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一飞
纯粹、淡泊、甘做“无名英雄”,这是顾诵芬进入航空工业系统后一直保持的品格。
2021年11月3日,2020年度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在北京举行。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新中国飞机设计大师顾诵芬荣获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
瞒着爱人乘战机升空
上世纪60年代初,我国的主力机型是从苏联引进生产的歼-7。当时用它来打美军U-2侦察机,受航程、爬升速度等性能所限,打了几次都没有成功。面对领空被侵犯的威胁,中国迫切需要一种“爬得快、留空时间长、看得远”的战机,歼-8的设计构想由此提上日程。
1964年,歼-8设计方案落定,顾诵芬等人向贺龙元帅汇报新机情况,贺龙听完乐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说“就是要走中国自己的路,搞自己的东西”。
带着这份沉甸甸的委托,顾诵芬和同事投入到飞机的设计研发中。1969年7月5日,歼-8顺利完成首飞。但没过多久,问题就来了。在跨音速飞行试验中,歼-8出现强烈的振动现象。用飞行员的话说,就好比一辆破公共汽车开到了不平坦的马路上,“人的身体实在受不了”。
为了找出问题在哪里,顾诵芬想到一个办法——把毛线条粘在机身上,观察飞机在空中的气流扰动情况。但由于缺少高清的摄影设备,要看清楚毛线条只有一种办法,就是坐在另一架飞机上近距离观察,且两架飞机之间必须保持5米左右的间隔。
顾诵芬决定亲自上天观察。作为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非飞行人员,他在空中承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过载,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终于发现问题出在后机身。他记录下后机身的流线谱,提出采用局部整流包皮修形的方法,并亲自做了修形设计,与技术人员一起改装。飞机再次试飞时,跨声速抖振的问题果然消失了。
直到问题解决后,顾诵芬也没有把上天的事情告诉妻子江泽菲,因为妻子的姐夫、同为飞机总设计师的黄志千就是在空难中离世的。那件事后,他们立下一个约定——不再乘坐飞机。并非不信任飞机的安全性,而是无法再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
但顾诵芬终究还是违背了约定,选择了冒险。后来回想起来,他依然记得试飞员鹿鸣东说过的一句话:“我们这样的人,生死的问题早已解决了。”
“为了搞航空把我母亲给牺牲了”
顾诵芬10岁生日那天,叔叔送来一架航模作为礼物,他高兴坏了,拿着到处飞,但可惜撞过几次后就没办法正常飞行了。父亲见状,就带他去上海的外国航模店买了架质量更好的,“那是一架舱身型飞机,从柜台上放飞,可以在商店里绕一圈再回来”。
玩得多了,新航模也有损坏,顾诵芬便尝试着自己修理。没钱买胶水,他找来电影胶片,用丙酮溶解后充当粘接剂;碰上结构受损,他用火柴棒代替轻木重新加固。“看到自己修好的航模飞起来,心情是特别舒畅的。”
酷爱航模的顾诵芬,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父亲顾廷龙毕业于燕京大学研究院国文系,是著名的国学大师;母親潘承圭出身于苏州的名门望族,是当时为数不多的知识女性。他出生后,家人特意从西晋诗人陆机的名句“咏世德之骏烈,诵先人之清芬”中取了“诵芬”二字为他起名。
顾诵芬从小立志要保卫中国的蓝天,将来不再受外国侵略。考大学时,他参加了浙江大学、清华大学和上海交通大学的入学考试,报考的专业全都是航空系,结果被3所学校全部录取。因母亲舍不得他远离,他最终选择留在上海。
1951年8月,顾诵芬大学毕业,踏上了北上的火车,到达北京后,被分配到位于沈阳的航空工业局。
真正工作了,顾诵芬才意识到校园与社会的差距,很多理论、技术他在学校压根儿没学过,只能自己摸索。他开始四处搜集与飞机设计有关的书籍资料,连晚上洗脚也抱着书看。
一心扑在工作上,顾诵芬没能顾得上家庭。他离开上海后,母亲就陷入“夜不能寐,日间一闲即哭泣”的状态。自1939年长子顾诵诗因病早亡,潘承圭就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小儿子顾诵芬身上。爱子工作在外而不得见,终致她思念成疾患上抑郁症,于1967年不幸离世。这成了顾诵芬一生无法弥补的痛,提到母亲,顾诵芬忍不住叹息:“为了搞航空把我母亲给牺牲了……”
不愿被称作“歼-8之父”
新中国成立后,苏联专家曾指导中国人制造飞机,但同时,他们的原则也很明确:不教中国人设计飞机。每次向苏联提订货需求时,顾诵芬都会要求对方提供设计飞机要用到的资料。苏联方面从不回应,但顾诵芬坚持索要。那时候的他已经意识到,“仿制而不自行设计,就等于命根子在人家手里,我们没有任何主动权”。
顾诵芬的想法与上层的决策部署不谋而合。1956年8月,航空工业局下发《关于成立飞机、发动机设计室的命令》。这一年国庆节后,26岁的顾诵芬从北京调回沈阳。
新成立的飞机设计室接到的第一项任务,是设计一架喷气式教练机歼教-1。顾诵芬被安排在气动组担任组长,还没上手,他就倍感压力。上学时学的是螺旋桨飞机,他对喷气式飞机的设计没有任何概念,顾诵芬只能不断自学,慢慢摸索。
克服一个又一个困难,1958年7月26日,歼教-1在沈阳飞机厂机场首飞成功。时任军事科学院院长叶剑英元帅为首飞仪式剪彩。考虑到当时的国际环境,首飞成功的消息没有公开,只发了一条内部消息。周恩来总理知道后托人带话,“告诉这架飞机的设计人员,要他们做无名英雄”。
纯粹、淡泊、甘做“无名英雄”,这是顾诵芬进入航空工业系统后一直保持的品格。
他对物质生活极“不讲究”。任沈阳飞机设计研究所所长期间,有职工向他反映食堂饭菜做得不好,他特意做了调研,看完回了一句“还不错嘛”,对方很是无奈:“你自己吃得简单,看到食堂有热的饭菜,当然觉得很满意了。”
一直以来,顾诵芬不愿别人称他为“歼-8之父”,原因之一是觉得自己并非一开始就担任总设计师。谈及歼-8的设计定型,他总要提到前任总设计师。原因之二是他从未把总设计师看作是最重要的人,“这是一个团队的劳动成果,从设计师到试飞员,以及厂里的技术人员和工人师傅,每一个人都为飞机献过力”。
摘编自微信公众号“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