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北京城中轴线形成原因探析

2021-01-13 05:47陈喜波
跨世纪 2021年1期
关键词:寿山中轴线北京城

陈喜波

中轴线是北京城最重要的文化符号之一,是体现都城文化的巅峰之作,并对现代北京城市规划和设计产生着巨大的影响。纵观北京城市中轴线,有两个值得注意的现象。一是偏移现象:北京城中轴线并不在北京城正中间的南北对称轴线上,而是向东偏移150多米;二是偏转现象:北京城中轴线并不是正南正北的,而是北向西偏离子午线2 度多。本文认为,北京城中轴线的这两个现象与明代建设紫禁城有关。明代紫禁城中轴线没有沿用元大都宫城中轴线,两者并不重合,而是发生东移,并依据古代堪舆定向理论形成自子午线北西偏转2 度多的现象。北京城中轴线规划设计有其特定时代的指导原则,富含传统文化内涵,开创了新的都城规划制度,奠定了今日北京城雄伟庄严、恢弘气派的文化格局。

一、关于北京城中轴线研究的几种学术观点

(一)关于元大都中轴线和明北京城中轴线关系的几种研究观点

1.明北京城中轴线较元大都中轴线东移,元大都中轴线在旧鼓楼大街一线

朱国祯《涌幢小品》记载:“文皇初封于燕,以元故宫为府,即今之西苑也。靖难后,就其地亦建奉天诸殿。十五年,改建大内于东,去旧宫可一里许,悉如南京之制,而宏敞过之。”[1]卷四,64这段话表明,燕王府邸在太液池西,宫城去旧宫约一里左右,是在太液池东岸的元旧宫城遗址上建造的,此处没有提到紫禁城中轴线是否偏离元大都宫城中轴线,但“去旧宫一里许”这句话为后来中轴线东移之说留下了空间。《日下旧闻考》认为明代宫城比元代宫城东偏,“臣等谨按,明初燕邸仍西宫之旧,当即元之龙福、兴圣诸宫遗址,在太液池西。其后,改建都城,则燕邸旧宫及太液池东之元旧内并为西苑地,而宫城则徙而又东”[2]卷三十三《宫室·明一》,494。近人朱偰于1936年写成《元大都宫殿图考》,认为元代宫城“较今之紫禁城略为偏西”;侯仁之在1949年的博士论文《北平历史地理》当中认为鼓楼坐落在皇城中轴线延长线上,这条中轴线与东西城墙等距;王璞子在《元大都城平面规划述略》一文中认为元大都宫城规划以京城的正门和钟鼓楼的南北轴线为宫城的中线;姜舜源认为元大都中轴线在今北京城中轴线偏西150 米左右,经过旧鼓楼大街,元大都鼓楼位于旧鼓楼大街南口一带,且故宫中的断虹桥是元大都中轴线上周桥的三座虹桥之一,并推测其是周桥的中间桥梁;王子林认为紫禁城中轴线较元大内中轴线向东移动,其原因是由于保存了元大内轴线上的仁智、大善和仁寿三座大殿,又因元大内轴线西为海子,西移无空间,新宫城只能向东移,这是紫禁城中轴线东移的唯一客观原因①。

2.明北京城中轴线与元大都中轴线一致,在今鼓楼大街一线

该观点以清华大学建筑系赵正之、中国社科院考古所徐苹芳为代表。赵正之认为明代北京城中轴线继承了元大都宫城中轴线②,徐苹芳根据赵正之的观点,在考古工作中试图找到元代的中轴线,但并没有结果。20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元大都考古队在景山以北发现一段南北向的道路遗迹,宽达28 米,认为是大都中轴线上的大道的一部分③。但由于考古资料极为有限,且争论很大,学者们在论证时依然不能完美地给予合理解释。王灿炽根据《析津志》所记载齐政楼说“此楼正居都城之中”,认为元大都鼓楼旧址在今鼓楼所在位置,居都城之中,在宫城北中轴线上④。侯仁之认为,元大都的中轴线是依据中心台而确定的,中心台就是今天鼓楼所在位置,旧鼓楼大街南口是元大都鼓楼,明北京城延续了元大都的中轴线,将中心台改建为鼓楼⑤。王世仁同意王灿炽的观点,均认为鼓楼是元大都的几何中心,但鼓楼是在旧鼓楼大街还是今鼓楼位置有分歧⑥。

