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泉

1

龙钦汀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抓过手机瞄了一下时间，还不到四点半，离天亮还早，就想睡个回笼觉，可是，他的脑袋像灌满泥石流似的昏昏沉沉，且有一阵接一阵的胀裂感，胸部也闷闷的似要作呕，如此，他怎么也无法再进入睡眠状态，只好半坐着，靠在床头闭着眼睛清理庞杂的心绪。

十天前，在镇党委副书记费传祥的陪同下，龙钦汀来到这个名叫鹏美的山村蹲点驻村。费传祥是镇里负责联系鹏美村的包村工作队队长，他召集了村“两委”干部，开了个简短的会，要求村“两委”全力支持龙钦汀的工作，龙钦汀作了表态性发言，他的发言只三言两语，不到两分钟，大意是他会尽自己的职责做好工作，与全村干部、群众一起打好脱贫攻坚战。会议进行中，一群麻雀在村部外的一棵歪脖子树上欢快扑腾并叽叽喳喳，似乎故意聒噪龙钦汀。按照费传祥既定的会议议程，鹏美村党支部书记兼村民委员会主任刘马凡要代表村“两委”发言，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刘马凡那天居然没有到会。散会后，费传祥把龙钦汀安顿到村小学。村小学紧挨着村部，一间闲置的教室就充当了龙钦汀的卧室，村里的文化协管员吕仙桃不声不响地帮他清扫、整理了房间，末了才神情恍惚地说：“厨房在楼下，我也帮龙书记打扫、清理。”他朝她微微一笑，轻轻道声谢，她如一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折身溜出了他的“卧室”。

龙钦汀在村里安顿下来后，刘马凡连续一个多星期没在村里露面。他向刘马凡的老婆许福娣询问刘马凡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回村里。许福娣也是村干部，是村里的妇联主席，还兼着村里的计生协管员和文书，她以慵懒的口吻说她也不知老公在哪里忙，也不知老公什么时候回到村里。听她这么一说，他心里的憋屈如一地鸡毛。

闲着没事，龙钦汀就在村里各处走走。村里有一条溪叫安泉溪，发源于邻县一座海拔1600米的高山，一路穿山越隘，过石虎涧，经山羊隔、猴子墩，袅袅娜娜进入鹏美村境内的野猪坳，水势方遒，一路走走停停，左纳右抱，添东寮、毛桃寮、茶寮三处涧水的加盟，昂首阔步奔涌到村部所在地泉峡，横穿西寮，在村口汇成一座深潭。这个潭叫泉潭，潭边有一块酷似喇叭的石头，顶端有个拳头大小的孔眼。成圆形往外扩张孔道，尾部便成了水桶盖般的喇叭口。

费传祥带龙钦汀来鹏美村报到时，两人在村口歇脚小憩，龙钦汀发现了石喇叭，就上前去摸了摸，然后把嘴对准孔眼，真想大声喊出憋在他心里多天的吼叫：“我不想来！我，龙钦汀，不想蹲点驻村！”然而，费传祥就在他的身边，他只是在心里呐喊，嘴唇却抿得紧紧的。

2

龙钦汀到鹏美村的第九天，刘马凡终于回到了村里。他是开着一辆工具车回来的，回来时带着山鸡、牛鞭、羊肉、石蛙、鳗鱼、马齿荚等食材。

刘马凡回到村里的当天晚上，就在家里宴请龙钦汀。刘马凡的表弟章天钰是村里有名的厨师，许福娣亲自下厨，协助章天钰弄了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菜。龙钦汀自然坐在主宾位，作陪的是村干部和文化协管员吕仙桃。开席之前，刘马凡就说不会喝酒就当不好村干部，龙钦汀言明自己酒量确实对不起胃，众人起哄今晚要和龙书记喝个痛快。刘马凡上了白酒、红酒、米酒，龙钦汀选了米酒，刘马凡说，米酒对红酒是一杯对一杯，米酒对白酒是五杯对一杯。酒杯一举，刘马凡代表村“两委”致辞：“龙书记是市里派来鹏美村的领导，简称市领导，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得全心全意给市领导敬酒。龙书记是一条龙，能呼风唤雨，能带来吉祥如意，他来鹏美蹲点驻村，鹏美一定会像大鹏一样扶摇直上九万里，而且变得越来越美，成为闽粤赣三省边区鼎鼎有名的明星村。现在开始敬酒，我带头，先喝为敬！”在众人热烈的鼓掌声中，刘马凡很轻松地把一杯白酒一口就消灭掉。龙钦汀心里暗暗叫苦，但还是硬着头皮，在十分钟内连喝5杯米酒。这5杯酒下肚之后，他的酒量已达到七八成，脸上已微微泛红，脑袋有一点点晕。继刘马凡之后，在座的人依次给“市领导”敬酒。如此一轮下来，龙钦汀的酒量已经超过极限，不但满脸通红，连眼珠子都红了，脑袋晕乎乎的，耳膜有点轰鸣。他赶紧上了一趟洗手间，把手指伸进喉咙，将胃里的酒呕了出来，全身才舒坦了些。他重新坐回酒桌后，出于礼节，给在座的每个人回敬了酒，他敬酒时，只敬每人半杯，一圈下来，又是三杯米酒下肚，胃里又难受起来。于是，他起身到客厅抽烟，目的是为了躲酒。菜上齐后，章天钰也坐上桌来，要敬龙钦汀两杯酒，龙钦汀只得重新坐回餐厅。酒酣之际，村干部们讲了几个很黄的段子，吕仙桃脸上挂不住，就说要回家照顾孩子，刘马凡不依，非要她和“市领导”喝交杯酒。她局促不安，上前与龙钦汀喝交杯酒，不知是谁故意在她背上推了一把，她的身子往前一倾，她那鼓得像排球一样的乳房压在龙钦汀的胸部，他像触电似的往后仰着身子，她的身子顺着惯性往他那边倾过去，她的嘴唇居然啃在了他的脸颊上。在众人的嬉笑声中，吕仙桃似一只受伤的鹿，磕磕绊绊地逃离。

