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余姣
(天津师范大学古籍保护研究院 天津 300387)
张宗祥(1882—1965年),原名思曾,字阆声,号冷僧,浙江海宁人。因其青年时期宗仰文天祥之精神气节,故改名宗祥。1918年12月20日,教育部派张宗祥以部视学兼京师图书馆主任,任职3年。1950年张宗祥又受命担任浙江图书馆馆长,直到1965年去世。其一生中执掌过南北这两大图书馆,致力于古籍保护事业,贡献良多。学界对其整理中国古代文献的成就[1]、经验[2]和对古籍保护和修复教育的贡献[3]已开展了部分研究。现结合其《铁如意馆随笔》(亦称《手钞六千卷楼随笔》)、《铁如意馆手钞书目》等相关资料与文献,从古籍的原生性保护和再生性保护两个角度,再详细分析其对古籍保护事业的贡献。
“原生性保护”是对已经破损、脆弱不堪的古籍本身进行修复、处理,且严格控制古籍保存环境的温度、湿度,防止或减少微生物、灰尘等附着于古籍表面,最大限度降低保存环境所产生的影响,延缓古籍衰老速度,从而延长其寿命[4]。我们通常将古籍采访、编目、修复和保护都视为原生性保护的工作内容之一。
1919年张宗祥到京师图书馆任职后,虽然经费紧张,但仍巧妙安排,一方面请教育部颁发捐书奖章鼓励公私捐赠,一方面利用有限的经费积极购买。该馆对其执掌期间所做的工作记录如下:“八年一月,海宁张阆声(宗祥)先生以部视学,奉令兼本馆主任。张先生以绩学多才,居馆三年,废者兴,弊者革,克勤厥职,懋著勤能,鉴于馆藏图书之犹未备也,乃请部颁捐书奖章以为之劝。启文典丽飞黄,阅者易感动;于是辇输典籍,以相赠遗者,不绝于途,流风至今不熄。是时,馆费虽不丰,而张先生综核节俭,月尝有余。尽以之购书,虽于珍本巨帙,未能及之,而为馆中应藏未备之书,则搜罗购入,得数百种。”[5]这是其在京师图书馆管理方面取得的成绩。
1950年,时年69岁的张宗祥再次受命出任浙江图书馆馆长。该馆抗战后,无组织章程,张宗祥乃“重为订定,分采编、阅览、推广、研究、总务五部。部设主任一人。本馆接收官书局及私家捐赠寄藏之板,凡书200余部,板17万,无地可贮,移一部寄存广化寺。租慈孝庵为藏板之处”[6]261。宁波的李氏萱荫楼、南浔的刘氏嘉业堂、长兴的王氏诒庄楼、象山的陈氏缀学堂等江南著名藏书楼,都向浙江图书馆捐出了大量古籍善本。到1952年底,馆藏总数增加一倍以上,达到七十余万册,且新增部分多为线装古籍,当时审定为古籍善本的就有两万册。到1960年,馆藏突破百万大关。至张宗祥逝世的1965年,馆藏达到一百二十余万册[7],大为增长。
在图书馆采访收藏方面,张宗祥亦有其独到的观点,在他看来:“中国书籍,多不胜藏,图书馆大宜注意搜罗之法,断不可漫无限制。在一乡者,首一乡先哲之著作,次乃本县,有余力再多购他种书籍,至寻常子、史,则在所必备。在一县者,首一县先哲之著作,及历来县志。推之一省,亦应先本省之志书,及先哲之著作。如此,则各自搜求,或少湮没之患……倘能照以上办法,每年在省图书馆中开一会议,将一年中各县、各乡收得之书,或有未刊之本,认为重要者,由省图书馆备款刊行,至若宋刊元椠,则归国立或特种图书馆收买。如此,则功分而事易成矣。”[8]75其主张各地方图书馆应积极搜藏当地地方文献,这样全国加起来,文献就较为美备了。这与清人章学诚主张设立“志科”,搜集、保存方志资料的想法较为一致。而国家图书馆、地方图书馆应在收藏古籍的层级上有所分工,以便实行更好的保护。
