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对话金螳螂第三设计院院长助理、三分院院长王昕

本刊记者 张羽

上海聚能湾（组图）

编者按：和王昕老师相约几次，最终仍旧以电话采访为结果。老师语带疲惫，但仍旧清晰、稳定，对每个问题都认真解答、甚至旁征博引，发人深省。这场对话是愉快的，不只在于内容，更在于内容之外，新冠肺炎疫情之后整个国内建筑装饰设计行业变化的一隅向笔者打开，成为国内经济恢复、发展的一个缩影。

《中装》：作为金螳螂第三设计院院长助理、三分院院长，您认为经历新冠肺炎疫情之后设计行业目前发展情况如何？在复工达产的过程中应该注意哪些？您认为应该如何突破目前的发展局面？

王昕：2020 年新冠肺炎疫情造成的一系列社会问题是这个行业、乃至整个国家都没有碰到过的。整个国家、整个社会和我们所有人的生活被按下了暂停键。

复工达产伊始，我感受颇深：退潮的时候才知道谁在裸泳。在这里要感谢公司和团队，经受住了第一波的冲击。针对疫情带来的措手不及和焦虑，无论是我自己还是团队、还是整个集团都很快做了调整。

我们再次坚定了一个理念：我们是服务性行业，要以满足业主的需求为目的。哪怕在行业不景气、业绩下降的时候，我们也要把该做的的先做好，而不是强调作品和理念的输出，更多全力保障业主方有效推进项目，保障业主需求，通过我们的能力和平台协助业主方的问题，尽量给业主减少额外的负担。保障业主渡过这段困难时期，我们本身也能够有很大提高。

得益于整个集团多年的智能化设施基础建设，我们在不能过多面对面接触、严格限制出行等不太便利的情况下，通过网上办公、居家办公以及云端等方式解决所有能解决的问题。因此除了不能出差，手头的设计工作案件基本上都可以有序推进。并且因为疫情，我们发现了很多新的工作方法。虽然一开始不习惯，但是后来发现效率更高。很多事情是你不习惯，而不是它不够好。

《中装》：在开始复工的时候，遇到哪些困难？

王昕：从设计方面来讲，更多的困难是集中在以下几点：第一找不到人；第二，对应的事情因为缺人导致难以推进；第三因为事情难以推进导致整个一季度和二季度上旬的KPI指数达不到预期。

这实际是一个连锁反应。最关键的还是人的问题。那么我们应该如何解决？实际上还是用自己的基本功加上观念的转换。因为在内部讨论的时候提到，任何情况下如果我们觉得这个事情没办法做了或者做不下去了，一定是自己的思维方式出了问题。所以要转换视角、转换思维、自我反思。

站到整个建筑甚至规划状态看待问题，业主选择这些点要实现什么目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要把自己的产品做成一个优质的服务让业主满意，这样下次才会找我们。我们不是使用者，不是终端的受众，我们只是一个加工者。

2008 年以后，我们国家整个房地产虽然高速但是有点畸形地在发展。我们跟恒大、碧桂园、万科等地产商都有合作，清楚地知道他们输出的速度和质量。这次疫情被迫给所有人放了个假，让我们有机会冷静思考：这么快速地发展，究竟是否符合正常、健康、良性地发展趋势，是否缺了点什么、能否补充点什么。

王昕

金螳螂第三设计院院长助理、三分院院长，CIIC 中国建筑装饰协会高级室内设计师，中国建筑装饰协会室内设计分会会员，全国杰出中青年室内设计师。以服务客户为中心，以诚信为依托，以精辟的工艺、超前的设计为保证。“铸造完美”是王昕在设计道路上永远的追求。

