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鑫 胡伟华
摘要:以《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官方英译本为例,以美国白宫官网发布的前总统特朗普发言稿为原创原语文本为参考对象构建科比语料库,基于自建政治类文本语料库,以多维分析法为理论框架,在形合度观照下考察政治类文本语内显化特征。研究发现:翻译英语文本中助词、连词使用显著增多,而介词在原创英语文本中使用频次更低。该特征体现了翻译英语文本的语法明确程度更高,译者主观上更加注重译本在译入语文化的可接受度,但同时也呈现出在英语译本中句法形式的异质化倾向。
关键词:翻译英语文本;语料库;语法标记;显化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6916(2021)07-0157-04
一、翻译共性与演化研究
随着语料库研究理论及方法不断演进,相关工具研究及开发也随之得到催生,为显化(Explicitation)研究提供发展路径[1-3]。显化是指“翻译共性”(translation universals)或“翻译普遍特征”(universal features of translation)。
翻译共性的研究主要是基于Mona Baker最初的语料库翻译研究。Baker[4]在界定“翻译共性”时提出了两个特征:(1)翻译共性是译文,而非原文的特征;(2)翻译共性与原语语种、译入语语种、译者的翻译过程,都没有相关性。但是,学界仍对“翻译共性”概念和界定本身的科学性存在质疑,Dorothy Kenny[5]再次提出,翻译共性是指(大规模)译本所表现出的共同趋势或倾向,因而可以不将译者、原语和译入语、时代背景纳入影响因素的考量中。翻译共性课题的提出及预期的研究目标都是围绕翻译的本质所开展的,而揭开翻译的本质是需要建立在翻译行为、翻译过程、翻译产品的特征上的,而非其他诸如时代背景、语言、译者等影响因素。
显化概念最初由Vinay & Darbelnet[6]提出,这两位学者将显化界定为两个特征:在译语中明示信息的过程,且这些信息隐含在原语文中、并且读者能够从上下文中推断出来的,与“隐化”(Implicitation)相对。显化与隐化概念的提出,其实早于翻译共性,作为翻译技巧与“增补”和“删减”同时作为平行概念[7]。20世纪80年代,Blum-Kulka[8]系统地研究了显化现象,提出“显化假设”,即显化程度提高可能是翻译文本和二语习得等语言中介活动中所具有的普遍策略。此时,显化概念的内涵其实已经发生偏移,与最初翻译实践中的译者技巧不再作为相同的概念。同时,Blum-Kulka[8]32认为显化是翻译本身固有的特征,与译者对原文的理解过程有关,而且普遍存在于每个原语与译语语言对中。可见,显化假设与作为翻译技巧的显化内涵不同,而是更倾向于Mona Baker提出的翻译共性假设。
从近年的显化研究来看,国内学者仍认为显化的界定存在系统性的疏漏,同时指出Baker所提出的显化假设的界定具有其局限性。在当前显化研究中,根据研究路径可分为语际显化和语内显化[9]:前者是指在译本和原作的对比研究跨域单一语言,研究语际间的显化作用;后者是指以某种具体语言的译入作品和本土作品的对比研究,其研究在单一语言系统内开展,关注的是语言系统内的原创语言和翻译语言的显化假设表征,即,语际显化更倾向于研究翻译过程中明示信息的过程,即,原作与译本之间的对比研究。国内学者对显化研究也更多关注语际显化;而语内显化则是同一语言的翻译文本(translational/translated text)与原语文本的对比,如我们在本研究中所做的《習近平谈治国理政》英译本与白宫网站所发表的特朗普英文讲话稿之间的显化研究,即语内显化研究。
语际与语内显化研究间的不同点,包括研究对象、主要影响因素及所考察语料层次三个不同点:(1)语际显化以原语文本和译语文本为研究对象,语内显化以同语言的非翻译文本和翻译文本为研究对象;(2)语际显化将翻译过程中所涉及的影响因素均视为显化的动因,如原语和译入语、译者主体、社会因素等;语内显化则关注译者行为、译者认知等动因;(3)语际显化考察语义显化和句法显化两条路径,语内显化考察句法显化路径。
二、语料库建设与研究设计
(一)语料库设计与建设
