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接触下的歙县方言词汇变异研究

程 聪

（上海师范大学 上海 201400）

0 引言

（1）歙县方言概况。歙县方言十分复杂，属于徽语，而徽语长期被认为归属于吴语徽严片，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才出现将其划为独立方言区的说法，《中国语言地图集》（朗文，1988年）中，将汉语方言分为官话、湘语、吴语、晋语、闽语、客家话、赣语、粤语、平话和徽语，徽语被视为存在于徽州地区的自成体系的汉语方言，学术界认为其深受吴语影响。日本京都大学的平田昌司先生等人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曾对徽州方言做过比较全面系统的调查，他指出：“这些方言在音系、词汇上的差异很大，互相不能通话，而且一直没有出现过通行全部徽州的‘强势土话’。因此，双语（多语）现象在现代徽州相当普遍。”歙县较长时期内作为古徽州的府治所在地，其方言是徽语的典型代表，有“十里不同音”之说。

徽语的发展与徽州的地理位置和移民历史等息息相关。由于多山地形，徽州地区交通不便，各村各族交流较少，排他性强，因而各乡镇方言在词汇和语音等方面多有不同，造成“隔山隔水就隔音”的现象。春秋战国时期，徽州处于吴、越、楚交界处，形成以吴语和湘语为基础的原始徽语。魏晋、唐末和两宋的三次大规模移民使得徽语受到客家话和中原汉语的影响而成为中古徽语。明清时期徽商的兴起则让近现代吴语和其他方言得以与徽语接触融合，形成近现代徽语。作为徽语代表的歙县方言的发展也大致如此，据笔者了解，歙县居民通常将歙县方言大致分为县城话、西乡话、北乡话、南乡话和东乡话，各种土话之间差异较大，沟通度不高，其内部也存在着细微差别，本文选取与普通话接触最多的县城话作为代表进行研究。

近二十年来，随着旅游业的繁荣发展和国家推普工作的大力推进，普通话作为一种强势语言，已经深入了歙县人民的日常生活，虽尚未取代歙县方言，但语言接触还是让歙县方言产生了不少词汇变异的现象。

（2）研究现状及方法概述。方言学界多年来都倾向于将关注点集中于对语音的研究，对于词汇的研究则显得不足，方言词汇这座巨大的语言宝藏有待进一步的开发。近年来，人们渐渐开始认识到词汇研究的重要性并开始对词汇的各方面进行了研究，涌现出了不少优秀的研究成果，但其数量相较于对语音的研究依然不够丰富。

相较于其他方言区，徽语的研究成果不多，对歙县方言词汇的研究更少。现有资料有张琨的《谈徽州方言的语音现象》（1965），罗常培的《徽州方言的几个要点》（1934），平田昌司的《徽州方言研究》（1998）等，这些成果揭开了徽语的神秘面纱，但对歙县词汇的研究仍然十分薄弱。鲍不迟的《歙县方言古词语略证》（1981），只对小部分方言词进行了释义，汪红艳的《徽语实词词汇特点》（2004），对徽语和普通话词汇进行了差异比较，但未针对歙县方言词汇进行研究。沈昌明的多篇论文，对歙县北乡方言进行了系列研究，但未能覆盖整个歙县方言区。徐茗对歙县居民对歙县方言的使用与演化的感知进行了研究，但未就具体词汇演化作出细致描写。歙县方言词汇变异仍有待进一步调查研究。

在《关于深化汉语方言词汇研究的思考》中，邢向东认为要加强方言词汇比较和方言特征词研究以及对方言外来词和方言对普通话词汇渗透过程研究。笔者亦认为，对语言接触下的歙县方言词汇变异进行较为细致的调查分析，具有推普价值、方言价值和民俗学价值，可以丰富歙县方言的研究成果，对普通话的推广和对词汇使用规范也有一定贡献。

本文研究范围及方法：本文研究的范围主要是歙县境内各种方言的词汇，笔者根据日常观察，参考其使用频率等因素，自制一份词汇调查表，将方言词汇其与普通话词汇进行对比研究，找出歙县方言词汇的特色，对其进行整理和描写。通过对比分析，发现歙县方言词汇在与普通话进行语言接触的背景下所产生的变异情况，整理出歙县方言词汇变异在词类上的差异，不同年龄段和学历背景等的人群在词汇使用上的差异。本文的调查方法主要采用：田野调查法、对比分析法、计量统计法、归纳法和共时描述法。

方言发音人情况：在方言发音人的选择方面，笔者倾向于实地调查，选取了老、中、青三代歙县本地人，所调查的发音人都能够说流利的歙县方言。其中，老年组（下文以老代替）几乎不会说普通话，中年组（下文以中代替）会说普通话但在发音等方面并不标准，日常使用歙县方言偏多，青年组两人都能够说流利的普通话，其中一人（下文以青1代替）没有外出经历，长期居于农村，日常使用方言较多于普通话。另一人（下文以青2代替）曾有过外出求学经历，长期居于县城中心，现于初级中学工作，日常使用普通话机会较多（见表1）。

表1

1 歙县方言词汇变异描写分析

在方言词汇变异调查时，笔者所选用的是具有特色的，与普通话差异较大的当地方言词汇，下文表中所列词汇均在此范围内，无论是否发生变异，均对其加以详细记录。

1.1 称谓语变异（共24例）

称谓语，就是对别人的称呼语，是一种重要的语言现象，大致可分为亲属称谓和社交称谓两大类，社交作用显著。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思想的变化，普通话中的称谓语对歙县方言产生了或多或少的影响（见表2）。