傅增湘之所以派张宗祥到京师图书馆任职,缘于“傅沅叔先生(增湘)长教部,鉴于善本书目之不善,命予董之,遂请与赵君慰苍偕”[6]241。即为订正缪荃孙所编之善本书目。为此,张宗祥“日拂拭灰土中,以求遗逸,检查旧目,修整残编,检校谬误。知缪艺风先生之目不可信,穷两年之力,成目四卷”[6]241。本欲印行,但因傅增湘辞职,失去资助来源,而未能印行。这份目录其受鲁迅建议,抄了两份,一份保存在京师图书馆,一份保存在浙江图书馆。张宗祥订正了前人古籍编目中的部分错误。在检校古籍的二三年间,虽然其所钟爱的“钞校”时间减少,但“所见奇书,实为毕生最富之日”。在编目过程中,张宗祥还将一些善本拣选出来,给予了其应有的保护。如一部北宋刻的《文选》,仅存数卷,但字势古拙,疏密随意,然而“前主京师图书馆者,竟置之杂书堆中,不加装订,屏不录入善本”,张宗祥“熏沐出之尘垢之中,登之选部之首”[8]21。其《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中,对《永乐大典》的卷数和册数详细记录,并认为该书保存古籍之功,较为详备,并预计全国所存,恐不过四五百册[8]12-13。其也详细翻阅过《四库全书》,认为《四库全书》存在以下弊端:一、去取不精;二、苟且充数;三、不载书之所出;四、擅改卷数字句;五、书前《提要》,各阁不同[8]14。而《四库全书》中,有目无书有两种,即《日讲诗经解义》《老学庵续笔记》,也是张宗祥的发现。其对敦煌遗书的情况也做了摸底,如用纸、装帧形式、经卷内容等。这都是其在编目过程中拾遗补缺的独特发现。
后人总结其在此阶段的贡献为“一是在整理敦煌写经七千余卷时,发现古人喜书素绢,实为爱用光纸之故。同时对中国古籍及其刻布流传、版本分目、分类管理做了系统研究。二是编写了《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为后来研究者提供了一份极其珍贵的参考书目。三是校《嵇康集》”[9]。
除了编《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外,其在主京师图书馆时,还曾派人赴北京北城嘉兴寺整理《嘉兴藏》,并编一目藏于寺中。1950年张宗祥还为其个人所抄现存之书编制了《铁如意馆手钞书目》,该目收书295部,按经、史、子、集、丛分类,其中经部24部,史部100部,子部79部,集部89部,丛书3部。该书目按类型划分为提要式书目,每书著录书名卷数、册数、撰人,或加撰人小传,或录书前序跋,或对篇目的分析,或对内容有所考证,或记刊刻流传情况,或记录其底本、钞校经过以及装订情况等。篇幅长短不一,极为灵活。
1918年傅增湘拟派张宗祥去办京师图书馆时,京师图书馆的现实状况为:“集外阁残遗、文津《四库》、敦煌经卷诸珍品及普通书籍而成,隶于教部。以次长任名誉馆长,派一人坐镇之。”[6]241所藏珍本书籍虽多,但管理上存在很多问题,其颇有顾虑。傅增湘请其好友兼同事鲁迅敦促。鲁迅笑称其为“木瓜”,如此宝山,应及时去开发。张宗祥思考后对鲁迅提出:“不过有两件重要急事,必须你主管上司帮我忙,能办得通方好。方家胡同四面居民杂处,万一发生火警,无法抢救珍本,我意先做书箱一人能扛的,所有珍本存入箱内以防万一。造新屋是万万不可能的无稽之谈,此其一。许多古籍脱线、残破、裂口、虫蛀,如不大量修补,如何能行,我意须招至少三、四个技工进馆修书,此其二。”[10]鲁迅称无问题,张宗祥遂答应赴任。
