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玲
(中共天津市委党校,天津 300191)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是21世纪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对此,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我们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必修课”“我们政治经济学的根本只能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而不能是别的什么经济理论”。[1]由此,在理论与实践层面厘清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人民至上指向,明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缘何必须“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为指导”,提炼并总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方法论遵循与根本原则坚守具有重要意义。
“谁是推动历史车轮的主体”是萦绕马克思系列著作的核心问题。其中,不管是早期倡导以改造世界的新哲学清算解释世界的旧哲学,还是后期以政治经济学视角批判资本逻辑的非人性,马克思始终从人的主体地位与价值立场出发,力求借由人民群众与无产阶级两大载体,还原人类活动实践本真,廓清人类历史发展迷雾。
贬斥人的主体地位,将“人”裹足于抽象统治之中,是西方传统哲学的一个显著特征。尽管这种贬斥不具全盘否定主体能动性的意义,甚至相反,它在一定程度上是以肯定人的部分能动性为前提的,但囿于西方哲学难以脱离向外寻求终极依据的历史传统,以致当它面向人自身时,便难免导致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不能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对象与感性,从前的一切唯心主义则把人的能动方面抽象地发展了。
西方哲学不管是基于客体视角直观人的感性活动,还是基于主体视角抽象推演人的感性活动,最终均在人类历史发展的不同阶段将“人”淹没于具有不同主题的抽象意蕴中。在人类社会早期,受低下生产力发展水平与强大外部自然力掣肘,人们在探索社会发展的动因时习惯用自然、自然规律比附社会现象。对此,西方智者要么将包括人在内的万物的始因归元于水、气、火等朴素直观的具体物质,要么归元于“逻格斯”等反映必然性与规律性的抽象理念。这一时期,人作为“不入眼”的沧海一粟于历史长河中踽踽独行。渐至人与自然博弈,并取得几轮胜利,人们燃起了以主体身份主宰命运的愿望。但囿于对自身整体力量与社会自发力量的恐惧,人们一跃跳过对自然的崇拜而猛地转向了对超自然力的崇拜。由此上帝出场,并逐渐作为万物的主宰把人彻底置于神学统治之下。及至14、15世纪,文艺复兴的狂涛巨澜砸碎了宗教神学的虚幻铁链,重视人的自由意志重新成为时代主题。而正当人们为“成为你自己”欢呼雀跃时,以抽象人性论为基础的理性法庭转身又将人淹没于“人的自然性”之中。[2](p22)这一阶段,人虽成为主体,但也仅仅是在自然属性与孤立的“自然人”层面上成为主体。19世纪,德国古典哲学的集大成者黑格尔在冷峻反思人类全部历史的基础上击破了18世纪抽象人性论的假象。黑格尔发掘并高歌人的主观能动性,他天才般地揭示了人借助于工具通过劳动创造历史的实质。但源于黑格尔将这种劳动单方面地归结为人的精神劳动,并在他的唯心主义大厦中将这种劳动看作“绝对精神”这一主体的外化。这样,“人”不仅未能打破抽象统治的枷锁,反而进一步将自身禁锢于各种繁琐体系之中。
传统形而上学将社会发展的动因归于这样那样的抽象,并最终在层层抽象中消弭了人的主体性特质。而与传统形而上学不同,马克思却透过这些“幻象、观念、教条和臆想的存在物”,[3](p509)发现了具有自由自觉类特性的、从事活生生感性活动的主体——现实的人。
