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田,彭 江
(四川外国语大学,重庆 沙坪坝 400031)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十四五”期间要基本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加快推进教育现代化,建成教育强国。中共教育部党组也明确要求,加快推进教育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加快推进“双一流”建设。[1]这构成了新时期中国“双一流”建设的行动指南。学科治理是院系和大学治理的基础,是新时代高等教育治理的逻辑起点。学科治理的现代化不仅是院系、大学治理现代化的重要内容,也深刻影响着高等教育治理现代化的目标和成效。
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学科治理现代化的探讨具有重要的实践需求和理论意义。在实践层面,与院系治理和大学内部治理现代化相比,学科治理现代化具有交叉性和松散性,在既有框架下可操作性不强,因此更需要体系性的研究。同时,新时代学科治理现代化的推进,必然会触及院系治理和大学治理现代化的一些重点难点问题,可借此契机来完善相关体制架构和运行机制,从而真正实现“大学治理、院系治理、学科治理现代化”一体建设。在理论层面,新时代中国的学科治理不同于西方学术治理,“学科建设本质上不是一个学术问题,而是一个重要的政治问题”。[2](p182)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双一流”建设要充分把握中国特色方向,他同北京大学师生座谈时指出,“办好中国的世界一流大学,必须有中国特色”。[3]因此,学科治理现代化的学术探讨应聚焦在发展符合中国新时代、具有中国特色、体现中国大学学科发展规律的治理理论。基于此,在当下语境中,准确把握学科治理现代化的内涵,辨识和破解学科治理现代化的相关矛盾和问题,成为促成新时代中国大学学科治理现代化,最终实现大学与经济社会“协同、整体”共进现代化的重要课题。本文试从新时代中国大学内部治理视角对学科治理现代化的内涵、问题及创新路径作一研究。
何为“学科治理现代化”?笔者以为,应当从“大学治理现代化、院系治理现代化和学科治理现代化一体建设”的命题出发。首先,从词义上看,“学科治理现代化”是偏正结构的短语“学科治理的现代化”,而非动宾结构的短语。其次,学科治理现代化是相对于大学治理、院系治理的现代化而独立存在的领域,与大学治理、院系治理的现代化处于并列位置,是独立于大学治理、院系治理现代化的范畴,有其独有特质。因此,新时代学科治理现代化的核心内涵是,大学、院系公权力运作系统之外的学科生活的现代化,即以师生为中心、其他学科利益者(大学、政企事业组织、校友、第三部门等)构成的学科共同体对学科生活进行决策和安排时,所展现出的具有学术化、科学化、民主化、规制化、调适性和高效性等现代化的特征。这其中,学术化是要旨,规制化是先决条件和基本保障,科学化是内核要求,民主化是本质,高效性是主要目标,调适性是保证目标达成的过程条件和要素。具体而言,至少包括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学科治理主体和结构的现代化。学科是学术人的知识活动家园和精神生活栖息地,是学术人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土壤。学术人不仅包括教授,还包括广大普通教师和学生,他们的知识活动构成了学科的主要图景。学科发展因循知识生产和活动规律,这是学科的内在逻辑。但学科发展还有个外在逻辑,由内而外看,它还须遵循院系、大学、政府和社会等需求价值。从这个意义来看,学科事务不仅关乎教授、普通教师和学生的核心利益,也关涉院系、大学、政府和社会等多重主体利益。党的十九大将“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上升为新时代发展的基本方略。因此,新时代学科治理不是大学、院系领导人抑或学科带头人等单向度的工具控制,而是需要以师生为中心、学科共同体成员形成相互认可的多元治理结构。师生中心的治理主体能够确保学科作为学术人中心组织及学术生活的代表性和正当性;多元治理结构能确保学术群体的大学师生、学术同行,以及非学术群体的政府、社会等学科利益共同体在“学科生活世界”中达成公共协商的学科治理共识,能够创造学科共同体成员民主科学的利益表达平台和渠道,确保学科治理的科学性和高效性,以学科成员共治达成学科善治目标。
