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泉
转 学
高三下学期开学,林晓东没有按时来报到,听说他转学了,至于转到哪个学校,不得而知,因为他连转学手续都没办,转得非常果断。
这让班主任兼数学老师的夏书阳十分恼火,因为林晓东是最有希望冲刺清华、北大的种子选手,是夏书阳从高一直接带到高三来的。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学校领导和授课老师,都把林晓东视为“掌上明珠”,关爱呵护有加。不仅学费由学校领导向董事会申请全免,而且学习用品也由学校后勤给解决。其他同学的座位都是周而复始的轮换,而林晓东的座位永远是最佳中心座。学校对他的宿舍也做了特别安排,别的宿舍八人,而林晓东的宿舍只有四人。室友一定是不打呼噜且性情温和的,要确保林晓东最佳的睡眠状态。
学习上,老师们对林晓东更是高度关注,付出了巨大的心血。无论是大考小考,成绩一出来,各科老师轮番着把他带到辅导室,单独分析试卷,查找知识短板,还帮他制定出下一阶段的学习计划来。
成绩考好了,对林晓东也是鼓励有方。一是精神激励。专门制作一个展板镶在学区宣传栏里,上面印有林晓东的头像,下面写着对他的赞语。其中一次的赞语是这样写的:“林晓东同学,就像黎明时分闪射在东方天际的第一缕霞光,积极向上,敢与时间赛跑。优异的成绩兆示着林晓东同学必能梦想成真,前程似锦!”二是物质奖励。在月考、联考、期末考的颁奖典礼上,由校领导亲自发红包并合影留念。班主任还会在周末带着林晓东与其他几个尖子生,到市区较有档次的饭店犒赏美味佳肴。
总之,林晓东在这个学校堪称是“天之骄子”。夏书阳想,林晓东转到本地任何一所学校,也不可能享受到如此尊贵的待遇。因为在方圆百里内的民办学校中,就办学实力和教育情怀来说,他们岭南巴华中学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这小子简直是混蛋!不成,必须跟他家长说说,孩子不懂事,大人应该是有理智的吧。夏书阳这样想着,便拨通了林晓东父亲的电话。
“夏老师好,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的。”林父用一种歉疚兼气愤的语调说,“晓东这孩子实在是太任性了。转学完全是他自己的主张,转到哪里我也不清楚。据说是他的一个初中同学帮忙联系的。还让我不要干涉,否则他就罢学。真是对不起老师……”
听了林父的话,夏书阳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在心里自我安慰道:林晓东是个不懂感恩且情商低的家伙,即便学习再好,将来也不会有大出息。这样的学生,离开也罢。再说,把花费在他身上的心血用来浇灌其他几个苗子,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转眼到了五月底,离高考还有一周时间。
这一周,老师基本不再讲课,也不再布置作业,学生以自主学习为主,复习节奏放缓,以保持学生良好的精神状态。
一天,学生们正在安静的自习,夏书阳在教室走道里来回转悠着,不时地回答一下学生的问题。
“报告—”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很耳熟的声音。
夏书阳闻声一看,竟然是消失了几个月的林晓东。班里引发了一阵骚动。
夏书阳把林晓东带到办公室,气愤地质问他说:“林晓东,你究竟玩的什么鬼把戏,我们哪里对不住你吗!”
林晓东挠着头面有愧色地说:“老师,您别生气。老师对我好,我知道的。”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辞而别?”
“我只想换个环境放松一下,因为老师越对我好,我的压力就越大……”
林晓东的话,让夏书阳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潔 癖
大强下班回家,忘了脱外套就坐到沙发上,被大美一把扯起来,推搡到门边的衣柜旁。然后,大美用掸子猛烈地抽打沙发,好像大壮这一坐,就把外面的脏物全都带到沙发上了。
大美有洁癖,她的家务一多半都是搞卫生,拖地板,抹桌椅,擦器具。做完之后,还要求大壮小心保持。
一天,大美和大强准备去爬山。早上出发,在山下面馆买了他们各自爱吃的小笼包和葱油饼,分别装在两个食品袋里带上,做为上山后的午餐。爬到山顶,他们已饥肠辘辘了。于是他们来到一片树荫下,大美选择一个干净的大盘石,还从包里拿出一张洁白的垫桌布铺在大盘石上,顿时平添了几分情调。大强拿出食物,在打开小笼包袋子时,由于袋口贴的太紧,大强一边用手捻,一边吹着口气,袋口才被打开。
大强把小笼包递给大美说:“这是你爱吃的。”
大美不接,说:“今天咱换换,你吃小笼包,我吃葱油饼。”
大强不解:“我不爱吃小笼包,你不是也不爱吃葱油饼吗?”
“小笼包不干净。”
大强愣住:“怎么不干净?”