对此,马克思首先揭露了彼岸世界“抽象成为统治力量”的虚假本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意识形态领域的直观反映。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通过批判黑格尔的自我意识哲学,指出被黑格尔所赞扬的通过外化设定物性的抽象精神——被肯定的劳动的积极方面——抽象精神通过回归自身实现自我扬弃的辩证方法,无一不是站在国民经济学立场上,对国民经济学将私有财产看作“设定人的本质的合理前提”——将人的劳动看作“为少数人创造财富的积极规定”——将内部改良看作“确保资本主义制度永恒性良方”的维护与辩解。在此基础上,马克思揭示了形而上学与资本主义在吞噬人性方面总是亦步亦趋、联姻共谋的实质。接着,马克思从“资本是完全失去自身的人”与“劳动是失去自身的人”[3](p170)两个方面,揭示了私有财产的运动“作为迄今为止全部生产的运动的感性展现”,就是人的实现或人的现实,[3](p186)从而将被形而上学与资本逻辑遮蔽的现实的个人提高到主体的地位。最后,马克思透过异化表象阐明了现实的人的本质属性——与动物相区别,具有“五官感觉、精神感觉、实践感觉”等类特性;[3](p191)人的主体尺度——以自身需要与能力为出发点不断实现人的本质的对象化;人的价值旨归——自主、自觉、自决的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这样,人最终得以凭借真正主体身份走入历史视域。
马克思揭示了“现实的人”的主体地位,指出“现实的个人”是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但马克思并没有像费尔巴哈一般就此止步于“发现个人”的喜悦,而是将“现实的个人”置于人类历史与人类活动的宏大视野,经由剥离唯心主义英雄史观的实质,道出了人民群众才是历史创造者的真谛。
英雄人物创造历史是唯心史观的基本观点。这一观点在黑格尔那里得到淋漓尽致地体现,在鲍威尔那里达到高峰。在鲍威尔那里,在关涉人民群众立场的问题上,他坚持非此即彼,强调“两个对立面中有一个——‘批判’——最后会作为唯一的真理战胜另一个对立面——‘群众’”。[3](p259)鲍威尔认为历史与人存在的目的是为了使真理达到自我意识,或者说“真正被认识”。而真理要想真正被认识就不能只是面向有经验的人,还必须面向“心灵深处”。但与作为积极精神的少数杰出个人相比,人民群众精神空虚且懒惰、肤浅、自满,不具备“面向心灵深处”的思想条件,是“精神”必须战胜的对立面。在对待人民群众的观点问题上,鲍威尔大放厥词,指出人民群众的关注是历史活动失败的成因,人民群众是进步的对立面。他认为在历史活动中最重要的是“思想”,但这一“思想”并不是指反映多数人民群众利益的思想,而是指代表少数人利益的思想。这样,当少数杰出人物领导的历史活动遇到群众的关注时必然因利益的对立而“落得个悲惨的结局”。[3](p287)以此为基础,鲍威尔提出了化解“精神”与人民群众对立的根本方法——将“绝对精神”与“群众”的对立简化为以他自己为代表的几个人物与“群众”的对立,宣告他自己是历史的唯一创造因素,进而在哲学、法学、政治学等领域对人民群众进行大脑批判与思想谴责。
与鲍威尔相比,黑格尔的英雄史观则处处闪烁着辩证法的光辉并包含有历史唯物主义的萌芽:黑格尔虽然贬低并污蔑人民群众,认为人民群众消极、野蛮,对自己自在自为的意志不自知,但他却从不否定人民群众的积极作用,指出“英雄的事业需要群众自愿支持才行”;[4](p112)他虽然极力赞扬英雄人物的伟大意义,将他们看作时代的代言人,但却同时指出英雄人物并不是创造历史的决定力量,历史的发展动力不应只从人自身、从思想自身寻找,还要在历史规律中探寻“动力背后的动力”;他虽然认为在英雄人物与群众之间存在着难以弥合的差别与对立,但却指出这种差别与对立不是绝对的,英雄人物与人民群众相互联系,均作为“绝对精神”的工具起作用。
以上可以看出鲍威尔的英雄史观不仅没有跳出黑格尔英雄史观的逻辑架构,而且将其“漫画式”地发展了。对此,马克思在积极汲取黑格尔唯心史观合理成分与批判英雄史观的基础上,实现了关于人民群众历史作用与伟大意义的“拨乱反正”:马克思指出历史的目的就是人民群众的目的,历史什么事情也没有做,“正是人,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在创造这一切”“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3](p295)历史的思想就是人民群众的思想,这种思想不是“思辨天国”里的超验与抽象,而是代表人民群众利益的思想;历史的真理就是人民群众从实践中获得的真理,因此真理不应去杰出人物的思想里寻找,而应“去接触住在英国地下室深层或法国高高的屋顶阁楼里的人的粗糙的躯体”;[3](p286)历史的活动就是人民群众的活动,而且只有代表大多数人民群众利益的活动才能拥有征服“马拉的笔、恐怖主义者的断头台”的强大力量。总之一句话:人民群众才是历史的创造者。
既然人民群众是历史的主体,那么由人民群众创造的社会财富、精神文化理应掌握在人民群众手中,资产阶级所构想的自由、平等、博爱、人权之光理应照进人民群众的现实生活,但现实却恰恰与此相反。对此,马克思以政治经济学为切入点,以总括全局的方式,通过分析私有财产的前提、雇佣关系与私有制的固有矛盾,揭示了两大阶级对立的表象、形成与实质。