第二,学科治理组织的现代化。大学“底层结构遵循的是学科、专门知识……”,“学科这些极其重要的单元,可以被看作是一种组织的基础”,[4](p58)学科、院系、大学等治理组织构成了中国大学内部治理的结构逻辑。但学科治理组织不同于院系和大学治理组织,院系及大学治理组织是集学术和行政事务治理为一体的学术行政复合组织,学科作为大学基层组织,主要是一种学术性“自组织”,学术性、专业性、道德性、责任心强,学术属性决定了其必须是一个自觉自律的学术理性组织。[5](p1)同时,学科治理组织也不只是治理单一学科内事务,更涉及处理多学科关系和维持学科秩序,包含了对关系全校的多学科事务的治理,在“双一流”背景下,更涉及省域、国家和全球学科关系和竞争建设等问题,是新时代赋予学科治理组织现代化的新内涵,体现的是学科对“本学科与他学科,与省域、国家及世界学科关系”“想要构建什么样的学科”“如何营造理想的学科环境”等治理思路。与之相对应,学科治理组织是一种基于多学科交叉协同治理的松散性组织。因此,学科治理组织的现代化一方面必须体现学科的学术“自组织”秉性,另一方面必须体现多学科交叉协同的松散性组织秉性,即“避免外界行政力量侵入学术专业领地”、[6](p57)不受“他者”干涉、强调学科共同体参与权利、由学科人(主要是学术人)自发自主、防止学科组织“虚化”与“纯化”,[7](p52)这也是学科组织最根本的品性。
第三,学科治理机制的现代化。根据《辞海》的定义,学科主要指学术的分类(discipline)和教学科目(subject),[8](p3033)其活动主要是对知识的传承、应用、创新等。从实践来看,学科构成了大学学术生活的基本单元,并“嵌入”了各级组织,是大学、院系治理组织产生与发展的根本逻辑。[9](p30)学科治理的主要对象是较为纯粹的学术事务,其治理机制不能复制大学或院系的治理机制。首先,学科建设和发展有其内在的逻辑和科学规律,知识性、学术性和自主性(内在演化再生[10](p31))是其根本特征;其次,学科生活虽然是由学术人和非学术人组成的学科共同体的生活,但主要还是学术人自主自导的一种学术生活,强调学术民主、自由、开放和包容。因此,学科治理机制的现代化必须强调遵循学科内生本源发展逻辑和学术民主精神的运行机制,以确保学科建设的科学、高效。
第四,学科治理文化的现代化。作为大学文化生态的重要子系统,学科文化是学科人尤其是学术人在学科建设和发展中所累积的理念价值、伦理规范、思维与行为方式等形成的文化生态体系。在学科治理过程中,学科共同体的理念和行为不仅受治理组织相关规制权训影响,更受内嵌于学科组织、制度和活动的学科文化影响。从某种意义而言,深植于学科各个角落、或显或潜的学科文化对学科治理影响更大。学科治理要想实现现代化的目标与愿景,需要倚靠学术文化这种缄默知识,在学科生活关系和秩序治理中形成学术人自主自导,相互体认、寄托和慰藉,彼此消纳与赏悦,并贯穿于学科共同体生活之中的学术精神文化。学科治理文化的现代化强调的是学术人主导、学科共同体共同恪守的学术信仰和价值体系,遵循学术生态秉性、突出学术理性精神是其根本标志。
讨论学科治理现代化的内涵,离不开学科治理、院系治理、大学治理现代化三者关系的理性配置,学界多将三者视为自下而上的配置关系。其实,学科治理现代化、院系治理现代化与大学治理现代化共同构成了高等教育治理现代化的有机组成部分。三者之间各有侧重,又紧密联系。
