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汉辉,王 莹,缪超男
(东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江苏南京211189)
“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是我国“创新发展”基本国策的重要体现[1]。国际上也普遍将“创业”视为提供就业机会、创造财富与消除贫困的重要引擎。然而,不同国家的创业水平存在较大差异[2]。我国的创业情境则存在着独特性[3]。改革开放以来,政府虽然已从制度保障、教育培训、资金投入等多方面为激发大众创业的活力进行了系统性“松绑”,但尚未完全实现“创新型国家”的发展目标。因此,客观考察不同国家创业水平之差异,探寻能借鉴之“他山之石”,例如“高创业水平”国家的既往实践,将不仅对进一步提升我国的创业水平、实现经济与社会发展的弯道超越具有现实意义,而且对提高国家层面的创新创业教育水平,明晰文化自信与创业精神的提升方向具有理论价值。
已有研究通常把国家层面的创业水平主要归因于经济因素[4]或者制度因素[5],但有关研究在解释创业水平的差异性方面仍然缺乏充分的说服力,在经济发展水平相近(或者制度相似)的国家之间,其创业水平依然存在差异[6],学者虽然已经认识到文化多样性有助于解释不同国家间创业的更多差异[7],但仍有必要考虑更多因素所起的“组合”作用。
近二十年来,有关文化与创业的理论研究与实证检验开始走向融合,学者们在理论拓展的基础上,对文化与创业水平之关系进行了相关的实证检验工作,发现权力距离、个人主义倾向、男性化和不确定性规避等文化维度对创业具有不同程度的正负方向影响[7]。不过,已有学者指出,由于既有研究多着眼于探究单一文化维度与国家(或个人)层面创业活动水平之间的相关影响,而文化的不同维度之间却存在着复杂的相互作用关系,经济发展水平等因素也会对这一关系产生影响,有可能造成对时间效应的忽视[8],同时,样本规模偏小也会影响研究结论的稳定性,从而导致既有研究的相关结论彼此间并不一致。
相较于传统的线性相关方法而言,基于组态思维解决因果复杂性的、适用于中小样本的研究方法——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fuzzy set Quality Comparative Analysis, fsQCA)在解释文化与国家创业水平之关系方面具有一定的优势[9]。本文将在文化维度的基础上,把经济发展水平作为变量纳入研究框架,采用fsQCA方法,试图兼顾文化维度的复杂性与经济增长的影响效应,探究“高创业水平”与“非高创业水平”国家的不同文化组态类型。具体来说,重点解决以下两个问题:(1)高创业水平与非高创业水平国家有哪些路径组态?其核心条件分别是什么?(2)这些路径组态对中国通过增强文化自信、激励“大众创业”、实现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弯道超越”具有哪些借鉴与启示?
“创业”,通常有“狭义”和“广义”两种不同的定义角度。“狭义”的创业主要涉及“创建新组织”,而“广义”的创业除包含狭义创业的全部活动外,还涉及“在既有组织内部”开展新业务的众多活动。因此,是一个多维度、多层次的概念[10],显然,采用“包容性”的广义创业定义将更有助于广泛地解释文化、经济发展等因素对国家创业水平的组态效应。
在创业研究中,“文化”通常被定义为生活(或来自)同一区域的一群人共同的价值观[11]。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国家文化已经成为创业研究中解释国家和个人创业活动或水平差异原因的重要概念[12]。由于个人在从事创业活动时并不处于社会真空,而是在影响认知和行为等的特定价值观和文化标准中行事,因此,共同价值观就有可能塑造一定的政治制度、社会结构和技术体系。反之,特定的政治制度、社会结构和技术体系又可以进一步反映并强化价值观与信仰。由此,文化差异将直接影响特定文化群体成员的创新取向和创业行为[13],文化价值观可以为理解不同社会如何对待创业提供一个理想的框架[14]。
