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
杜甫有一首沉痛的《百忧集行》诗,开头四句读来却令人感到亲切,因为这是任何一个在乡村生活过的人都可能有的经历:“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
在我家乡,那遥远的小山村,虽然别的水果很少见到,但枣树倒有几株。因为村后有连片的丘岗,坡崖下多生野树,说不定哪儿就冒出一棵野枣树来,所以,在我的印象里,枣树都有顽强的生命力,不需要有人特意栽植、护理,它就能生长出来;有时也不必很高大,一截树干,横逸几根枝丫,就能结出一串串的红枣。
枣红了,当然是成熟的,这时我们便用竹竿把枣子敲打下来。在我们村里,偶爾也会遇见哪个屋角旮旯里生长着一株高高的枣树,青枝绿叶掩映着挂在高处的枣子,最初是青色,如一串串绿葡萄,馋嘴的孩子时常仰望着那枣,把头颈都望酸了,可是也不敢轻易去打枣,因为这样的枣子常常都是有主的,打枣被主人发现,到底有些不便或者说难堪;而如果拾起土块、石头抛上去砸,又能砸到几颗呢?所以我们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那枣由青转红,到了中秋节前后,主人把枣扑打下来,或许还能分享一些。
我们那里若是馈赠枣子,必定用量米的“升子”,不知为何,总让我把枣子与粮食联系在一起。其实,这还真不错,我从书上得知,在饥荒年月,枣子正是“救荒”的难得食物。《韩非子?外储说右下》就提到“秦大饥……枣栗,足以活民,清发之”。这毕竟很好理解,饥荒年月,只要能食之物尽皆食之,何况是产量多,营养又丰富的枣子?令人称奇的是,古代也有以枣子代替其他谷物而交作军粮的。《三国志》中就有曹操征集不到米麦,让当地百姓以干枣充之的记载。新鲜的大枣甜脆而鲜美,谁都喜欢吃。
我在家乡吃过的枣子有几种,一种圆形或水滴形,很甜;一种如大拇指头大,大致呈圆形却似乎有点臃肿的样子,肉质较松。后一种称葫芦枣。我更喜欢吃前者,在我家乡,还有一种经过加工的特产叫丝枣,它以葫芦枣为原料。丝枣红润晶莹,透明如红玛瑙,甜脆可口。此品已有300年以上的历史,清乾隆年间的秀才姚兴泉先生在其《龙眠杂忆》中曾咏道:“桐城好,致远亦非悭。蜜渍金丝原是枣,炼成秋石即名丹。只作土仪看。”吾邑乡间,素来就有“秋石、丝枣出桐城”之说,乡人引以为豪。其实丝枣别的省份也有,而家乡的丝枣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字:甜!一种纯粹而不腻的甜。
吃枣的时候,我总想起小时候在村里到处搜寻枣子来吃的往事。有一个小伙伴的家靠近村西的丘岗,他家院落的一面墙就是一堵平顶的土岭,上面长满了杂草、杂树,其中就有一两株野枣树,夕阳下,枣子从绿叶中闪烁着青青而又红红的光色,令人心动。终于有一天,我们说服那个小伙伴让我们爬上去,很节制地摘取一两捧后,便忙不迭地溜下树来,以免被发现后让他遭受家长的呵斥……我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乡,就是回去,也没有再去那个小伙伴家,不知他家那一堵非人工的土岭墙是否还在,上面是否还长着野枣树?我对此总是有一种不尽的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