“龙书记，你和吕仙桃有夫妻相，今天你喝的是交杯酒，”章天钰涎着脸皮坏笑，说，“下次呢，喝的可能是交配酒哦。”龙钦汀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搁，正告在座之人：“蹲点驻村，是有纪律的，其中一条就是作风纪律，我绝不违反纪律！”他的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高声的喝彩：“好！”

龙钦汀循声望去，一个装扮颇为新潮的人从门口走了进来。来者理着平头，蓄着粗粗的一字型胡子，一副深色的宽边墨镜架在瘦削的脸颊上，一件深青色吊带裤松垮地裹着他单薄的身躯，手上还拄着一根一米来长的文明棍，看上去似个道行精深的贤哲，又似舞台上的滑稽角色，不伦不类的。来人自报家门叫姜来发——眼下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将来一定会发达，自称是村民代表，不用刘马凡夫妇招呼，就坐在吕仙桃原来坐着的那个位置，用红酒连敬了龙钦汀三次。

这场有所蓄谋的酒局，龙钦汀孤军奋战，只能豁出去与酒拼斗，颇有悲壮的感觉。刘马凡发动大家“第二轮创业”，表示今晚不醉不罢休。姜来发看龙钦汀的脸色，知道他已喝得半醉了，就挺身而出，不顾刘马凡的强烈反对乃至训斥，为龙钦汀代酒。姜来发的酒量实在好，一轮又一轮下来，尽管灌下一杯接一杯的酒，依然状态良好，倒是后半段时间几乎没喝酒的龙钦汀酒劲发作后醉醺醺的，坐立不稳。

持续3个小时的酒宴结束后，姜来发主动请缨送龙钦汀回住处，他架着龙钦汀的胳膊，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步履踉跄的龙钦汀拖回到村小学。龙钦汀回到住处后，泡了一杯苦咖啡喝，酒意醒了大半。姜来发摘下墨镜，默默地盯着龙钦汀的脸看了好一会，才重新戴上墨镜，推心置腹地将心里话抖在桌面：“常言道，床不离七（妻），相不离八（发），桌不离九（酒）。龙书记，你来之前，刘马凡就已经摸清了你的底细。你这个来自清水衙门而且被单位一把手打压的蹲点驻村干部，他从心眼里就瞧不起你。今天晚上，他用好酒好菜热情款待你，还叫长得像仙女的吕仙桃来作陪，实际上想把你灌得烂醉，想看你当众出丑，要给你一个下马威。他在村里，一向说一不二，是老大，谁得罪他谁倒霉，就连包村的费传祥书记都得让他三分。为什么呢？一来，他有靠山，他大舅子在隔壁市当常务副市长；二来，他这么些年来，承揽了一些工程，腰包很鼓，可以说财大气粗。你来我们鹏美村，一定要和他搞好关系，不过，你作为第一书记，不能只是个摆设，更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得为村民办实事办好事，要不然，你就是一条臭虫，对不起你的姓！”说完这些，姜来发踢踢踏踏，大踏步地走出龙钦汀的房间。龙钦汀踱到门口望着他渐渐模糊的背影，心里翻江倒海起来，心底泛起了惆怅、凄迷、酸楚、惶惑……姜来发的背影消失后，他困得浑身筋骨要散架似的，连牙也没刷，甚至衣服也懒得脱，就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昏昏沉沉，似睡非睡，直到半夜才真正睡着，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又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捱到六点钟，龙钦汀郁积于心的雾气越来越浓，野渡无人舟自横般落寞，暗暗把自己比作无人喝彩的寒蝉，他索性起床，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往外看。进入他眼里的除了浓浓的大雾，还有就是溪对面刘马凡家里透射出来的朦朦胧胧的灯光。那朦朦胧胧的灯光，似乎带着秋霜，让龙钦汀联想起古诗句“江枫渔火对愁眠”。

晨曦破雾而至，雾气渐渐淡退，龙钦汀走出村小学，沿着泉峡的主干道，往泉潭的方向蹀躞而行。到潭边后，他坐在草地上，默默地望着潭中从潭底泛起来随即又很快消失的波圈。潭中的鱼儿冒出水面，好奇地打量他，不时朝他吹泡泡，似乎在讥嘲他的不识时务、不通世故，他随手抓起旁边的一块小石头朝潭里砸去，鱼儿惊慌地没入水中，好长时间没露出水面，他百无聊赖地起身，沿着草坡往上走，一抬头，就望见坡顶的石喇叭。石喇叭静静地望着他，对他发出无声的呼唤，他手脚并用爬上坡顶，顾不上喘气，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石喇叭前，把嘴对着喇叭，朝泉潭发出他的呐喊：“不在鹏美干出点名堂，我就不姓龙！”