迄今为止,有关文化与创业的相关研究大多基于霍夫斯泰德的文化四维度(分别为权力距离、个人主义、男性化和不确定性规避)模型来解释人们的行为偏好[15]。实证与理论研究认为权力距离、个人主义、男性化和不确定性规避都与国家创业水平有关[7]。早期研究通常认为高权力距离的国家或组织结构更趋于层级化,降低了创业所需资源与信息流动的可能性,不利于创业机会的识别与创业决策的制定[16]。同时,在一个不确定规避较高的社会,社会群体往往墨守陈规,不愿意接纳新生事物,惧怕改革和创新。与之相反的是,一般认为个人主义有助于提升创业水平[17],不过一些实证研究的结果并不一致,也有研究发现个人主义和创业之间是一种非线性关系,即当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相平衡时,创业水平才最理想[18]。此外,男性化与创业之间的关系也存在矛盾性结论,男性化社会亦或是女性化社会都具有促进创业水平提升的的某些因素[19]。
近期实证研究也表明,文化的不同维度与创业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成不变的[8],经济因素增加了这些关系的复杂性,甚至改变了他们的正负相关方向。例如,实证研究表明男性化等文化维度对创业的作用将因国家经济发展阶段的不同而有所差异[19]。经济增长一方面会通过诸如改变文化与社会环境等方式间接促进创业活动,另一方面则会通过直接影响人力资本积累、生产性投资资源配置等途径进一步完善创业所需之条件。
同时国家文化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是由不同维度相互作用而形成的整体。然而,批评者认为,已有研究往往着眼于文化的某些单一维度对创业的影响,但文化不同维度之间具有一定的关联性,需要加以综合考量[20]。因此,有必要打破传统的研究范式,审视文化的不同维度之间的互补性,考虑不同文化维度的组合模式。所以,在进行跨国情境下的创业研究时,有必要系统考虑国家文化、经济环境等因素的综合影响。
综上所述,本文将通过整合国家文化和经济增长之视角,利用fsQCA方法,设计如图1所示的“创业驱动机制模型”,以反映文化层面和经济层面的组态匹配关系,以及他们与国家创业水平之间的关系;然后,结合OECD有关数据库中的44个相关(国家)案例进行有关的计算,利用图1所示模型探讨影响国家间创业水平差异的多重并发和因果复杂机制。该模型涉及的“影响因素”(变量)主要包括国家文化的权力距离(PDI)、个人主义(IDV)、男性化(MAS)、不确定性规避(UAI)和经济增长(GDPV),以及以高水平(HIGHGEI)和非高水平(NOTHIGHGEI)表征的创业程度。
图1 创业驱动机制模型
1.文化层面
在把文化作为自变量的诸多模型中,采用较多的当属霍夫斯泰德早年开发的“权力距离”、“个人主义/集体主义”、“男性化/女性化”和“不确定性规避”四维度跨文化比较模型[21]。在霍夫斯泰德看来,文化是“在人们头脑中形成的,能将不同群体或类别成员区别开来的集体模式”。因此,可以用各国部分人群(如企业员工)在价值观上的表现反映国与国之间的文化差异。
(1)权力距离(Power Distance,简称PDI):该维度主要表征社会成员对权力分配不平等现象的接受程度。PDI的分值越高,说明社会成员越将权力视为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权力在社会上被赋予了重要地位,此时社会结构往往存在较多的等级。相反,在低权力距离社会中,由于社会结构更趋扁平,人们一般更易获得接近资源的机会,从而促使更多的创业行动[22]。学者们认为高权力距离国家主要包括印度、法国和墨西哥,低权力距离国家主要包括美国、澳大利亚和以色列。