3.关于北京城中轴线偏离子午线的研究

北京城中轴线与子午线并不重合,而是稍有偏转。近代人张江裁在《燕京访古录》中就记录了北京城中轴线偏转的现象:“筑宫室者,不敢用正。虽皇宫亦用少斜,俗传正阳门城西,埋有石兽,地安桥下,埋有石猪,即为北平之正子午线也。”[3]6-7中国测绘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夔中羽通过研究认为中轴线偏离子午线很可能有人文因素,即在建元大都前的堪舆工作中,很可能为体现上都、大都的两都统一,而采用上都至大都连线作为大都中轴线的基准线⑦。李仕澂认为元大都建设深受风水影响,对中轴线偏转现象予以解释,但中轴线实际偏转角度与其给出的解释相矛盾⑧。邓奕认为,元大都中轴线与今中轴线在一个位置上,但未偏转,而是与子午线重合,永乐十八年(1420年)建紫禁城,使中轴线发生偏转⑨。

(二)古都中轴线与城市关系分析

中轴线观念出现较早,在中国早期都城建设中,将一系列宫殿建筑有意识的安排在前后一致的一条线上,以体现出皇权的庄严肃穆和伦理秩序,后来演化成为表达宫城礼制的重要规划设计手法。中轴线实际上并不是一个单独的实体性存在,而是通过具体的建筑实体的空间布局来展现的。古代中国强调宗法礼制,城市规划建设中通过建筑空间布局构建主次尊卑的伦理关系,而中轴线设计是实现这一目的的最佳途径。可以说,中轴线是礼制观念的产物,又是表达礼制的手段。特别是在古代都城规划发展进程中,为表达天命、皇权的至高无上,宫城设计以中轴线来统摄全局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办法。中国古都自曹魏规划邺城开始,宫城规划出现了明显的沿轴线布局宫殿的设计手法,为以后历代都城所延续。中轴线居中布局,是“择中立宫”理念的体现,中轴线的起点一般从宫城的大殿开始,向南延伸,体现“向明而治”的思想。无论曹魏邺城、北魏洛阳城、隋唐长安城、北宋汴梁城,宫城轴线均以起自宫城内的大殿,向南延伸,出宫城正门,在门前形成一条显著的大街。宫城轴线规划较少出现向宫城北延伸并在城内形成一条大道的规划手法。北魏洛阳城、北宋汴梁城的宫城北部街道与中轴线延长线并不在一条线上,唐长安城宫城北部的玄武门也不与中轴线对应。也就是说,古代都城的宫城中轴线与其南部延长线上的街道存在必然联系,中轴线一般不向北延伸,故宫城北门或其对应街道与中轴线没有必然联系,不一定位于中轴线的延长线上。在关于元大都中轴线的研究中,除了王子林以外,绝大多数学者都根据元大都宫城北部鼓楼所在南北向街道来判断宫城中轴线的位置,先验地认为元大都宫城中轴线与其北部鼓楼所在的街道在一条直线上,这在逻辑上显然是错误的。

目前,绝大多数学者只从元大都规划角度来分析问题,认为明代北京城中轴线是元大都中轴线的延续,而习惯上从元代来分析北京城中轴线的形成与演变,忽视了明永乐帝迁都和明北京城建设背后的设计理念。故当前对于明代北京城规划设计的研究严重不足,没有厘清元大都建设与明北京城营建的关系,因此对中轴线文化内涵仅从表象来做直观性分析,缺少传统文化的深入探索,从而无法给出令人信服的结论。

