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茜,贺雪峰
(武汉大学社会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公报》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11月,我国城镇人口为90199万人,占全国总人口63.89%,与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相比,城镇人口比重上升14.21%[1]。中国城镇化率将持续增长,预计到2035年,中国城镇化比例将达到70%以上[2]。不断提升的城镇化率表明城市化越来越成为当前转型时期的重要事件。在此背景下《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年)》提出走中国特色新型城镇化道路,并要努力实现1亿左右农业转移人口和其他常住人口在城镇落户。不同于农村人口向大城市集聚的“异地”城市化,以中小城市和县域范围乡镇为目标的就地就近城镇化正成为我国城镇化的重要模式[3]。值得注意的是,我国这种就近城镇化不同于西方国家逆城市化背景下所形成的城市向乡村的扩散,而是借助产业集聚、转型、升级和发展以及就业形态改变等自然而然形成的农业人口的非农化转变[4]。
既有研究大多从宏观角度讨论了就近城镇化模式的战略地位和意义以及实现路径和方式:一是主要关注了包括缓解经济社会问题、提升中国城市化整体效益和丰富我国城市化的具体形式和空间载体[5],以及社会融入、城市压力、城镇化成本和幸福感[6]等问题;二是从实践路径上围绕经济发展、社会环境等外在条件进行讨论,对微观层面的城镇化主体讨论较少。农民作为城市化实践主体,在城市化过程中改变最多,影响最深,生活和发展面临巨大挑战[7],在当前国家强调提高城镇化质量,以人的城镇化为核心的指导思想下,从农民本位的角度思考就近城镇化显得十分重要。综观当前研究,就近城镇化主体和研究对象以中西部普通农业型地区农民为主[8][9][10],对城郊村农民讨论较少。我国地域范围广,区域差异大,即使同为农村,不同地区城镇化实践路径和机制也不相同。基于此,本文主要从城郊农民主体视角探究当地就近城镇化特征及其实践机制。
本文主要基于笔者在南京市H镇进行的为期20天的田野调查,重点关注当地村民家庭发展、生计模式、生产消费等情况,访谈对象包括当地普通村民(包括年轻人和中老年人)、村干部以及村庄精英等人群,掌握到的信息较为细致全面。通过展示城郊农民就近城镇化实践过程,进一步讨论城镇化模式问题。
当前我国城镇化空间分布呈现出双重特点。从空间上来看,呈现出东部地区城市化密集而中西部地区城市化相对疏松的局面;从层次差异上看,呈现出城市化和城镇化共同推进的梯度性局面[3]。不同于大多数农业型农民长距离迁移务工,东部发达地区城市周边农民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外出流动务工现象,而是在当地实现了就近城镇化。各地经验表明,这种城镇化模式具有普遍性和典型性,对城郊就近城镇化模式进行探究有益于探索我国特色新型城镇化模式。城镇化模式与当地的社会经济发展情况息息相关,下文以H镇为例阐述当地就近城镇化的概况和特征。
H镇位于南京南部,是江苏省百家名镇,面积109平方公里,总人口4.8万人。据调查,当地80%以上的家庭在城区买了房,居住主体为年轻人,也有部分中年人在城区居住,实现进城生活,余下部分中年人和老人主要居住在村里。极少数家庭在南京或是省外其他城市购房定居。
当地居民就近城镇化表现出以下几个特点。
1.一次性进城:进城效率高
多数农业型地区农民进城过程都要经历反复的阶段,要在城乡之间不断进行周期性往返,形成一种“就业在城市、户籍在农村,劳力在城市、家属在农村,收入在城市、资产在农村,生活在城市、根基在农村”的“典型的流动式转移”[11](P29)。城市化过程往往要持续两代人甚至好几代人,形成“接力式进城”[12],这种候鸟式迁移、钟摆式城市化已然成为我国城市化最鲜明的特色。不同于农业型地区农民的接力式进城,城郊农民是一次性进城,主要是年轻一代能够自然而然形成就业、生活、劳力、收入和资产等的城镇化,他们不必要经受往复的进城体验。很多城郊青年大学毕业之后便进入城镇生活、工作和居住。对他们而言,进城是自然而然发生的过程。完成城镇化的过程中不存在生活转换和适应问题,是一种无缝衔接的一体化过程。