《中装》：近两年您不仅做了腾冲启迪凯莱逸郡酒店，也做了无锡别墅。在大体量工装和小体量家装上您认为哪个更能突出您的设计理念和想法？请您结合具体项目和我们谈一下。

王昕：一般情况下，很多人认为大体量和小体量工程是两个概念的工程，很难两者兼备。但我们在集团的带领下，经过了多年市场的洗涤，再加上自己的摸索，对两者都有非常深的感触。大型的公建是为一群人服务，个性化的豪装别墅是为一个家庭甚至为一个个体服务。而这些建筑的服务对象的需求，虽然有天然存在的，但有时候也是被创造出来的。

比如我们的购物中心要具有体验化，可是这个体验化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每个地方、每个人的体验感是不一样的。站在业主角度来看，开业爆满这个就是火。但是这个“火”可能在大部分设计师的设计当中占很小的头——如果只站在设计的角度来讲，最后项目火不火与设计关系并没有那么大。设计师会把自己的作品拿出来给同行观摩而不是给大众、或者说这个项目的受众观摩。

而对受众来说，在一个城市里评选最好的酒店，可能是最新、最热的，但是不一定是业内最认可的。因为两个群体的认识实际上是有差异的。在这个基础上就面临一个问题：我们是坚持做一个作品还是做一个产品。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左和右的关系，而是一个递进的关系。

作品是有一个合格的标准存在的，加上设计师的艺术素养、艺术追求等等。可一个产品只具有这些是不够的，还必须让受众得到认可。但我们并不能轻易进入一个人的内心，准确感知每个受众对产品、对项目的点在哪里。甚至在大体量的商场、酒店项目，还隔了几层受众，而且受众喜好也并不固定。这个时候就需要有足够的前瞻性和交互能力，以及丰富的体验感。

腾冲启迪凯莱逸郡酒店（组图）

我有一个观念：设计是根本，但是在设计之上有一个更重要的东西，就是统一。这种统一不是单调的序列化的统一，而是多样的协调性的统一。这种统一的目的是希望它达到各方面都可以从整个系统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并且得出相应的判断，从而实现整体和谐。

例如我们做的腾冲启迪凯莱逸郡酒店，从设计师的角度来讲，元素、材料是合理的，形象也非常值得玩味。在施工时需要把设计理念数字化、具体化、落地化。作为业主来说，在实现设计的同时，也要解决运营管理、成本控制的问题，解决整个宣传开发以及招商企划的需求。到最后才落到受众面前，由市场给予一个判断——这个在设计师眼中合格的作品是不是市场所需要的一个合格的产品。而往往最后的判断并不总是与之前所有的工作成正比例。设计师需要通过自己的能力找到两者在项目中的统一的平衡。

《中装》：您把您的设计根植于生活之中，您可以就您的具体项目和我们聊聊您的这个想法吗？

王昕：最近有一个上海的办公+配套商业的小型综合体项目。项目开始的时候业主因为招商方向并不确定，所以并不知道自己需要一个什么样的项目，需要达到什么样的预期，甚至连受众都没有任何概念。这个项目是疫情过后为了推动经济复苏之后而纳入实施的。我们和业主多方磋商，最后定下来一个总的原则就是，把自己的品牌打出去。也就是说，把这个综合体作为一个整体品牌来进行包装。

基于此，这个综合体在一般的功能之外，还纳入了演示性、体验性和感受性的功能，包括三维裸眼的设施和设备等。我们配合招商公司为受众作了几次路演，展示了一旦入驻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情况。通过这样的手段，选择了对这个项目有意向的客户，结合他们的需要，把整个所有设计灵感元素整理、收拢，做了出来，甚至成功地在上个月招到了业主原来都没有想过的一个非常大的租户。

从设计过程来说，设计出来的成品可能会面临各种的评判。但从我个人对这个项目的评判来说，我觉得在商业上是成功的，设计上是合格的。这种设计思路是疫情过后我现在更多地希望推给业主的。

