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喵
“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当古镇忙着复制那些看似红火的商业模式,摘掉老旧的门楣,招徕网红店铺时,安仁似乎走得更稳,对原住文化的滋养正在让这里形成一种新的理想生活方式。
居于西岭雪山脚下的安仁地理位置优越,四季皆是风景。
自唐起,安仁有过繁盛,也见证了落寞。当你走在街上时,连片的木板门和狭长的甬道往往会让你错过很多故事。殊不知深入巷子里,背后是规模宏大、暗自连接成片的公馆群。
融合了川西民居特色和西洋教会风格的民国公馆建筑群将时代情调保留了下来,灰塑和罗马柱的碰撞让这里复古的调子婉转不俗。令我惊讶的是,安仁保留下来的公馆多达27座,而彼时的南京也只保留下来26座。曾经的达官显贵的宅邸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公馆里装进了博物馆,也让安仁成为著名的“ 博物馆小镇”。
历史在建筑上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而它留给老安仁的是一种曾经富足的生活烙印。几十年间,老房子没变,煮血旺的锅没变,无论你几时回到这里,都还是初见时的模样。
如果有机会站上制高点俯瞰安仁,你会发现这座古镇依旧遵循川西民居的“ 林盘”设计。在农家院落四周,高大的竹林构成屏障,增加了聚落间自然的界限感,只不过随着城市的发展,这种界限正在被消除,邻近的村落被纳入其中。
但这样的“ 林盘”仍然存在。
得益于华侨城在安仁的一系列文化建设,在安仁古镇西南面距离10分钟车程的南岸美村,许多各具特色的民宿酒店应运而生。在荷塘、竹林、田野的包围下,有一片黛瓦白墙,那里便是咏归川。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咏而归。”曾皙向孔子描绘自己的理想时,一定不会想到,在川西的山水间,有人将它变成了现实。
咏归川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大门”,周围的竹林、田野、荷塘,将它和其他建筑进行了清晰的划分,又不清晰地将它重新融入自然之中。
咏归川· 安仁南岸美村是“ 咏归川”在安仁的作品。建筑带着强烈的几何空间感,却不同于被整齐规划的传统酒店,曲折蜿蜒的路径甚至让我在往返多次后仍不能立刻找到正确的道路,这让人着迷。
咏归川将所在土地的原始结构进行了妥善保留,泛红的夯土墙是原始村落留给咏归川的礼物,聚落的草图之上,设计师重新拾取了当地特色,就地取材,运用大量竹篱、木材,还原田野间的生活气息,也增加了与当地人文环境的呼应。
在这里的第一个早晨,我睁眼后看到的是扛着农具去地里干活的农夫。看惯了以画充景的房间,我猛然发现枕边透露着真实的田野景致,竟感觉不太适应——设计师似乎料想到了人们内心的想法,于是将乡村生活搬进了咏归川。
一栋七巧板般的建筑是咏归川最标致的所在,这里是自然教育中心。作为“ 咏归川”系列的重要板块,自然教育中心整体建筑通透开敞,造型延续了周边民居的特色,亦与其他院落区分开来,给平缓的节奏加上了一个深呼吸。
咏归川不是一间酒店,甚至不符合人们对“ 网红”酒店的诉求:居住空间摒弃了人工造景,在更大程度上保留了接触乡村自然风貌的机会,所有的颜色都来自窗外四季流转的风景,公共空间也不再是冷冰冰的门廊、布艺的运用,而是极具呼吸感。这里还连接着院落,推门见山已不足为奇。若不是更深露重,人们很难不想在这儿多看看阔别已久的星空。
生态的农场、自给自足的体验和返璞归真的短暂逃离都将是城市焦虑下难得的喘息。
颜松是我的向导,也是咏归川为客人定制体验线路的策划者。安仁是他的第5个目的地,从大理、丽江到安仁,颜松一直尽量把自己当成一个当地人。他会在每个目的地待上半年,每天的工作就是去寻找那些不为游客所知晓的人文目的地,和当地的老人聊聊天,记录一些网上搜索不到的故事。这份工作让颜松有机会了解了很多人们口口相传的历史,冷冰冰的数据记载变成了有温度的诉说。当他告诉那些首次造访的客人时,这里便从一个千篇一律的目的地变得鲜活。
