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论历史价值及其暗面
——以李霄峰导演作品为例

2021-01-13 05:42朱雨菲成都理工大学
环球首映 2021年9期
关键词:哪吒小路意象

朱雨菲 成都理工大学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法国“新浪潮电影运动”,以特吕弗、戈达尔、侯麦为首的年轻电影人突破欧洲的“品质传统”,围绕作者论、纪实美学、文艺创作三个理念塑造对电影理解新的视角。诞生了一批具有作者印记、长镜头为主的视听语言,且具有艺术价值的电影。“新浪潮电影运动”作为二十世纪最具影响力的电影运动之一,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引起了反响,影响了众多电影人并以作者论影响最盛。聚焦亚洲电影,于二十世纪末,中国的“香港新浪潮”“台湾新电影”及“日本新浪潮”盛起,而中国内地虽未能产生规模化的电影运动和批量化的电影作品,但编导合一和作者身份的理念也对内地的影人产生了持续性的影响。迈入新世纪,浩浩荡荡的“新浪潮电影运动”落下帷幕,反思历史价值及局限性,其精英化的表达、长镜头美学的单面标准及对文艺价值的穷极追求也使得其在后期暴露了弊端,亦可从新电影作品中窥见一二。笔者以新世纪导演李霄峰的电影作品为例,探究法国“新浪潮”带给内地影人的影响及其影响的暗面。

一、“作者”身份的开创——编导合一与个性表达

电影中的“作者”概念始自1954 年刊在《电影手册》31期上的弗朗索瓦·特吕弗的一篇文章,题为《法国电影的某种倾向》。特吕弗尖锐地指出前人电影作品是文学性的,而是不电影性的,如德拉努瓦、阿列格莱、乌当·拉哈所导演的电影,都有着心理现实主义的倾向。

李霄峰出道于第六代电影人活跃时期,于2002 年参与陆川导演的作品《可可西里》,与张元导演合作《达达》并饰演男主角。导演作品《少女哪吒》《风平浪静》《灰烬重生》等,并同时担任编剧工作。参与编、导、演、制片等多项工作,并展现出他独特的风格。李霄峰的作品聚焦都市背景,关注青年人的心理活动及成长历程。他的作品《少女哪吒》改编自绿妖2015 年出版的同名小说,而电影则制作完成于2013年。早在原著出版之前,李霄峰就在网络上注意到绿妖的文本,并计划改编,且担任第一编剧。不同于要求“品质传统”的导演对于原著改编的方法,他将自己纳入剧本创作之中,对于原著的精神、主题给予充分的尊重和发扬,不虚构人物或情节,而是将文本中重点关注的部分凸显出来,并与导演的理解和感受相融合。《少女哪吒》描写了两位少女王晓冰和李小路在高中校园的故事,两人同样爱好文学并成了密友。电影以女性视角展现了处于青春期的女孩面临家庭变故、学业压力、爱好冲突时的心理变化。《少女哪吒》虽重点刻画了青年人及青春这一主题,但却不落入青春片的套路,而是带有李霄峰的个人印记及对青春这一主题的反思。他在访谈中提到:“创作有时是从一个情感出发,有时是从一个反思出发,这次创作就是从一个反思出发,反思里面也有我们的情感。”女主角李小路自幼热爱文学并尝试写小说,但她这样的爱好并没有得到家人和老师的理解,反而招来了他们的反感。正如《四百击》取材于特吕弗幼年的故事一般,女主角的成长背景及心理变化也融入了李霄峰个人的成长经历,李霄峰也自幼喜爱文学,1999 年起他在网络上发表文章并随后出版文集《天亮说晚安》,在《少女哪吒》中,他将自己对文学的热爱及面对这一爱好时的迷惘与女主角李小路的经历结合起来。《少女哪吒》描写的时代正是他和原著作者绿妖生活的时代,她们和主角是同龄人,也有着相似的成长经历和时代记忆。影片中多次提到作家三毛和她的文集《撒哈拉的故事》,这与李霄峰的成长经历所吻合,他将自己对于时代的理解和在时代下的个人感受融进文本,丰富且贴合了原有故事框架。从《少女哪吒》《灰烬重生》再到《风平浪静》,电影的故事背景都设定在了90 年代,而时代印记也构成他独特风格的一部分,从而成为他关注与表达的对象,正如他在访谈中说:“我出生于1978 年,我的少年时代是90 年代,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的腾飞也是从90 年代开始,那个时代,物质生活、精神生活的丰富程度远远超过了人们的想象。中国在短短三四十年完成了其他国家一两百年完成的事儿,在这样一个进程中,人的心灵有时能承受住,有时承受不住,好和坏同时存在。人们在追求忠贞的爱情,同时也追求自由的爱情,自由和忠贞可以同时达到吗?不可能。但在我的感觉里,90 年代什么都有可能达到。其实,我没有一定要拍90 年代,这可能是个下意识的选择,拍到第三部,才发现,我确实一直在拍90年代。”