(2)个人主义(Individualism,简称IDV):该维度主要表征社会中个人与群体之关系。IDV的分值越高,说明社会越重视个人的权力、自由和尊重;IDV的分值越低,代表着越高的集体主义(也就是越低的个人主义),即该社会越强调个人服从团队的整体利益。高个人主义国家主要包括美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高集体主义国家主要包括哥伦比亚、中国和日本。
(3)男性化(Masculinity,简称MAS):该维度主要表征社会中男性品质与女性品质的相对多寡程度。MAS的分值越高,说明社会越将价值考量放在表现、金钱和个人抱负上,社会群体看重竞争和成就;MAS的分值越低,代表着越高的女性化(也就是越低的男性化),社会不太注重自己,更欣赏他人,群体间相互信任,具有较强的团队意识,能为创新观点或行为的孕育创造更好的氛围。高男性化文化国家主要包括意大利、墨西哥和日本,高女性化文化国家主要包括丹麦、泰国和荷兰。
(4)不确定性规避(Uncertainty Avoidance,简称UAI):该维度主要表征一个社会受到不确定事件和非常规环境威胁时通过正式渠道避免和控制不确定性的程度,反映了社会群体处理未来不确定性的方式。UAI的分值越高,社会群体往往墨守陈规,偏爱旧的理论、习俗和事物,惧怕改革和创新。此时也就越不利于提升国家的创新力[23]。同时,社会中也存在较多的试图降低不确定性的管制和规则,进一步阻碍有关的创业活动[24]。高不确定性规避的国家主要包括法国、比利时和希腊,低不确定性规避的国家主要包括新加坡、美国和加拿大。
2.经济层面
正如前文(一)所讨论的那样,如果单纯从文化维度观察不同国家间创业水平的差异,将难以圆满解释二者间关系随时间推移而呈现的不稳定现象,因为经济增长等因素可能会增加这些关系的复杂性[6]。因此,我们将经济层面的影响因素(变量)加入了如图1所示的分析模型。
不同于霍夫斯泰德范式对国家文化做的进一步的“维度分解”[15],我们在经济层面采用“经济增长”作为唯一的分析维度,将GDPV(GDP相对于前一年的变化值)作为衡量经济增长的指标。这样考虑的主要依据是,“经济增长”不仅是衡量一个国家经济变迁的代表性综合指标,而且“经济增长”本身与国家文化的演变以及国家创新水平的变化均有密切的关系。
首先,经济增长与国家文化间存在着不可忽视的相互作用,这种相互作用将会间接影响一个国家的创业水平:文化价值观会通过塑造人们的职业道德和奉献精神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经济增长也会通过推动国家文化改变进一步影响创业。近期的研究表明,经济增长最初虽会带来收入的不平等,但随着经济增长的持续,社会的贫富差距与阶层差异将逐步缩小、权力距离会有所降低、资源和信息更容易自由流通,这些将会促进社会创业水平的提升[25]。
其次,一个国家的经济增长体现了其一定时期内创造产品和服务能力的增强,为创业活动的产生提供了先决条件,能力的增强和创业活动的活跃将直接促进国家创业水平的提升。已有研究表明,经济高速增长将预示良好的宏观经济情况,会创造积极的经济期望并改善机会感知,从而激励个人从事创业活动[26]。
3.创业水平
“创业”是一个具有丰富内涵的概念,显然不能仅仅通过新设企业的数量,或者参与创业的人数(或其相对占比)来加以衡量。好在我们主要感兴趣的是国家层面的创业“特征”,为了研究过程、更为了研究结果的“可比性”,我们不妨采用颇具权威性的“全球创业指数”(Global Entrepreneurship Index,GEI)来对一个国家创业生态系统的总体质量与发展动态进行考察。
显然,GEI可以让我们较全面地了解特定国家(地区)发展进程中促进企业开办(“狭义创业”)和发展(“广义创业”)的环境特征,评估一个国家对全社会创业行为的支持程度。GEI其实是一个指标体系,包含了创业态度、创业活动、创业愿望三个子维度,囊括了地区发展体系中促进这三个子维度变化的34个最主要的制度因素和个人因素,能够度量该国家(或地区)的创业水平[27]。