从已发表研究的数量来看,当前的显化研究以文学作品为主要对象,并向其他文本类型或多语体混合型语料库发展。本文以《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官方第一、二卷英译本为研究对象自建小型语料库,其中包括习近平总书记2012年至2017年间讲话179篇,共35个主题,涵盖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现中国梦、坚定文化自信、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形符数为26万(263,257形符)。该译本由中国外文出版发行事业局相关团队负责翻译、审校、出版发行,因此,作为研究对象具有较高的信度与可行性。
同时,语内显化研究需对比同语言的翻译语言与原创语言。因此,我们以美国白宫官网(www.whitehouse.gov)发布的前总统特朗普发言稿为原创原语文本参考对象构建科比语料库。通过对翻译英语文本,综合考量原创英语文本在主题、篇幅、发布时间等变量,最终选取2017至2020年间文本179篇,形符数为26万(263,257字符)。在全部语料清洁后,使用斯坦福词性标注工具(Standford POS Tagger)对文本进行标注。
(二)研究设计与统计分析
显化假设的实证性研究,基本研究路线是将可能具有差异的语言特征纳入考察范围,根据变量频次进行统计分析,通过其频次显著性判断翻译语体是否能够验证显化假设。本研究涉及的工具主要分为语料处理工具和语料库建设工具,包括Editplus、Standford POS Tagger、Antconc,以及数据分析工具Multi-Dimensional Analysis Tagger和SPSS。
同时,采用Douglas Biber在Variation across Speech and Writing[10]中提出的多维分析法(Multi-Dimensional Analysis)为理论框架,将数据处理与分析分为三条实践路线:首先,在翻译英语语料和原创英语语料清洁完成后,以多维分析法分别考察语料库形合度、助词、介词、连词显化,对该类别语言特征频次进行计量统计,同时做标准化处理(以每100形符数中出现频次为标准);其次,通过相关性检验对翻译英语语料和原创英语语料中具有显著性的语言特征进行筛选,本研究采用非参数检验并以显著性水平p取值0.05为标准,当p<0.05时则认为该特征在翻译语料和原创语料中具有显著差异,通过筛选所有具有显著差异的语言特征进行进一步分析;最终,为在所有差异特征中得到其共现模式,以因子分析对不同语言特征作出聚类分析,通过特征间的共现模式解读这些语言特征所呈现出的显化特征动因。
三、翻译语体中语法标记的显化
(一)翻译语体的形合度
语内显化主要以句法层面为研究视角,但不同语言在句法层面也存在语言系统间的差异,考虑到中外语言的差异,国内学者也更加关注句法的形式化程度。如中文与英文中,形式化程度在国内英语研究语境中即“形合”与“意合”。“形合”与“意合”两者间的差别,即语言研究中二分的研究路径,形式和功能(formal/functional)。“形合”语言形式化程度更高,通常从形式的路径考察形态变化、词性变化、语法曲折变化等因素;“意合”语言形式化程度低,如汉语中很少通过使用关系词、连接词调整语言的信息分布。以下将形合度的主要因素拆分为助词显化、介词显化和连词显化,考察语法标记显化程度。
(二)助词的显化
从本文自建语料库中两个子库来看,助动词使用频率具有显化差异。从标准化使用频次来看,翻译英语子库中,统计频次为0.407,而原创英语子库中仅为0.187。也就是说,两子库中每100形符翻译英语所使用的助词高达原创英语的2.17倍。如以下例句:
[1]And in carrying out major tasks and making major decisions we must always take into account the reality of the people and their opinions,and general public sentiment.
[2]They should better integrate themselves into their local communities and contribute to world peace and development.
[3]It is hurtful to see such severe problems when we all know that many people in our country are still plagued by poverty.