大学治理现代化立足于构建和完善大学权力的基本构造,为大学现代化治理的全面推进以及院系治理现代化、学科治理现代化提供总体框架和基本结构。大学治理现代化建设的主要立足点在于大学的“宪制(章程)”和“政制(组织及制度)”层面,需要解决的是大学层面重大、长期和根本性的问题,是“解决影响大学高质量发展的制度性、结构性”[11]之类的问题。院系治理现代化建设着力于院系权力的具体运行,使院系权力的运行规制化、科学化和高效化,以此承接与延展大学治理现代化建设,为学科治理现代化建设提供组织和制度空间。学科治理现代化建设着力于大学、院系公权力运作系统以外的学科生活的现代化,推动学科成员形成相应的现代化观念、行为习惯,在现代化框架下维系学术民主和自治的学科成员关系,维持管理、服务、合作多元的学科治理关系,协调权力与权利的冲突,最终将大学、院系治理现代化的建设成果体现在学科生活之中,使现代化成为一种可察、可感、可知的学科生活样态和学科治理状态。
大学治理现代化、院系治理现代化、学科治理现代化三者的关系,可概括为“一体两翼”:大学治理现代化是“体”,院系治理现代化和学科治理现代化是“翼”。第一,大学治理现代化建设侧重于全面推进大学现代化治理的顶层设计,关乎大学的基本组织架构和制度架构,为院系治理现代化和学科治理现代化建设设定组织前提和体制基础。第二,院系治理现代化和学科治理现代化是并行关系,前者为后者提供充足的组织和制度空间。院系治理现代化建设意味着对院系权力和行为边界的明晰设定,也就意味着为学科治理现代化留下相应的空间;院系治理现代化建设,通过组织及体制机制层面现代化的规范和设置,为学科治理现代化建设提供一系列组织和制度保障。第三,学科治理现代化承接大学治理和院系治理现代化建设的成果,将之体现在学科生活中。学科治理现代化建设的首要目标是回应现实学科生活中的各种问题,并以现代化方式加以解决,协调各种学科治理主体关系、调整学科治理组织间的利益格局。这些目标的达成,离不开对大学治理现代化和院系治理现代化建设成果的承接,是在学科生活中深入推行治理现代化的结果。当然,学科治理现代化也会为院系治理现代化和大学治理现代化建设的推进提供来自学术基层和学科深层的持续动力。
大学治理现代化、院系治理现代化、学科治理现代化建设又是统一的,它们从不同层面推进高等教育治理现代化建设,三者无法截然分割。现代化的大学治理、院系治理建设,可以为学科治理现代化建设提供优良的环境和有力的组织及制度保障;同时还可以为学科治理现代化建设提供良好的示范和引领。反之,如果没有现代化的大学治理和院系治理建设,学科治理现代化建设也无从谈起,不可能完备。
中国大学治理现代化已经引起学界的高度重视,但对新时代大学学科治理现代化相关问题的关注和论证则仍显不够。学科治理现代化事关学科建设及发展成效,影响院系和大学治理现代化的进程和目标,决定着中国大学的办学成效与竞争力。目前,中国大学学科治理现代化在治理主体和结构、治理组织、治理机制以及治理文化等方面面临诸多困境。
学科治理主体和结构的现代化,必须反映以师生为中心、学科共同体成员共治的结构特征。但事实上,很多大学囿于行政管理惯习、学科传统以及民主氛围和规制文化的缺失,学科治理主体和结构过于“领导化”和单一化,主要表现在学科事务的决策和安排上:一是由学校的党政领导对学科大小事务采用党政管理方式直接进行决策和安排;二是由学科带头人利用学科领导权或官学双重身份(如院长、处长甚至校领导),用集权甚至独断方式做出决策和安排;三是由学术领导(主要是拥有一定学术地位和话语权的教授)利用“教授治学”传统以及形成的学术权威和话语权做出决策和安排;四是由学术人利用学科内部生活的学术性和专业性故意排除其他学科利益者(非学术人)的共同参与。学科不仅是党政领导、学科领导、学术领导的学术共同体,也是普通教师和学生等学术人的学术共同体,还是政府和社会等非学术人的利益共同体。学科治理主体和结构的过于“领导化”和单一化不仅违背了学科作为学术共同体和利益共同体的根本属性,也背离了学科治理的多元、民主、协商及共治的现代化精神,会危及学科建设的目的合法、程序合法和价值合法,损害学科基层的民主代表性和决策的科学性及权威性,破坏学科团队的凝聚力、生产力和学科共同体的文化生态。这也是当前学科建设低效甚至无效问题的根本缘由。