图1 曹魏邺城、北魏洛阳、隋唐长安、北宋汴梁都城中轴线示意图

二、明北京城中轴线东移与元大都中轴线的关系

(一)元大都中轴线分析

1.中心台是元大都城的几何中心

《析津志》记载:“至元四年二月己丑,始于燕京东北隅,辨方位,设邦建都,以为天下本。”可见,元大都建设是经过精心规划的。元大都在规划之初,其设计者刘秉忠是以丽正门外第三桥南的一棵大树作为南侧基点,在大树所在子午线经过的积水潭东岸选一地点设中心台,把经过中心台与大树的子午线作为大都宫城的中轴线,以中心台作为大都城的几何中心向四面对称延展,设计大都城的四面城垣。《析津志》记载:“中心台,在中心阁西十五步。其台方幅一亩,以墙缭绕。正南有石碑,刻曰:中心之台,实都中东、南、西、北四方之中也。在原庙之前。”[4]104此处非常明确地说明中心台是整个元大都的几何中心,这个中心应该到东西南北四面的城墙距离是相等的。侯仁之认为:“在城市设计的同时,把实测的全城中心做了明确的标志,在历代城市规划中,还没有先例,这也反映了当时对精确的测量技术用在城市建设上的极大重视。”

2.中心台、断虹桥与元大都中轴线的关系

本文认为元大都中心台,位于旧鼓楼大街南口东侧,今鼓楼以西,这是大都城的几何中心。中心台和丽正门外第三座桥南的大树连线构成元大都宫城中轴线。元大都中轴线上的建筑有厚载门、延春阁、延春门、大明殿、大明门、崇天门、周桥、灵星门、千步廊、丽正门,是宫城中轴线向南延伸而形成,大都宫城厚载门以北为御苑,并没有建设道路以体现中轴线,经过海子桥。

(1)元大都中轴线与中心台关系

参考《北京历史地图集》的元大都地图,沿元大都城的四角,划出两条对角线,其交叉点就位于旧鼓楼大街南口和今北京城鼓楼之间的部位,此即元大都几何中心,就是中心台所在位置,恰在元鼓楼以东,与古籍记载完全吻合。元大都中轴线是依据中心台而确定的,并不与今钟鼓楼大街在一条线上,也不与旧鼓楼大街在一条线上,而是在两者之间。

(2)“断虹桥”与元大内周桥三桥之“东虹桥”

断虹桥是故宫中一座不同寻常的桥,其建筑形式不同于明代,长18.7 米,与今太和门外19.5 米长的金水桥边桥接近,比武英殿前三座白石桥的任何一座都长,并且断虹桥下河宽6米,武英门桥下河宽5 米。武英殿地位重要,明代为皇帝便殿,河桥长度、桥下河宽度却不及位于侧面的断虹桥,显而易见,断虹桥在建筑规制上较高。姜舜源据此判断断虹桥是利用元代旧有的周桥,并认为“断”为“截断”“折断”,将周桥三虹截去两虹,故谓之“断虹”。但是,“断虹”两字令人困惑,如果此桥是断桥,称作断虹桥合情合理。这样完整的一座桥,称作断虹桥,似乎另有来源。断虹桥是故宫内部自古口耳相传而形成的地名,断虹桥得名应该与元大都宫城中轴线上的周桥有关。元大都宫城中轴线依据中心台而确定,恰好经过武英殿东墙,东距断虹桥约30 米。说明断虹桥位于元宫城中轴线之东侧。《南村辍耕录》记载说:“直崇天门,有白石桥三虹。”[5]卷二十一《宫阙制度》,250断虹桥应是“三虹”中的东虹。“断虹桥”发音与“东虹桥”发音极为相近,当是音近转说而来。实际情况应该是明初建设北京宫城,拆除了周桥三座桥中的西虹桥和中虹桥,仅剩下东虹桥。失去另外两座桥梁,东虹桥失去方位参照,因而不再具有指位意义,此后在口语逐渐被念白,由“东虹桥”念白为“断虹桥”。这种地名现象在别的地方也有案例,北京市海淀区有一个村叫做董四墓,其本名是“东四墓”,清中期尚有东四墓、西四墓,后来西四墓消失,东四墓失去参照,讹传为董四墓,并编造出有关“董四”的人物故事来。王子林也认为断虹桥是元大内周桥之东虹。由此看来,断虹桥之所以形制特殊,是因为其为元大都宫城周桥三桥中的东桥,由此可进一步确定元大都宫城中轴线就位于断虹桥西侧,元代宫城在明紫禁城偏西,明紫禁城中轴线发生了东移。