其到任后,这两件“急事”均得落实。“首先创建了装订修补部门,招了一批工人。张宗祥亲自授课讲解古籍装订的知识和技能要求,开展对馆藏古籍修补装订,对修补好的古籍还做了函套,将古籍装入函套。为了碰到万一时可以迅速抢运,还做了大批木箱,把珍贵古籍纳入木箱。由于进行了这些工作,对于京师图书馆古籍的保藏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装订修补工作的创立,不仅节省了经费,而且使馆藏图书及时修补,对保护馆藏起到很好的作用。装订修补室的健全以及工人的技艺不断提高,不仅对本馆而且对全国图书馆都起到了示范作用,以至各省不少图书馆也仿照建立了装订修补室及时为本馆服务。装订室的工作一直继续着直到现在。”[11]这三年中,其与京师图书馆的同事关系较好,其中就有一名王姓装修工人,颇受其信任,也为其后组织人员到京师图书馆补抄《四库全书》奠定了基础[12]。1921年2月1日,由于人事变动,张宗祥从京师图书馆辞职[13]。
1950年张宗祥主管浙江图书馆后,同样建立了古籍修复室,聘请了古籍修复师袁良峰到馆工作,为现在浙江图书馆古籍修复工作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有此两段时间的主持馆务经历,张宗祥在对古籍及古籍保护相关的工作均有较深的认识。如其在论述书板之保存时,提到:“刻版能保存合法,寿亦五六百年。但多印则易刓,不印则易朽。年印三四十部,择通风高燥之处藏之,斯善矣。武英殿板,当时选材甚精,每板厚至寸余,皆红心枣木也,乾隆之后不复顾问,乃为侍卫苏拉冬日御寒薪火之用,孽哉。”[8]20这是对保存雕版较早的论述。当下,随着全国古籍普查工作的结束,对古籍雕版保护的重要性认识已达成了共识。张宗祥对雕版保护的看法,当对后人有所启发。
此外其对古籍用纸、装帧也有深刻的认识,他认为:“书之装潢,自卷子而蝴蝶,自蝴蝶而今之线装,弊尽矣。卷子读时、检时皆不便,蝴蝶装版心之字易损坏,且不易重装。释、道书,皆旋风装,翻阅时遇风,抽检时偶不慎,皆易损书。故线装行而其他诸法可废也。中国书之善甚多:一、纸之寿命最长。今所见晋、唐之纸,仍坚韧如故;二、可以屡装;三、质不甚重,在手批阅,久亦不疲。其病独不能竖藏耳。然叠藏而书尾能标字,检阅亦至便。即使抽检不慎,所伤亦仅在书之护叶,与书无伤也。予昔与钱念劬先生戏言,安得世界奇书,皆以中国纸印之、中国装装之,俾之长命,相与拊掌大笑。”[8]37-38这是对中国古籍装帧史的简略概括,也是对中国古籍保护工作的充分肯定。现在一些有识之士在用现代印刷技术出版自己的著作之外,还会利用传统的手工纸印制自己的著作,即是希图著作更为“长命”。对于书的传世,张宗祥总结为:“书之传世,大要可分三期:一、竹简漆书,难写而易坏;二、纸墨皆备,流传较广,然抄写之际,讹夺亦多;三、印刻,自此传布始远矣。自竹简以至刻印,历年久远,屡经兵火,毁亡之迹,世所共知。”[8]18每一时期有其特殊的问题,可见其对中国书史也有一定的了解。
“再生性保护”是利用现代化技术将古籍的内容复制或转移到其他载体上,从而让古籍文献长久保存下去的一种保护类型,主要有影印出版、缩微复制、古籍数字化等手段。在古籍再生的新技术大规模应用以前,人们主要是采用手抄的形式以实现古籍再生的目的。
