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201203) 朱传磊 王兴伊
1972年11月,甘肃省武威县发现一处东汉墓葬,其中出土了一批医简。经整理,现存简牍共计92枚(片),其中木简78枚,长23~23.4 cm,每简墨书一行,单面书写,亦无编号。木牍14片,长22.7~23.9 cm,宽1.1~4 cm,多两面书写,无编连痕迹。简牍的内容均与医学有关,大多在简首标列医方名称,下书药味、药量、炮制和用药方法、针灸穴位、针刺深度和留针时间及针灸和服药禁忌等,亦有对疾病理疗方法的论述。据统计,医简现存较完整的医方有36个,涉及内、外、妇、五官、针灸等科[1]。此后几十年间,关于该批医简(牍)的研究著作和文章层出不穷,是涉医简牍研究的重镇。今梳理相关研究成果,发现文字词语的释读校正研究和医学临床各科研究是取得成果最多的方面,但也发现这些已有的研究成果仍存在不足之处,如在底本的选择上有欠妥帖、与成书时代稍晚的医书对比不足及医简方药在临床应用的广度和深度上还远远不够,亟待进一步解决。本文试对武威汉代医简的研究概况做简要回顾。
武威医简于发现后由甘肃省博物馆和武威县文化馆共同发掘和清理,并于1973年第12期《文物》杂志发表了名为《武威旱滩坡汉墓发掘简报——出土大批医药简牍》[1]的发掘报告,对墓葬的位置与结构、出土文物以及简牍的基本情况和内容作了介绍。同期《文物》亦刊发由中医研究院医史文献研究室撰写的《武威汉代医药简牍在医学史上的重要意义》[2]及由罗福颐撰写的《对武威汉代医药简的一点认识》[3]两篇文章,对简牍内容及其在辨证论治、内科、针灸和药物学等方面的成就进行了介绍,以上三者是医简被发现后的第一批研究文章[4]。
1975年,甘肃省博物馆和武威县文化馆合编的《武威汉代医简》出版,其内容包括医简的图版、摹本、释文及注解,并附有《武威汉代医药简牍在医学史上的重要意义》及《武威汉代医简的发现与清理》两篇文章[4],此书也成为其后相关研究的底本。1996年,张延昌、朱建平合作编写的《武威汉代医简研究》出版,再次介绍了武威医简的总体情况,并总结了其在药学、方剂学及中医药理论等方面的成就。2006年,张延昌主编的《武威汉代医简注解》出版,该书以《武威汉代医简》为底本,作了句读、注释等方面的补正,并对《医简》研究成果进行了疏理与总结[5]。2010年,《甘肃古代医学》出版,张延昌撰写了其中的“武威汉代医学”部分,对医简的发现、内容、价值和现代研究进展作了介绍[6]。上述书籍内容颇多雷同之处,可互相参看。2013年,李盛华、张延昌主编的《武威汉代医简研究集成》出版,该书分为六章,以目录概览和文章辑录等形式载录了武威医简出土以来的研究成果和相关报道[7]。
1.武威医简文字校正研究
何双全[8]对《武威汉代医简》的简3、4、8、12等14例释文进行了补正校释。刘金华[9]对《武威汉代医简》的简11、12和简17、18进行了释读、补出和系连,并指出该书的一些编排错误。袁仁智[10]以原简照片为底本,对《武威汉代医简》和《武威汉代医简注解》中的简8、14、15等14例释文和注释,进行了修正与补注,并对与之相关的若干字词进行了考证。
2.文字理论方面的研究
武威医简在内容上虽属医学文献,但同时也保留了汉代的文字原貌,故从文字学角度进行研究的学者也有不少。如邓春源[11]介绍了武威医简的通假字和异体字,李具双[12]、张正霞[13]分别对医简的用字特点和构词法进行了研究,徐丽丽[14]、何茂活[15]分别对医简的异体字进行了考证和补议。何茂活同时对医简中的古今字、异体字[16]、通假字和讹误字[17]以及同源词[18]进行了介绍,对医简用字与现今习用字偏旁歧异[19]及医简语言文字学价值[20]进行了研究,并用“六书”理论对医简用字进行了分析[21- 22]。其他如段祯对医简的量词及其分布特征[23]和用法[24]进行了分析,李贵生[25]从医简文字的角度分析了《说文解字》的编撰动因和价值等。
3.名物与词语考证研究
武威医简中有不少较难识读的名物词或词语,如简42、43所载“鲁氏青行解解腹方”之“行解”一词,就有多位学者进行了讨论。如日本学者赤崛昭[26]据《居延汉简甲编》509简及《论衡·寒温篇》认为“行解”即“渐解”,义为“逐渐痊愈”。中国学者更是多有研究。王辉[27]认为“行解”之“行”义为步行、散步,“解”是指通过某种方式排泄体内寒热邪毒。杜勇[28]认为“行解”是汉代治疗伤寒初起,以温热药物抵御寒邪的一种特殊治疗方法;简文中“鲁氏青”之“鲁氏”应为人名,“青”应指“青散”,此方与《备急千金要方》卷九所载“青散治春伤寒头痛发热方”实为同一医方,而“解腹”则大致为“清热通腑”之义。段祯[29]对《居延汉简甲编》509简及《论衡·寒温篇》进行了重新分析,认为“行解”之“行”可训为“即”,作副词使用,用以表示承接,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就”,并认为“解”即为“痊愈”之义。详各家之论,笔者认为段祯先生之说似更为妥帖。