(二)明紫禁城建设与中轴线东移

依据前面关于元大都中心台和断虹桥的分析,可以断定,明紫禁城中轴线并不与元大都中轴线重合,而是向东偏移。明初建设紫禁城是在元大内旧址基础上向南、向东两面移动。紫禁城南移后,在原来的元大内延春阁遗址上堆砌土山,名曰镇山,意味着压胜前朝。紫禁城在空间布局上向东移动,很可能也有厌胜之意。从传统的五行关系来说,东方属木,木生火,明朝为火德,中轴线东移,就木位以壮火德,可保江山永固。中轴线东移也将元宫城置于西部金位,金主刑杀,也有压胜前朝之意。

图2 元大都宫城中轴线示意图

20世纪50年代,在万宁桥曾挖出一尊明代的石鼠,后来又在正阳门(明永乐丽正门)桥下挖出一尊明代石马。万宁桥和正阳门是位于中轴线上的两个重要地标,石鼠显然代表子位,石马代表午位,一南一北正好成为中轴线子午向的标志。正阳门是明初北京城墙南移时新建的城门,其附近出土的石马显然与元朝无关。依此推测,明代紫禁城中轴线是以经过万宁桥的子午线确定的,以此为子位,该子午线与南城墙交点确定正阳门位置,以此为午位。紫禁城中轴线向北延伸至钟鼓楼,从而构成了北京城的中轴线。这条中轴线打破了元大内宫城轴线至厚载门即停止的做法,创造了宫城中轴线与城市中轴线合为一体的设计理念。

图3 明初北京城中轴线和元大内中轴线关系示意图

三、明北京城中轴线偏离子午线与古代堪舆定向理论

今日北京城中轴线形成于明北京城的建设,但其根本是来自宫城规划设计,由紫禁城中轴线南北延伸,与城市街道、建筑相关联,进而形成北京城中轴线。因此,探讨北京城市中轴线的设计首先需要研究紫禁城的规划设计这一核心。

(一)明北京紫禁城营建与古代堪舆

《析津志》记载:“自古建邦立国,先取地理形势,生王脉络,以成大业,关系非轻,此不易之论。”这段话表明建设都城,应先考虑周围地理形势。古代,凡建城立宫,屋宇营建,陵墓择址,均离不开占卜和巫术,后来逐渐发展成为系统的堪舆理论,并成为古代城乡建设的重要指导原则。中国古代堪舆理论萌芽于先秦时期,秦汉时期形成了堪舆理论的雏形,经过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巩固和发展,至唐宋时期已经形成了系统的堪舆理论。元明清时期,堪舆理论日臻成熟,并在城乡建设当中得到广泛应用。元代营建大都,明洪武年间营建南京城、中都城,永乐年间营建昌平天寿山陵寝和北京城,均离不开堪舆理论的指导。

《周礼·天官冢宰》说:“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因此,历代都城的宫城建设均十分重视方位设计。在中国古代堪舆文化中有一套完整的定向理论,并在传统建筑规划中得到普遍应用。明成祖朱棣笃信风水,明初营建皇陵即聘请了风水大师廖均卿等人勘察北京附近山川,寻找万年吉地,最后定下在昌平万寿山营建皇陵。同样,在明初营建北京城的过程中,确定紫禁城的方位也是依据堪舆理论进行的。

大体来说,确定建筑朝向有两个重要步骤:其一是选择建筑基址,其二是确定建筑朝向。

1.选择建筑基址

中国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大江大河向东入海,并且属于东亚大陆季风气候,冬季盛行西北风,夏季盛行东南风。因此建筑选址往往北有高大山体作为屏障,以遮挡寒流。左有青龙山,右有白虎山,中间地形开敞,前有河流自西北向东南流淌,前方不远处有案山,远处有朝山,从而形成三面群山环护,一面地势相对开敞的空间,具有藏风得水功能,既能改善局部地区的小气候,也能营造出心旷神怡、景色优美的生态景观。这种地理模式在空间尺度上可依据城市、村镇乃至房屋等建筑体量的大小而调整其周边山川形势,并且在方位上也不一定是以南北为主,具体方位需要结合地理形势因地制宜地设计。