作者的独特气质体体现在作品中,无疑和他表达的主题及思想相关。在《少女哪吒》中,意象的运用和符号化的表达成为表达主题思想的重要方式之一。片中反复出现了“马”的意象并贯穿始终。王晓冰初见李小路时,两人在语文课上传纸条,李小路写道:“我今早救了一匹马,把它放走了。”王晓冰回她“我相信你”并约定次日早上一起上学。马并不是青春电影中常见的意象,而救马这一事件更加显得突兀。这一桥段出现在开篇的第六分钟,马作为一个突兀的意象奠定了全片的基调。王晓冰对李小路讲述这一事件的信任搭起了两人友谊的桥梁。而马的意象也正对应着李小路的人物性格,她是一名转校生,在进入班级时自己拖来一张课桌摆到第一排,她的课桌比其他同学的都矮了一截,显得格格不入。她有着与其他女学生不同的短发,不穿校服,行为也是更加叛逆而乖张,但王晓冰却没有向她投来异样的眼光,而是接受了她的与众不同,李小路的出现更是打破了王晓冰一直以来被家人和老师要求做一个乖女孩的要求,激发了她内心对于自由的渴望。正如马的意象,李小路的出现是突兀的、独特的、具有冲破性力量的,马代表她们内心不屈服、不拘泥于家人和学校为她们设定的框架。在李小路的文章中常出现关于马的描写,在影片过半时,李小路和王晓冰一起读着文章,再次出现了马的意象,此时两人的关系更近,对于自我的探索也更深,马象征着她们渴望自由奔驰的态度,也凸显着这一心理变化。在结尾时,那匹白马终于出现,马被拴在一根电线杆旁,李小路抚摸着它,解开了它的绳子,目送着它走向远处。完成了“救马”的一系列动作,将对白的描述变成了行为现实。此时马的离开,也象征着两人关系在这个阶段的结束,以及两人内心的成长。如特吕弗所说:“导演应该而且希望对他们表现的剧本和对话负责。”在意象的运用和对剧本的把控中,“作者”完成了“作品”中思想表达和个性书写。

二、“作者”概念的混乱——作者大于作品的弊端

虽“作者”的概念在特吕弗的《法国电影的几种倾向》发出后已被多次讨论,但在那时还未形成完整的理论,将它译为“作者论”的是安德鲁·萨里斯。他在《论1962 年的作者论》的中说,“为了避免引起混乱,从今以后,我将把‘作者政策’简称为作者论。”“作者”和“作品”的概念引起了许多争论,《电影手册》一派所提出的概念也引来许多反驳与担忧,也造成了“作者”概念的混乱。早在50 年代发表的《论作者论》一文中,安德烈巴赞将《电影手册》以特吕弗为首践行的“作者论”列为“危险”,并展开陈述了对作者论迈入极端不可控制局面的担忧原因。巴赞说:“我更认为‘作品大于作者’。换言之,我与他们的区别在于如何评价作品与作者的关系。但我遗憾的是,总体来说,当一些我认为并不适用于这个声誉的影片时,被《电影手册》捍卫的‘作者’并非其所说的‘作者’。”他紧接着说:“特吕弗喜欢引用季洛杜的一句话:‘没有作品,只有作者!’在我看来,这最终不过是一种起止范围非常有限的诙谐的论战。”巴赞借用博马舍与《有罪的母亲》的例子,强调作品大于作者的观点,只有在作品中才有作者,作者与作品是无法完全剥离开来的。

从李霄峰的电影中,“作者”身份的混乱,使得观众无法明确导演想表达的内涵,落入精英化表达的窠臼。其作品《风平浪静》描写的是宋浩在被好友李唐顶替高考报送名额后卷入杀人事件,他背井离乡十五年在他乡隐姓埋名,却再次遇见老同学潘晓霜和李唐,他试图揭开伤疤平静生活,却一点一点被暗面吞噬的故事。李霄峰在此部新作中仍然关注人物的内心成长及心理压力,刻画了宋浩在面临生活种种困境和打击时的挣扎和无力。而表达的主题也仍和处女作《少女哪吒》有相似之处,《风平浪静》中,宋浩和李唐之间的主要矛盾产生于高中时期,而在后面的情节发展中,围绕着人物青年时期矛盾的解决站看情节的发展。在个人风格之下,为了体现主题思想,人物行为动机被打乱,人物形象前后缺乏一致性。女主角潘晓霜追求宋浩时,为了留住宋浩,将宋浩车窗玻璃砸碎,利用他修理车窗的时间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两人开车回家时遇上雨天,潘晓霜则在车内打起伞,并唱起老歌。人物的状态和处境形成反差,她此时的形象特征是热烈、敢爱敢恨并有些神经质的。当宋浩拒绝她的追求时,她没有借机离开,而是直接坐到了宋浩身上,大胆表达她的爱恋。而在高潮部后段的戏份中,宋浩接到李唐的电话在深夜丢下怀孕的潘晓霜离开,知道实情的潘晓霜却没有更多行动,而是独自承受了宋浩的离去。此时呈现出的又是一位照顾家庭、关心丈夫的家庭妇女形象。在电影后端的情节中缺少潘晓霜这一人物的正面描绘,她更多是作为宋浩的对话者,失去人物本身的生命力。没有显示出人物更多的显性特征,而是和前面所展现的形象断层的。《风平浪静》中人物形象前后缺少一致性,也造成了情节的分裂和观众理解上的难度,显得晦涩难懂。虽具有“作者”的个人风格属性,也具备编导合一的特征,但更显现出导演对于作品一致性把握的偏离,使得“作者”的光芒压过了“作品”本身的魅力。陷入自闭话语表达,而偏离电影的初衷。

法国“新浪潮电影”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波澜,并对亚洲电影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作者论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看待导演这一身份,并将艺术、哲学与电影作品紧密联系到一起。而“作者”概念的混乱及“作者”与“作品”之间关系的争论却引出了作者论影响的暗面。过于关注“作者”使得电影作品本身的价值与魅力被掩盖,并易使导演步入过度追求艺术哲学价值而忘记电影沟通与表达功能的窠臼,使得电影离观众更远,而越发小众、自闭、晦涩。特吕弗在二十年后的反思也道出这一争论的结点——不仅关注“作者”,并且也关注“作品”。在追求文艺价值和哲学思考的同时,亦关注表达的价值及关注与观众的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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