鉴于文澜阁《四库全书》不全,1924年春天到1924年12月,时任浙江省教育厅厅长张宗祥面向浙江实业界如张元济、孟苹、张泽民、张澹如、王绶珊、沈冕士等人募款,后军政界如卢永祥(字子嘉,捐4 000元,为最多)、张暄初也开始捐赠。募得银洋16 200元,为抄书之款,以卢永祥、周庆云、沈氏三兄弟、张元济、徐棠捐款最多。其后众人公推张宗祥为总务干事,沈铭昌、沈宝昌、沈尔昌、姚煜、王体仁、张元济、徐棠、刘承干为评议干事,以周庆云为会计干事,吴宪奎为杭州稽核干事,吴震春为北京稽核干事,堵福诜(申甫)为监理[14]。
在张宗祥的组织下,1924年1月14日堵福诜带人从杭州出发,16日到京。教育部派赫春林负责协调,受到了京师图书馆徐森玉(鸿宝)的热情接待。2月4日着手抄写,写生达210人,校理20人,绘图、满文、篆隶15人。至12月16日将缺部、缺卷、缺页抄成。共抄书210种,4 308卷。另加此前在杭所抄,先后抄书4 497卷,共2 046册。此次抄书为继丁丙(松生)、钱恂(念劬)主持补抄《四库全书》后的第三次,被称为“癸亥补抄”。丁丙补抄时,只能根据传世的刻本和钞本抄,未能以四库本为底本抄,自1881年(光绪七年)开始到1888年(光绪二十五年)结束。钱恂主持抄书时,抄得最精者有《西清砚谱》《离骚图》两种。“癸亥补抄”由张宗祥总其成,周庆云(湘舲)①专管经费,吴雷川驻守北京,处理重要事宜,堵申甫(张宗祥弟子)专任监督钞校。动员缮写人员达210人,不问寒暑日夕,积二年之久,先后抄书 4 497 卷,共2 046 册,重校丁丙兄弟抄本 213 种5 660卷,共2 251册,重抄577页[11]。
京师图书馆为此次抄书提供了较大的便利,为表感谢,抄书组向京师图书馆赠送了300元商务印书馆书券[12]。京师图书馆部分馆员也参与其中,如担任校对的有爨汝喜、李耀南等、承担篆隶之职的有范腾端。可以说,他们共同弥补了古籍保护史上一个遗憾,使文澜阁《四库全书》残而复完。
张宗祥被誉为是“圣手书生”,精于抄书。也被戏称为“打字机”,能日写小楷一万五六千字[15]。除了专门组织的大型补抄文澜阁《四库全书》外,在其日常生活中,抄书亦是其生活方式之一。从其自编年谱[6]229-267中,我们可以看到:
1914年,33岁,“政余,乃得从事钞校。同志者,周君豫材,时任社会教育司第一科长,赵君慰苍,贵州同年也,而不厂、蓬仙、子庚亦相继入京,任教职。旧友云集,有书相假,有疑相质,为乐殊甚。”
1916年,35岁,“予校《资治通鉴》……乃知元人所见,已非善本。而读书贵精校,又须得善本。自此,乃益用力于雠校及搜钞善本、孤本。是年,钞本已积三四百卷矣。迄至57岁,自汉口至桂林,始停钞写,计得书六千余卷。大概有书可借可钞,日得一卷。影钞者,三日得一卷。倘书主追索甚急,则夜以继日,约得二万四五千字。但性执,非手钞者,不愿也。同其事者,为赵君慰苍。”
1919年,38岁,“故两年时间,钞校时间,虽因而减少,所见奇书,实为毕生最富之日。”
1921年,40岁,“时欲以钞校古书籍,皆一生之业。故有联云:‘分明去日如奔马,收拾余年作蠹鱼’。”
1926年,45岁,《说郛》钞本得以出版,得版税二千金。
1927年,46岁,“寓沪上,日事钞校。得刘君翰怡所藏查东山先生《罪惟录》,乃知根据庄氏《明史》而成,惜为书估割裂、颠倒,遂整理、钞录此书,商务印书馆今亦付印矣。”
