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的出场、生成与应对

2021-01-06 08:07:27郁有凯
探索 2021年4期
关键词:民族主义网民话语

郁有凯

(山东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济南250100)

自中国进入网络时代起,媒介技术与图像资源融通,视觉象征符常常以地图疆域、国家图腾、领袖形象等形式,成为想象共同体的领土边界、集体身份认同和社会动员的重要资源,图像媒介与网络民族主义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随着网络技术的发展,媒介也在发生变革,自图像成为激发网络民族主义产生的基本动因时起,就注定了它的变革不是短暂的,它的影响不是片面的。媒介技术层面的变革影响着中国网民群体间的社会关系及社会观念。网络化的图像文本为中国网民提供了一个更为简洁的认知尺度,能够将关于世界、国家和民族的过往、当下和未来,以更加直观、立体、多维和形象的方式展示在我们眼前,从而构建起中国网民关于“国家”“民族”和“爱国”等概念的新认知,并进而激发网民将这种“想象的共同体”转化为实际的网络民族主义行动。这种由思转向看的全面扩张,在用过剩的影像包裹着网民的同时,也在无形地改变着他们的信息获取方式,使其较少诉诸理性而较多投入感性。显然,图像文化传播成为了当下网络民族主义得以产生发展的重要表征形态。

1 文献综述与问题提出

图像技术的进步打破了信息流动形式,在网民关于想象的共同体的建构进程中,为他们关于民族、国家等认知提供了可视化呈现方式,而网络民族主义的表达方式、动员方式、行动方式也在图像化转向中发生重构。这种由文字向图像的转换,引发了很多学者对于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的关注,从不同角度进行了探讨和研究,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

1.1 当前研究的主要方面

通过梳理当前研究成果,可以发现学界从不同角度进行了研究,为相关研究奠定了一定的理论基础。从研究内容来看,主要聚焦于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聚焦历史话语的民族身份与政治认同分析。有学者从图像所展现的历史进程中宏观把握一定时期内的民族国家身份建构与政治认同问题。李潇雨根据摄影师庄学本在20世纪30年代至60年代所拍摄的系列边疆摄影作品考察了视觉文化与中国政治史的关系,并探索摄影在建构现代中国的“民族国家”身份中所扮演的角色[1]。董卫民则在救亡话语下审视民族主义的“图像书写”,认为庄学本、孙明经的西部边地人文地理图像在救亡话语下建构起了“国破山河在”的民族主义视觉想象[2]。陈卫星认为廖冰兄在抗日战争期间和战后初期的漫画创作在漫画视点和受众视点相重叠的瞬间,成为一种家国情怀、社会激情和革命理念的视觉修辞学[3]。

其二,聚焦事件话语的网络民族主义新型特征分析。有较多学者从网络民族主义发生的具体图像化案例入手,对其中存在的网络民族主义行动进行研究和分析。战泓玮与魏宝涛以B站“《新闻联播》关于中美贸易争端报道”的相关视频为案例进行考察,认为青年用户在B站亚文化情境下形成了一种新的民族主义表达,实现了青年亚文化与民族主义认同的“交融”[4]。赵菁从爱国动漫《那年那兔那些事儿》粉丝群像中分析了国族认同的情感结构,勾勒出“二次元民族主义”的特点,并在与粉丝民族主义的参照中理解中国网络民族主义话语[5]。董天策和杨龙梦珏分析了青年群体对视频《中国历代疆域变化》的观看,认为他们将“爱国主义”与“民族团结与国家统一”两个合法性话语编织,使现代中国的民族国家形象在观看地图中得以呈现[6]。

其三,聚焦传播话语的网络民族主义产生原因分析。有学者从传播学角度对网络民族主义发生图像转向的原因进行了探讨和研究。陆新蕾认为互联网去中心化传播使公众成为传播主体,短视频以读图形式降低了传播门槛,通过传播的“上浮”与“下沉”,进一步推动网络民族主义传播[7]。方刚与郭美坊认为网络民族主义图像转向的原因在于“媒介形式偏好”凸显图像传播优势、泛娱乐化促使图像传播成为主流、青年群体倾向图像表达与图像传播[8]。方飞借助韦伯的社会行动理论,将青年网络公共表达划分为四种类型,并对其动因及呈现进行了探讨,为审视网络参与、网络民族主义产生及治理提供了认识基础[9]。

其四,聚焦治理话语的网络民族主义应对路径分析。针对网络民族主义思潮图像转向存在的新问题,有学者从治理角度提出了应对路径和策略。葛明驷认为在网络民粹主义主导的舆论事件当中,图像作为一种视觉符号和舆论思维工具,不但未能传播事实真相,反而常成为假象的源头,提出必须重构网络舆论治理模式和路径,在强调主流媒体积极引导的同时,还要强调与政府和平台“三位一体”的协同治理作用[10]。张爱军和魏毅娜认为网络极端民族主义舆情传播模式以文本、图片、音频、视频等多源、多样、多结构的形式呈现,为适应新变化,须坚持“堵疏”结合,建立多维立体的舆情应对目标体系,整合“四全媒体”作用,建立涵盖舆情监测、舆情研判、舆情控制与疏导的舆情应对闭环[11]。刘小龙认为当前中国的民族民粹主义可以看成是一种走向偏激的民族主义,具有爱国积极内涵,也有激进和极端的危险种子,要通过全面深化改革来消除网络民粹主义的生长土壤,探索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整合与吸纳民粹主义合理内核的途径,完善民主协商,有针对性、有策略性地做好引导工作[12]。