一方面,马克思通过分析私有财产的前提揭露了两大阶级对立的表象——拥有与不拥有相对立。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开篇即分析了国民经济学的三大前提:工资、资本与地租。马克思通过分析三种社会状态——社会财富处于衰落状态、增长状态与增加到顶点时的状态下——工人工资的情况,指出无论在何种状态中,工人得到的仅仅是维持自己不致死绝的最低工资;通过分析资本增殖与资本对劳动的统治指出工人不断为自己生产出赤贫、畸形与摧残,为富人生产出宫殿、奇迹般的东西与闲暇。通过分析地产分割与垄断指出财富越来越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资本家愈益占有一切东西而无产者愈益自由的一无所有。另一方面,马克思通过分析雇佣劳动关系揭露了两大阶级对立的形成。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与《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马克思指出交换价值成为全面中介的后果就是“交换延及一切生产关系”,这样导致的后果就是资本家利用向工人支付工资,平等交换工人在某一劳动时间劳动量的虚假形式遮盖了无偿取得工人剩余劳动的实质。劳动取得了异化的外观,并且这种异化炮制出了私有财产的对立本质:“私有财产作为私有财产,作为财富,不得不保持自身的存在,因而也不得不保持自己的对立面——无产阶级的存在”。[3](p260)进而,马克思揭示了私有财产内部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有制的固有矛盾,指出这种矛盾由于造成了无产阶级的非人的生存的现实而不会自动被扬弃。由此,马克思进一步揭示了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消灭它本身处境中的现代社会的一切非人性的生活条件”“消灭它本身的生活条件”,[3](p262)解放全人类并解放自身。
资本逻辑即资本生产、积累、增殖、扩张的逻辑,它集中强调资本的革命性意义。的确,资本逻辑在人类社会发展中曾起到非常积极的作用。如马克思所说:“资产阶级在它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5](p36)依仗着释放生产力的光环,资本逻辑在人本方面极力塑造“虚幻的花朵”——资本逻辑号称资本主义社会是最讲求人本精神的社会,是最大程度保障人民民主、人民权利与公正、公平的社会,是极力追求自由、平等与博爱的社会。但人类久远的人本理想真的在资本主义这个“将现实的人看作经济发展的工具”“将人民群众看作粗野莽夫”“将无产阶级看作剥削对象”的社会实现了吗?这里我们有必要透过马克思对资本逻辑“人本陷阱”的揭露,戳穿其人民观假象。[6]
一是马克思揭露了资本逻辑主导下人的自由与物的自由的悖反,指出资本主义高歌的自由不过是一种虚假的自由。“任何一种人权都没有超出利己的人”,[3](p41)其中,自由也不例外。但资本逻辑却从形而上学与资本主义发展两个方面将这种利己性极端发展了。在形而上学领域,资本逻辑用“唯灵论”的自由代替了人的自由。它宣扬人民的自由已由现有政治共同体保障实现,它简单粗暴地将人民的自由等同于理论自由、精神自由,认为自由在“观念”中的实现就是在现实生活中的实现。在资本主义发展方面,资本逻辑自认打破了人的依赖关系,使“每个个人以物的形式占有社会权力”[7](p52)实现了人的独立性与自由发展。但它却忽视了这种独立性与自由实质是货币、资本、交换价值的独立性与自由。货币赋予的能让一个邪恶的、不诚实的人成为受尊敬与最高的善的颠倒力量;资本彰显的能够按照自己的个性塑造客体世界的力量;交换价值折射的每个人在自己衣袋里装着“支配别人的活动或支配社会财富的权力”,[7](p51)最终导致人在更大程度上的不自由——人更加屈从于物的力量。在这种境况下,人民的自由被异化为资本压榨人民的自由,资产阶级利益集团压榨人民的自由,自由的表象后面体现的是个人十足的非人性。
二是揭露资本逻辑主导下多数人民主与少数人民主的悖反,指出资本主义的民主是建立在“虚幻共同体”中的形式民主。任何一种上层建筑都脱离不了它的经济基础,马克思指出在私有财产外化为自然分工的地方,特殊利益与普遍利益的分裂,一部分人反对另一部分人的斗争,导致普遍利益采取了国家这一虚幻共同体的形式。在这一共同体中,政体之争、民主之争、选举之争等等不过是作为虚幻的形式,起着遮掩不同阶级之间真正斗争的作用。马克思揭露了虚幻共同体的本质,但资产阶级却不遗余力地在意识形态领域鼓吹自己是最民主的阶级,最能实现人民利益的阶级。资产阶级在思想领域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但在实践中却仅仅关心资本的积累与增殖;资产阶级在政治领域承认民主这一原则的伟大,但却仅仅在资产阶级内部、在资本家之间实行这种原则;资产阶级在政党建设中鼓吹自己代表最大多数人的利益,但却处处回避政党的资产阶级属性。这样,对于作为统治阶级的资产阶级来说,是有个人民主存在的;但对于作为被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来说,民主则是一种触摸不到的、虚幻的,甚至有桎梏意义的民主。因为与之对立的另一方——资产阶级总是假借集体的名义凌驾于它之上并剥夺它本应享有的权利。