我们将通过区分“高水平创业”(HIGHGEI)和“非高水平创业”(NOTHIGHGEI)的程度区别来赋予不同的国家以不同的创业程度,以利于我们进一步考察其国家层面的创业特征。
20世纪80年代,美国社会学家拉金开创了定性比较分析方法(Qualitative Comparative Analysis, QCA)。QCA是以案例为导向的研究方法,旨在通过案例间的比较分析寻找前因条件的组合(即组态)与结果之间的关系[9]。
如前所述,已有研究大多采用线性相关理论研究文化与创业之间的关系[28],然而,文化的不同维度之间自身存在着复杂的相互作用关系[11],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文化与创业之间的关系也并不稳定[15],致使传统线性分析方法的有效性缺乏充分的说服力。因此,本文引入集合理论探讨国家文化、经济增长和创业水平之间复杂的因果关系。具体来说,就是采用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方法(fsQCA)讨论霍夫斯泰德范式的文化四维度与经济发展水平的相互作用机理,从而形成其对应高创业水平与非高创业水平国家的不同组态类型。
与传统的计量分析方法相比,fsQCA在解释创业问题上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第一,样本量是目前国家层面创业水平研究问题中的一大桎梏[11],本文也不例外(受数据性质所限仅选取了44个案例国家),而fsQCA作为一种集合分析方法,恰恰适用于中小样本的跨案例研究。第二,fsQCA基于整体视角[29],研究条件组态与结果间复杂的因果关系。而传统分析方法关注的是单个变量的“净效应”,此“净效应”在自变量间相互相关时会被相关变量掩盖。第三,fsQCA强调因果关系的复杂性。社会现象发生的原因条件之间通常具有“多重并发”的复杂因果关系[30]。首先,多个相关条件的组态导致结果,且对于同一结果可由多条路径实现,即条条大路通罗马。其次,因果关系的非对称性强调成功与失败的原因往往是不一样的,某个结果的出现与否可能需要不同的“原因组合”来分别加以解释,而不能简单化为“用成功原因的反面来解释失败”。
因具备上述优势,QCA方法近年来得到国内经济学、管理学等领域[9,31]的学者越来越多的关注和应用,但仍较少见到采用fsQCA方法从整体性视角对文化、经济增长与国家创业水平之关系的系统性研究。由于本文的研究对象具有样本量较小、变量间存在因果非对称性、多重并发的复杂特征,故采用fsQCA技术对高创业水平和非高创业水平国家的条件组态进行分析。
1.指标确定
一般而言,在涉及跨文化、经济增长、创业水平等的比较研究中,通常会先建立一套可以度量的标尺。本文使用的主要标尺有:
国家文化:选取霍夫斯泰德所开发的四维度文化模型中所用指标加以衡量,该模型涉及不同国家部分人群(如企业员工)在价值观上的表现,能较有效地反映国与国之间的文化差异。该文化模型包含权力距离(PDI)、个人主义/集体主义(IDV)、男性化/女性化(MAS)和不确定性规避(UAI)四个维度,在跨文化研究领域比其他模型具有更高的聚合效度和更广泛的应用。
经济增长:选取OECD《经济展望》(Economic Outlook)数据库中的GDPV指标加以衡量。即以GDP相对于前一年的变化值作为衡量经济增长的指标。由于经济增长是一段时间范围内国家(地区)产出(或收入)的增加,因此GDPV是学界量化经济增长的主要指标之一。
创业水平:选取全球创业指数GEI加以衡量。该指数可让我们较全面地了解特定国家(地区)发展中促进企业成立和发展的环境特征,评估该国家对创业的支持程度,衡量区域创业水平。
2.数据收集
本文将选取PDI、IDV、MAS、UAI、GDPV和GEI指数等作为变量,通过一定的数值计算将它们进行配对。为保证数据的稳定性,选取各变量2015—2019年有关数据的均值作为样本数据。在删除数据有缺失的国家后,最终进入fsQCA分析的案例国家共有44个。