“那上面都是你的口气。”大美夺过葱油饼,把小笼包推给大强。
大强无奈地摇着头,他忘记了,他们谈恋爱时,亲吻之前,必须刷牙五分钟,喝一杯茶水漱口之后才可以。
人生莫测。初夏的一个中午,大美和大强刚上床午休,卧室的吊扇突然左右摇摆起来。接着,“哐当”一声,衣柜倾斜,抵靠在床帮上。—地震!大强反应过来后,急忙抱着大美往墙角里躲。“咔嚓!”头顶上的楼板又坍塌下来。万幸,由于柜子和墙角的保护,他们虽然被断裂的楼板掩埋住,但没有受到致命伤。
厚重而黑暗的废墟下,大美和大强万般痛苦地蜷缩着、颤栗着,等待死神或者天使的降临。
一天,两天,三天,大强还算清醒,大美已经处于昏迷状态,气若游丝。
好在大强是有心之人。第一天,他正要小解,忽然想到这尿液是身边唯一的水源,若储存起来,关键时候用得上。于是他伸手摸鱼似的寻找,竟然摸到一个被挤瘪的塑料瓶,他用手捏弄着,尽量使塑料瓶身复圆。小解时用这塑料瓶接住尿液。大强让大美也这样做,大美疑惑不解。大强说,以防这里太难闻、太潮湿。大美信了。
看大美现在的状态,到了该用上的时候了。
大强摸索着将大美的嘴巴掰开,把瓶口塞进去,抬起瓶体,瓶中的液体慢慢流入大美的口中。几分钟后,大美渐渐苏醒过来,恢复了一些意识。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候,隐隐传来铁器与砖石的撞击声。
大强知道,死神已走,天使降临了。
投 诉
吴君又被他班上的学生投诉了。
在上一所学校,就是因为学生的投诉被炒鱿鱼,才应聘到这所学校的。来到这里以后,他时刻警醒自己,要吸取教训,不要冲动,要尊重学生,努力营造和谐友好的师生关系。他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自认为没得罪任何一个学生。
他一一地摸排着最有可能投诉他的对象。
是张健?张健是个瞌睡虫,尤其是上午前两节课,常常趴在桌上睡觉。吴君见张健睡觉,会走过去敲敲他的桌面,提醒他坐好。可不到一分钟,张健又趴下梦周公去了。连提醒几次,吴君很不耐烦,而张健更不耐烦。下课吴君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跟张健交谈过几次,虽然效果不是太好,但吴君始终没有过激的言语和行为,譬如,骂他、扯他、罚站走廊等。这可是吴君以前惯用的处理方式。
吴君又想起那次语文月考的事。赵玉强把一本作文书公开地摊在桌面上抄袭。这简直是对他这个监考老师的挑衅。怎么处理?赶他离开考场?没收作文书?将他的考试成绩作零分处理?这哪一种做法都可能会得罪到他。吴君于是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赵玉强桌面上的作文书合起来放在一边,告诉他不可以这样做,便离开了。这种态度,赵玉强不会对他产生多少敌意吧。
会不会是刘小刚那几个经常迟到的学生?刘小刚很贪玩,在班上有几个好哥们,一下课就围在一起说说笑笑,总是在上课铃响的时候,匆匆忙忙往厕所跑,老师正讲课时,又突然推门而入,对课堂影响很大。开始两次吴君并没计较,后来多次出现这种情况,就让他们站几分钟后再坐下。以前,吴君是不会让他们进教室的。
总之,吴君是以最大的努力来克制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地避免与学生发生矛盾冲突。但还是被投诉了,校长找他谈话,说他工作不认真,课堂教学问题大。这和原来投诉的理由没有多大差别。
这件事让他深陷困惑而不能自拔。
一天晚饭后,吴君在操场散步,看见班长和几个同学在打散球,他向班长招招手,让他过来一下。
班长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问:“老师,什么事?”
“你对我的工作有什么意见没有?”
班长忽然显出几分窘迫的神色,嗫嚅道:“老师,对不起,你是想问投诉的事吧。投诉信是我写的。”
班长低弱的声音,犹如一声闷雷炸响在吴君的耳边。
吴君按了按胸口,极力地保持一种和缓的语调:“没什么,我只是想更具体地知道我工作上的问题,你能举个例子吗?”
班长的情绪镇定了一些,抬起头看了吴君一眼,说:“老师,其实你的课讲得挺好的,就是对课堂上出现的问题管理不够到位,以致于影响到我们班的班风和学风。譬如,考试作弊、上课迟到、课堂睡觉等现象……”
购物卡
儿子小升初分到了重点班,据说班主任是位名师。能进这个班很不容易。可是第一个学期的阶段考,儿子考得很糟糕。这让她十分着急,据说,到了初二,还要根据成绩重新分班,成绩差的,可能被分入普通班。
她决定请老师们在一起吃顿饭,交流交流孩子的学习情况,顺便送点礼物给老师。
但每次跟班主任联系请客的事,班主任都是拒绝,说有问题可以通电话或者到学校沟通交流。
她后来听人说,现在教育行业正在整顿风气,老师都不敢吃请了,高考谢师宴都被禁止了。
她于是去沃尔玛买了张面值两千元的购物卡,用快递寄给了班主任。
两个月后的一次联考,儿子的成绩果然有了不小的提升。
看来这张购物卡是送对了。
这现象她完全能够理解。班上那么多学生,老师怎么能照顾得过来嘛。老师重点关照你的孩子,你给老师一点报酬,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转眼到了第二个学期,很快就要重新分班了。可就在关键时刻,儿子的成绩又有所下降。
她想,为了儿子成绩的“可持续发展”,还是要继续“投资”啊!于是她又买了一张同样面值的购物卡,用同样的方式送给班主任。她觉得这老师还真像电影《地道战》中的地雷—不见鬼子不挂弦呢。
第二天,她接到班主任电话,让她去学校一趟。
班主任跟她交流了儿子的情况后,把购物卡返还给她,说:“不要这样,教育孩子是我们的应尽职责。”
回到家里,等儿子放学回来,她气呼呼对儿子凶道:“你这不争气的孩子!送礼老师都不敢要了,说明老师对你彻底失望了!”
儿子不服气地说:“老师本来就不接受送礼嘛!”
“那不一定,第一次怎么就接受了呢!那是老师觉得你还有希望。”她理直气壮地反驳儿子。
儿子眨巴一下眼睛,问:“你第一次送的什么?”
“也是購物卡呀!”
儿子忽然把书包从肩膀上取下来,打开书包夹层的拉链,拿出一张卡来,递给她说:“是这张卡吗?”
她接过来看了看,问儿子:“怎么在你手里?”
儿子说:“是老师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后来我给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