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周玲(右)在实验室。(本刊记者 何娟摄)
作为传播文化、传承文明的重要载体,很多古籍文献都面临不同程度的损坏情况。其中,纸张酸化已经成为古籍保护领域的世界性难题。
国家图书馆研究馆员、古籍馆文献保护组组长田周玲长期致力于纸张脱酸技术研究和产品研发,十年磨一剑。2019年底,国产脱酸机正式落地,本土原创脱酸液诞生,脱酸4000页仅需3到4个小时,可为古籍延续大约200年的寿命,比进口成本至少降低3/4,成功实现“卡脖子”技术攻关。日前,田周玲获评第六届“全国杰出专业技术人才”荣誉称号。
2006年,国家图书馆古籍馆图书保护组仅剩周崇润1名研究员,人员队伍组建工作迫在眉睫。周崇润向北京理工大学寻求“人才增援”,刚刚研究生毕业的田周玲在笔试、面试中成绩优异,顺利加入古籍保护工作组。
国家图书馆古籍馆坐落在北京市西城区文津街7号院,毗邻北海公园,风光秀丽景致宜人,推开大门似能听见年轮的回响,书卷的古朴气息扑面而来。往年,有关岗位的招聘均以文科为主,田周玲主攻应用化学专业,是一枚典型的工科女。求学期间,她也是国家图书馆的常客,“以前从没想过,国图会有化学相关的岗位招聘”。正式入职后,田周玲才真正掀开这份工作的神秘面纱,意识到科研技术对图书保护的重要性。据不完全统计,由于生产技术和原材料问题,加之自然灾害和战争破坏,1850年到2000年间约有1亿册图书文献面临严重酸化问题。“作为读者,我们能借阅的书都是被保护修缮好的,还有很多古籍文献‘生病’了,只能长期住在类似ICU的库房里,亟须修复和救治。在这一领域,我们比欧美起步晚了半个多世纪,而且技术断层长达10多年!”
2007年,国家图书馆正式启动古籍保护计划,由田周玲负责筹建专业脱酸实验室。“那会儿我还是一个职场新人,没有什么工作经验”,对于当时的激动和忐忑,她至今记忆犹新,“是挑戰,也是机遇”。自此,田周玲多方考察学习,研读大量国内外专业资料。3年后,实验室初现规模,科研队伍不断壮大;又过了3年,实验室获评古籍保护科技文化部重点实验室。
金底黑字的招牌挂在古朴的青砖墙上分外瞩目,跟年代久远的华表、石狮隔空对话,正如年轻的科研团队,闻纸墨沉香、与古书对谈,不舍昼夜。
田周玲长期处于半地下的工作环境,因为实验需要,总是伴随着多个机器持续轰鸣。日复一日,“古籍医生”的细心、耐心得到打磨,她在这座古老的建筑里续写新时代的工匠精神。在田周玲的办公桌上,最显眼的就是一台温湿度仪。她说:“相当于我们住院用的生命体征监测仪。这上面的刻度就是古籍文献的生命线,确保整个环境相对湿度约为50%,温度维持在20℃左右,藏书库里的温度可以设置更低,类似我国西北地区的室内环境,是最有利于古籍保存的。”
2019年底,田周玲带领团队自主研发的脱酸设备、脱酸液正式投入使用,成功打破我国古籍保护的技术壁垒,实现从无到有的重大突破,从落后50年的起点奋起直追,直逼国际领先趋势。项目成果突出,但她仍不知足,继续潜行在科研的探索进程中。“这项设备和技术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如果设备更加小巧轻便,就便于我们给全国各地的图书馆、博物馆提供‘送货上门’的服务,减少古籍文献在出库运输过程中遭受的损害。”田周玲说话时目光坚定。
“古迹重装如病延医——医善则随手而起,医不善随剂而毙,所谓不药当中医,不遇良工,宁存故物”,明代著名收藏家周嘉胄写于《装潢志》中的这段话,至今是很多古籍守护者的职业信条。当前,仍有大批量古籍文献止步于各地图书馆、博物馆的藏书库,但古籍保护的科研工作者永不止步。
田周玲入职国家图书馆早期,人才短缺是古籍保护部门面临的主要困境之一。16年后的今天,她所带领的科研小组已经成为一支专业成熟、配合默契的7人团队,“坐得住冷板凳、打得了冲锋战”。
作为一门传统手艺,古籍修复行业一直采用师徒相授的沿袭模式。新时代的古籍守护者通过公开招聘、双向选择入行就业,依然离不开传帮带的良性引导。在国家图书馆古籍馆文献保护组,田周玲就是典型的“灯塔式”领军人,曾主持国家文化科技提升项目1项、文化和旅游部重点实验室资助项目3项,主持古籍文献脱酸研究与脱酸设备研制项目,获得发明专利3项、实用新型专利2项,出版专著2部,发表专业论文30余篇。
“全国杰出专业技术人才”每5年评选一次,截至今年,全国仅有300余名专业技术人员获得表彰。近日,田周玲获此殊荣,她所在的实验小组全体组员均表示备受鼓舞。“我们都在一起共事10年左右了,田老师已经43岁,依然永葆工作热情,干活劲头最足,科研成果最多。这次获得国家级荣誉,对我们也是一种鞭策和激励!”研究员龙堃告诉记者,虽是化学专业出身,田周玲却是大家公认的“理科全才”,“一整套脱酸设备,占地面积三四平方米,都是田老师亲自设计绘图完成组织构架的,其中就包括很多物理、数学方面的知识”。研究员张铭补充强调:“田老师是‘全科全才’,很多地方图书馆遇到突发灾害都会第一时间请教她,包括馆藏布局、设备采购,都会听取田老师的意见!”2021年夏天,北方暴雨频发,田周玲多次带队外出支援,协助多家博物馆、图书馆抢修古籍文献。
由于古籍文献具有不可复制性,修复的实验阶段就需要在不同条件下反复进行样品测试。根据项目需要,找工厂定制不同材质的纸张,在实验室多次加工,使其达到与古籍原件类似的损坏程度。“将纸张放置在温度高达105摄氏度的保温箱‘催熟’72小时,相当于在自然环境中老化25年,必要的时候我们还会培养霉菌、虫害移植到样品纸张上,确保样品消杀顺利,我们才敢对原件动手。”对于给古籍“做手术”的流程,田周玲说得轻巧,但在实际操作当中,过程相当枯燥繁琐,“方法论就是这么简单,具体的实验要反复操作成百上千次,比如用剪刀剪纸屑,有时候我们一天至少要剪一千遍,无数次推翻重来,不能有一丝误差”。
干一行、爱一行,干一行、专一行。田周玲用整个青春书写对古籍修复的热情,她严谨的科学态度、执着的信念追求也让大家受益匪浅。研究员任珊珊告诉记者,实验室早期招工不易,员工流失率高,“要么是耐不住寂寞,要么是守不住清贫”。对此,田周玲认为,招聘与录用必须是一场“双向奔赴”,才能实现最大的效益和价值,“很多人一毕业就进入实验室,我就尽可能地为大家营造跟高校一样单纯的科研氛围。同事们也都很给力,一有项目就互相帮忙、互相学习,团队共同进步,我们的科研成果、福利待遇才会越来越好。我这次得奖,是基于团队共同努力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