3.变量校准
由于初始样本数据不满足布尔逻辑的分析条件,故在进行fsQCA分析前需要将原始数据转化为[0,1]区间内的集合数据。使用模糊集将变量转化为集合隶属度需要预设三个锚点:完全隶属、交叉点以及完全不隶属。参考Fiss[32]和Codurasa[33]的研究,此处选取PDI、IDV、MAS、UAI、GDPV和GEI等六个变量2015—2019年的均值作为样本数据,对于高创业水平的国家而言,将三个锚点分别设定为样本数据中的最大值、最小值和均值。对于非高创业水平国家而言,其校准准则与高创业水平国家正好相反,即取高创业水平国家的非集(negation)。各变量的校准锚点如表1所示。
表1 各变量的校准锚点
fsQCA分析的第一步是进行一致性检验,即必要条件(necessary conditions)检测。如果一致性指标大于0.9,则认为该条件变量是结果变量的必要条件。高创业国家的必要条件检测见表2。
如表2所示,各个单项前因条件影响高创业国家或非高创业国家的必要性均未超过0.9,这意味着本研究不存在作为结果变量的必要条件的单个条件变量。因此,下文将这些前因条件纳入fsQCA,进一步探索高创业国家与非高创业国家的路径模式。
表2 单个条件变量的必要性检测
本小节将进一步利用真值表对组态进行充分性分析,根据中间解来区分组态的核心条件和边缘条件。参考Fiss[32]的研究,将一致性阈值设定为0.8,案例阈值设定为1,用●表示原因变量出现,用⊗表示原因变量不出现。其中,“大圈”表示核心条件,“小圈”表示边缘条件。另外,“空白无圈”表示没有受到影响的条件。
表3 驱动高创业与非高创业国家的路径组态模式
1.高创业国家的路径组态模式
以44个国家为研究对象,采用fsQCA3.0软件进行计算的结果如表4所示。其中,高创业国家具有一种路径组态模式(~PDI*IDV*~UAI),即:低权力距离*高个人主义*低不确定性规避
这一路径组态模式的总体一致性为0.913,大于0.8的阈值,总体覆盖度为0.646。即本文所得结果解释了64.6%的导致高创业水平的原因。
属于这一组态模式的高创业国家有丹麦、英国、挪威、澳大利亚、荷兰、加拿大、美国、瑞士、芬兰、德国等14个国家。其文化表现出低权力距离、高个人主义与低风险规避。
由表4可知,高个人主义和低不确定性规避是高创业国家的核心条件,而低权力距离是高创业国家的边缘条件。高个人主义倾向是孕育创业活动的有机文化土壤。由于高个人主义崇尚成就、权力和自我导向,因此,个人主义价值观能激发促进创业意愿和行为;同时,由于高个人主义文化可以通过社会合法化来提高国家或社会的创业水平,低不确定规避的国家也就更加鼓励创新和灵活性,对全新的理念和情况持开放态度,为创业活动创造良好的环境。在低权力距离的国家,权力和资源能够更便捷地实现共享,从而为创造有可持续发展的创业企业提供支撑。
2.非高创业国家的路径组态模式
与1相类似,对44个国家的数据采取fsQCA3.0计算的结果还显示,对非高创业水平国家而言,总共有3条路径组态模式,分别为:
路径一:(GDPV*PDI*~IDV*~UAI),即高经济增长*高权力距离*低个人主义*低不确定性规避。
路径二:(~GDPV*PDI*~IDV*UAI),即低经济增长*高权力距离*低个人主义*高不确定性规避。
路径三:(PDI*~IDV*~MAS*UAI),即高权力距离*低个人主义*低男性化*高不确定性规避。
上述三条路径的总体一致性为0.928,大于0.8的阈值,覆盖率达到了0.667,即本文所得结果解释了66.7%的导致非高创业水平的原因。