他的呐喊高亢而尖锐，刺破了平静的潭水，潭水弹跳起来，像是一个惊叹号，又似一个问号。

3

市文化艺术交流创作中心（简称文创中心）只有5个人，工作量不多，也没什么具体的绩效性任务，更无什么油水，被人视作可有可无的清汤寡水的单位，由龙钦汀这个副主任主持工作。他每周只去文创中心半天，其余时间在局办上班，因为备受局一把手的赏识和器重，忙得像陀螺似的，手中也有不大不小的权力，局里的几位副局长都对他保持足够的尊重，局里的同事们私下里称他为“军机大臣”。他无意于“仕途经济”，在繁重的工作之余，依然醉心于文艺创作，久而久之，厌倦了“军机大臣”般的工作，一而再再而三提出要回文创中心潜心搞创作，最终如愿以偿。人们原本以为局里会看在他几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给他转正，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局里把市歌舞剧院嵇副院长提拔为文创中心主任。龙钦汀的这位顶头上司，年纪三十出头，颇有姿色，颇有交际手段，据说和一位大权在握的铁腕人士关系极为暧昧，又与几个头面人物交情不浅。她从歌舞剧院调到文创中心当政后，不但时时处处提防龙钦汀这个副手，而且还时不时打压他，甚至在公开场合当众贬损他呕心沥血创作出来的作品，他一忍再忍，然而，文人的骨气使然，终于有一天，他电闪雷鸣般爆发了，历数她的外行她的浅薄她的乖戾她的霸道她的猜忌她的打压，她吓得花容失色，狼狈而逃。

不久之后，市委组织部给局里下达了一个蹲点驻村名额，局一把手亲自找他谈话，把蹲点驻村的光荣任务交给他，说是要锻炼他的脚力、脑力、笔力、眼力，又说下去蹲点驻村可亲身体验生活，对他以后的创作非常必要非常有利。他一万个不情愿，但他又是个大局意识很强的人，再加上一把手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只得违心地允诺下来。

同事们戏谑地称他是“被扔到瓦砾上的臭鱼”，预测他去蹲点驻村是沙堆里倒尿种不出树。转眼之间，龙钦汀上任鹏美党支部第一书记已经快两个月，他想和村里的人热络起来，但热脸贴上冷屁股，村干部不怎么听他招呼，村民对他也颇为冷淡，他活似一条游离在烟灰缸里的鱼，无法腾挪，四面碰壁，觉得自己天生不是从政的料，但既然来了，就得做点事，而且要做成事。要做成事，就必须选准突破口。

龙钦汀叫村里的一位泥水匠在村口泉潭石喇叭的旁边用砖头砌了个一米来高的方形台柱，然后请一位画家好友在台柱的东南西北四面分别绘上五彩缤纷的宣传画：东面是以“中国梦”主题为底纹，主体是一群迎着灿烂朝霞迈步前进的农村人，右上方题有“努力奋斗 圆熟梦想”八个字；南面是鹏美美丽乡村规划图，上面标注着“幸福新村”“高山茶园”“鹏程漂流”等说明，配以“乡村振兴 美丽鹏美”八个鎏金的大字；西面是矗立的两根华表，华表之间，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内容；北面画着一棵结满果实的樱桃树，树下有一个幸福之家和睦生活的场景，树冠的顶部分两行写有“积善成德 和谐幸福”八个字。

“龙书记，你的脑瓜子真好使，花钱不多，就弄出这么个别具一格的引人注目的宣传栏。”吕仙桃以钦佩的口吻说。然而，姜来发却以为龙钦汀是在搞花架子，没有三头六臂，要振兴鹏美要把鹏美建成美丽乡村，几乎是痴人说梦。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龙钦汀在泉潭边建了个“喊泉”的景点。这个景点格外简约，就是在石喇叭旁边的台柱上安装了一个喇叭。这个喇叭，长度将近一米，内装扩音器和大功率电池，直径宽达88厘米的喇叭口昂首对着泉潭的上空，喇叭四围涂成黄色，上方写有醒目的黑体字“呐喊”，中间用楷体字标注“喊泉”，底部分两行引导人们“喊出你的不开心 喊出你的梦想”。景点安装完毕之日，龙钦汀还郑重其事搞了个简短的剪彩仪式。仪式一结束，就有人上前对着喇叭朝泉潭大声喊——

“我将来一定要大发，要娶自己喜欢的女人！”这是姜来发的呐喊。而吕仙桃的需求是：“我要脱贫！要美好生活！”相较之下，刘马凡的呐喊很大气：“我不是草包，我也不喜欢草包！我要带动大家走向成功！”众人要求龙钦汀也当着大家的面，对着喇叭喊出他的心里话。他点了点头，器宇轩昂地走到喇叭前，很快地，众人听到了他的呐喊，泉潭和山谷激越地传递着他激昂的、充满磁性的宣言：“我是一条龙，不是一条虫！鹏美要振兴，蓝图在眼前！”此话，让刘马凡心头一震，之前，他以为龙钦汀是迂腐的酸文人，而从此刻起，他对龙钦汀刮目相看。