2.完全城镇化:城市化水平高
半城镇化被视为多数农业型地区农民城市化的普遍状态,表现在多个方面,如农民工游离于城市和乡村之间[13],缺乏对城市生活和市民身份的认同[14],甚至即使生活在同一城市区域中,也与城市市民形成相对隔离的两个群体,并在经济利益、社会交往上形成两个互不相同的社会形态,造成心理与文化上的隔离[15],整体表现为与城市的融入尚处于自发的低水平状态[16]。城郊村农民的完全城镇化表现在就业非农化、居住城市化和农民市民化三个方面。
一是就业非农化程度深。早在上世纪70年代,当地农民就可以通过面试进入乡镇企业或者县工厂打工,化肥厂、机械厂、丝绒厂、织布厂一直处于经营状态,直到近4、5年才被拆,丰富的工业就业机会给予了当地农民充分的非农化空间。另外,随着当地开发建设,还有很大一部分人从事建筑相关工作,例如木工、油漆工、瓦工、水电工等等,也有人经商以及开挖沙船等。以当地一个自然村为例,119户407人在本县范围工厂打工和做生意,只有2户在深圳打工,当地人表示“87年左右出生的人都没种过地”。
二是居住城镇化完成度高。H镇村民多数都在乡镇所在行政区购买了房屋,至少在乡镇有房,或者部分村民距离乡镇中心近,直接就地实现居住城镇化。事实上,当地公共设施完善,交通系统便利,同时当地实施的美丽乡村建设项目使村庄相貌大幅提升,路面硬化、墙面粉刷,停车场、健身广场和公共厕所等一系列项目在提升村民生活幸福感的同时,也使村庄越来越与城镇生活水平和生活方式接轨。另外,H镇村民尤其是年轻人居住与就业一体化,居住的稳定性和实用性很高,而非仅仅是居住空间的城镇化。
三是农民市民化适应力强。实际上,半城镇化在当前突出体现在农民角色群体向市民角色群体的整体转型过程中角色意识的适应[17],而这种适应在当前并不依赖于农民自身户籍的变动,更多是一种通过生产生活方式塑造出来的个体认知、情感和行动。H镇农民尤其是青年在职业选择上带有明显的倾向性,追求体面而稳定,因而即使H镇附近有好几家大型工业园区,但本地人进入工厂从事一线流水工作的比例很低,多数人更偏向于办公室文员、社区干部等职位,或者成为经济能人从事经商。调研发现,社区一个普通职位都能引起不少人竞争,并且还有1998年出生的年轻大专毕业生在社区当社区工作人员。当地青年农民在购物、小孩教育等消费上与中产阶级相近。
按照“推—拉”理论,农民工个体向城市流动就业是市场中同时存在着的拉力和推力共同作用的结果[18],传统城乡二元结构造成的经济、社会甚至文化的区隔推动了农民工的迁移和流动。城郊农民城镇化的就近就地模式,缺乏迁移和流动,主要体现“拉力”作用。城镇化模式的选择受到外在环境和条件的影响。H镇村民所处的城郊区位拥有多方面优势,提供经济发展机会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改变当地人的生活观念与认知,助推城郊农民家庭就近城镇化。
工业化被视为城镇化的助推器。工业一方面在城市内促成基础设施的完善,另一方面吸引大批人口进入形成集聚效应,人口集聚带来的规模效应又能够拉动和带动一系列消费行业发展,实现第二产业到第三产业的延续性发展,并进一步推动城市发展,实现城市空间的扩张[19]。作为人口、产业以及各种资源集中的场所,城市在向内吸引的同时,也在自发向周边发散和辐射,并带动周边区域发展[20]。城郊农民利用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获得本地劳动力市场,拥有个体务工时间早、家庭成员可务工人数多、务工成本低的务工便利。