2.确定建筑朝向

建筑基址选择确定建筑周边山川形势,如主山、左右护山、河流走向等,在确定建筑朝向时,则需要借助方位理气理论。方位理气理论以建筑基址为中心,四周平均分为24 个方向,由十二地支、八天干和四维(子、午、卯、酉)组成,也叫24 山,每个方向占15 度的角度范围。24 山分阴阳,称为“净阴”“净阳”,各占一半。确立建筑朝向时,要先看建筑实体的主山所在24 个方向中的位置,此为坐向,若坐向为净阴,则建筑朝向也应为净阴,若坐向为净阳,则建筑朝向也应为净阳,这就是方位理气理论中的“同类相见”原则。24 山对应天上24 天星,24 天星分为贵、贱、美、恶不同类别,并与24 山对应来判断坐向和朝向的吉凶。因此,建筑朝向要依据该建筑的主山所在位置(坐向)来确定。明北京城中轴线系依据明初紫禁城的朝向而确定的,因此首先必须分析北京城的主山方位,然后再探讨紫禁城的朝向由来,由此便可揭示明北京城中轴线设计的背后原因。

图4 理想建筑选址模式与24山阴阳方位排布

(二)明北京城中轴线偏离子午线与昌平天寿山有密切关系

1.天寿山陵寝营建与天寿山在全国山川中的地位

明十三陵始建于明初,完全是在堪舆理论指导下修建的。永乐四年(1406年),成祖下令迁都北京,北京重新成为都城,“永乐五年七月乙卯,皇后徐氏崩,上命礼部尚书赵羾以明地理者廖均卿等往,择地得吉于昌平县东黄土山。及车驾临视,封其山为天寿山。以七年五月己卯作长陵,十一年正月成”[6]4-5。天寿山作为皇陵的靠山,其地位陡升。同时,因位于北京城正北的燕山山脉之中,故天寿山又成为北京城的主山。明人杨荣在《皇都大一统赋》中曾写道:“又有福山后峙,秀出云烟,实为主星,圣寿万年。”[2]卷六《形胜》,96

图5 《三才图会》“三大干龙图”中天寿山为天下主山

天寿山不仅是北京的主山,也是明代全国地理格局中的主山。明人蒋一葵著《长安客话》记载:“皇陵形胜,自其近而观之,前有凤凰山如朱雀,后有黄花镇如玄武,左蟒山即青龙,右虎峪即白虎。且东西山口两大水会流于朝宗河,环抱如玉带三十余里,实为天造地设之区。自其远而观之,山虽起自昆仑,然而太行、华岳连亘数千里于西,山海以达医无闾,逶迤千里于东,唯此天寿本同一脉,乃奠居至北正中之处,此固第一大形胜,为天下之主山也。”[7]卷四《郊埛杂记》,82-83古人认为,中国有三大龙脉,皆起源于西北昆仑山,北干龙自昆仑山而来,迤逦延至燕山,秀结于天寿山。明人王圻在《三才图会》之“中国三大干龙图”中,特意地标出了“天寿山”。在明代很多地图中,北京城北的天寿山都有所标注,显示了天寿山在全国山川地理当中所具有的重要地位。如李釜源《地图综要》中的《北京分界图》与罗洪先《广舆图》中《北直隶舆图》均在京师北侧标注了天寿山。陈组绶《皇明职方图》中的《太仆牧马总辖地图》所描绘的天寿山与京师关系图则更加明显地体现了天寿山作为京师主山的地位。

2.天寿山是影响明北京紫禁城中轴线方位的主要因素

天寿山在明代具有“天下主山”的地位,也是北京城的主山,自然会成为北京紫禁城设计需要考虑的关键因素。《春明梦余录》记载:“天寿山陵寝始于永乐五年,建成于永乐十一年。明太宗永乐十四年,车架巡行北京,因议营建宫城。”这段话说明天寿山皇陵于永乐十一年完工。永乐十四年才开始商议建设紫禁城,正式动工则从第二年开始,“至十八年三殿工成”[8]卷六《宫阙》,45。可见,在时间顺序上,天寿山皇陵早在紫禁城营建之前就已经完成了,鉴于其所具有的天下主山地位,依据方位理气理论,紫禁城建筑朝向必须依据天寿山所在方位而确定。