呐喊之后，龙钦汀站在台柱前，指着台柱南面绘着的鹏美美丽乡村规划图，尽可能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详尽地向大家介绍他的设想。大家聚精会神地听，有人颔首赞许，有人投来疑惑的目光，有人窃窃私语嘲讽这个第一书记的蓝图是天上的月光，尽管很好看，却不着地，对鹏美来说是画饼充饥。

4

鹏美村建档立卡贫困户有32户，吕仙桃、姜来发是其中的两户。

吕仙桃的丈夫是石匠，打制的石器很受欢迎，收入不错，可是赌瘾很大，在赌场上为了提神而吸K粉，赌博加吸毒，很快就把积蓄败光，还欠了债，干起活来经常走神，有次毒瘾发作时操作失误而死在采石工地，遗下了年轻貌美的妻子、年过花甲的父母和一对年幼的儿女，白发人送黑发人，吕仙桃的公公因过于伤心和痛苦，两年后也撒手人寰，吕仙桃艰难地撑持着一个风雨飘摇之家。

姜来发的家境很寒酸，8岁时就没了母亲，与父亲相依为命，长大后当过兵，退伍后在外打工，在30岁那年靠东挪西借筹集一笔不菲的价钱，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一个越南女子做老婆，婚后为了偿清债务继续出门打工，结果在体检时被查出腰椎盘突出和胆结石，厂里炒了他的鱿鱼，他只好去建筑工地打工，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领到手的工钱不到一千块，黑心的工头就跑路了，于是，他只好垂头丧气回到村里，回到村里没几天，他的妻子居然逃跑了，他出去找了几次都无果而返，从此，他不再出门打工，也不正经务农，大钱赚不了，小钱不想赚，成了个无所事事、灰不溜秋的闲汉，成了“因病致贫”的贫困户。

按上级要求，龙钦汀必须在鹏美村挂钩一户贫困户为结对子精准扶贫对象，费传祥让龙钦汀自己选择结对子帮扶对象，龙钦汀选了吕仙桃，随即又加上姜来发，费传祥“哦”了一声，浅浅地笑了笑，提醒他不要忽视刘马凡在村里的威信，要有的放矢开展工作。

刘马凡在邻市承揽了一座桥梁的工程，大部分时间都在工地忙碌，很少回到村里。龙钦汀上任以来，与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第三次回到村里时，与龙钦汀共同主持召开了村“两委”会议。中华环保世纪行督查组即将到本县进行检查，鹏美村村“两委”这次会议的专题就是环境整治。龙钦汀建议村里成立环境保护协会，提出整治村容村貌、治理污水、疏浚安泉溪的具体措施。刘马凡特地强调龙钦汀是“市领导”，用威严的口吻要求全体村干部务必全力配合和支持龙钦汀的工作。散会后，刘马凡陪同龙钦汀“视察”村里所辖的各个自然村。

鹏美村是全市面积最大的行政村，位于三县交界处的高山地带，全村人口不到一千，姓氏却多达36个。村人集思广益，将村子命名为鹏美，一来是这里的主峰很像一只凌空展翅的大鹏，二来这里溪涧纵横，层峦叠嶂，云霞弥漫，自然风光优美。鹏美村住户分散在9个自然村，自然村与自然村之间相隔相对较远，其中最僻远的自然村野猪坳离村部有10公里。

地处高山僻远之地，开发较迟，鹏美村还是留下了值得一提的人文景观。

鹏美的地形像一条古人放银毫装铜板的褡裢，按风水先生的说法本是个富庶之地，可是安泉溪在泉峡崆的这段水域酷似畚斗（装稻谷往箩筐或谷仓倒的竹器），流过西寮后从泉潭破村出境，意味财富和人才外流，于是，村人在泉峡崆修建了一座长50多米宽将近5米的双孔廊桥。廊桥取名为“龙锁金桥”，椽木、柱子栏杆、座椅等，全部涂成金黄色。几年之后，村人在廊桥的一侧修建了一座高达七米二的八角三层空心砖木楼阁式宝塔鹏程塔。鹏程塔的底层供奉孔子，曾经办过“鹏程书院”，有一座拱门和两扇圆窗，门扇、窗棂雕龙塑凤，塔壁绘有“见贤思齐”“不耻下问”“废寝忘食”“尽善尽美”4幅壁画。第二层供奉送子观音，第三层供奉魁星，塔顶为葫芦刹。由于年久失修，龙锁金桥和鹏程塔剥蚀斑斑，黯然失色，摇摇欲坠。龙钦汀颇有感触——鹏美遗存的人文景观，是被岁月风干的九死还魂草，一经暖流的浸润，就有可能展现它的美好和价值。