三是揭露资本逻辑主导下形式平等与实质平等的悖反,批判资本主义虚假平等观。资本逻辑视域下的平等是建立在等价交换这一原则上的平等。等价交换古已有之,但将等价交换作为普遍的效用关系适用于一切生产关系是资本逻辑发展到一定阶段并对以往历史的解构。在现实实践中,等价交换历经三层“二重化”而达致自身:第一层即商品本身二重化为作为产品的自然存在与作为商品的纯经济存在。并且商品本身为了完成相互交换的使命,逐渐在“按一定量的比例互相兑换”的原则下,以一般等价物的货币存在抹杀了体现其性质属性的自然存在。第二层即交换行为二重化为买与卖两个在空间、时间上相互独立的行为,买与卖的直接同一性被中断。第三层即交换关系由此二重化为“为消费而交换”与“为交换而交换”两重关系,且后者逐渐取代前者,导致交换的总运动逐渐以取得交换价值——货币——为目的。这样“等价交换”成为通行法则并逐渐扭曲了平等的本质:在物质生产领域,资本家声称他与工人的交换是建立在向工人支付报酬基础上的平等交换。但他刻意回避了工人的劳动具有保存旧的使用价值、创造新的剩余价值的自然属性;刻意回避了他不仅没有为这种“活劳动的质”支付报酬,反而依赖这种“质”自我保存的现实。在这里平等是剥削劳动力的平等,是“用我的劳动创造之物与我交换的平等”。[6]这种平等在对待人民群众那里进一步演化为——资产阶级处处宣扬维护人民的平等权利,但却又在法的领域、经济领域、政治领域将人民看作必须贬黜的异己力量。
四是揭露资本逻辑造成的以人为本与以物为本的悖反,批判资本主义虚假人权观。保障人民人权就是要确保人民按照自己的类特性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就是要释放人的本质力量,解放人的一切五官感觉、精神感觉、实践感觉,一句话,就是要让人像“人”一样存在与生活。但资本逻辑主导下的社会却在颠倒“人本”与“物本”的过程中,造成“物质力量成为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6]一方面,资本逻辑凭借劳动客观条件与劳动主观条件的分裂,造成工人的劳动与“为他人劳动”的对立、工人的贫穷与为他人增殖财富的对立、工人的本质力量与“动物般生存状态”的对立。而这种对立作为劳动能力本身的产品,“既表现为劳动能力自身的客体化,又表现为它自身被客体化为一种不仅不以它本身为转移,而且是统治它,即通过它自身的活动来统治它的权力。”[7](p101)即物对人宰割的权力。这种权力在总体的意义上导致工人不断在精神上与肉体上被贬低为货币的附属、资本家的附属与资本的附属。另一方面,资本逻辑在提高物的价值的同时竭力贬低人的价值。在现实实践中,资本逻辑不仅把人当作可供售卖的、具有使用价值的劳动力商品,而且把人看作“死劳动的一个有意识的器官”、[8](p567)一台机器的零件和组成部分;不仅把人贬抑为没有思想、没有信仰、没有道义的盲从者,而且极力打造“单向度”的、迎合资本本性的、失去了自己的人。可以看出,在资本逻辑主导下,“以人为本”只是资本主义社会遮掩物本诉求的观念形式,实际它“已完全丧失了一切合乎人性的东西”。[9](p45)
五是揭露资本逻辑追求博人之爱与博物之爱的价值悖反,批判资本主义虚假博爱观。文艺复兴与启蒙运动伊始,资产阶级便高举博爱大旗,宣称自己将奉行人道主义原则,建立“用爱来交换爱”的人本社会。但一旦这一原则遇到资本增殖自身的目的,博爱便抛却了“爱人”的立场,转而投向了“爱物”的怀抱。资本逻辑以对“物”的博爱取代对“人”的博爱,在共时态上,这体现为资本为了生产自身、积聚自身、增殖自身而不把人当人看。这一点在我们揭露资本主义虚假自由观、民主观、平等观与人权观时体现得淋漓尽致。在历时态上则体现为资本为了蓄积自身、为了开拓世界历史,在国内与国外两个市场开辟掠夺范围与殖民场地——在国内,资产阶级一方面通过强制剥夺农民土地而把农民驱逐成为一无所有的流浪者;另一方面又通过残酷训练把这些流浪者驯化成为可以听凭资本摆布的工资劳动者。[10](p551)这一过程不仅没有让资产阶级宣扬的博爱之光泽及人民生活,反而导致“人民的自由,节节的被剥夺去。压迫日复加甚一日”。[10](p543)由此,如果说资产阶级在国内的“爱物”趋向还打着“为了人的发展创造物质力量”的虚晃旗帜,那么“当我们把目光从资产阶级文明的故乡转向殖民地的时候,资产阶级文明的极端伪善和他的野蛮本性就赤裸裸的呈现在我们面前”。[5](p36)——它不再装出一副体面的样子,而是直截了当地实行种族暴行,剿灭美洲土著居民、虐待买卖黑人、强力统治印度、殖民瓜分中国……;它毫无隐晦地到处征服劫掠,“依殖民制度,国债制度,近世赋税制度,与保护制度”[10](p558)榨取别国财富。如马克思所说,“资本出现在世上,是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渗着血和污物”的。[10](p565)资本主义的这些殖民统治不仅再次佐证了资本主义宣扬的博爱本质就是博物之爱,而且佐证了即使是博物之爱,它也从不涵盖一点“爱人”的成分。
