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强
秦观的词大多写得软媚,所以给读他词的人的印象,他应该是一个白面书生。尤其是他那么招女人喜爱,脂香粉腻间,似乎也不怎么像连鬓胡子大汉。
找到老连环画上有关秦观的形象,他基本是被画成白面无须的书生样貌。
但在历史记载中,他偏偏是个胡子极为浓密的人。他自己,也常常以此为骄傲。
有一次,在他老师苏东坡那里做客,别人拿他胡子多开玩笑,秦观得意地说:“君子多乎哉。”
这句话出自《论语》,秦观是借用了“乎”的谐音,来说凡是君子,胡(乎)子就多,自己胡子多,那自己就是个大大的君子。
在历史上,苏东坡其实也是胡须浓密的人,他有个外号就叫“苏大胡子”。在他的面前就能以秦观胡子多来取笑,说明秦观的胡子那的确是多到没法看了。
再看苏东坡听了秦观自吹的这句话后的回答,更可断定,苏大胡子在秦观面前,恐怕连小胡子都算不上。
苏东坡的回答是:“小人樊须也。”
这也是《论语》中的一句,苏东坡借用了“樊”的谐音,说胡须繁(樊)多的人,一定是小人。
自己的胡子如果跟秦观差不多,苏东坡不会这么说。
但就算胡子比秦观少得多,苏东坡也毕竟是世人熟知的“苏大胡子”。他这句对秦观的调侃,事实上也调侃了自己。
苏东坡是一个旷达的人,这几乎是千年定评。
苏东坡的旷达,大都是从他自己的作品中自我表现出来的。像“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等诗词,所透露出的意境,高阔辽远,让人心折。
苏东坡的诗雅俗并见,显出他性格的不拘一格,随意放达。
某个晚上,苏东坡借宿于佛寺中,挑灯夜读佛家著作《传灯录》。挑灯时不小心,灯花落到书页上,烧掉了一个“僧”字,苏东坡马上取过笔墨,在窗间写下如下诗句:
山堂夜沉寂,灯下读传灯。
不觉灯花落,荼毗一个僧。
这首小诗几近打油,又写到佛寺客堂窗户间,那是明显的调侃了。不过以苏东坡的大才大名,估计那家寺院随后会将写了诗的窗户,以碧纱笼罩,小心呵护起来。
苏东坡在黄州时,有个姓何的秀才请他到家中做客,飯桌上有一盘油炸面果,非常酥脆,苏东坡吃得胃口大开,问何秀才:“此名为何?”
何秀才说:没有名字。
苏东坡又问了一句:“为甚酥?”
苏东坡的意思是这油果连名字都没有,怎么炸得这么酥这么好吃呢?
但苏东坡名气太大,他的话虽然算不上金科玉律,也是字字金贵。同桌的客人们听了他问出的这三个字,都挑着大拇指叫好,说:这不正好可以做这种油果的名字吗!
当地又有一位姓潘的官员,也是苏迷,时常请苏东坡吃饭,因为苏东坡酒量不大,姓潘的官员特意为他酿制了酒精度极低的甜酒,苏东坡吃着这甜乎乎的酒,笑着调侃:“此必错着水也。”
某一次,苏东坡春游,忽然馋虫上嘴,非常“思油果”,就当场写了首诗,派人给何秀才送去。诗云:
野饮花前百事无,腰间唯系一葫芦。
已倾潘子错着水,更觅君家为甚酥。
苏东坡亲笔书写的一首诗,可以换取多少盒“为甚酥”呢?
像这样的随性诙谐,在苏东坡的一生中,随时随处皆在。他一生仕途波折甚多,这种旷达的性格,让他基本上随遇而安,安之若素。
但他性格中显然并不仅仅是旷达,或者这旷达只是外在的一种表象。从朝云对他那句著名的评价中,可见一二。
“东坡一日退朝,食罢扪腹徐行,顾谓侍儿曰:‘汝辈且道是中有何物?’一婢遽曰:‘都是文章。’坡不以为然。又一人曰:‘满腹都是识见。’坡亦未以为当。至朝云乃曰:‘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坡捧腹大笑。”
时宜是什么?就是当时人的主流观点。
不合时宜是什么?就是与当时人的主流观点不同。
苏东坡认同朝云对自己的评价,那就是认同自己与当时大宋朝的主流观点不一致。
苏东坡一生与大宋的主流观点不一致,也颇遭打击,他的诗词文章中对此也多有反映,并且对此表达了自己的达观认识。
后世人对苏东坡的敬仰迷恋,苏东坡这种屡遭打击而不郁结,达观率性的心态,应该是很重要的原因。
因为后世的苏迷们,也大都处在屡受打击、起码生活不怎么顺畅的境况下,苏东坡的达观是大家的一个开解渠道。虽然有点虚幻,毕竟读一读后心里能透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