走完各个自然村后，刘马凡请龙钦汀到他家吃个便饭，并应龙钦汀的要求打电话叫吕仙桃、姜来发过来作陪。吃饭的过程中，姜来发并不避讳，给吕仙桃大献殷勤，并赞美她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女人。可吕仙桃却对姜来发极为淡漠，没有正眼看他一眼，并故意在他面前对龙钦汀体贴入微，频频为龙钦汀夹菜舀汤递餐巾纸。姜来发虽然心里窝着一团火，又不好发作，只能一杯又一杯地给自己灌酒。期间，龙钦汀向吕仙桃透露了他的帮扶思路：她擅长编竹器，又会剪纸，他有个朋友在省城开了一家手工制品美术店，他介绍她去这家店里学习一段时间，学成归来后就带动村里的贫困户靠这两项手艺致富，至于销路，他会竭尽全力帮忙，她听完后，激动得泪光闪闪，不时向他投去感激而又间杂着倾慕的目光。姜来发敏感地捕捉到吕仙桃投给龙钦汀的深情目光，心里堵塞得要炸肺。

吃完饭，龙钦汀邀姜来发到他的住处小坐。

“我要取消你建档立卡贫困户的资格！”姜来发刚一落座，龙钦汀就板着脸孔撂出一句重话。姜来发如遭雷击，懵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他站起身，气咻咻地诘问：“你凭什么？你虽然是第一书记，你的话在鹏美村管用吗？”

“你，这么年轻，有初中学历，当过兵，在外面打过好几年工，也算见过世面。”龙钦汀以凌厉的目光逼视着姜来发，用恨铁不成钢的狠话砸姜来发，“你自己说说，你凭什么是建档立卡贫困户？还有，你不是说你将来一定会发达吗？按你现在这个浑浑噩噩的样子混下去，你想发达，纯粹是做白日梦！”

“村里人都知道，我身体有病！”

“身体有病，可以治！但你更严重的病是心病！”

“我有什么心病？”

“你家境贫寒，却自命不凡；你才30多岁，却像霜打的叶子一样蔫蔫的，灰心丧气；你无所事事，却老想着做成功人士；你喜欢一个女人，却不懂靠什么赢得这个女人的心。这些，都证明你得了心病！”

龙钦汀不留情面的话犹如重锤敲打着姜来发，姜来发心里痉挛起来，脸部抽搐着，身子不由得矮了下去，竟然蹲下身子，用双手抱头，泪水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滴到地上。龙钦汀知道自己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就继续加大火力猛轰：“你是个大男人，哭什么？你给我站起来！我知道你喜欢吕仙桃，如果我是吕仙桃，我也不会接受你！”姜来发被激怒了，像弹簧一样弹跳起来，恼羞成怒地叫骂：“我喜欢吕仙桃，碍着你什么了？吕仙桃今晚一直给你暗送秋波，我不是瞎子，我看得出吕仙桃喜欢你，你和她结对子，是不是想打她的主意？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要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如果你想玩弄她，我姜来发绝不会放过你！”

“呵呵，我不做你的竞争对手。”龙钦汀上前一步，拍了拍姜来发的肩膀，换上平和的口吻，道，“你要想赢得吕仙桃的心，我可以给你指一条路。”

“什么路？只要赢得吕仙桃的心，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

“不用上刀山下火海，你去山上种茶吧，等你当上本地的茶王了，吕仙桃十有八九会给你当王妃。我打听过了，你爷爷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茶园师傅，制作的茶叶在当时很有名。”

“种茶，制茶，我家是有祖传经验。可是，茶园要有一定的规模，还要雇请人手，我哪来的茶园哪来的资金？”姜来发把双手一摊，苦笑着说。龙钦汀拉着他坐下来，推心置腹地与他长谈，排解他的困惑——政府鼓励土地流转，泉潭一带的梯田荒芜了好几年，村“两委”会出面帮姜来发以适当的租金把这些梯田成片租下来，至于开发茶园的启动资金，可向镇农商行贷款，龙钦汀不但会给他担保，还会借给他一万元现金，甚至还可以帮忙扩大销路。再者，鹏美村乡村旅游开发成功后，姜来发的茶园还可纳入观光点。最后，龙钦汀强调，姜来发的茶园搞起来后，雇工必须优先照顾贫困户。

姜来发心花怒放，离开时像换了一个人。

5

龙钦汀回了一次局里，回到鹏美村时，带回160多本书，全送到村里的文化活动室。吕仙桃乐得眉开眼笑，但村民们觉得这些书籍当不了饭吃又卖不了几个钱，龙钦汀还是把钱弄来比较实在。

市财政给每位蹲点驻村干部安排了8万元资金用于驻点村的建设和发展，局里也从有限的办公经费里挤出5万元给鹏美村，并给鹏美村的建档立卡贫困户每户发了600元慰问金，以示对龙钦汀蹲点驻村工作的重视和支持。不久，龙钦汀又跑了一下县文化体育广电局，不但帮村里弄回了篮球架、兵乓球桌、羽毛球、康乐球桌等体育器材，还争取到该局扶持资金3万元。村民们觉得龙钦汀这个第一书记还是有两下子。