图6 陈组绶著《皇明职方图·太仆牧马总辖地图》所描绘的天寿山与京师关系图

(二)天寿山的方位与明北京紫禁城中轴线偏离子午线的原因

1.天寿山作为明北京紫禁城的主山方位

由于紫禁城建设是在元大内基础上进行,元大都皇城外都是居住区,其选址基本上已经被框定在元代皇城遗址的范围内。天寿山作为紫禁城主山,位于西北偏北方位。紫禁城的主宫殿是太和殿,紫禁城朝向设计需以此为中心,并结合主山天寿山的方位来确定。天寿山是几个山峰组成,呈现为一个椭圆形区域,其东侧以切线形式连线至太和殿,约为北偏西11.8 度,其西侧以切线形式连线至太和殿,约为北偏西17.7 度,可见天寿山位于北偏西7.5 度至22.5 度之间,这个方位在二十四山中属于壬方。另外,24 山每宫还分为正向和兼向。根据规定,24 山每个方位的中线两边各4.5 度为正向。这样的话,还要保证天寿山处于壬方的正向之内,即北偏西10.5 度至19.5 度之间,对照实际天寿山所处的方位范围,在北偏西11.8 度至17.7 度之间,正好位于壬方的正向之内。

2.明北京紫禁城朝向确定与中轴线的偏转

图7 天寿山位于北京城的壬位图

根据方位理论,24 山分阴阳,确定方向时需遵循“同类相见”的原则,即坐方为阴,向方也要为阴,坐方为阳,向方也要为阳。天寿山位于紫禁城的壬方,壬在方位属性上为净阳,根据同类相见原则,紫禁城的向方也要选择净阳方。在较为理想的朝向中,乙、辰、午、坤、未均为净阳。紫禁城的朝向除了符合方位理气理论之外,还要满足礼制要求,即要体现“向明而治”的特点。这样的话,只有午向能够满足“向明而治”的礼制要求,由此确定紫禁城的朝向必以子午向为主。确定紫禁城的朝向为午方后,还有进一步的要求,根据24 天星在方位中的对应关系,壬方为玄武居所,上应天辅星。《催官篇》对壬山午向的评语是:“背一面九乘天辅,气冲右耳为合矩。穴宜挨左加紫星,富贵声名振乡土。”后边评语继续说道:“壬山迢迢穴天市,天辅气奔冲右腧,穴左微侵半分亥,富贵声名响闾里。”[9]卷一,169即紫禁城的朝向确定为子午向后,还要“穴宜挨左”,堪舆中向左为逆时针方向,即向亥位微偏,也就是自北向西微微偏转,这样才更完美。

接下来的问题是,紫禁城朝向向左微偏多大角度才合适呢?这需要利用分金理论来解决。分金是方位理气理论中对24 山方向的进一步细化,是在每一方向15 度范围内进一步确定吉凶方位的技术。240 分金是确定建筑朝向的最基本的方法,下面就用240 分金来看紫禁城中轴线偏转角度与分金定向理论的关系。

240 分金原理:把24 山分为240 等份,每一份1.5 度。24 山每个方位为15 度,均分为10 份,分为上下两层标注,上层每个方向的正中央标为10 分,以10 分为最旺的气,然后向两侧递减,至两个方位的界缝为5 分,再向两侧递减直至1分;下层对应上层标注10 分的位置确定为零,然后两侧递增,分别为1 分、2 分,直至10 分。这样,每个分金线度的上下两层数字加起来形成合十关系。古人认为,“二、八”和“三、七”分金是吉向,其他为凶向。参见240 分金图,子位的“二、八”分金线度在北偏西1.5 度至3 度之间,“三、七”分金线度在北偏西3 度至4.5 度之间。在紫禁城子午线向左微偏的情形下,中轴线的偏转角度位于“二、八”分金线度内即可。

图8 240分金示意图

建筑方位定向在实践中是通过罗盘操作确定的。罗盘定向主要利用天盘、地盘、人盘,其中天盘相对于地盘顺时针错开7.5 度,人盘相对于地盘逆时针错开7.5 度。定向主要看地盘,地盘的“二、八”分金线度对应着天盘、人盘的“三、七”分金线度,均属于吉利分金线度。根据测量,北京城中轴线北向西偏转角度大约为2 度13 分,恰好位于地盘的“二、八”分金线度,也位于天盘和人盘的“三、七”分金线度,属于吉向。这应该就是北京城中轴线偏离子午线2 度多的内在原因。

