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还是不出，两难

文／郑 丹

出口不是纾解成品油过剩的良方，我国要改变“两头在外、大进大出”的油市格局。

进入盛夏7 月，商务部除了下发批复，赋予浙江石油化工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浙石化）成品油非国营贸易出口资格外，还有一个重要文件落地。

7 月3 日，商务部发布2020 年第1 号令，废止了《成品油市场管理办法》、《原油市场管理办法》。

业内认为，上述两个办法废止后，配合前期国家提出的符合条件的企业进口原油和出口成品油，后期原油及成品油市场交易将较之前更为活跃。

上述事件将给成品油市场带来一定改变。虽然影响尚待观察，但可以确定的是，国家不会完全放开成品油出口。因为“两头在外、大进大出”，不是我们发展的初衷。

然而，现实却有些两难，甚至多少有点政府和企业博弈的色彩。因为从政府的角度，既不能把企业的成品油出口之路全部堵死，又不能不加限制地放任企业出口。而对炼化企业而言，出口成品油这条路没有不走的道理，因为库存积压往往意味着效益的损失。

国企的蛋糕

1-4 月，扬子石化公司原油加工总量较去年同期并没有较大幅度下降，成品油出口量较去年同期却有所提升。原因在于，当时疫情在国内蔓延，内贸需求急速下降，但国外疫情还不是很严重，出口效益尚可，企业抓住时机适当增加了出口量。

“成品油出口能够帮助我们将原油加工总量做大，这样的话，装置运行将更有效益。”扬子石化一位内部人士对笔者表示，“去年，我们公司成品油出口量约为200 万吨，占公司成品油总量的1/3，而且盈利能力与内贸相当。所以，成品油出口业务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可有可无，而是非常重要。”

既能创效，又能做大蛋糕。所以，成品油出口一直是许多炼化企业的效益来源之一。今年以来，也有不少国有炼企上马或者加码成品油出口。

例如，8 月4 日，大庆石化以3.5 万吨92 号车用汽油开启了向新加坡的出口，不仅实现了公司历史上成品油出口“零突破”，而且首开中国石油内陆炼厂成品油海上出口先河；年均出口成品油230 万吨的海南炼化，今年新增了船用燃料油出口业务，预计今年成品油出口总量将超过400 批次，同比增加100%。

疫情暴发前，成品油出口已经成为很多企业的创效来源之一。疫情之下，企业瞄准市场风向，把握出口节奏，使出口成为企业创效的调节器。

多家炼化企业表示，3、4 月时成品油出口效益尚可，但5、6 月时出口形势变天。因此，企业从5月起便减少或者暂停了出口计划。

“5 月，受新冠肺炎疫情和原油暴跌叠加影响，国际成品油市场尤其是航煤市场需求低迷，公司对成品油出口结构进行了适度调整，出口量下降了50%左右。”中国石化下属一家炼化企业生产部门表示。

在企业看来，国家对成品油出口这块并非不支持，只不过是要管控。因为有配额掌握在国家手里，成品油成为受国家管控的一个产品。

2019 年，国内成品油（不包括燃料油）出口配额完成率达到99%，显示了在国家控制和配额制度之下，企业能够严格执行。

另外，有人认为炼油属于污染较大行业，炼油企业不应该增加成品油生产，加剧国内环境污染。

对此，炼油企业的回复是，无论是成品油还是化工产品在生产过程中都存在安全环保风险。作为成品油生产企业，他们会在生产过程中把安全、环保因素考虑好并且把工作做到极致，尽量减少成品油生产对环境和社会的影响。

◇进口油品接卸运输皆要严格把关。 供图/中国石油 人民视觉

民企的期待

2015 年，国内首次下发成品油出口配额给民营地炼企业，打破了此前主要向国有炼油企业发放的格局。

然而，这种情况仅仅维持了一年多。2017 年，配额又不再向民企发放了。出口配额何时再下发给民企，一直颇受关注。

“2015 年国家向民营企业下放‘两权’后，2016 年共有12 家民企获得167.5 万吨成品油出口配额。但当年民企仅完成成品油出口不到45 万吨，约为配额的1/4。”中石油经济技术研究院石油市场研究所研究员、工程师费华伟表示。

至于完不成配额的原因，在今年年初第一批成品油出口配额下发时，某山东民营炼厂相关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如申请配额时，港口、物流设施都不行，大家一窝蜂地想出口，但港口就那么一两个，想出也出不去……

在专家看来，一方面，国家比较看重国有企业的炼能规模大、供应稳定、产品质量有保障，操作也相对规范，因此配额较青睐于国有炼企。

另一方面，2015 年原油进口权对地炼放开后，我国原油对外依存度快速突破60%。因此，有人认为取消配额在某种程度上可以降低地炼的原油进口量，控制对外依存度迅速飙升。