对三条路径而言,计算结果进一步表明,中国、印度尼西亚、印度、斯洛伐克为属于路径一模式的国家。尽管这一模式国家的经济处于较高速增长阶段(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2018年中国、印度尼西亚、印度和斯洛伐克四个国家的GDP增长率分别为6.6%,7%,5.2%和4.0%),这些国家的创业制度条件较好,国家在“社会规范”这一非正式制度层面亦给有关的创业行为以实际支持,比如我国政府大力宣传“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国家战略,但是,与高创业国家相比,这些国家的创业水平总体上还有待进一步提高。究其原因,国家文化形态的制约或许是一个方面,因为这类国家对权力距离的认同程度普遍偏高,并且高度强调集体主义的“服从”,这些文化价值观有时会与强调冒险、创新、个人成就的创业活动相悖。
与此同时,俄罗斯、巴西、墨西哥、希腊、葡萄牙、哥伦比亚、日本为属于路径二模式的国家。这些国家的经济处于低增长阶段,在国家文化层面上具有高权力距离、低个人主义和高不确定性规避的特点。日本是这一模式的典型国家,也是全球相对而言创业最不活跃的国家之一,在全球创业观察(GEM)2019年报告中,日本初创活动比例(the rate of early stage entrepreneurial activity, TEA)仅有5.4%,在参与排名的50个国家中位列倒数第三。亦有学者称日本社会创业活动率相对低下的现象为“创业真空”[34]。究其原因主要是经济的慢速增长和文化形态的双重制约,比如日本企业普遍实行的终身雇佣制和内部工会,以及政府的严格监管等都显示出这个国家对于高权力距离和高集体主义的推崇,以及对于不确定性的规避。
此外,俄罗斯、葡萄牙、西班牙、土耳其则属于路径三模式的国家。同样的,高权力距离与集体主义倾向是制约其创新水平提升的核心条件,此外低男性化倾向与高不确定性规避是制约其创新水平提升的边缘条件。
对比三种模式可以发现,高权力距离和低个人主义倾向是三种非高创业国家模式所具有的共同特征,这一结果与已有文献中关于高权力距离、低个人主义倾向与创业活动水平成负相关的结论相一致[6,19]。从社会层面来看,这是因为高权力距离的社会倾向于维护社会的等级秩序、容忍权力的不平等、缺乏对新创企业和创新的接受度。同时过高的权力距离会导致社会底层的成员缺乏创业所必须的资源和信息,而资源和信息的不足又会进一步导致无法识别和开发具有市场前途的商机。从企业层面来看,这是因为高权力距离往往强调管理者指导和决定下属的行为,认为上级与下属本质上具有属于不同类别的价值观和信念。
为进一步验证研究结论的稳健性,本研究继续调整校准标准。例如,我们调整最大的模糊交叉点(0.5),结果发现除解的数值发生了微小改变外,组态路径并没有发生本质性改变。因此,通过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得到的研究结论具有一定的稳健性。
文化等因素已经成为解释各个国家创业水平差异的重要因素。然而,已有的研究往往着眼于单一文化维度对创业的影响,忽略了文化的整体性与复杂性。同时,文化与创业的关系往往会因经济发展水平的差异而有所不同。本研究从文化和经济发展水平两个层面出发,采用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方法,试图兼顾文化与经济增长两者的组合影响效应,探究其影响国家创业水平的多重并发因素和因果复杂机制。
首先,本研究基于霍夫斯泰德模型,审视了文化的不同维度之间的互补性,考虑了不同文化维度的组合模式对国家创业的组态影响。已往的研究忽略了文化不同维度之间的相互作用。因此,本研究打破了传统研究范式,整合了文化的四个维度,发现了高创业水平国家与非高创业水平国家的四条前因组态和相应的核心条件,从而不仅响应了Williams对于综合考量文化不同维度之间互补性的呼吁,更改善了以往研究因忽视“多重因素并发对创业的影响”问题而容易导致的研究结果不一致悖论[35]。
其次,本研究通过fsQCA方法发现了高创业国家与非高创业国家的组态路径存在因果非对称性,即高创业国家的组态路径并非就是非高创业水平国家组态路径的对立面。在本文非高创业水平国家的不同组态路径中,既出现过高不确定性规避,也出现过低不确定性规避,因此并不存在某个前因条件与结果之间的一一对应关系,一个国家创业水平的高低不能用单一的文化维度因素来解释。这种整体视角突破了因果关系的对称性思维,对于某个结果的出现与否可以挖掘出更加细腻的解释。