16万元如何安排？刘马凡说，这16万元是龙钦汀带来的，如何安排由龙钦汀决断。龙钦汀没有擅自做主，而是召开村“两委”扩大会议，参加会议的，除了村干部，还有村民代表和留住在村里的退休干部。会议经过研究，最后经投票表决，作出如下决议：1万元作为村“两委”的办公经费，弥补村“两委”办公经费的严重不足；扶贫先扶智，1万元用于村文化活动室的建设；2万元用于村容村貌的整治，兴建垃圾池，购买运输垃圾的三轮摩托车，支付保洁工的工资，购买垃圾桶；2万元用于疏浚安泉溪的河床，加固低洼地段的堤坝；2万元用于龙锁金桥和鹏程塔的修葺；3万元用于幸福新村建设的启动资金，以便前期规划、征地等工作的顺利开展；剩下的5万元，作为开发鹏美村乡村旅游的启动资金。会议接近尾声时，费传祥给龙钦汀打来电话，说是镇综合执法队接到举报——章天钰的养猪场将猪的尿、屎粪排进安泉溪，不仅污染了溪水，还把全村搞得臭气熏天，镇里的综合执法队已经出发前往鹏美，请村“两委”配合这次行动。经征询刘马凡的意见，龙钦汀宣布结束会议，带着村“两委”的干部前往章天钰的养猪场，刘马凡找了个借口，没有一起去，而不是村干部的姜来发却悄悄跟了去。

龙钦汀一行还没走到章天钰养猪场的门口，章天钰就从门里走出来，戏谑道：“尊敬的市领导，你来我的养猪场视察吗？还是来买猪？”

“章天钰，你别装糊涂！镇里下发的通知，你收到了吧。”

“什么狗屁通知，我看不懂！凭什么拆除我的养猪场？当初是村里和镇里鼓励要建养猪场大力发展养猪业，本人还被镇里评为养猪能手，现在说拆就拆，还有没有天理，还让不让人活呀？”

“大道理，你懂的，希望你能理解配合。”

“谁敢拆我的养猪场，我就和谁拼命！”

龙钦汀与章天钰唇枪舌剑时，章天钰的妻子、父母还有堂弟，闻讯赶来，他们手里都抄着家伙，要么是铁镐，要么是铁铲，要么是木棍，要么是斧头，齐齐堵在养猪场门口，严阵以待。稍后，费传祥带着镇综合执法队也赶到了现场。

“章天钰，暴力阻扰执法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费传祥发出严厉的警告。章天钰并没发怵，大大咧咧地回应：“大不了与你们这些吃皇粮的同归于尽。”说毕，他走进门里，出来时手里抄着一把砍刀。龙钦汀担心发生流血冲突，赶紧给刘马凡打电话，请他尽快赶到现场。就在龙钦汀给刘马凡打电话时，费传祥把手一挥，对执法队下达命令：“动手！”

“有胆的就动手拆呀！”章天钰挥动砍刀，发出冷冷的恫吓。执法队队员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上前，有两个胆小的还稍稍往后躲闪。龙钦汀挺身上前，义正词严地说：“章天钰，算你狠！不过，今天你就是把我砍死了，我也要完成配合镇里拆除你家养猪场的任务！”章天钰愣了一下，握着砍刀的手抖动起来。费传祥再次发出动手的命令，章天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高举砍刀，暴怒地吼叫：“别逼我!”

章天钰全家人不惜以命相拼，与执法队形成对峙，形势剑拔弩张，费传祥失去耐心，指着章天钰，吼了起来：“有种你就砍我呀！”龙钦汀则软中带硬地震慑：“我替你们一家子着想，你们一家子要是把事做绝了，政府能饶过你们吗？你们一家子还要在这个世上做人吗？别犯傻了，放下手里的家伙吧！”龙钦汀此话一出，章天钰的父母和堂弟泄了气，几乎在同一时间垂下了手里的家伙，章天钰气急败坏，大叫一声，把砍刀向龙钦汀砍去，千钧一发之际，站在村干部身后的姜来发眼明手快，箭步上前，死死扼住了章天钰的手腕，几名执法队队员趁机上前夺下了章天钰手里的砍刀，并制服了他。

“章天钰，该你承担暴力阻扰执法的后果了！”费传祥指着章天钰的额角，忿怒地说：“我打电话给派出所，看你还逞什么能！”章天钰挣扎着，狂叫着：“就是枪毙我，老子也不怕！”

为避免事态恶化，龙钦汀建议不要将章天钰交给派出所，由他和章天钰进行一场谈判，费传祥犹豫了一下，表示同意。龙钦汀吩咐执法队松开章天钰被反剪的胳膊，给了章天钰一根烟，章天钰大口大口地吸着烟，渐渐冷静下来，同意谈判，于是，龙钦汀扶着章天钰的肩膀，走进了章天钰的养猪场。直到这时，刘马凡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经费传祥的同意，刘马凡作为调停人，进去斡旋。

谈判的结果让人满意，镇里不立即拆除章天钰的养猪场，章天钰签字保证不再养猪，并在十天之内卖掉所有存栏生猪。镇里按相关规定，给予章天钰一次性补偿，龙钦汀还将帮章天钰联系山鸡品种，力所能及帮助章天钰发展山鸡养殖业。

这场风波过后，章天钰独自一人跑到喊泉，对着喇叭，泄出心声：“龙书记，我服你啦！”