虽然我们公司设计是龙头，但主体还是施工。我们要从进入这个行业的一开始就训练自己以更大的视角照顾到项目的各个方面。要学会深入思考问题，不能只流于表面。

《中装》：您从事了20 多年的设计工作，一直坚持原创设计。请问有哪些事件对您的设计影响有多大？表现在您的设计思想、设计风格中的哪些方面？

王昕：应该是2008 年金融危机之后，浮华的东西开始褪去的一系列变化。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基本上经历了中国室内设计发展的第二个阶段——大量好的材料、好的设计、繁复的工艺堆砌。但在2008 年之后，我们开始转向实实在在的功能。

2008 年之前，我们更多服务于一些大业主、大客户，对预算等方面限制非常少，以至于养成我们很多设计师都非常随性地进行设计。这之后，特别是后来和很多香港、台湾的设计师进行交流，我们学会了设计以外很多非常细节的东西，开始学会计算材料尺度、计算整个市场的需要和可以付出的比例，开始慢慢走向精细化。

到2020 年，因为这次疫情，整个行业的视角开始再次转身，把视线从物集中到人，把仰视的视角变成注视和平视。我们和业主进行项目的沟通就像我们现在聊天一样，会诉说出内心真实的感受，而不是用一些虚浮、华美但不切实际的流行辞藻交流。

在这其中，大家突然发现人其实能够好好生活就是幸福的，人本、绿色、健康、可持续等思想从疫情之后开始更加流行，而不再是一些外部的东西，这个可能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持续在我们行业中发酵。

这次疫情加上日益推广的垃圾分类等问题，我的朋友圈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推崇简单生活。我们维持生活的东西实际上没有那么多，需要的也没有那么多。最近越来越流行的断舍离也是为了让我们明白，需要断开的并不是已有的东西、人或者事，其实是观念。离开了一个相对嘈杂的环境让自己静下心就能发现，其实很多东西是比你想象的更好。

实际上东西还是这些东西、人还是这些人、事情还是这些事情，只是因为外部的因素导致我们的方向改变了，我们的视角改变了，我们的行为习惯改变了。其实世界没有改变，改变的是我们。

《中装》：您认为设计不仅仅只是外观，建筑设计的出发点和着眼点，以理性与感性情感将作品的文化内涵融入到设计作品上。请您结合具体项目讲解一下。

王昕：例如江阴豪宅。我们通常意义上认为，一个大house 就是要容纳更多的功能、容纳更多的人、容纳更多的可能性，但业主偏偏告诉你这些他不需要，他只需要一些简单的东西。这个时候就需要更多地探寻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告诉我们，第一，他需要把这个空间打造成一个孩子安心成长的家，在这个家里面有温馨、有欢乐，不希望把外面嘈杂的东西带回来。他们家不进客人，只接待至亲。

第二，他希望他的孩子知道家是非常和睦和快乐的，但是不想让他们过早感知到家里的豪华物质，不希望他们知道一个很具象的东西，甚至是不期望他们知道爸爸和妈妈具体在做什么。

无锡湖玺庄园（组图）

我们通过这个项目能够感知到，豪宅设计到今天更多的不是技术上的研究，更多的是应该人性、心灵的研究。它想去呈现过去、未来，唯独大概率不想面对现在。因为这些东西在业主的办公室、他的厂房、他的整个外部宣传已经非常多了，他要的只是一个安放心灵的地方。

现代社会中，人对自己的私密性更加关注，更多想保护自己和保护家人，对自己内心诉求的寻找也越来越深刻。我觉得我们开始从人心过渡到人性。当然这已经是非常深奥的问题，是真正的内心自我探索。

《中装》：请问老师平常有哪些爱好？业余时间会做什么？

王昕：除了陪伴家人以外，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养狗，我现在有一只大白熊和一只阿拉斯加。

我认为养狗需要的是要相信自己。要相信自己能够很好地对待它，并且真正去做，这样很多事情都会得到解决。我能够感受到每天早上离开时它眼神中恋恋不舍，每天回家之后的兴奋期待；陪它出去的时候我们会坐在一起它看看我、我看看它；我会跟它说话，发现有的话它可以听懂。我发现更多是我需要它们，不是它们需要我。这也是一种向自己内心诉求挖掘的表现吧。