再如简86“捣之各异斯”之“斯”,张延昌[39]认为其为语气助词,无实际意义。袁国华[40]比勘相关文例,从传世医书入手,发现“斯”与“筛”出现的环境相同,再通过考察读音、字形,认为二字可相通,全句应读作“捣之各异,筛”,谓分别捣药之后筛药。袁国华先生此说颇有创见,可供参考。
再如简87之“骆苏”,《武威汉代医简》[41]认为其为“骆酥”,系指骆驼乳酥。袁仁智[43]认为“骆”通“酪”,“苏”通“酥”,“驼苏”即“酪酥”,泛指用牛、羊、马奶炼成的食品,而非单指骆驼乳酥。吕有强等[44]通过古代医药文献和现代实验互相参证,认为“骆苏”为“骆驼酸奶或骆驼奶酒”。笔者认为吕有强先生之论似更加接近简文原义。
《武威医简》承载着古老的医学理论,与传世汉代医学著作《伤寒论》《金匮要略》等可进行对比研究。如蓝寿眉[46]、毛照海[47]、戴恩来[48]等即对医简的辨证论治思想进行了探讨,认为其已体现了“异病同治”“同病异治”等辨证论治原则,并为《伤寒杂病论》辨证论治理论体系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在临床治疗方法的研究方面,张延昌[64]、王智明等[65]总结了医简中的“敷贴”“熏蒸”“膏摩”等外治疗法类型及其在具体疾病上的应用,认为医简外治法已达到了较高水平,并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吕有强[66]分析了医简外治法中的“热熏”疗法的过程、原理及效果,认为其具有游牧民族诊疗特色,亦体现了“三因制宜”辨证思想。齐银辉[67]对医简中塞耳法的主治病证、方药组成、制备方法等进行了分析,认为其开创了外治法治疗耳聋病的先河。
另外,有关武威医简在针灸推拿方面所取得的成就,现代学者亦研究颇多。如薛媛[68]探讨了医简针灸法在选穴、针刺及留针方法等方面的特点,认为医简针灸理论是对《黄帝内经》精神的继承和发展,具有较高的文献价值。郝晋东等[69]认为在选穴施针上,医简针灸法已体现了辨证论治原则,但其腧穴理论尚不完善、针灸禁忌也过于繁杂,据此认为医简时代的针灸学正处于个人经验总结时期。孙其斌等[70]探讨了医简的推拿手法,认为其治疗喉痹、头痛风、血府恿三种不同病证所采用的膏摩法对现代临床推拿仍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张延昌等[71]对医简中的针灸和推拿学内容,特别是膏摩法进行了介绍,认为针灸学于秦汉时期已形成了较为完善的理论体系,膏摩法及其所用之“千金膏药方”对后世亦产生了深远影响。段祯[72]对医简21到25简“黄帝治病神魂忌”所脱失的文字进行了补正,并将其与《黄帝虾蟆经·年神舍九部法》进行了对比,指出医简针灸禁忌内容与古代与“九”数有关的现象具有共同的文化源头。
赵光树[73]、张延昌[74]分别就药物学与调护方法将医简与《五十二病方》进行比较。张氏[75]探讨了医简与《伤寒杂病论》的方药渊源。孙其斌[76]从“伤寒”“久咳”“杂病”等方面将医简与《敦煌汉简》进行比较,认为医简内容具有明显的地域性,而《敦煌汉简》则具有全国性。赵怀舟[77]将老官山《六十病方》与医简进行比较,认为两书在方剂的复方结构、主要药物名称及功效、剂型、禁忌等方面有较多共性,不同点则主要表现在文献体例等方面。随着出土医简越来越多,相互间的比较研究正成为研究的一个热潮,相信在未来,这方面的研究成果必将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入。
综上,诸多学者在武威医简的研究中已取得了较多的成果。但梳理后,不难发现这些已有的研究成果仍存在以下不足之处:首先,研究者多以《武威汉代医简》为底本,该书虽由诸多专家整理编纂,但因年代久远、技术条件有限等原因,不免存在不妥之处,故在现今仍以此书为底本,显然是不合适的。其后虽又有《武威汉代医简研究》《武威汉代医简注解》等书相继出版,但因编者并非医史文献或古文字领域的专业人士,其内容见解不免存在一些可商榷之处。故有志于武威医简的专家学者,若以医简原简为底本,运用最新技术,如红外线识别等方法,重新对原简文字进行扫描、识别,进行原简图片的拍摄,以期以更佳的方式呈现医简原貌,并以此为底本进行研究,必会有新的发现。其次,医简自出土以来,虽有赵光树、张延昌和赵怀舟等人将医简与其他医学文献进行比较研究,但其对象多仅局限于与医简时代相距不远成书的出土文献(如马王堆《五十二病方》)和传世文献(如《伤寒杂病论》),而未将医简与成书时代稍晚的医书进行比较。故若可进行此项研究,以探究医简医药理论与医方对后世医学的影响,相信对武威汉代医简的研究以至对中医学形成和发展的研究都是有所裨益的。最后,现今虽亦有医家将医简方药加减化裁运用于临床,但应用广度和深度还远远不够,故应借助于现代医学研究方法,探究医简方药的功效机理,以期更为广泛、有效、安全地应用于临床,让古老的医简方药焕发出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