一是个体务工时间早。我国长期处于农业社会,农业一直是我国人口的主要从业方式和经济来源,乃至80年代分田到户的改革开放时期,多数地区农民生产方式并没有发生本质变化。乡镇企业发展空间受限,就业吸纳力有限,农民更多兼以手工业、小摊贩等副业为营生。在90年代东部沿海经济发展起来之后,我国多数地区的农民进入劳动力市场就业。而苏南模式作为我国工业化发展模式之一,起点在于20世纪70年代发展集体性质的社队企业[21],之后成功发展壮大。H镇农民在上世纪70年代便进厂工作,相比同时期多数农业型地区农民还处于全务农阶段,当地农民务工时间远远早于多数农村地区。
二是家庭可务工人数多。中国的家庭伦理观秉持家庭本位,在个人与家庭的关系中更为重视家庭,个体利益服从于家庭,追求家庭这一整体的生存和发展。家庭是中国社会最基本单元,个人包含在家庭之中,并以家庭作为基本的行动单位,因而城郊农民不是农民个体,而是农民家庭。依托H镇发达工业基础所形成的完善的市场层级,当地农民家庭内部形成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正规就业”“半非正规就业”家计模式。中年父辈多进入工厂成为正式工人,年轻子代主要从事服务行业或是成为白领阶层,老年祖辈在当地进行灵活的非正规就业,包括从事保洁、保安、工厂零工等工作。家内劳动力被市场完全吸收,充分实现了家庭劳动力价值的市场转换,家庭合力与家庭资源积累能力被充分释放。
三是总体务工成本低。城郊农民所拥有的务工便利性不仅仅体现在前述“开源”方面,还包括“节流”这一面向,正是开源与节流的统一,才完整构成城郊农民在工业集聚背景下拥有的务工便利优势。城郊农民务工成本低,一方面源于直接的经济成本低,另一方面源于间接的社会资本对经济资本的转化和替代。务工开支主要包括食宿开支、交通开支和杂物开支等,相比外地务工人员,本地务工人员能够省去租房费用,同时和父代家庭共灶节省成本,工作地点的近距离使当地人免去或产生较少的交通费用,其他日常杂物也无须重新购置,这些都成为当地人节流的重要内容。此外,本地人所嵌入的社会关系网络对降低成本同样起着重要作用。布迪厄场域理论认为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间能够相互竞争与转化,但这种竞争与转化需要在一定场域中实现,即存在限制。具体到务工市场上,则能看到市场虽然是全国性、开放的,但在市场中起作用的关系是地方性的,当地人借助本地人身份进入务工机会竞争场域中,并实现关系资本向经济资本的转化,表现在更快找到合适工作,缩短找工作的时间,减少试错成本等。而外地人缺乏本地人身份这一“入场券”,所拥有的社会资本无法在本地实现转化或转化效率低。如此一来,城郊农民便在直接和间接两个维度实现了节流,降低了务工成本。
工业化形成人口集聚,奠定产业发展的人力基础,包括劳动力基础和消费市场基础,进而推动二三产业的联合发展。在多产结合发展背景下,当地逐步建立起完善的市场服务体系,同时基于工业发展和经济建设,提高基础设施建设水平,提供适需的社会服务和社会福利。城郊村农民家庭生活能够享受到较多的民生便利,包括教育、医疗和养老等与民众息息相关的事项,从而缓解家庭发展压力,推动家庭高效积累资源。
1.城镇教育优势与城郊家庭教育自觉推动人力资源积累
教育一直被视为实现阶层跃升和家庭发展的重要途径和通道,借助教育资本和学历资本的积累以竞争劳动力市场中的优势地位,获取稳定体面且收入高的工作,形成家庭发展的长效动力。目前我国仍然存在城乡之间、沿海与内陆地区间的教育资源不平衡现象,家庭教育观念与教育能力也同样影响着教育发展。往往越早接触工业劳动越容易产生教育觉醒,工业生产中技术、知识与学历对工资、工作环境的影响使亲身参与者体会深刻。对年轻人而言,父辈教育理念存在较大区域差异。
对城郊家庭而言,他们在厂里工作见识过因教育程度差异所形成的工作量、工作环境和工资水平差异,也见识和接触过凭借自身教育资本而实现较高生活水平的鲜活案例,他们对教育重要性的体会更深,因而更重视子代教育,并花费时间在子女教育上。受访农民说,“他做作业到11、12点,我就陪他,他不睡我也不睡,虽然我题目不能帮他,但是有人陪他一起,至少他能够有动力,我自己觉得我还是付出挺多的”;“我们重视教育,其他人相对不那么重视,因为我们在外面走得多,知道知识的重要性,知道要付出资源才能有好的教育成果,比如我女儿考高中的时候,差几分没考上省重点我花了几万元把她送进去了”。调研发现,城郊农村30多岁这代年轻人普遍受教育水平高,大多在大专以上,普通农村年轻人初中学历更为普遍,这既与家长教育态度有关,也与学校教育水平相关,教育需求所催生的教育市场又为家庭提供更多教育支持。