我们自建语料库为习近平总书记讲话英译文,同时以美国前总统特朗普讲话稿为参照语料库。其文本类型决定了语料中多出现观点、立场、措施、愿景等语言表达。然而翻译文本中助动词使用的绝对频次和相对差异都与参照语料库具有显著差异,表明在相同语境下,翻译英语文本中限定修饰成分更多,体现出“显化”的趋势,见表1。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在助词使用上,翻译英语表现出两个趋势,助动词语法标记增加,原创英语文本中标记明显较少。其动因暂且不表,这两种语法标记特征应能够实现的文本效果,使得翻译文本更加贴近原语文本,从而提高译文的可接受度。
另外,从表1中可以看出,翻译英语文本中的时体标记使用频次也明显高于原创英语文本。因为汉语与英语对时体表达的方式不同,汉语的时体特征更加模糊,而英语的时体变化明确,可以认为在本研究所考察语料翻译过程中,译者强化了英语中的时体标记,该特征的产生可能与英汉两种语言间的语言接触相关。然而,Biber在对多维分析法论述中认为,就原创英语而言,现在时多用于描述与当前主题相关度高的话题或行为,或多用于正式程度较高的文体中,故不聚焦于事件的时空背景;完成时的使用同样关注描述事件的行为本身,其使用也与文体的正式程度呈正相关[10-11]。
(三)介词的显化
介词属于数量有限的封闭词类,其出现通常可以区分为语义和语法所引导两种情况。当与语义层面的内容相关时,介词在实际语用场景中通常作为行为主体动作发起的诱因(trigger)出现,另外也与非当前行为主体的其他个体、所描述事件/行为的方式、原因等同时出现。从语法层面来看,其主要作为补语、定语、状语的成分出现在句子中。
如前文所述,介词在中文的使用中存在现代语用与传统语法的区别,为了将这些差异还原到翻译文本中,我们对翻译英语和原创英语语料中介词使用做了如下统计,见表2。
除显著性p值外,我们选择秩均差、均值差和中数差三项数值作为观测值。秩均值差是非参数秩和检验的一项参数,通过比较秩均差值,可以避免在实际使用场景中因具体语言特征总体非正态分布的情况而对检验结果产生的信度影响,同时也适用于不同性质的变量间比较。秩均差绝对值越大则该语言特征原语文本与翻译文本中使用的频率差别越大。均值差和中数差同时作为参考值可以避免出现极端值的影响。
分析表2可知:从统计的所有介词的总频率来看,翻译英语中介词使用频次低于原创英语,且具有显著性(p<0.05),翻译英语中呈现出少用介词的倾向。
(四)连词的显化
连词是具有多层级连接功能的虚词,在小句和句子中,连接词和短语中,句子與句组都能够实现连接功能。由于连词的类型和数量较多,本文参考Douglas Biber多维分析法中的分类,以从属、连接关系的语用功能入手进行考察,见表3。
从表3来看,在主要连词的总频次中,翻译英语比原创英语略高,同时所考察的两个子库具有显著差异。原创英语文本中使役和条件状语连词的使用频率高于翻译文本,但两者相关性检验中差异并不显著。究其原因,我们认为是在连词在并列、递进、选择的复合句中的使用方面,汉语明显形式化程度低于英语。
四、分析与讨论
综上所述,从我们自建语料库来看,翻译英语和原创英语确实存在显著差异,主要表现为翻译英语的语法标记显化程度更高。助词、连词使用特征中都分别验证了显化假设。同时,与原创英语文本相比,翻译英语中时体标记也明显增多。
翻译英语文本语法标记显化的原因,通常被归结为原语干扰/介入(source language interference)的影响[12],尤其是在英汉形式化差异大的语言对中。汉语译本常表现出对译入语语言特征的呈现,这种表征可以初步归因为原语干扰(庞双子,2019),且同样也存在于各种形式化差异不同的原语和译入语语言对中,如挪威语,芬兰语、德语的翻译中[13]。即使原语可能对译本呈现和译者行为产生介入影响,外宣翻译中也完全可以使用归化的翻译策略来规避句法显化的表征。
另外,可以预想,语内显化是译者在考量、遵循多重社会规范、国家形象建构与传播、译者接受度提升、译文传播度等多种因素下采用杂糅的策略所做出的语言选择。翻译文本的形式化程度是使翻译英语文本更贴近原语和原语文化而偏离译语的方式之一,即趋近于译入语。同理,若受众群体更加期待,或预设译本的“隐化”程度高,那么从历时的角度来看,该时期的译本可能也会随之呈现出更多隐化的语法标记特征。
综上,本文所验证的语法标记显化结果为显化是翻译共性或翻译普遍性提供了有效佐证。在翻译和译者认知过程中,行为主体对译本接受度、传播度、目标读者预期等因素等基本倾向都可能在译本中呈现出明确程度提高、歧义减少、语义简化等显化的特征。诚然,本文对影响因素和形成动因的解释仍需更加深入、细致、系统的研究。翻译共性作为语料库翻译研究领域的重点课题,仍不能拿出令人信服的理论佐证。若翻译共性的解读和翻译本质的透析最终试图与Mona Baker教授提出的假设所契合,仍需对翻译共性课题从多语言、多语体、多变量、多模型等路径开展研究,并采取多元的理论框架对其动因加以分析和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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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赵子鑫(1969—),男,汉族,陕西西安人,单位为西安工程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研究方向为语料库翻译学。
胡伟华(1996—),男,汉族,陕西西安人,博士,西安工程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为语料库翻译学、跨文化翻译。
基金项目:本文系西安工程大学研究生创新基金项目(编号:chx2020034)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