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彪
怕穷,本来是老百姓的专利,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皇帝应当是十八竿子也挨不着边的,可唐德宗李适还真和“怕穷”二字挂上了钩。唐德宗为什么怕穷?因为他实实在在的穷过饿过苦过。
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何以沾上了穷饿苦三字呢?那就说来话长了。要详细了解得去翻阅《资治通鉴》,简而化之地说,那就是德宗高登九五之时,正是安史之乱平定不久,李家天下似乎可以喘口气了,但旧的藩镇倒下了,新的藩镇——“河朔四镇”继之而起,而且搞起了代代相传——“父死子袭”。站在唐德宗的立场,自家别墅旁边居然盘踞着N只大老虎,真是要多瘆人有多瘆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怎么办?削藩!德宗着手对付四镇。结果天下震动,乱者四应。德宗只得派出拱卫京师的军队出征平叛。谁知祸从天降,泾原兵马路过长安时,因赏赐不周,导致哗变,攻入皇宫,拥戴朱泚为帝。因事发突然,德宗丢下后宫、皇亲贵戚,在几个亲信的扶助下匆忙逃到奉天(今陕西乾县),由此体验了一段穷苦困厄的日子。“朱泚攻围奉天经月,城中资粮俱尽。上尝遣健步出城觇贼,其人恳以苦寒为辞,跪奏乞一襦袴。上为之寻求不获,竟悯默而遣之。时供御才有粝米二斛,每伺贼之休息,夜,缒人于城外,采芜菁根而进之。”(《资治通鉴》唐纪四十五)看看,贵为皇帝连一套能御寒的薄棉衣裤都找不到,够穷的吧。吃的也苦巴啊,糙米加野菜啊,皇帝什么时候吃过这粗粮啊,而且这二斗糙米是德宗和亲信随从的共有口粮,能吃饱吗?能不饿吗?比穷苦更糟的是德宗几度陷入绝望:“贼并兵攻城东北隅,矢石如雨,城中死伤者不可胜数。贼已有登城者,上与浑咸对立,群臣惟仰首祝天”“入夜,泚复来攻城,矢及御前三步而坠,上大惊”。所幸天不灭唐,关键时刻援兵赶到,解了奉天之围。但“奉天之难”给唐德宗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對藩镇从此由硬变软,从“削”变“抚”,大唐最终亡于藩镇;对功臣宿将则从此变得猜忌无常,或用或弃、或贬或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因怕穷而敛财的行为也变得非常可笑。奉天之难刚平,南方各地相继向京城输送财物,德宗一点都不客气,皇家小金库优先:“上于行宫庑下贮诸道贡献之物,榜曰琼林大盈库。”所幸大臣陆贽一番苦口婆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让德宗撤下了占物牌子。敛财一旦成病,难免时常发作,德宗贞元四年(788)“二月,元友直运淮南钱帛二十万至长安,李泌悉输之大盈库。然上犹数有宣索,仍敕诸道勿令宰相知。泌闻之,惆怅不敢言”。瞧瞧,德宗像不像一条贪吃蛇啊!皇家开支本来是国家财政“全额拨款”,应当很充裕啊,可他仍嫌不足,避开宰相私下里向各地官员要“外快”,也算是奇葩一朵吧。追根溯源,德宗敛财一方面是皇室开支过大,需要不断充实小金库,但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时代,这理由委实有点苍白,历朝历代,亏谁苦谁,也轮不到帝王家啊。我以为更深层的原因是德宗奉天之难穷怕了,苦怕了,阴影太重太深,落下了心理疾病,不堆些财物放在身边心中不踏实,睡不好觉啊!
其实啊穷怕了怕穷,饿怕了怕饿,苦怕了怕苦,这是人性的正常反应。皇帝也是人,一样不例外。有人说中国的储蓄率全世界最高,是因为老百姓喜欢存钱。这话听起来都让人心酸。世上有不乐意花钱而喜欢存钱的吗?当然不排除有极少数人如此,但绝大多数人恐怕是情非得已——穷怕了啊!穷与苦,曾经是中国老百姓挥之不去的梦魇,所以即使是今天稍稍富裕了,也绝不大手大脚,奢华浪用。特别是熬过苦日子的40后50后的老辈们,你让他虚花一块钱他都觉得是罪过。这都是穷极苦极落下的心理后遗症啊。如果稍加留心,关注一下这些年来落马的贪官,不难发现出身贫寒的占比真不小,农民的儿子忘了本、工人的儿子忘了根。为何衣食无忧,住有豪宅,出入有车,还要贪婪不已?原因肯定是多方面的,但穷怕苦怕的深层心理也不可排除。和唐德宗一样,贪心不足,敛财不止,图的就是手中有钱心中踏实,退下来依然能拥有位高权重时享受,岂不美哉!可一旦东窗事发,前“功”尽弃,锒铛入狱,悔之不及。不过另一个目标也达成了,那就是心无旁骛地“踏实”了,能够美美地在铁窗公寓里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