最后,本研究引入经济增长因素解决了文化与创业之间的关系在一段时间内并不一致的问题。虽然早有学者发现文化与创业之间的关系在一段时间内并不一致[8],但由于Hofstede框架内的文化是一个相对静态的概念[36],并不能方便地捕捉到这一关系的复杂性,因此我们并未孤立的研究文化的作用,而是系统地将经济增长因素纳入到研究框架中[7]。本文兼顾国家文化和经济增长因素,研究二者的不同组合对于国家创业水平的影响,进一步丰富了国家文化和创业水平的相关研究。
毫无疑问,中国的创业实践具有独特的文化与经济情景。中国作为最具代表性的转型经济体与新兴经济体,具有高权力距离等文化特色,这些都在深刻地影响着其创业活动。改革开放以来,虽然中国的经济和社会发展获得了举世公认的成绩,但尚未进入“高创业水平国家”(本文计算之中国的GEI在2015—2019年间的平均得分为38.92,明显低于44个国家的均值51),尚有“创业超越之路”在前。本研究为我国的超越之路提供了以下管理启示。
第一,加速文化转型,加强教育导向。本研究结果表明高权力距离与低个人主义倾向是制约创业水平提升的共同阻碍。“自信的文化”及“创业之精神”的培养将是关键突破口。因此,首先我们需要在各级各类学校,尤其是高校层面实施广泛而持续的创新创业教育,培养学生具有创业理想、激发创业意向、塑造创业精神与意识,鼓励学生积极投身创业活动和社会实践[36];其次,在企业层面将企业文化与创业文化的培育相融合,努力培育以创业精神为核心价值取向的企业文化,同时,通过赋予组织成员更多管理支持与自主权、为员工提供低权力距离、低个人主义的创新土壤[37];最后,在全社会层面进一步营造创业社会氛围,深入推进“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战略,进一步优化营商环境,努力减少区域性“创业支持差别”。总之,政府、企业和学校在建设和培育创业型社会、创业型企业和创业型人才的时候,应该特别强调有关“未来导向”“业绩导向”和“不确定性规避”等文化价值观和文化习俗的培养。
第二,坚持因地制宜,努力凝练特色。本研究表明高创业水平国家并不完全是非高创业水平国家的直接对立面,高创业国家与非高创业国家有着相互关联但独立的作用机制,提高创业水平通常无法通过仅仅改变某一个制约创业因素的投入增加(变量的增值)而如愿,要清醒认识发展道路的复杂曲折。因此我们必须考虑到中国文化情景与经济情景的独特性,不照办照抄西方崇尚个体主义的文化培育方向,采取因地制宜的创业驱动良方,凝练“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中国创业特色。
第三,全面深化改革,释放双创活力。本研究表明国家经济水平会使得文化与创业水平之间的关系有所差异。不同于日本等国家的低经济增长的路径类型,印度与印度尼西亚等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的提高为创业行为的产生提供了先决条件,活跃程度也有了较显著的改善,但是,其创业活动的整体质量仍相对较低。这启示我们必须在推进文化转型的同时深化改革,充分发挥各类主体的创造潜力。具体来说,抓住当前转型发展的新机遇,直面“芯片之殇”,全面推进人才制度、金融制度、知识产权制度等三方面的深度改革,破除束缚创业障碍,进一步完善创业配套支持系统,全面释放双创活力。
本研究的进一步完善可以考虑以下方向:(1)本文在有关国家创业水平前因组态的构建方面,主要关注了国家文化和经济增长的共同影响,未来研究可以考虑将更多的环境因素纳入考量视野,如制度、教育与科技因素等,进一步丰富相关研究。(2)本文重点关注了国家层面的创业水平,某种程度上创业水平并不一定是创业质量和创新程度的充分性表征,还可进一步关注与创新、创业质量相关的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