1932年,51岁,与汉上书友徐行可(恕)相交,手钞之书日富。
1934年,53岁,寓北平翠花街荣氏花园,与傅增湘临近,又向北平图书馆借钞珍本。
1935年,54岁,“搜得乡里逸书如朱一是《为可堂集》,陈之遴《浮云集》,管庭芬《花近楼丛书》等至夥,皆钞装成帙,可二巨箱。”
1937年,56岁,记校钞王充《论衡》与付商务印书馆出版之曲折事。
1938年,57岁,“屏居楼上,让楼下二室,钞书仍不辍。”
1940年,59岁,“入桂之后,无书可供钞校。入川之后,蒋慰堂(复璁)弟方任中央图书馆馆长,且搜购海内善本颇力。一二年来,获善本至夥,皆藏于白沙山间。入山既不便,借阅又因空袭之故,不敢尝试。时时寓目书录而已。企望山中,弥深饥渴。”
1944年,63岁,“钞正《董子》17卷”。
1950年,69岁,“为馆中手钞吴子修(庆坻)先生《补松庐文稿》、细斋先生(吴士鉴)《含嘉室文存》入藏。手钞诸书,清理、编目竣事,所存者仅二千数百卷,目分五卷。一部托徐森玉君介绍出售,一部留馆中。”
1955年,74岁,钞校《国榷》。“因费半年之力,取抱经楼本用硃笔校补,过钞于衍芬草堂本之上,蝇头细字,夜以继日。今年功夫,十九耗之此书,然乡先哲巨著,得此以传,亦快事也。”
1956年,75岁,校写《越绝书》,校写《三辅黄图》及《焦氏易林》,写定《吹剑录》。
从以上可知,其自30余岁开始以钞校为主业,一直到晚年不辍,以此自遣。其多次总结其抄书生活,如记在抄《孟子外传》时,其按语为“吴氏刻本,传者绝少,予于甲辰之秋,因传钞一册,此实为予钞书事业之首。自钞此书后,又十年,始日事钞校。至戊辰春,积卷二千,两眼花甚,遂不能影写。其终止之书,则《太和正音》也。己巳之冬,眼又重明,变花为近,天其或者怜予别无嗜好,故复许我钞书耶!此册极草草,然为钞书发轫之始,故亦携之行箧,未尝偶离”[8]84。只要身体允许,即日事钞校,让后人颇为之感慨。又如其69岁时总结其钞校生涯称:“三十以后,方事雠校,与单不庵②、周君豫材(即鲁迅)、朱君蓬仙③等,从事古籍。自三十五岁起,赵慰苍④同年喜搜孤本,傅沅叔先生富于庋藏,予亦乐此不疲,如入宝山,无所不爱,钞校诸书,恒至夜以继日。至五十七岁,抗战军兴,始不能每日钞校;入川之后,若断若续,六十三岁后,竟未钞一书。”[8]138其一生所钞之书,“竟钞校古籍六千余卷,原拟钞校八千卷,与丁氏八千卷楼相匹配,无如人生苦短耳,未竟其志。所钞之书,编有目录,名曰《铁如意馆手钞书目录》”[11]。为纪抄书事,其有一方“手钞六千卷楼印”。
在张宗祥抄书过程中,与钱恂、单不庵、鲁迅、傅增湘、徐恕等人结下了深刻的书缘。1914年旧友相聚北京,“有书相假,有疑相质,为乐殊甚”。其在抄《南阳集》时曾记:“此书久佚,戊午在京师钞得此集,与念劬先生相与欣赏,盖念老久觅此书而不得者也。今念老墓有宿草矣!回忆三十年前,予年十九,单君不庵介念老至舍,在念老喜订忘年之交,在予屡获师承之谊。”[8]67与傅增湘亦因书结缘,如其在《鲒埼亭集》批本时记:“壬戌,予将赴浙,在傅沅叔先生娱莱室中,见一批本,详细考订,密字小注几满,或引证他书,或即据原书,纠正辨讹,多不胜举,此真谢山诤友也。惜匆匆即行,不及借过,至今为憾。”[8]83“壬戌秋,奉命督浙学。临行,沅叔先生饯之娱莱室,案头有书估携来之明钞《说郛》,检阅一过,缺卷皆在。匆匆南下,不及借钞。沅叔先生至浙观潮,竟携至南方见假,得成全书。盛情高谊,感何可言!”[8]99书生以书相交,共相钞读,亦是雅事一桩。