在揭露资本主义虚假人民观的过程中,马克思鞭辟入里地分析了资本主义经济的生产法则与运行路径,提出了实现私有财产向人自身复归、向社会复归的方案构想。而今,百年过去,马克思的构想不仅在遥远的东方落地生根,而且渐趋以“被理解和被认识到的生成运动”[3](p186)发挥作用。
马克思认为要将资本逻辑造成的人与物的颠倒重新颠倒过来,让资本成为手段、人民成为目的,单靠私有制内部固有矛盾的自然爆发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资本逻辑所造成的异化已不再是局限于某一单一领域的私有财产的异化,而是人的全面的、普遍的异化。从社会发展的角度看,这一观点在近代西方马克思主义学派中得到进一步印证。如霍克海默、阿多诺、马尔库塞等法兰克福学派代表人物集中揭示了资本主义在内部改良与调和对立中助长异化普遍化的事实。因此马克思一开始就主张必须在意识与现实生活两个领域实现对异化的彻底扬弃。
要在意识领域实现对异化的彻底扬弃,马克思认为必须实现三个层面的觉醒。第一个层面的觉醒即思辨哲学的觉醒。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指出哲学应该是能掌握群众并说服群众的彻底的理论,应该是无产阶级的精神武器与实现人的解放的“头脑”。但在实践中,哲学却是颠倒思想与现实关系的、不了解人民群众利益诉求的、将“整个现实世界都淹没在抽象世界之中”的思辨哲学。因此要充分发挥哲学的批判与先导作用,就必须摒弃以往哲学只是用来解释世界的旧观念,扬弃以往哲学只是从意识出发的旧方法,在对现实生活的考察中建立起以改造世界为目的的新哲学——实践哲学。第二个层面的觉醒是无产阶级的觉醒。无产阶级是人民群众实现自身解放的依靠力量。无产阶级觉醒与否、在多大程度上觉醒决定着人的解放的进程与实现程度。因此要想彻底实现人的解放就必须让无产阶级充分意识到“我”自己的劳动与劳动产品如何作为别人的占有物、作为资本,生产出套在“我”身上的枷锁、“我”的赤贫与我的非人般的存在境遇。第三个层面的觉醒即广大人民群众的觉醒。对于这一层面的觉醒马克思除了将其置于无产阶级觉醒的层面讨论外,也在“类”的意义上将其纳入个体觉醒的范围思考。特别是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从人的类本质、类意识、类特性出发,指出人不应该被禁锢于资本逻辑制造的片面的占有与短暂的拥有的感觉,而应扬弃人的本质的贫困,“不仅通过思维,而且以全部感觉在对象世界中肯定自己”。[3](p191)
意识的觉醒是人民群众实现自身解放的火花。“但是,要想站起来,仅仅在思想中站起来,而让用思想所无法摆脱的那种现实的、感性的枷锁依然套在现实的、感性的头上,那是不够的。”[3](p288)要想真正站起来,无产阶级与人民群众还必须在现实领域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3](p527)首先,无产阶级必须在创造物质财富的过程中积蓄力量,并形成一个自己掌握领导权的政党——共产党。这个政党应该由无产阶级群众组成,代表无产阶级的利益,以消灭私有制为目标,确立明确的奋斗纲领。其次,无产阶级必须在世界历史的意义上建立起普遍交往,消灭地域性的共产主义,将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最后,无产阶级必须利用好“批判的武器”与“武器的批判”的力量,在符合规律的探索中,通过现实的共产主义运动,“推翻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一切关系”。[3](p11)
尽管经济危机的频繁爆发曾一度引起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对马克思资本逻辑批判的关注,但马克思关于政治经济学的人本构想最终并没有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实现。而在中国,它正按照马克思揭示的人类社会发展规律与资本运行规律,贯彻“以人民为中心”的根本原则,探索符合中国国情与人民发展实际的政治经济学。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始终贯彻“以人民为中心”的原则,并基于唯物史观视角将“尊重人民主体地位”作为一切经济活动的出发点,主张“发展依靠人民”。“发展依靠人民”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破解“思路贫困”的内生动力。如习近平总书记在《摆脱贫困·跋》中指出:“实践高于认识的地方在于它是行动。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不担心说错什么,只是担心‘意识贫困’,没有更加大胆的改革开放的新意;也不担心做错什么,只是担心‘思路贫困’,没有更有力度的改革开放的举措。”