《中装》：疫情之后很多人开始聊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开始聊人类的过分索取与掠夺造成自然猛烈的反扑。您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王昕：我有几个非常要好的关于生物学、天文学的朋友，他们有些人的观点是，在银河系里像地球这样的类地行星有很多个，我们觉得只有我们在这里，是因为我们只能在这里。这是天文学爱好者的说法，而生物爱好者或者说环境爱好者的说法是，环境只于人类本身有意义，于其他的动物和地球是没有意义的。只有人类这个种群不接受自然的变化和淘汰，想要去抗争，其他的动物都在用进化默默承受。于地球而言，地球渡过的46 亿年岁月里，下过几百万年的暴雨，有过几百万年的火山爆发，那个时候有所谓的“环境之于人的报复”等内容吗？我的这些朋友开玩笑说我们太把自己当人了，以至于我们觉得自己不是人而是神。

记者：其他生物为了适应环境而不断进化的过程中付出的代价有多昂贵，甚至我们人类在几百年的进化过程中有多惨烈，如果让现在的人类仍旧以此方式适应地球不断变幻的环境，人类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这就促使我们不断发展科技对抗自然、改变自然，又思考自然、需求与自然的平衡相处。

《中装》：在您的主持下，整个第三设计院分院的情况是什么样的？近期和未来一些发展目标、发展战略有哪些？

王昕：目前综合体是我们工作的主线，包括商场以及在它上面的公寓、高端住宅和办公空间作为一个整体，辅助豪宅和文化类设施，基本上是这样一个三架马车的形式发展。

我们是一个设计和施工一体的公司，实际上也是朝着城市整体规划的大方向发展，包括老城改造和新区规划布局。这样的一个综合性的项目往往能够让我们整个设计师团队，特别是年轻一代的设计师迅速成长起来。年轻的一代社会敏感度更高、感受更多，但是可能对于城市以外的东西不那么敏感。这样接触更多、更综合的事物，于所有设计者来讲都是好事。

我们现在更多目标城市是新一线和二线城市的综合体，综合方面相对于一线或者超一线城市的著名品牌要求更少或者没有那么高端，但更多强调便利性、功能化以及居家受众的整个可持续容纳度。

虽然我国现在生育率持续下降，但老人带着孩子的白天活动仍然是整个城市生活的主体形式之一。在这个情况下，我们要尽可能地给他们创造一些良好的环境，虽然可能与商场快速回本的理念相违背、相冲突，但这群人在整个综合体里相对待的时间最久，还可以把直观的感受反馈给他们的子女——业主更加看中的中青年消费群体，让他们对整个综合体形成好感和依赖。这种传播比直接宣传更有效。

《中装》：您觉得整个行业现在的走向如何？您认为这次疫情对我们行业的整体影响大吗？

王昕：从现在的整个环境来看，我感觉国内疫情的影响正在慢慢减小，二线甚至三线以上的城市影响已经不大了。但经过这次疫情，客户对我们这样的企业的挑选更加谨慎。换句话来说，谁能够在疫情当中扛过来、并且持续提供良好的服务，客户就挑谁合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和之前大部分的客户已经携手并肩过了。这种扩张虽然不比原来的扩张快，但更坚实。

站在业主的角度上来说，经过这次疫情，我认为他们在选择的时候会选择我们这种大型公建或者国企类的服务商。这要求整个团队有更好的服务意识，更强大的抗风险能力，更好的应急预案。对整个团队的规模经验以及市场表现力要求更高，不再是一两个亮点就可以让他满意，需要持续稳定的发挥。

设计师因为自己所处的市场和视角不同，每个人的感知都会不同。我觉得因为现在全球的疫情状况不同，区域间的跨层竞争也会持续不断。但是我认为它是良性的。我相信时代始终不会倒退，明天一定比今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