2.产业发展赋能民生服务
在当地养老需求能获得更好满足,除了国家每月提供养老补贴100多元,当地政府还为老人补贴300多元。此外,当地还实行社会化养老,如与社工组织合建居家养老服务中心。该服务中心主要发挥三项功能:一是作为休闲娱乐场所,为老年人提供打牌、看电视等服务;二是为子女白天不在家以及独居老人提供福利性的送餐服务;三是提供上门服务,包括聊天、打扫、量血压等内容。当地市场发展带来的服务集聚增强了城郊家庭在教育、养老等民生项目上的便利性及可及性,并创造了家庭在人力资源积累和发展负担缓解上的优势。
随生产方式变化的家计模式和生活方式在潜移默化地形塑家庭成员尤其是年轻人的生活观念与想象。工业化带动当地经济水平的整体提升,形成市场集聚,扩大市场辐射范围,同时也为城郊农民个人的消费追求提供了可及条件。消费行为和理念受到经济条件的影响。总体而言,城郊农民家庭消费能力和消费层次更为接近城市,由消费所形塑的家庭生活也更为接近城市生活。
城郊农民务工时间早,家庭积累时间长,经济资源获取和积累能力较强,能够维持与城镇相差不大的生活水平,包括购买家电,送小孩上补习班等。日常生活条件的改善模糊化了城乡生活差异,使年轻人尤其孩童无法从直观的日常生活中认知城乡差别并反过来对自身身份进行明确,从小习惯和适应“村庄中的城市生活”,使他们对城市生活更为适应,对未来生活的想象也大多基于城市空间而展开。
以城市为集聚点实现的工业化发展为城郊家庭提供了本地就业市场,近郊区位为城郊农民家庭提供就业便利,极大提升了城郊家庭经济积累能力。同时,近郊区位所享受到的民生便利与消费便利增强家庭发展能力的同时也在影响和塑造着当地人的生活追求和身份观念,城郊家庭早期经济行动与观念变化为后期以年轻子代为主的家庭城市化奠定了基础。
毗邻市场的区位优势,使城郊农民家庭拥有实现城镇化目标的特殊条件和资源。城市通过集聚效应,形成城市经济发展中心带,对周边乡镇进行经济辐射。但结构性的区位优势无法自主导向就近城镇化结果,结构需要借助个体能动性才能生成新的结构。吉登斯认为社会结构和个人能动性并非各自分立,而是相互包含,结构并非外在于个体,而是既有制约性同时又赋予行动者以主动性[22]。个体主动性发挥的实践也就是城郊家庭实现区位优势转化,推动就近城镇化的机制呈现。在就近城镇化过程中,城郊农民的优势转化机制呈现如下。
以代际合力为形式的家庭支持是中国家庭实现城镇化的重要保障,也是家庭韧性的体现。代际合力基础源于我国家庭传统的代际伦理,父慈子孝、恩往下流,家庭维系与发展作为家庭最根本的共同目标。城镇化背景下进城成为家庭目标,进城主体是年轻人一代,城郊家庭主动通过城乡分离与结合的生活机制促进就近城镇化。
普通地区农民家庭代际合力主要表现在代际分工的半工半耕,通过流动家庭和留守家庭的共同经营,获取经济收入。受限于空间距离,二者情感交流和互动较少。城郊农民家庭代际合力程度深、范围广、密度高。就近城镇化模式使子代能够最大限度获取家庭支持,形成密切广泛合作,实现家庭能力和进城目标之间的最佳匹配。家庭的城乡分离是主动经营的结果,年轻人在城市工作、居住和生活,父代家庭在城郊居住和生活,二者通过经济和情感互动联结。就近进城的空间临近优势,一方面使子代家庭更为便利向大家庭转移生活成本,包括回父母家吃饭或是拿粮食蔬菜等,减轻自身经济负担和压力,另一方面父代家庭在城郊生活降低自身生活成本,减轻了子代压力,同时让子代缓解了工作压力、释放了生活情绪。
年轻子代通过获取家内代际支持和在当地发展出的新型婚配制度,增强小家庭城镇化能力。当地通过不嫁不娶、两家并一家等婚姻模式形成双系并重的家庭关系,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一种新的家庭形态,即“新联合家庭”。新联合家庭由两个直系家庭组成,以子代家庭为公共纽带和公共家庭,形成两个直系家庭的联合[23]。家庭结构少子化是形成该婚配方式的直接原因。从多子家庭到独生子女家庭,家庭亲子联系加强,父代家庭一方面基于情感联系和家庭完整性考虑不愿外嫁女儿,另一方面基于养老需求和子代养老压力考虑不愿外嫁女儿,情感联结和功能需求使女方家庭加强了代际关系。子代家庭面临城市化压力,有极强动力与双方家庭保持紧密联系,从而推动双系并重家庭模式出现。