[11]自改革开放以来,在党的领导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遵循“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路线方法,依靠人民群众的实践智慧实现了从形成到完善的演进理路——改革开放初期,人民群众关于农村体制改革包干到组和包产到户的实践智慧、关于城市经济体制改革扩大企业自主权的创新试点以及经济特区“杀出一条血路”的伟大尝试,拉开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发展的序幕;党的十二大之后,人民群众对于“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重大命题的广泛支持,对于建立并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积极参与,进一步带动了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社会主义与经济全球化、社会主义与各项建设的特色结合;新时代,人民群众在发展中促转变、在转变中谋发展的新理念、新思路更是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新阶段。实践表明,只有发展依靠人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才能稳中求进,焕发活力。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始终贯彻“以人民为中心”的原则,并基于“满足人民美好期待”的价值导向,注重“发展为了人民”。“为什么人”的问题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区别于其他经济学的根本问题。资本主义经济学“作为价值增殖的狂热追求者,他肆无忌惮地迫使人类去为生产而生产,从而去发展社会生产力,去创造生产的物质条件”,[12](p683)从而造成了物化关系对人的奴役。与此相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在谋求物的发展的同时更加注重对人的关怀。如在民生领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时刻关注人民群众的物质期待、精神期待与价值期待,始终把人民最急切、最盼望、最渴求的问题摆在中心位置。特别是进入新时代以来,按照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以前我们要解决‘有没有’的问题,现在则要解决‘好不好’的问题”[13](p133)的价值导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以“让全体中国人都过上更好的日子”为目标,围绕人民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经济发展诉求、政治参与诉求、社会保障诉求、文化享受诉求、绿水青山诉求,提供了全方位、高层次、多样化的物质供给与制度服务,践行了“我们要始终把人民立场作为根本立场,把为人民谋幸福作为根本使命”[13](p136)的庄严承诺。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始终贯彻“以人民为中心”的原则,并基于保障社会公平正义与实现共同富裕的目标追求,要求“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发展成效由人民说了算”。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包括三个层面的基本要求:即一方面,由人民创造出来的发展成果必须回应人民的诉求与期待,为人民所拥有并关照人民的现实生活,决不能出现物本对人本的颠倒;另一方面,由人民创造出来的发展成果必须公平分配,“决不能出现‘富者累巨万,而贫者食糟糠’的现象”;此外,由人民创造出来的发展成果必须由“全体”人民共享,这种共享要求在人人参与、人人尽力的基础上确保人人都有幸福感、人人都有获得感。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落脚点,而评判这一落脚点是否得到落实就必须让发展成效由人民说了算。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不仅在发展动力、发展取向、发展方案与发展评价上始终以人民拥护不拥护、人民赞成不赞成、人民高兴不高兴、人民答应不答应作为衡量标准;而且在党员干部落实为民服务方面,也切实要求其锤炼“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的胸怀意志,让人民群众检验其工作成效。