严格意义上说,中国大学组织虽几经变迁,但其发展使命和组织理念并未发生根本性变化,突出表现为过于强化行政功能或教学功能,经常忽视学科作为基层学术组织的根本秉性,即学术性、自组织性和结构松散性,导致知识传承、创新与应用难以有机整合。[12](p45-53)当前,学科治理组织的建设和发展趋向“虚化”和“纯化”。其一,大学及院系层面治理组织牢牢控制着绝大部分行政权力和学术权力,纵向难放权、横向难分权,造成学科治理组织虚化和“他化”。如将院长(主任)办公会、教学工作会代替成学科建设会,或将党政领导安排为学科负责人(不排除一些党政领导具备资力),主导了对学科事务的治理,出现学科自治权力虚无化、学术权力边缘化,学科治理组织丧失了独立的空间和功能,也从学术“自组织”沦变为依附各级党政组织的“他组织”。其二,受“双一流”建设的竞争效应和学科评估竞赛压力的影响,许多学科治理组织建设急功近利,“拉郎配”“借鸡孵蛋”“借壳上市”现象比较普遍。有些学校在学科项目申报时,校内东拼西凑、校外“租赁”人员和成果临时搭建学科组织,申报结束后旋即解散。学科治理组织不是真实的学术组织,而是虚假化的文字组合。其三,受现实学科的精细划分,尤其是“双一流”建设的影响,各学科对“规模、体量与资源要素”[12](p50)需求极度膨胀。一些优势学科治理组织不愿与其他学科(尤其是弱势学科、边缘学科)对话协作,学科内部形成一种“纯化”制度,要求内部自我建构和发展,“捍卫”优势学科阶层地位,维护学科门阀利益,导致学科间泾渭分明,人为制造学科离散和断裂。同时,一些大学和院系基于“双一流”排名,裁撤弱势学科与边缘学科,在资源配置上偏向主流学科,也加速了优势学科的“纯化”。这也是近年来学科建设投入大收效低,学科建设实际边际效益不断递减的主因。
学科治理机制的设计,除了要科学制订相关规训外,关键要明确学术权力和行政权力的边界,妥善处理好学术权和行政权的关系。学科治理有学科内在的科学规律和活动机制,它是一种因果关系,强调学术治理权、主导权,由“内部学术人”控制和民主协商、遵循学科“内生化”的运行机制、从事知识生产与应用是其根本标志。在当今高校,本应彰显学术自由、民主科学精神,遵循内生化的学科治理机制,常被“外生化”的党政命令和干预所主导,突出表现为党政领导或学科带头人(往往“官学”身份一体)利用职权和身份过度干涉和安排学科事务。这从近些年一些大学弱势和边缘学科(如南开大学、中山大学、兰州大学等教育学科)被撤销可窥一二。对于撤销学科这类重大学术事件,部分学校事先既没有公开披露,也没有提前与师生校友等协商、征询意见。师生普遍反映,“事先一无所知,感觉很突然,学校也未征求意见。”[13]这种“外生化”和集权化的学科治理机制暴露出许多大学学科建设的非规制化和人治化通弊。不言而喻,它会导致学科建设背离学术活动规律,既难保证学科建设的内在科学性,又会伤害学术人及学科成员的参与性和积极性,使学科建设内生动力软乏,学术生产力低下,学科建设难见成效。
哈佛大学前校长德里克·柯蒂斯·博克曾言,“大学治理真正的权力更多地取决于‘潜规则’之类的文化要素……,成为优化大学治理过程的重中之重。”[14](p17)学科治理文化作为学术群落和学科共同体共奉的价值理念、思维、话语、行为方式以及道德规约体系,一直强调科学良知、求真务实的学术圭臬,崇尚学术至上的理性精神。但在大学各级治理组织及成员普遍滑向“官场”和“市场”的当下学术场,学科的学术性质悄悄发生了变化,“一方面,要募集大量经费以支持有用的学术研究;另一方面,有用的学术成果也可以卖出大价钱”,[15](p7)学科文化生态渐陷浮躁化和资本化的窠臼。越来越多的学术人浮躁不安,不安心静心潜心问教向学,而是跑课题、挣经费、发论文、逐名利,尊奉学术资本主义,将“数字化成果”视为学科发展标识,庸俗鄙陋。尤其在当下量化评价主导的一流学科评价体系作用下,学科治理文化生态浮躁主义和资本主义蔓延,迷信量化指标、量化管理和“短、平、快、多”建设捷径,导致学科建设急功近利、弄虚作假,利用数字拼凑、包装炒作的“学术繁荣”现象比比皆是。这种学科宰制性文化生态充斥着物欲功利和受支配的奴役气息,吞噬着日渐稀缺的学术理性和创新精神,导致学术人放弃学术本真,不再敬畏真理良知,不“求真”而“求用”,这必将导致学术人误入歧途,沉陷学术资本泥潭无法自拔。