6

支部党员大会、党课、主题党日活动、组织生活会，龙钦汀都组织得风生水起，在村里党员中有了相当高的威信。

龙钦汀和刘马凡联手，跑农业局、住建局、财政局、交通局、水利局、安监局、地震局、民政局、环保局等单位，陆续为鹏美村争取到38万资金。在商讨这些资金用途时，龙钦汀与刘马凡产生了严重的分歧，一个想发展乡村旅游，一个想办竹木制品加工厂。龙钦汀的理由是乡村旅游是朝阳产业，而且切合美丽乡村建设战略，搞成功了，能给全村群众带来年年好节节高的红利，对鹏美的长远发展有利；刘马凡的想法是村里竹木资源丰富，办竹木制品加工厂是短、平、快的项目，能立竿见影带来经济效益，不但增加村财和村民收入，还能让村民在家门口就业。他俩争执不下，刘马凡建议召开村民代表会议来决定，龙钦汀沉吟了片刻，表示同意。

确定村民代表会议的时间后，刘马凡派出自己的亲信分头做村民代表的游说工作，而他自己本人又去邻县忙他新近承接到手的一个基建工程项目了。龙钦汀自然也没闲着，经常走家串户，宣传他的理念。为了稳妥起见，他还特地跑了一趟省城，咨询了省规划设计院，得到一位专家的口头认可后，踌躇满志地回到村里。

多年来，刘马凡在鹏美村一手遮天，无论是村干部还是村民代表，都对他服服帖帖，村里几乎没人敢忤逆他的意志。在他看来，村民代表大会与会人员绝大多数会赞同他的意见，他是十个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稳，而龙钦汀孤掌难鸣、自讨没趣。令他震惊的是，与会的村民代表共21人，龙钦汀的赞成票居然有12张，而支持他的票只有7张，另有两人弃权。按事先说好的少数服从多数原则，刘马凡只好悻怒而又无奈地接受村民代表会议投票的结果，同时表示会全力配合第一书记。

按龙钦汀原来的设想，结合省规划设计院一位专家的建议，鹏美村的乡村旅游开发项目大致有：起点在泉峡终点在泉潭的水上漂流；以喊泉为中心的水陆两栖欢乐园，园区里展销鹏美的特色产品；喊泉对面的茶园大面积套种观赏性很高的樱花，辅以茶艺演示，发展为既有游览又有体验的水岸茶园观光点；在喊泉的两侧打造情侣谷，兴建若干座温馨的别墅式小木屋，木屋前后种植红豆杉、枫香树、树葡萄、杨柳等观赏性树木和杜鹃、紫荆、海棠、菊花等花草；在龙锁金桥和鹏程塔的附近开辟文化广场，村里的文艺表演队在此进行富有当地特色的才艺表演；在毛桃寨培育山鸡、鸽子、乌兔繁殖中心，打造农家乐性质的庄园；在泉峡崆一带，依托防洪堤建步行道，两端辅以栈道，连接文化广场和水路两栖欢乐园。吕仙桃将上述八个项目比喻为“八仙过海”，并向龙钦汀主动请缨说村里的文艺表演队由她来组建，龙钦汀承诺将来会送村里文艺表演队的骨干去市群众艺术馆培训一段时间。

“八仙过海”，总投资2亿元，鹏美村哪有这么多钱，鹏美村哪有能耐搞来这么多钱？很多人觉得龙钦汀的设想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如果按他的设想去做，鹏美村会被折腾得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没有振兴，反而会被拖入烂泥潭。姜来发、吕仙桃、章天钰千方百计引导村民按龙钦汀的思路坚挺往前走，有一天，他们三人不约而同来到喊泉，一齐对着喇叭喊出发自肺腑的呼声：“龙书记，鹏美相信你！相信你！相——信——你！”这呼喊，拍打着潭水，在山谷回荡，泉潭、山谷以阵阵回鸣呼应。

龙钦汀滋生了将鹏美村申报为美丽乡村建设示范村、特色古村落、乡村振兴示范村、乡村旅游特色村的想法，他的这个想法获得了费传祥、刘马凡的高度赞同。他趁热打铁，又提出一个想法：为筹集更多的启动资金，为激发村民的积极性，为了给村民争取将来的红利，发动村民入原始股参与乡村旅游开发。他的这一想法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有的积极响应，有的嗤之以鼻，有的持观望态度。大大出乎龙钦汀意外的是，刘马凡当众表态：“大家要相信龙书记，我第一个入股，参股20万元，两天内把这笔钱打入鹏美村乡村旅游开发专用账户。”龙钦汀紧紧握着他的手，刘马凡感受到了龙钦汀的力度、热度，觉得彼此的心正在互相贴近。

刘马凡带了个好头，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村民入股的资金总额突破了70万元。可是，区区70多万元，对于“八仙过海”所需的投资总额来说，连个零头都算不上，若要“八仙过海”项目梦想成真，就只能走招商引资这条路。

本市的招商引资大会如期举行，龙钦汀、刘马凡带着鹏美村“八仙过海”项目去参会，结果无人问津。“八仙过海”铩羽而归，纸包不住火，紧随刘马凡参股的一位退休教师甚至公开提出要退股，好些入股的村民也打起了退堂鼓。刘马凡拜访了这位老教师，经他苦口婆心的劝说，此人不再坚持退股，“退股风波”很快平息。