早在紫禁城建设之前,明长陵建筑朝向确定就采用了方位理气理论。长陵以天寿山为主山,天寿山位于长陵东北,方位角在北偏东37.5度至52.5 度之间,属于24 山中的艮位。长陵龙脉起自主峰,向西南至天寿山西峰,再东南转至长陵。

天寿山主峰为艮山,西峰位于亥位,因此长陵属于艮亥脉。依据24 山方位定向原则,艮、亥位均为净阴,因此长陵朝向最终在保证基本对着天寿山的前提下,选择了同属于净阴的“丁”位为朝向,即在南偏西7.5 度至15 度之间。丁位后面对应着癸位,故长陵朝向称为“癸山丁向”。按照240 分金理论,选取“二、八”“三、七”吉向分金,最佳的朝向在9 度至13 度之间。而长陵的实际建筑朝向在南偏西10 度至11 度之间,完全符合方位理气理论的要求⑩。长陵的方位确定与紫禁城的方位确定均是以天寿山为主山依据堪舆中的240 分金理论确定的。

小结

通过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到,今天北京城中轴线直接来源于明初北京城市建设,与紫禁城规划设计有着密切关系。紫禁城是在元大都宫城基址上重新建造的,规划用地范围和规划理念均有新的变化,北京城市中轴线就是在紫禁城中轴线东移与南北延伸基础上形成的,具体结论如下。

一是今日的北京城中轴线是明初紫禁城规划建设的结果,与元大都城中轴线没有直接关系。明紫禁城宫城中轴线与元大都宫城中轴线在空间上并不重叠,明紫禁城规划建设在元大内基础上向南、东两面进行扩展,紫禁城中轴线没有延用元大都宫城中轴线,而是向东偏移150米左右。

二是明初在紫禁城规划建设当中,将紫禁城中轴线向北延伸,突破宫城范围,经万宁桥至钟鼓楼,向南延伸至丽正门,形成宫城中轴线与城市中轴线合一的现象。嘉靖年间随着北京外罗城的建设,中轴线进一步向南延展至永定门。

三是明代北京城中轴线不是正南正北向,而是自北向西偏转2 度十几分,其内在指导思想来自于古代堪舆方位定向理论。紫禁城营建之前,永乐帝已经在昌平天寿山营建了皇家陵寝,从而确定了天寿山作为北京城主山的地位。这一地理形势对紫禁城建设产生重大影响,根据方位理气理论,天寿山位于紫禁城的壬位,紫禁城建筑朝向应采用壬山午向,并根据240 分金理论要求向左微偏,其偏转角度应控制在北偏西1.5 度至3 度之间,由此形成明北京城中轴线并非正南正北向,而是自北向西偏离子午线2 度多的现象。

注释

①以上诸观点参见朱偰:《元大都宫殿图考》,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23 页。侯仁之:《北平历史地理》,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3年版,第100 页。王璞子:《元大都城平面规划述略》,《故宫博物院院刊》1960年第2 期。姜舜源:《故宫断虹桥为元代周桥考——元大都中轴线新证》,《故宫博物院院刊》1990年第4 期。王子林:《元大内与紫禁城中轴的东移》,《紫禁城》2017年第5 期。②见赵正之:《元大都平面规划复原研究》,《科技史文集》1979年第2 辑,第14-27 页。③见元大都考古队:《元大都的勘查和发掘》,《考古》1972年第1 期。④见王灿炽:《元大都钟鼓楼考》,《故宫博物院院刊》1985年第6 期。⑤见侯仁之:《北京紫禁城在规划设计上的继承与发展》,收入《侯仁之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44-152 页。⑥见王世仁:《北京旧城中轴线述略》,《北京规划建设》2007年第9 期。⑦夔中羽:《北京城中轴线偏离子午线的分析》,《地理信息科学》2005年第1 期。⑧李仕澂:《北京城中轴线:为何偏离子午线》,《城市住宅》2010年第5 期。⑨邓奕:《元代“两都制”规划思想浅析——兼与〈北京城中轴线偏离子午线的分析〉作者商榷》,《北京规划建设》2005年第5期。⑩胡汉生:《明长陵》,北京出版社2015年版,第58-59,69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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