新联合家庭模式带来“双系”支持,双系支持作用的最大化发挥在于突破家庭单一父系支持结构,并形成以年轻子代家庭为核心的家庭扩大化结构,围绕子代进行经济资源和人力资源等家庭资源集聚。并且在联合家庭内部形成一家两制的会计单位,即小家庭和父代家庭各自拥有独立的收入来源和财会单位,相互收入清晰且分明、家庭支出模糊,并且往往是父代家庭更多承担子代家庭的日常开支,如日常饮食等。子代家庭收入则积累起来用于自身发展。年轻子代家庭不仅获得联合家庭支持,而且家庭支出转移到父代家庭实现自身收入的纯积累,一增一减有利于子代家庭资源充分集聚与扩大,增强子代家庭城市化能力。调研发现,本地青年男女结婚往往是男方买房、女方买车,婚后小孩可由双方父母照顾,因此年轻人能够无压力、充分的投入工作。
城市化的发展机制,不仅需要一定的家庭能力,还改变了城市化主体角色意识,即自我认知和认同的转变。城郊农民家庭工业化的生产生活方式营造出与城市更契合的家庭氛围,教育觉醒早、教育资源充裕与家庭教育能力强三者共同提升当地子代受教育程度和水平。城郊家庭年轻人对城市居民或者说市民的身份认同在家庭氛围和学校教育中被培育和内化。这种身份认同借助生产和消费、自身职业选择以及子代教育投入进行充分表达,实现了对自身城镇化优势的充分利用。
城郊青年职业选择呈现出明显的群体性特征:一是追求体面稳定的工作;二是经商成为经济能人。经商具有不确定性和不稳定性,体面稳定的工作成为多数人的选择,如办公室文员、工厂会计、材料整理员、社区干部、社区工作者等等职位都极具吸引力。调研发现,社区里的一个普通职位都有不少年轻人竞争,并且还有1998年出生的大专毕业生在社区安心当着收入并不高的社区工作人员。与工资水平相比,更重视工作的体面和稳定,意味着职业选择被城郊青年视为自身嵌入城市的重要方式而非仅是挣钱手段,从事环境相对舒适、体面和稳定的工作成为年轻人享受城市生活、融入城市的重要基点。城郊青年能把体面和稳定作为工作选择的标准在于家庭给予强大的经济支持。毗邻市场的城郊家庭经济优势能够转化为子代择业权益,并借助职业实现更好的城市嵌入。
子代教育投入既是城镇化生活的表现,也是提升家庭城市立足能力的必要手段。年轻家庭对小孩教育投入不仅包括学业辅导还包括兴趣特长培养,如报名乐高班、小主持人班、舞蹈班、美术班等等。这些兴趣班开支并不小,却成为年轻父母消费标配。消费社会中,消费不仅是需求满足行为,而且具有符号意义。借助符号消费,个人能够实现自身身份认同并形成身份区分。
职业选择和子代教育投入作为城市嵌入的方式和表现,既强化了个人城市身份认同和城市生活追求的同时,又提升了年轻子代家庭的市民化程度。
就近城镇化是城郊农民家庭主动选择的城镇化路径,也是城镇化主体主动选择的方式。城镇化是人的城镇化,是个人脱离传统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成为一个现代化人的过程。通过城镇化让家庭实现阶层流动并过上体面生活是城镇化的最终目的。在当前,城镇化水平由家庭发展能力决定,包括家庭经济能力和家庭合力。城郊农民家庭城镇化能够实现一次性进城、完全城镇化,主要在于当地家庭发展能力强。就近城镇化模式能够最大限度捕获近市场优势,同时通过城乡结合的生活机制、“双系”支持的婚配机制和城市嵌入的市民化机制等三项机制实现地理位置带来的结构性优势转化,最大限度发挥家庭合力,强化家庭发展能力,使年轻家庭顺利城镇化。
城郊农民就近城镇化模式促进了生产与消费的一体化,体现了人的主体性的城镇化模式,同时也是城乡一体化、优化城镇化布局的重要方式。当前部分中西部地区县域就近城镇化趋势存在风险。与大城市郊区不同,中西部地区县域城镇化多由政策拉动,县域生产性不足,而消费性有余,延缓了农民家庭实现高质量城镇化进程。此城镇化模式提前消耗家庭资源,加大家庭开支,极易限制家庭可持续发展,造成社会不稳定和发展迟滞,必须充分预估县域就近城镇化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