在有些人闹着要退股的那些天，龙钦汀请来省城的规划设计专家来鹏美村调查，花了一大笔钱请专家制作“八仙过海”规划设计画册。

时间一天天过去，专家按时交付了“八仙过海”规划设计画册，龙钦汀、刘马凡怀着希望，带上“八仙过海”项目去省城参加一个国际投资接洽会。这一次，有好几个客商对鹏美村“八仙过海”项目产生了兴趣，陆续与鹏美村签订了投资意向书。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与鹏美村签订了投资意向书的客商先后派出高管人员来鹏美村实地察看，姜来发的水上茶园已经初具雏形，吕仙桃的竹器和剪纸因为手艺的长进而销路不错，吕仙桃牵头的文艺表演队在紧锣密鼓地组建，章天钰的山鸡养殖场初步建成，安泉溪的河床已经疏浚，龙锁金桥和鹏程塔的修葺接近竣工……一切的一切都在朝着预期的方向有条不紊地前行，刘马凡称龙钦汀是“八仙过海的总导演”。

7

夜深沉，龙钦汀完成鹏美申报美丽乡村建设示范村的材料，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长气，起身伸了一下懒腰，走到走廊上看四周的夜景。村庄的夜晚，并不寂寞，溪对岸刘马凡家的灯在热烈地亮着，不远处的一块空坪上也传过来广场舞欢快的乐曲，溪水的淙淙流动声隐约入耳，教学楼下的苦楝树、枫香树、榕树等也在微风中舒展筋骨互相致意，而天上的星星在各自的站点既独立自主又彼此相关联地排成星座共同编织共同享受璀璨的星空。一切是那么的美好，就在今天下午，姜来发打来电话，说吕仙桃对他已不再反感，今天上午还应他的邀请去他的水岸茶园品尝他亲自加工的高山水仙茶，她先闻了闻茶水飘溢出来的清香，用了“吐气如兰”来形容，接着，她啜饮几口，夸赞他的茶叶清醇爽口有回甘的感觉，龙钦汀鼓励他再接再厉，争取创业和爱情的双丰收，并笑呵呵地提醒姜来发将来别忘了请他这个“隐形媒人”喝喜酒。

这个夜晚，龙钦汀睡得很香甜，第二天早上起来，他接到妻子打来的电话，妻子说再过半个月他蹲点驻村的日子就到期了，问他打算在哪一天离开鹏美回到原单位上班，又说他老爸的心脏病复发了，儿子读高三了高考倒计时是222天，她本人要去省城参加为期20天的业务培训，总之，家里迫切需要他回来撑持。他答应妻子蹲点驻村任务一结束，就立即飞回去。

鹏美乡村旅游开发刚刚启动才有了眉目，龙钦汀却因蹲点驻村时间到期而要卸任鹏美村党支部第一书记并离开鹏美村，村“两委”向镇党委和县委组织部提交了破例延长龙钦汀蹲点驻村时间的申请，姜来发、吕仙桃、章天钰还向县委组织部递交了有220多个村民签名并按手印的请求信，强烈要求龙钦汀继续在鹏美村蹲点驻村继续担任鹏美村党支部第一书记，县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亲自来到鹏美村，征求龙钦汀的个人意见，他把家里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副部长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吱声。

到了离开鹏美村的那一天，妻子亲自开车来鹏美村接龙钦汀回去，他不想惊扰村里，想悄悄离开鹏美，但是，村“两委”的全体干部，还有众多村民，都在村小学小操场上候着。龙钦汀坐上自家的汽车，妻子发动引擎，刘马凡、章天钰的小车却先行发动引擎在前头引导，姜来发的摩托车载着吕仙桃加快速度，抢在了刘马凡这部车的前面。山村的机耕路不宽，而且有多处弯道，所以，龙钦汀这部车开得不快，后面跟着上百辆摩托车和几十辆自行车，汇成了一股浩浩荡荡的车流。

车流缓缓地行驶到喊泉时，姜来发停下了摩托车，刘马凡、章天钰也停下了小车，龙钦汀的妻子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下车查看情况，只见姜来发、吕仙桃、刘马凡、章天钰像离弦的箭似的飞快向安装在百米开外台柱上的一个特大号喇叭跑去。龙钦汀随后也下了车，从他身边跑过去的村民们一边给他打招呼，一边向大喇叭方向汇聚，很快地，喇叭筒里传来了深情而贲张的呼喊——

“龙书记，我佩服你！你是一条龙！”

“鹏美人都喜欢你！鹏美的山山水水都喜欢你！”

“你再留任一年第一书记吧！”

“龙书记，鹏美需要你，八仙过海离不了你！”

编辑手记：

如大多数脱贫攻坚题材作品，《喊泉》聚焦在驻村干部龙钦汀身上，让他从一个不受单位重视的软弱文人成长为一个做事有想法有方法能在所驻鹏美村干出一番事业的脱贫攻坚干部。这个转变是艰难的，一开始和村里干部群众的融合，其中有被质疑和低估，他跑项目争取资金给贫困户想办法一步一步获得了村民的支持，这些就是龙钦汀在所驻村干的事，也是一个扶贫干部勇于作为的事。龙钦汀因地制宜、因户施策明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从长远的角度为鹏美村寻找可持续发展的乡村旅游之路，这才是脱贫攻坚的应有之义。小说的笔触是激昂的更是温情的，主人公与村里群众之间的默默支持，见证着鹏美的发展以及这个时代的变革，脱贫之路必将广阔而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