其一,美学界长期注重对文献资料的研究而相对忽视了对地下出土文物的研究。美学学科的理论性使其注重纯粹的形而上之“道”的理论建构,而缺乏对具体的形而下之“器”的审美重视,研究者缺乏将美学理论和考古材料相结合的理论方法和阐释路径。以往的美学研究聚焦美学思想史,将研究重点放在了历代哲学家或理论家形而上的论“美”思辨中,而导致了美学研究缺乏一定的实证基础和物质根基。其二,受长期的“夏夷之辨”观念影响,对中国古代美学的研究多注重上古中原文化的研究而轻视对上古周边文化的研究。南越国为秦汉时期南方重要的少数民族政权,但因享国仅九十三年,且地处岭南,偏居一隅,对南越国的审美文化研究存在“失语”现象。因此,重审南越器物美学的文化资源,可以将我们积累多年的器物研究资源纳入到文艺研究的视野中,为丰富与建构岭南文化话语体系提供一种新的阐释思路。

二、挖掘南越器物的文化记忆

早在先秦时期,岭南地区的文明就已初步发展。这一时期该地域的文明受外界影响尚少,主要还是以岭南土著越文化为主体,文明进展较为缓慢。自战国后期始,这一情况发生变化。战争的流动性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文化的交流。《史记》曾记载道“吴起相楚,南平百越”的历史渊源3。应当说,在南越国建立前,周边文化如百越族文化、楚文化甚至中原文化已开始萌芽阶段的岭南文化有了零星的影响。而在秦统一进程中,秦王北伐匈奴,南平百越,大量的汉人开始涌入岭南地区。在这个阶段岭南文化的发展进程得到了快速的发展。其中,南越国时期是岭南文化形成的关键时期。秦末,秦将赵佗趁乱封锁绝道,兼并岭南的桂林郡、象郡,并于公元前204年正式建立南越国。南越国建立后,赵佗采取“和辑百越”的民族政策。他们保留相当一部分的越人文化传统,但同时也积极引入中原文化,极大促使多元文化汇入南越地区并与当地文化交汇融合发展。此外,南北经济文化往来的愈加频繁、海外贸易的进一步发展也使南越文化得到进一步的发展。

因此,南越文化是南越土著文化与中原汉文化、楚滇文化和早期海外文化相互交融的文化产物。这种多元文化的交汇也将体现在南越国众多艺术遗存中,呈现为多元交融的独特美学特质。在南越王墓出土器物被发掘之前,南越古国及其背后的南越文化仅靠只言片语的文本被记忆,并无法完全的得以证实。在源源不断被发掘的南越器物中,这些痕迹记忆得以重见天日,岭南文化的审美特质也在这些独特的本土器物资源中被挖掘与建构。

南越王墓出土的一件以青白玉雕成的圆雕玉舞人就较好的体现了南越文化中越、汉、楚文化多元交融的审美特质。这件圆雕玉舞人仅高3.5厘米,舞女跪坐于地,一手上扬向脑后抛袖,一手向身后从袖,身向左倾,臀向右摆,造型别致,婀娜多姿。细细品究,舞女束着单边螺髻,是典型的越女发髻特点,却身着服饰右襟的用线刻的方式饰以卷云纹的长袖汉衣,颇受汉文化影响。而纵观其舞姿又是战国时期普遍流传于楚国的“长袖舞”,为典型的舞女跳楚舞的形象。随着“舞人”的形象也深受人们的喜爱,各种材质的“舞人”形象工艺品流行起来。玉舞人的形象在汉代诸侯王墓中常有发现,但多为平雕的玉块,南越王墓出土的这种圆雕玉舞人应属首见。在南越王墓博物馆展出的这件圆雕玉舞人打磨精细,线条流畅,小巧精致,集线刻、浅浮雕、圆雕于一体的技法,刻画了一个长袖飞舞、富有美感的舞女形象,展现了南越国时期较为精湛的工艺制作与技术水平,是一件审美价值极高的艺术作品,

除了玉舞人外,南越器物中还有很多承载着丰富的岭南文化记忆的艺术作品,它们的身份从残存物转向了记忆痕迹,源源不断地以物质化地形态更新与补充人们对岭南文化的认知。如在青铜器文化中,此前学界普遍持两广并无一脉相承的土著青铜文化体系亦无楚文化明显直接影响的观点。但随着南越器物的发掘,发现大多南越国青铜器是沿用中原及楚地东周以来的铜器款式,属于秦楚文化融合后的文化器物。特别提出的是,南越王墓出土了39枚铜镜,这在岭南的考古史上是极为罕见的现象。尽管两广出土的先秦铜器数量远超千件,但未曾发现铜镜,这一定程度上说明在先秦时期两广先民并没有使用铜镜的习惯。而在南越王墓出土铜器中,铜镜数量多,品种齐,其镜系与当时中原地区流行的楚镜风格基本是一脉相承。这说明在“秦平岭南”后,受较为先进的中原文化的影响,南越地区的生活水平与文明进程也得到了提升与发展。

种种器物记忆都表明,南越时期的岭南文化已经具备较为一定的生产水平与文明发展程度。它们为岭南地区多元文化交融提供了实证材料,证实了岭南文化一直以来都是中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建立岭南文化自信及认同

南越早期文化因其封闭的地理位置而发展滞缓,在后期因战争等外部原因被迫打开接受外来文化。岭南文化在南越国时期得到了快速发展。这期间,不仅是汉、楚、越文化,甚至海外文明都对南越国时期的文化产生了深刻影响。

文化的碰撞是一个漫长的积累性的过程。这不仅仅是因为文明发展程度的差异使得强势文化对弱势文化的改变,更是得益于岭南地区是独特的南方多民族融合的文化特点。南越本就是百越族的重要组成部分,长期以来都在岭南百越文化中交流进步。以楚文化为代表的中原文化也含有百越族的影响痕迹。因此,南越文化对楚文化的接纳本就有一定的精神基础。在南越国时期,汉楚等不同文化与南越土著文化迅速融合,对当地的生产水平和精神文明产生重要影响,也为之后南越文化的多元发展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

而后,这种多元文化交融下的包容与进步精神在岭南地区得到继承与发扬。岭南文化能持续不断地向先进文化靠拢,并下意识对其进行筛选和吸收,在借鉴的基础上逐步内化为自身的文化品质,不断进行着文化更新与创新。这种海纳百川、包容万象的进步精神无时不刻不鞭策着我们不断向前发展。其实无论是南越文化、岭南文化亦或者是中华文化,它们之所以能经过漫长岁月的考验,到今天依旧生生不息,依然为后人绵绵不断地输送文化活力。究其原因,都需要依靠这种文化主体的包容与进步的精神内涵。它们不仅逐渐演变岭南文化最为核心的精神品质,成为岭南文化自信的重要精神支撑,而且也是岭南地区人民共同的身份认同与精神家园。这种精神内涵也将成为如今岭南地区走在改革开放前沿的必要条件与文化力量。

注释:

1.(唐) 杜佑.通典[M].北京:中华书局,1988,卷184.

2.(德)阿莱达·阿斯曼.回忆空间——文化记忆的形式与变迁[M],潘璐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237.

3.司马迁.史记·孙子吴起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 1959,卷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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