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凡
就在那几天里,我们在一个固定的时间,也就是每天晚上九点半,都能收听到那个噪声。长音和短音分明,很有节奏感。每四个数字一组。无疑了,双方一定是用莫尔斯码在收发报。
我们对噪声做了记录。
从记录上看,這些噪声有个很明显的特点。每次发出去的电报都很简短。我们数了数,最少的一次只有两个字,最多的也不超过十五个字。可是尽管字少,看着很简单,但我们查了明码电报本,又查了四角号码字典,都没能将那些简单的数字翻译成文字。
那个女声仍在继续,时间不变。
庐山呼叫,庐山呼叫,泰山,泰山,请注意!有报,请抄收!
这个电台的女声响起来之后,干扰声随即也响起来了,嗡嗡地轰响。但好像是这个电台的功率增大了,干扰声一时奈何不了它,无法完全把它压制下去,覆盖也覆盖不全。
再播报一遍。
再播报一遍。
庐山呼叫,庐山呼叫,泰山,泰山,请注意!有报,请抄收!
任凭有飞机一样的声音轰隆作响,可她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依旧很甜润委婉。
那么,那个收听的人是谁呢?
会不会就是我们收听到的那个用噪声发报的人呢?
忽然之间,这么个念头在我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之所以把小鹿子的嫌疑给排除,是因为我和蔡新国做了一个实验。
我们先是在少年宫无线电辅导老师那儿学到了一个知识,我们使用的这种学名叫“交流再生式收音机”的噪声,的确是一种电波,不过,由于无线电本身的功率不大,这种电波的传播距离十分有限。老师说大概也就能在半径500米的范围内造成干扰。也就是说,如果两个人之间用噪声的方法收发电报,他们之间不能离得过远,超过一里地,就收不到对方的信号了。于是,我跟蔡新国做了个实验,他抱着一台无线电,我抱着一台无线电,各奔东西,在相距电车两站地的地方各找了一间公共厕所,接上电源,果真收听不到对方发来的干扰声,直到我们走到了两站地之内,我才收听到由他的无线电里传过来的噪声。
小鹿子之所以能当上我们班西路放学队的队长,不是因为他跟人家吹嘘的那样,是什么学习好,守纪律,有组织能力,而是因为他家离学校最远,远在三站地之外,因此他能举着小旗子,一路上把所有家在学校西面住的同学都送到家。
这样一来,小鹿子发报的嫌疑,就自动被排除了。
马叔儿一直也没教给我们新的侦察兵科目。自打把我们带出去在野地里训练之后,他一直就没再提新科目的事,又赶上他跟大嘴爸王叔儿越来越不对付,甚至公开吵了架,王叔儿拿马叔儿当过侦察兵当说辞,指着鼻子说,要是还有点儿当兵的骨气,就立马走人,所以我们也就不敢再向马叔儿提训练的事了。
这些天,我们听说马叔儿就要走了,但被大嘴妈拦着。两人是在水管子旁边说的那番话。
早上起来,马叔儿手里头拿着牙缸子,接着水,大嘴妈手里头拿着瓢,也在接水。马叔儿一边刷牙一边说要走。大嘴妈把瓢里的水浇在她家门前种着的那架老倭瓜根儿底下,说:“也好,但听姐姐一句劝,再吃最后一个疗程的药,钱都交了,糟践了怪可惜的!”
马叔儿就去取最后一个疗程的药。
您猜怎么着?就是从他这次去取药的路上,我和蔡新国瞅出来了点儿端倪。
什么端倪呢?
按常理说,马叔儿去取药,是不是得上医院?
是得上医院。
可您知道他是上哪儿取的药吗?
哪儿啊?
您听了也会觉得蹊跷。他取药,没去医院,没去药店,而是在马路上,一条很偏僻的小马路上。
听着是新鲜!
新鲜?您不觉得这事儿很不正常吗?
那天正好,我和蔡新国在西郊八一湖边儿上的小树林儿里练弹弓子。牟老师不是说了嘛,要在义务劳动的时候,让我俩放开了打一回弹弓子,还要进行比赛。虽然我们还不知道比赛的内容,可是总得先定个目标吧。于是,我俩就把一棵树上的老鸹窝当作了那个目标,轮番用蔡新国的弹弓子打,瞅谁能打中。因为我的弹弓子被牟老师没收了,锁在他办公桌的抽屉里。刚预备要打的工夫,蔡新国一扭脸,瞅见一辆黑色的大汽车慢慢悠悠地开了过来。蔡新国惊奇地喊了一声“轿车”!我俩不约而同就改变了主意,要先跑过去闻闻汽油味儿。
轿车是我们很难遇上的玩意儿,一个礼拜也不见得能遇上一辆,它屁股后头冒出来的黑烟中,含混着淡淡的汽油味儿,那股味道,在我们闻来,就好比我妈做疙瘩汤时放的香油那么好闻、金贵,因此,凡是有轿车从我们身边经过,我们这帮孩子就会一拥而上,追着它的屁股闻出二里地去。
可刚跑出去两步,我和蔡新国忽然就都止住了步子。
怎么呢?
是马叔儿!
他不知什么时候接近了汽车。
汽车就缓缓地停了。停在了几棵大树后头。我们都注意到了,汽车在停的过程中,显示刹车的后尾灯居然没有亮!
还有更加蹊跷的事呢!车停稳了,没下来人,马叔儿也没上车里头去,车窗户被摇下来小半截儿,就只有小半截儿!之后一只手从车里头伸了出来,把一大堆药包快速地塞给了马叔儿,再之后,汽车忽然轰地一下启动,飞一样地跑了。
我跟蔡新国当时有些发蒙。这是怎么个茬儿呢?我们知道取药得上医院,也有去药铺的,可马叔儿取药怎么取到马路上来了呢?车里头的人没跟他说一句话,车窗户也只开了那么一丁点儿,里头的人瞅不见,并且把药递出来后,车就麻利儿地开走了。那是药吗?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没顾上再打弹弓子,我和蔡新国立即回了家。一路上我们就琢磨好了,要瞅瞅马叔儿回去做什么,究竟熬药不熬药。他要是不熬药,就说明他取回来的可能并不是药。即便他取回来的是药,那么他去荒郊野外的八一湖,也必定是要做一件背人的事,而取药只不过是个幌子。
神秘和恐慌感,立刻就笼罩在了我俩的心里。
马叔儿自然要比我们早回来一些。我们发现他居然没有拢火,更没有熬药。只是一个人在屋里,坐在他惯常坐着的那把椅子上,手里捧着什么在闷头儿瞧。
我和蔡新国心里的疑惑,就更加浓重了。他不是要吃最后一个疗程的药吗?
到了晚上,还是那个时间,那个女声又开始播报了。
庐山呼叫,庐山呼叫,泰山,泰山,请注意!有报,请抄收!
再播报一遍。
再播报一遍。
庐山呼叫,庐山呼叫,泰山,泰山,请注意!有报,请抄收!
这之后呢,我们的无线电里便传来了吱吱啦啦的噪声。我们赶紧记录,跟以往一样,这份电报的字数依然不多。
就只有十个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