“当前，国家的产业政策如果将大规模的成品油出口配额给民企，会导致他们扩建产能或者搞大炼化的冲动更强。从政府角度而言，是有这个担忧的。”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一带一路”能源贸易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董秀成表示，“另外，从监管的角度来说，可能国家认为央企更容易监管。”

尽管停了一年多，但该来的总要来。

7 月7 日，商务部发布赋予浙江石油化工有限公司成品油非国营贸易出口资格的批复后，浙石化成为时隔4 年后首度拿到成品油出口配额的民营企业。

在批复下发前，董秀成就曾表示：“像浙石化、恒力石化这样的大型民营炼化一体化企业，都有可能率先获得首批向民营企业发放的成品油出口配额。”业内乐观地预期，在获得成品油出口权后，浙石化或将很快与“三桶油”、中化、中航油一同出现在今年第三批成品油出口配额发放名单中。

浙石化获得成品油出口配额，很可能只是一个起点，其他民营大炼化获取出口机会估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在隆众资讯成品油分析师赵桂珍看来，“浙石化走的是化工路线，汽柴油以出组分油为主，5-7月暂停汽柴油产出，但从8 月浙石化恢复了汽油的产出，通过竞标方式外销。据此估计，下半年浙石化或将根据情况启动出口。但民营大炼化放量出口的可能性不大，主要还是受国际市场疫情和出口利润的限制。”

另外，浙石化作为4 年后首批获得成品油出口配额的民企，意义在于“先行先试”，这也给其他民营炼企带来一定程度的期待。

赵桂珍表示：“从目前来看，出口配额只能是根据国家政策适度放开。如果全面放开出口，独立炼厂提升开工负荷，扩大产量，一定程度上或将挤压主营出口份额，难免会加剧国内成品油供应过剩压力。”

政府的不得已

“2005 年9 月1 日起至12 月31 日，原则上不再批准新的原油加工贸易合同。已批准并在海关备案的原油加工贸易合同中的汽、柴油产品全部留在国内销售，按原油办理加工贸易内销补税手续……”

这是2005 年8 月31 日发改委发出的通知，要求暂停国内原油加工贸易，进一步控制成品油出口，保证国内供应。因为，十多年前，国内的成品油供应并不过剩，还经常供不应求。

据笔者粗略统计，2005 年，国内成品油产量只有1.74 亿吨左右。随着国内炼油产能的增长，生产的成品油开始供过于求。

2011 年，我国成品油产量达到2.67 亿吨，比2005 年增长近1 亿吨。2017-2019 年，国内成品油产量达到约3.6 亿吨，比2011 年又增长了1 亿吨。

“近5 年来，国内汽柴油的供需失衡现象逐步明显，供应过剩现象始终存在，且有愈演愈烈之势，由此出口成为缓解国内供应过剩的有效手段。”卓创资讯分析认为。

但这些年来，国家始终没有全面放开成品油出口，而是一直强调对成品油出口加以控制。为什么？因为大量成品油出口背后，是居高不下的原油进口依存度和环境污染等问题。

首先，“近年来，原油不停增加进口，生产出来的汽柴油国内又消化不了，急需出口来缓解产量过剩的压力。”董秀成表示。“这样，我们把炼油行业变成了‘两头在外、大进大出’的局面。这种局面本身就是有矛盾的。”

其次，董秀成指出：“超过70%的原油进口依存度，其实是国家不愿意看到的。”因为不停地增加原油进口，炼油企业不停地扩张能力，会造成原油对外依存度持续升高，对国家能源安全极为不利。

再次，“由于加大炼油产能会把污染留在国内，因此从国家政策层面说，不可能一个劲儿地鼓励企业增加成品油生产和出口。”

由此可见，增加原油进口、扩大加工量多产成品油、为缓解过剩增加成品油出口，是一条不可持续的路。

所以，在董秀成看来，国家对成品油出口的态度是要严格控制。“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一个负责任的大国，强调在保护生态环境的同时保障国内能源安全，因此这个态度一直没有变。”

但同时，国家给有条件的企业发放出口配额，希望通过改变国内市场的供需关系的方式缓解国内成品油供应过剩的局面。

“出口配额相当于是国家给企业开了一个口子，允许企业出口一部分成品油以缓解国内市场竞争压力。对政府来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从企业角度，不能认为政府会随便放开出口。”董秀成说。

目前，国内新建炼化一体化产能将在未来释放出来，比如浙石化、恒力石化、盛虹石化等。未来，国家如何继续保持严格控制成品油出口？

董秀成表示：“从国家引导方向来说是全方位的。比如，新建产能可能会随着市场形势去调整。最典型的是浙江石化大炼化。”

在他看来，浙石化将来可能是中国最大也可能是世界最大的炼厂。它的目标是年产能6000 万吨。根据规划，它将以化工为主，70%是化工材料、30%是油品。而传统的炼厂一般是70%～80%是油品、少量是化工。”