通过梳理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相关研究文献,可以发现,当前国内学界的研究成果丰硕,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在推进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相关研究进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总结来看具有以下特征:一是研究视角多元、内容丰富。当前研究既有历史维度,也有现实维度;既有宏观维度,也有微观维度;既有中外维度,也有古今维度。他们从不同角度出发进行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的理论分析和探讨,研究内容较为丰富。二是坚持理论与现实有机结合。当前较多研究采用了案例分析方法,将网络民族主义的理论分析置于具体网络民族主义事件或者视觉化案例之中进行研究,并聚焦当下青年群体的特点和行为,理论与现实结合密切。三是注重对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的省思。当前研究成果体现出了对网络社会治理进行深度思考,能够站在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带来的新变化和新特点的角度上,研究引导策略和治理路径。当然,也不难发现,当前相关研究对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的概念范围等界定不明晰,更多是从笼统意义上开展研究,要么聚焦某一具体情境下的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的研究和分析,开展个案研究,从整体上对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进行深度全面的系统理论分析还有待加强;要么散见于文章部分内容,而专门从图像与网络民族主义之间密切联系出发开展的研究不多,针对性不强,缺少学理上的精准阐释,这就难以准确把握网络民族主义与图像的内在因果。

1.2 当前研究可能的拓展方向

事实上,学界关于民族主义和网络民族主义的研究由来已久,且成果丰硕。民族主义被创造出来后可以被转移到各个领域,并且能够吸收各种意识形态。那么,民族主义可以通过不断吸收新内容和新形式而顺应社会进步,而网络民族主义就是互联网发展下的产物。从这个意义上讲,有必要重新认识新的历史阶段下的网络民族主义相关问题,尤其是视觉传播时代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转向和生成的有关问题。基于研究现状来看,今后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一步深化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研究。

一是厘清概念范围,阐释基本问题。从以往的研究看,学界对于民族主义和网络民族主义的内涵、范围、类型的界定并没有一个完全的定论,呈现出几种不同观点,含义上主要集中在民族的形成发展过程、民族的归属情感、民族的信仰或者民族意识形态、民族语言、维护民族利益的政治运动几个方面,也有从历史论、文化论、建构论等角度阐释起源,还有从官方、大众、精英等角度进行范围划分。鉴于此,要在前人理论基础上,进一步深化和厘清新时代的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的概念、起源、类型等基本问题,以精准把握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研究主体。

二是创新解释范式,拓展研究方法。当前研究主要还是从整体主义的解释范式上开展的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研究,聚焦以宏观文化特征解释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现象或者事件,这从理论层面和长期时段看,具有一定的解释力。但还需要不断推进解释范式的创新,以更好解答相似的图像化信息为何会使个体表现出不同的民族主义态度和行为,甚至产生极端行为的问题。并且,当前研究方法主要是对案例分析法和文献研究法的运用,在今后研究中要基于图像学、传播学、社会学、教育学、现象学、符号学、政治学等多学科知识开展交叉研究,推进调查性研究,定性与定量相结合,注重内容分析法的运用,通过拓展多元化研究方法,进一步完善研究角度、提升研究深度。

三是深化研究内容,探究治理策略。当前关于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的相关研究内容能够帮助我们从特征、主要表达手法、主要症候等角度去把握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问题,但这种研究内容更多还是聚焦于现象维度的探讨和分析,且内容相对单一,从现象层面到价值层面深入剖析的还不足。今后研究中要能够深化对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相关内容的因果关系、本质规律、问题治理等角度的分析,要针对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实践中存在的问题提出治理策略,探究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实践的调适方法,引导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的理性发展。

总之,基于上述研究的现状分析和研究展望的学理考量,本文力图从网络民族主义与图像的密切联系出发,从学理层面深入分析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出场的真正语境、生成的内在原因和应对的有效策略,以期更加有针对性地探讨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何以生成,更好应对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实践的新问题。其中,本文中的民族主义是强调站在中华民族利益基础上,认同中华文化的大众对民族和国家的利益关系的整体性认知,是在一种想象的共同体的建构中产生的民族归属感、认同感和荣誉感。这里也包含了民族主义的双重性,也会产生极端民族主义情绪和行为。而本文中的网络民族主义则是民族主义在适应新的时代变迁下的网络化转移,借助网络表达民族主义情绪和想法,并采取民族主义行动,属于大众网络民族主义,且同样具有双重性,功能效应具有正负之分,表现出生成复杂性、表达情绪化、方式网络化、效果激励性等特征。尤其是图像带来的形式和内容上的变化、自主建构和传播权力及共同的历史记忆,使得本文中的网络民族主义更多体现出一种大众性、建构性和文化性。