当前,中国大学学科治理整体上尚未摆脱行政和市场主导的模式,离学术化、规制化、科学化、民主化和协调性、高效性等现代化的标准和要求尚有较大距离。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就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提出了新的战略要求,再次为学科治理现代化创设了宏大背景和现实动力。为此,在新的背景下,中国大学学科治理现代化要在国家和高等教育治理现代化以及“双一流”建设的环境条件下,从治理主体和结构、治理组织、治理机制、文化生态等方面进行系统改革和创新,以推进学科治理的现代化。
“师生治学”与传统的“教授治学”存在较大差异。中国语境下的大学师生分为教师和学生,教师指所有职级教师,包括正副教授、助理教授、讲师、助教等;学生主要指本科生和研究生。而教授通常指正教授,不包括其他教师。虽然教授在学科治理中通常会发挥重要作用,但学科治理显然不能排除以学科为“安生立业”的副教授、助理教授、讲师以及学生等其他学术群体的作用,尤其在“双一流”建设背景下,各大学加大了对中青年博士、副教授教师和研究生、博士生(后)的使用和培养力度。这些师生虽然资历较浅,但学术创造力和生产力较强,不仅代表“基层绝大多数”,更是学科、大学尤其是“双一流”建设的主力军和生力军。从学科治理现代化出发,必须确立师生治学的中心地位。同时,学科治理还关涉学校、政府和社会等多重主体利益,因此还需考量上述多元主体的合法权利和正当诉求。从这个意义上讲,要推进学科治理现代化,首先应从学理层面阐明学科作为学术治理的根本逻辑和学科共同体的基本价值,即强调师生学术人中心、其他学科人共治模式,采取多元、民主、协商、自治原则,并从实践层面矫正以党政领导、学科带头人或教授、学术内部人主导学科治理的不当做法,推进尊崇学术自由和规律,维护学术民主,切实保障学科共同体的学科治理权。为此,要在学科咨询委员会、评议会、建设会等学科机构中,充分吸收普通教师、学生及家长、政企事业组织、社区代表、同行专家、校友以及相关第三方代表等学科利益者参与,科学设置和遴选学科治理机构成员,确保师生代表的“绝大多数”,适当增加政企合作者以及校友群体代表,严控行政人员尤其是“戴帽”官员比重,平衡各方代表及利益关系,以发挥协同治理的效用。其次,学科在进行重大规划和顶层设计(决策)时,必须赋予学科共同体成员知晓权、参与权、话语权、建议权和监督权,对于学科带头人等学科核心利益者还要给予相匹配的决策权和支配权。为此,应在公开、民主、协商和自治的议事规则下,坚持“一人一票、少数服从多数”的决策原则,以切实建构起以师生为中心、学科共同体成员共治的多元学科治理结构。
实际上,前述的学科治理组织“虚化”和“纯化”问题,主要涉及学术权和资源配置权问题:一是大学党政组织和学科组织之间的均衡,即学术权保障问题;二是学科治理组织之间的均衡发展,即学术资源优先配置权问题。从本质上看,学科治理组织是一种学术性自组织,由学术人控制、强调学术内部人自发自主,不受外界干涉。大学及院系党政组织的过度控制会造成学科治理组织的“虚化”,这不仅不符合学科作为学术性自组织的秉性,也违背了学科组织运行的内在机制和学术本位精神。因此,学科治理组织必须回归学术自组织。为此,要在大学和院系普遍建立和完善学科建设委员会、学科咨询委员会(以一级学科为单位)等基层学科治理组织,捍卫学术人的学科成员主体地位,赋予并强化基层学科治理组织尤其是师生在学科治理中的话语权和主导权,从组织制度上防范各级党政组织(党政联席会、院务会、处室机关等)对学科“自组织”事务的过度干涉和控制,杜绝学科组织的“他化”和“虚化”。
另一方面,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学科组织的边界越来越模糊,学科交叉融合是新兴学科的生长点、优势学科的发展点、创新发展的突破点,也是“双一流”建设的着力点。[16](p21-28)打破学科组织边界、鼓励学科间不同思维的碰撞,促进不同学科组织对话协作和交叉发展是重要趋势,而且“大数据”和5G时代的到来也为不同学科以协同创新方式参与学科治理提供了便利。当前,个别优势学科自我固化、内部“纯化”发展以维护狭隘的学科优势阶层地位和利益显然与时代背道而驰,单一学科“单打独斗”以及传统单一学科治理组织架构越来越受到挑战。为此,要基于学科治理愿景和目标,面向学校优势学科、传统学科、新型交叉学科、区域和国家经济社会重大发展进行学科治理组织整体协同发展。重点在于协同学科内部和外部各资源要素形成组织合力,利用优势学科资源、挖掘潜在学科资源,进行学科交叉融合和组织协作创新,孕育学科生长点。[17](p4)同时,还须兼顾经济社会发展基本需求,观照弱势学科尤其是边缘学科发展现实,保证基本资源配给。学科组织建设要“动真金纳真人”“拥鸡下蛋”,让学科从“借壳上市”、文字拼凑的虚假化组合,变为在学科愿景和学术价值引领下,学科组织成员自觉聚集和贡献的实实在在的学术性组织。