靠出口不是国内成品油唯一的出路，鼓励出口又不符合国家政策。所以，他认为，包括现在和以后的新建产能肯定要调整结构，不能还以汽油柴油为主，应以化工原料为主。

“这就是逼迫企业要这么做。”董秀成表示，“对于老的企业，要进行技术改造。比如中石油和中石化这样的企业，将来可能不过分地强调汽油、柴油，除了生产汽油和柴油之外，会往化工品、化工原料方面去优化。”

出口潜力已不大

“十四五”期间，国内汽柴油供需差将拉大，供需实现再平衡至少需要3～5 年时间。在国际市场尚未完全打开的情况下，国内成品油供应压力将很大，也是出口压力最大的阶段。

隆众资讯的上述预测，引发了我们对国内成品油出口的担忧。

的确，在内销之外，国内那么多炼厂生产的成品油将往哪些地区出口，出口还有多少潜力和空间，是摆在国内众多出口企业面前的难题。

根据卓创资讯发布的数据报告，2020 年1-5 月，中国出口的成品油主要流向新加坡、菲律宾和中国香港地区，占比分别为26.61%，13.48%，9.76%。其中，汽油主要流向新加坡和菲律宾，占汽油总出口量的54.21%、8.13%；柴油主要流向菲律宾、新加坡和中国香港地区，分别占柴油总出口量的21.12%、15.21%和11.79%；煤油主要流向中国香港地区、日本和韩国，占比分别为21.12%、11.91%和9.77%。

那么，扩大向上述主要目的地的出口，可不可行呢？

结合2019 年全年数据来看，今年1-5 月，国内对最大汽油出口目的地新加坡的出口量占比为54.21%，与去年全年的60%相比已有所下降；同一期间，国内对最大煤油出口目的地中国香港地区的出口量占比为21.12%，同样比去年全年的这一数字（29%）有所下降。只有柴油对主要出口目的地菲律宾的出口基本保持不变。

业内专家研究表明，当前，已形成几大世界级炼化产业基地和化工集群，表明炼化一体化即将遍布全球各大地区和主要角落，堪称“你有我有全都有”。

在美国墨西哥湾沿岸、日本东京湾、新加坡裕廊岛、沙特朱拜勒和延布石化工业园等，一批世界级炼化基地已然形成。世界百年大变局中，还将诞生出“四大化工集群”——以中日韩为代表的亚洲化工集群、以美加为代表的北美化工集群、以德法英荷为代表的欧洲化工集群和以沙伊印为代表的中东海湾和南亚化工集群。此外，近年来最获关注、最具影响力的炼油项目都是年产能在2000 万吨或者以上的项目。

另据中国石化经济技术研究院对2019 年全年炼化行业的研究显示，2019 年，全球炼油能力增长为近十年来高位，亚太成为引领者，贡献了全球产能增量的75%。

试想一下，当沙特阿美2000 万吨/年吉赞炼厂、印度巴拉特1500 万吨/年科钦炼油厂扩能，以及我国4000 万吨/年浙江石化、2000 万吨/年恒力石化这些项目全部投产时，将带来的炼油能力增长和成品油增量，恐将形成“过剩+过剩”的局面。

“现在，不仅我国的炼油产能和成品油过剩，全球都过剩，你往哪出口？”董秀成表示。“最终有一个市场容量的问题，成品油的出口空间将日益狭窄。”

他举了一个例子：如中东的石油很多，现在又在大规模发展炼化。有好多炼厂是中石油和中石化帮助建设和改造的，如沙特延布炼厂、哈萨克斯坦奇姆肯特炼油厂等。这说明，许多原来石油资源丰富但炼化产业不发达的地方现在都发展起来了，如中东和中亚。

“试想原油资源富集的国家，只不过以前由于炼化能力落后需要进口成品油。但当人家的炼厂建起来了、炼油能力发展起来了，干嘛还要进口成品油。”董秀成表示。

他认为：“从市场潜力和容量上说，难以长期通过出口来解决国内成品油过剩的问题。而且，这也是不现实的。”

今时不同往日。上述种种显示，国内企业成品油出口的舞台将越来越小。

有炼化企业表示，从成品油的供应端来看，目前浙石化和恒力已经投产，明年盛虹也将加入。所以，对他们来说，成品油内贸的竞争会更加激烈，同时这种激烈的竞争态势还将传递到外贸出口。

从长远来说，出口不是解决成品油过剩问题的途径。那么，解决国内成品油过剩靠什么？

“解决办法，是产品优化和产业结构优化。例如，转型化工，有希望缓解成品油过剩局面，结构性过剩的问题也可以得到解决。”董秀成回答。

◇成品油过剩只有出口这一剂良方吗？供图/徐 捷 何 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