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傻的女官

林永芳

1903年，大清外交官裕庚的女儿裕德龄回到中国。由于她姐妹俩从小随着父亲游历各国，通晓外文和西方礼仪，引发了慈禧太后的强烈好奇心，被召入宫中陪侍太后身边，成为“紫禁城八女官”之一，开始了一段独特的人生体验。后来她在回忆录中有许多相关细节描写，以下便是其中之一。

1904年春节，宫里举行除岁庆典时，照例要在众位菩萨和列祖列宗的神位前摆上年糕作为供奉。于是大家动手做年糕。人们相信，谁蒸出的年糕膨胀得越高，就意味着谁最得菩萨青睐，此人就能得到最好的运气。按照惯例，第一块年糕应由太后亲自制作。太后这块年糕效果很好，女官们纷纷向她道賀，太后自己也甚是自得。

接下来，每个女官都做了一块，却都做得很差，没有任何一个能够达到太后那块年糕的水准。德龄心中纳闷：咦，我是首次做糕点，做得不好不足为奇;可你们这些资深女官一个个经验丰富，而且心灵手巧才会被选中在这里侍奉太后，为什么也都没法把这区区年糕做好？她十分疑惑。后来，有个女官告诉她：她们是故意的，“无非是为了让太后开心罢了。其实，哪怕不能比她好，我起码也能够做得一样好。不过，若是我真那样做，可就是自讨没趣了”。

瞧，就这样，宫里那么多女官，其中谁知道有多少人做年糕的水平比慈禧太后更高，可没有人敢做得比她更好。倘若有人胆敢做得比太后还好，那她岂止是自讨没趣，简直就不可能在这里待下去。

德龄显然是迅速学聪明了。此后的所有类似活动，她都和其他女官一样“识相”起来。“太后让我们用心掷骰子，好好赢钱。我们自然都小心翼翼地生怕赢了太后”;玩“八仙过海”游戏，谁也不敢让自己手中的“仙”比太后的“仙”更早走到目的地。而且，即使明知太后在做傻事，大家也不戳穿，反而装得更傻。慈禧巡幸奉天，住在沈阳故宫看戏。此戏已看过多次，剧情早已不新鲜，于是太后喋喋不休，向女官们详尽解释舞台上的种种习惯和禁忌。可她这些话同样已说过多次，女官们早已听腻，却又不得不假装饶有兴味地听她说，一边听，一边还要问一两个非常幼稚的问题。

叙述者德龄，见多识广，是一位不平常的女子。可那又怎样？到了清宫这环境，她照样只能服服帖帖，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任何方面都不如慈禧。

别以为一个高明的人装傻和真傻有什么区别。只要他装傻，只要他不敢使用出他真正的学问和本领，那么对于这个社会的发展来说，和真傻就没有任何区别。于是全国几亿人的智慧都被局限在了慈禧的高度之下。如果慈禧足够睿智英明、视野广博倒也罢了，这个国家还不至于烂到一塌糊涂。可问题是，这种制度下脱颖而出的人，从上到下往往都“只琢磨人，不琢磨事”，换言之，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精于权谋，不屑治国。

当然，历史上也有一些王者善于任用比自己能力强的人才。最著名的是刘备，武艺不如关羽、张飞、赵云，谋略不如徐庶、庞统、孔明，却能得天下之英才而善用之，不介意他们比自己强。可那是因为当时他尚未一统天下，严格来说，他还不是独裁者，周围还有很多竞争对手虎视眈眈，尚不知鹿死谁手。假如成功消灭了所有竞争对手，成为独一无二的至尊，他还会这样虚怀若谷吗？看看其远祖刘邦就知道了。刘邦对待下属的态度，分为截然不同的两个阶段当楚汉相争尘埃未定时，他是何等开明宽宏，善于团结利用一切人才为自己冲锋陷阵，扫清寰宇;一旦坐稳了江山，就开始诛韩信杀彭越，以致留下个著名典故——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是啊，一个靠“超人”神话来维系统治的集团，倘若区区女官都可以比慈禧更高明，你让慈禧如何确信天下臣民都会对她敬服效命呢？

大清溃败，慈禧究竟是始作俑者还是被利益集团利用？不妨看看那个众所周知的故事。据说，美国前总统沃伦·哈丁小时候，别人总逗他，拿出1美分和5美分的硬币让他选，他总是选1美分的那个。大家都笑他傻，还有很多人大老远赶来和他玩这游戏。有个老太太好心提醒，可他却狡黠一笑，答道：如果我选5美分那个，谁还会继续和我玩这个游戏？

是啊！你以为那些装傻的人是真认为你比他更英明吗？他们以装傻来自保或者讨好你，无非是为了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罢了。而这样的结果却是，终于让国家利益最小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