在其女张珏所写的《张宗祥整理、校勘古书的简介》[15]一文中,也记录了他不同时期钞录的书籍及其心得。如影抄古书,尤其是抄宋版书时,使钞本版式、行款、字数和原本尽量一致。经其钞校的古书出版的有《说郛》《罪惟录》《越绝书》《洛阳伽蓝记》《国榷》《山海经图赞》《三辅黄图》《吹剑录全编》等。其中,张宗祥就曾应鲁迅的要求,抄录《说郛》和《嵇康集》。其抄书的来源,还来自陈垣、北平图书馆、中央图书馆等。通过抄书,其与众多喜欢钞校古籍的人结下了深刻的友谊,形成了一个抄书“朋友圈”。有些书也有赖于他的钞校,才形成完帙,如京师图书馆有《易林注》八卷,张宗祥在馆时,曾借蒋孟蘋的毛氏影写本抄之,补成全帙[6]25。
除在战乱中无书可抄外,其余时间张宗祥均坚持抄书不懈。如其所述,其所抄之书本拟达八千卷,以与丁氏八千卷楼藏书相埒。奈何抄完六千卷时,在战乱中抄本损毁大半,只得两千余卷,所幸的是部分亦得以出版问世。在石印技术、珂罗版技术已广泛使用的时代背景下,坚持用这种传统的古籍再生方式传钞古籍,亦是十分难得。加上他本人是书法家,其钞本自有独特的价值,尤其是影钞本,价值更不可估量。这也是他自称的“此皆亲手写定,其中影写本之乌丝栏,亦皆亲手所画,后有得者,幸念其辛苦而珍藏之”[6]137。
除钞校书籍外,张宗祥对他人利用现代的影印技术复制古籍,也曾提出过自己的观点。1919年影印《四库全书》之议又起,叶恭绰(誉虎)到馆征询张宗祥之意见。其谓“与其全印,不如择印。倘择印,则不必石印,可以木刻。盖《一统志》《通志》诸正史之类,卷帙既繁,流传亦广,不必重印也”[6]242。民国期间,学界几次动议影印《四库全书》,由此可看出张宗祥对影印《四库全书》的观点。后商务印书馆张元济也到北京,二人商议时,张宗祥也请张元济“请以页数计算,某书若干页,则预约若干钱,庶几穷书生获读不经见之书”[6]242。希望印书时考虑到穷书生的消费能力,尽量降低价格,后张元济所主持印行的《四部丛刊》确实也是这样进行的。
张宗祥一生担任过京师图书馆、浙江图书馆两大馆的馆长,二馆均是古籍存藏的重镇。他还通过组织到京师图书馆补抄文澜阁《四库全书》,将两馆联系在了一起。1945年文澜阁《四库全书》保管委员会设立,其还担任了保管委员会委员,常务委员为陈训慈、蒋复璁、顾树森,委员有徐青甫、竺可桢、余绍宋、贺世俊、张宗祥。张宗祥晚年,除将其所藏文物捐献给国家外,1957年还将其藏书2 000余册捐赠给家乡的海宁图书馆。这也与他倡导地方图书馆收藏地方文献的观点是分不开的。其关注古籍的存藏和保护,善抄书,精校勘,为古籍的原生性保护和再生性保护作出了其特有的贡献,在现代古籍保护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注释:
① 周庆云(1864—1933年),字湘舲,号梦坡,浙江湖州人。以盐业致富。热衷藏书,所藏书画、金石、古物颇多。
② 单不庵,初名恭修,又作不厂,名丕,字诒孙,号伯宽,角优,重考据,长训诂,为经史小学家。
③ 朱蓬仙(1881—1919年),字宗莱,1900年赴日留学,为章太炎弟子,曾任浙江民政厅秘书,1915年执教于北京大学。
④ 赵慰苍,贵州贵阳人,曾管教育部图书馆,喜聚书,早殁。其子士伟卖其书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