颜松对安仁周边的探索还没完成,但构想已初具雏形。春天去周边的山里踏青,夏天溯溪而上,白天骑行去寻找那些被遗忘在巷子里的故事,夜晚仰望星辰。
夜色深重,我们在“ 啸林院”的客厅里围炉夜话时,聊起了咏归川的立意,不再囿于呈现一座漂亮的房子,而是将触觉延伸向更深入的当地文化体验。在保留村落肌理的基础上,以另一种形式延续村落的生命。这也是咏归川希望构建的近郊度假概念,而这样的概念已经在许多地方生根,更多的村落正在咏归川的目光之下获得新的生机。
从红星街的小巷蜿蜒向前,穿过铛铛车的轨道后就是天福街,平平无奇的街道刚进行了整修,整齐划一的仿古屋檐让人兴致大减。如果不是听闻镇上的居民说天福街上有一个好去处,我可能会立刻掉头。
天福街148号和158号构成了一个叫作“ 1458文创”的地方,但佳伟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天福美院——“ 你可以理解为天福街上美好的院子”。
佳伟在安仁待了7年,把经营的“ 青红染”在2017年5月从古镇搬到天福街,这里原本是一处老酒厂的仓库,年久失修。想给自己的染坊和裁缝铺寻觅一处合适的落脚地的佳伟,找到了它,还陆续带来了很多朋友。
仓库的开敞空间给了佳伟和朋友们极大的创作自由。花店的老板是一个“ 00后”女孩,她原本计划去古镇找一处铺面,却被天福美院吸引,租下了腊梅树下的一间小房子;隔壁的“我乐苦多”咖啡是一家夫妻店,丈夫是导演,妻子是记者,他们原本只是旅行,却觅到了这处院子,终于带着家当搬来了这里。就连附近生意红火的老火锅店也被这股劲儿传染,大叔学着年轻人的样子开始拾掇后院。
从青红染到老厂酒菜馆,从烤肉铺到花店,生命力一点点复苏,就像院子中间的三棵大树,每一年都在生长,院子也在生长。时光急,但佳伟和朋友们不急,美往往不是一蹴而就的,经过一点点填补才有了属于自己的质感。
天福美院远远没有定型,佳伟和朋友们希望它自由生长。
这种生命力是具有传染性的。
在天福美院的对面,小五哥租下了另一处院子。佳伟带着我推开锈蚀的铁门,一边不好意思地说这里还很破败,一边迫不及待地展示它的变化。前院已经被收拾得七七八八,后院里还是一片杂草。小五哥对院子的规划已经初具雏形,“这里是木作坊,这里是酒窖,在那边晚上可以举办演出……”在这个春天,老树会从断面上发出新芽,老街也会迎来新的意义。我在这里感受到老建筑前所未有的生命力,这不是翻新所能达到的,而是人的聚集、故事的交汇所带来的体验。
不想辜负这份难得的日光,顏松带我去了一个属于本地人的地方——唐场。在安仁的光芒之外,唐场显得格外静谧,这里的时间好像比我们慢了几十年。在百年祖宅的天井里,还有流水潺潺,巷子尽头的老树已经没人记得活了多久。
唐场的街道很少,面积很小,快走几步, 10分钟就能穿透。巷子间依旧密布着点心铺、蔬菜店、百货超市、铁匠铺和发廊,每两处之间的距离都在几步之间。
上民权街的万师傅正坐在自家的铺子门口打量着举着相机的我们,身后的货架上是满满当当的货品——存在于我儿时记忆中的玩具竟然在这里被我寻到了踪影。万师傅和我们聊起了铺子和那幅挂了40年的招贴画,聊起了唐场几十年不曾有过大的变迁。那些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走了几十年的石板路就像唐场的豆腐乳一般,在时间的发酵下,回味绵长。
落日在6点半左右到来,当我们离开唐场时,牌桌上的老姐妹们正清点着这一天的收获,理发店里点起了暖黄的灯,屋后升起炊烟。
在回咏归川的路上,我看到那些逐一亮起的灯光慢慢连成一片,填满了城市的褶皱。没有了高墙阻隔,没有了界限,生活或许只有在离开城市之后,才能真正叫作生活。这是乡野留给我们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