坚持“以人民为中心”,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基本原则与根本立场。这一原则与立场决定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必须秉承人民至上的价值理念,在发展中做到人人共享、人人共担、人人共建。
人人共享要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在发展道路上做到“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掉队”。这进一步要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在宏观方面必须深刻把握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以“七个坚持”为主要内容的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在实践中以新发展理念为指引,围绕“五位一体”总体布局与“四个全面”战略布局,紧抓“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13](p9)科学规划,以谋全局。在中观方面,要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在统筹科教文卫事业发展中必须加大扶持与拉动力度。既要充分认识并利用资本运行规律,通过经济发展积蓄物质力量;又要坚持以人为本,因势利导,带动经济发展反哺科学研究、文化事业、医疗保障与教育发展。在微观方面,要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要在反哺科教文卫事业的同时,更加关注与人民生活息息相关的“薄弱”环节,特别要以“改革再难也要向前推进”的气魄打赢并打好脱贫攻坚战,以做大并分好蛋糕的理念让人民享有更好更公平的医疗、教育待遇等等。
人人共担要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在落实“合作共赢”方案的基础上,做到面对发展风险时“命运与共”。“合作共赢”是人与人之间经济交往、国与国之间经济往来的基本共识。不管是出于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价值理性立场,还是出于实现个人利益最大化、本国利益最大化的工具理性立场,合作共赢均是人们积极争取的最优方案。不过,这一方案虽在经济发展中起着求同存异、各美其美的作用,但一旦遇到风险问题时,“合作共赢”便会在趋利避害的本能反应中功亏一篑。尤其在国际环境中,以西方为主导的国际秩序深受“丛林法则”“经济人”假设理念操控;这导致国际经济交往每每遇到风险、矛盾,便会出现强国抽身而退、弱国收拾残局的现象。对此,中国作为负责任的大国、作为以和为贵的大国、作为主张美美与共的大国,提出必须推动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而这就要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学必须扬弃传统经济发展中放任资本逐利、追求“我赢你输、赢者通吃”的旧思维,在国内构建起人民至上、风险共担的市场环境;在国外践行正确义利观,倡导、引领并打造公道正义与“化干戈为玉帛”的、有“道德”在场的国际秩序。
人人共建要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做好战略选择,加快形成新发展格局。2020年9月1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第十五次会议中指出要加快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新发展格局是“根据我国发展阶段、环境、条件变化做出的战略决策”,是我国应对大变局的破题方案。当前,国内生产供给体系日趋完整,消费市场规模愈加广阔、需求愈加多样与国际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出现逆全球化趋势、贸易摩擦更迭拓展、欧美“去中国化”主张凸显、新冠肺炎疫情持续冲击全球生产网络的叠加时局,呼应并倒逼中国必须在更高开放的水平上实现以国内经济大循环为主体、国际国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为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必须一方面加快居民消费体系转型升级,完善促进消费的体制机制,挖掘国内消费潜力,构建新型消费体系;一方面深入推进要素市场化改革,完善科技和产业创新的相关体制机制,健全现代化市场体系与产业体系,从而打造完整的内需体系,全面挖掘内生动力。[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