表2

1.2 人体部位或事物名称词变异（共60例）

人体部位或事物名称词是人们在生活中最常使用的词汇，其发展变化是较快也较为复杂的，由于歙县是一座江南小城，其对人体或事物的称呼与普通话之间差异很大，两种语言的接触结果在这部分词汇的变异上体现得很明显（见表3）。

表3-1

1.3 特殊的动词、形容词及合音词变异（共33例）

在此部分，主要指的是歙县方言县城话日常口语中常使用的一些特殊用法，包括与普通话不同的动词、形容词和特殊的合音词等等的变异，这些词简洁但又生动，表达的涵义十分丰富（见表4）。

2 变异趋势与特点分析

2.1 变化趋势

从表格数据中（见表5），我们能够很明显地看出，三类词汇变异的情况所表现出一些共同的趋势，即老中相同与青不同所占的比值是最大的，大约为45%，老中青完全相同的比值次之，大约为30%，接下来是青1与青2不同的比值，大约为20%，其他两种情况所占比值都较小。老中青完全相同的比值代表的是歙县方言县城话中词汇的相对稳定的部分，而其他部分这些比值则反映了其发生的变异。三类词汇之间在同一项上的比值亦有不同，从中可以反映出不同类别词汇变异程度的差异等。

表3-2

表4

2.2 变化特点

从以上的调查和统计结果中，我们可以总结出以下特点：

（1）歙县方言县城话词汇与普通话词汇存在较大的区别，从所调查的词表来看，在称谓语、人体部位或事物名称词以及特殊的动词、形容词及合音词等类型中，歙县方言词汇有很多特殊的用法和生动传神的表达，古汉语遗留的特点更明显。

（2）歙县方言县城话与普通话日益频繁地接触后，逐步受到了影响，普通话词汇开始渗透进歙县方言，与传统词汇并存于歙县方言当中，一些普通话词汇的使用比例甚至超过了传统方言词汇。

（3）在不同词汇能够互相沟通的情况下，老年人和中年人都更加倾向于使用歙县方言当中的传统词汇，而青年人则更多地受到普通话的影响，全部或部分地将其借用到歙县方言当中。笔者在调查中发现，所调查的歙县老年人发音代表日常几乎不使用普通话，因此，他的词汇使用几乎没有受到普通话的影响。中年人发音代表能够使用歙县方言和普通话与人顺畅交流，并且能够做到较严格地区分普通话和歙县方言各自的词汇系统，很少互相借用和渗透，但也存在少量和青年组使用相同的词汇，可见中年组已经开始产生了变异现象，只是趋势并不明显。青年组的情况则不同，青年1的歙县话发音较纯正，但借用了不少的普通话词汇，也有一些词的使用显示出处在中年组和青年2中间过渡地带的特征，如:房子（指整个房）一词，中年组说“屋”，青年2说“房子”，而青年1说“房屋”。青年2更多地用普通话词汇替代传统歙县方言词汇，并且笔者注意到其在歙县方言的发音方面也出现了少量变异，但与词汇相比显得很少。

（4）歙县方言县城话虽然在词汇上出现了不少的变异现象，但还是具有比较强的生机活力及稳定性。歙县方言作为徽语的代表，是与普通话相差甚远的一种南方方言，因而其虽然受到普通话的影响而产生了明显的词汇变异，但并未被普通话同化。上表显示，老中青在歙县方言特色词汇的使用上完全相同的比值大约是30%，可见其稳定性相较于其他方言来说还是比较强的，人们对于方言中的一些特殊词汇还是具有较高的坚持度。

（5）老中青完全不同的词汇数量和比率都是很小的，说明歙县方言在与普通话接触的过程中产生词汇变异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这是一个逐步推进和过渡的、动态的、复杂的过程，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共同影响。而少量的老中青完全不同的例子则显示，有时候词汇的变异会有一定的跳跃性，但不具有代表性。究其原因，可能是其他方言的影响或不同时代普通话词汇变异对歙县方言的影响。

（6）青1与青2不同的比值大约为20%，所占比重不小，这说明同样年龄段的人群内部对于词汇的使用也有着不同的选择。上文提到，青1的词汇使用与青2相比，更多地体现传统词汇的特点或显示出过渡特征，笔者认为与其背景有关。青1居住在农村，虽然有高中学历，但在家更多使用的是方言，交流对象多为说方言的村民。青2居住在县城中心，具有大学学历，曾在淮北生活过四年，这期间离开了歙县方言环境，如今在政府机关工作，日常多用普通话。据此推测，受教育程度、使用普通话或方言机会的多少、是否有外出经历等都对词汇变异有重要影响。

表5

（7）歙县方言词汇变异体现在不同词类上也有一些差别。根据统计出的数据，词汇的变异在人体部位和事物名称词上体现的最为明显，特殊的动词、形容词及合音词次之，称谓语所占比例则相对较少。推测原因是人体部位和事物名称是日常生活中最常用到的，由于旅游业、商品经济的发展等，普通话词汇能够方便本地人和游客等外地人沟通，故此类词汇变异很快，而称谓语多用于亲属社交等，为体现对长辈的尊敬，多沿用传统词汇。

3 结语

本文在研究过程中存在着诸多不足，由于时间的仓促性和操作难度的局限性等原因，调查对象的数量稍显不足，代表不够完整，所得结果具有一定的片面性。同时，对于方言本字的考释也是一大困难，本文所列考释的准确性还有待进一步提高。但是，本文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描写了歙县方言词汇的特色，发现了歙县方言词汇在与普通话进行语言接触的背景下所产生变异的各种具体情况和趋势，整理出了歙县方言词汇变异在词类上的差异以及不同年龄段和学历背景等的人群在词汇使用上的差异等。希望能够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引起更多对相关问题的关注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