学术权和党政权是当前学科治理中的两种基本权力,它们的博弈是学科治理中的一对基本矛盾。党政权力是以大学党政管理职能为依归,由党纪、法规和制度赋予大学各级党政组织及人员的党政领导权和管理权。而学术权力是类似于大学学科一类的学术性组织所行使的法定权利,其本质是学术人利用自身的专业知识和能力对学科标准、学科活动等做出学术判断和安排的权利,“专业知识性权利构成学术权力的合理性与合法性的基础”。[18](p17)从发生学来看,行政权力最初来源于“为了减轻学术人管理事务性工作的负担使他们能够全心全意潜心于教学科研”,[19](p4)是应学术需要而生、而为,是服务学术目的的手段,其价值只能服务于学科发展,遵循学科运行机制和规律,以保障学科发展。由于学术权和党政权的耦合和纠缠,在学科治理现代化机制的设计中,合理区分二者既是难点和重点,也是学科治理摆脱“外生化”和集权化痼疾的关键所在。当前最为关键的是要对学科章程及配套制度进行建设,确实厘清党政权和学术权在学科活动中的界限和范围,明确各自的权、责、利,明确“学术学科事项”由“谁”以“何种方式”参与并决定,要旗帜鲜明地标识学科治理的学术主导权,捍卫学术尊严,彰显党政权力服务学科的理念,应循学科内生本原发展规律和机制。其次,要科学分配和遴选学科建设委员会、学科决策委员会等学科组织成员的构成方式,限制党政管理人员的名额,确保师生主体、学科共同体成员共同参与的结构;同时,由于学科的学术性和专业性,学科带头人等资深学者因其更强的专业素养和专业能力在学术权力行使中拥有更大的发言权和威信力,因此,既要落实学科成员共同参与的“一人一票”民主公平原则,也要考量学科带头人等学术权威的学科专业地位及重要话语权,强调民主后的集中原则。只有这样,才能应循学科治理的学术内生机制和民主集中机制,广纳学科建设智慧,广聚学科内部向心力,调节学科内部和谐力,调动学术创新和生产力,助推学科高效建设。
学科治理文化是“学科组织和全体成员尤其是学术人在各类学科活动中共同遵奉和守护的学科愿景和伦理价值规范体系”,[7](p51)深度嵌入并贯穿学科治理时空。学科治理文化不仅可以强化学术人的学术信仰、学术忠诚和身份认同,还可以促进学科人通过对学科共同体伦理价值的体认获得归属感和尊严感。因此,学科文化不仅是学科治理的基本范畴,也是凝练学科发展内力和提升学科精气神的客观需要,对学术人具有自律和滋养的作用,意义重大。但在“行政”和“市场”主导并浸染的当前大学文化生态中,太多学术人心生浮躁,追求表象的“数字”学术和功利学术,导致学科建设步入歧途。为此,必须重塑学术理性的学科治理文化生态,涵养学术人一心向学、潜心治学。首先,从政企事业单位到大学、院系,从政府官僚到校长、院长、师生、校友等学科利益相关者应重新审视学科的建设目标和考评体系,放弃过度量化的学科发展目标,坚决落实破除“五唯”学科量化评价标准导向,重塑并张扬学术理性的学科核心价值和标准,以引导学术人心无旁骛、一心向学,滋养其静心潜心治学,让学术人回归正常的学术场。其次,要培育和弘扬学科的学术共同体文化。学术人尤其是带头人和骨干,要带头坚守和弘扬学术文化梦想和信念,模范提升学术文化涵养、持守学术文化自信和自觉,在学科生活中引领和维护学术至上的学科文化生态。最后,大学、院系层面要大力推行学术理性的学科文化生态治理。学科文化生态治理属于一种“软治理”,是以学科治理文化为路径和手段的特定学科治理生态。为此,需要大学形塑具有学术标识和内涵的学科文化生态,既要承继学校优良的学科文化与学术人文精神,也要通过大学整体文化创新,为学科文化生态优化与学术创新提供软性支撑,以推动学科治理现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