2 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转向的出场语境

媒介技术层面的变革以及对中国网民群体间的社会关系及社会观念的影响,形塑着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的出场语境,是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得以生成的逻辑必然。具体而言,自中国迈入网络时代开始,媒介扩张到了一个新的历史阶段,网络场域下的图像资源以不同于以往传统媒介形态的新尺度引发民族情感因素逐级增加;当网络技术发展到自媒体阶段,在赋予中国网民一定的表达权利和空间的同时,也使他们具有了自主传播和生产网络民族主义图像文本的能力;当技术赋权成为常态,网络场域的话语权力重心发生转移,产生不同的话语主体,试图建立自身的网络民族主义话语体系,彼此围绕图像展开话语争夺。

2.1 媒介扩张语境下图像引发网络民族主义公共情感因子持续增加

媒介是生产情感的重要形式,“能够将情感从个体的私人情感体验转化为公共情感”[13],塑造公众认知。不同的媒介技术形态决定着人们以何种方式和何种态度来进行情感表达和体验这个世界。而无论在哪一种社会体制中,媒介又总是通过持续性地传播一个国家的民族共同体意识,动员公民参与与民族身份相关的行为实践,“民族主义作为一种‘共同体意识’,与媒介的传播活动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14]。从这个意义上讲,民族情感的持续增加与媒介扩张下的形态演变有很大关联,每一次信息传播手段的变革和扩张都是一次关于新兴媒介对传统媒介的功能延伸和补足,都会引发人们内在民族情感因素的传递频次的逐级增加。

纵观人类不同社会形态,媒介传播的信息本质上并没有发生显著变化,反而是传播信息的媒介手段表现为从口头传播到文字传播,再到电子传播的历时性变化。在这一进程中,信息的自由度和价值的实现程度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进而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确认和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产生带来不同影响。具体来看,原始社会语言的出现为日常社会中的交流和相互合作提供了最为基本的传播手段,虽然这种口头传播在传播内容和距离上具有局限性,但加强了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氏族部落内部的“我们”的集体性意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逐渐具有了部落共同体属性。文字的出现将人类的交流推向了理性,文字将语言进行了符号化的实体转换,尤其是印刷媒介带来的文字的批量性复制和生产,将民族语言文字进行了统一,并超越了“部落共同体”而推动了民族集体文化的传承。《想象的共同体》认为印刷术将人们关于自身所处的地域边界和内在的集体历史记忆进行了有效唤醒,使人们意识到自身群体区别于他者的文化边界和地域边界,产生民族共同体的想象。从涂尔干的社会心理层面的分析看,正是这种存在一定约束力量的实在的想象,实现了内在情感层面的参与,进而不断催发了近代以来民族国家的产生和建构。进入以电影电视为代表的电子传播阶段之后,视听文化打破了地方性自我孤立和封闭的藩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直观、开放和自主,“想象的共同体”在虚拟的环境中被发现和被感受。尤其是互联网下的图像传播所构筑起的场景化环境,实现了媒介现实与客观现实之间的有效连接。在虚拟化的场域中,人与人之间、人与群体之间的民族认同和向心力突破了血缘、地缘的局限性,产生了新的表达形式。

可以发现,视觉文化时代的图像媒介在影响人们的民族共同体意识和民族主义观念上具有关键性的渗透作用和催化作用,这既与图像媒介形态作用于人的方式有关,也与图像媒介融入人们日常生活的程度和力度有关,为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的出场和转向提供了一种认知国家和民族、产生集体认同的强大情感力量。

2.2 技术赋权语境下图像带来网络民族主义自主建构能力显著增强

在传统媒介中,组织化机构的内容传播是以相关工作者的采编为导向的,受到一定的权力、资本和媒介传播的价值观的影响,网民与媒介机构之间是一种“传播—接受”的直线关系。随着新型媒体的日趋繁荣,传统主流媒介载体遭遇新的解构,技术带来的非传统的权力类型正逐渐进入大众权力视野。在为广大网民提供技术便利和数据支撑中,媒介适用权日趋下移和普及,赋予了人们更多接近媒介、自我发声和直接传播的潜能,为网民提供了表达观点的能力和权利。这使得过去较少占有话语资源的社会成员也开始具备能够与其他社会阶层对话的空间、权力和能力。如此,媒介技术具有了一种客观上的“赋权”价值和功能。

其实,这种技术赋权体现的是对网民的意义传播赋权和意义生产赋权。不过,从笼统意义上探讨的媒介技术赋权,其主体是平台、场域和阵地,是由外向内的技术工具性赋权,体现为对网民的意义传播赋权,能够增强网民的自主“发言”和自主传播的效力,具有自主参与网络民族主义事件、自主传播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内容的能力和权利。与笼统意义上的媒介技术赋权不同,媒介技术平台支撑下的图像赋权“不仅是一种由他者被动赋予到自我主动获取的能动性力量,而且能够形成一种把各种微小力量聚合起来的能力”[15],更加凸显了由内向外的民族情感和内容的呈现实践,带有自主建构的意义,强调网民的主观能动性,体现出对网民的意义生产赋权。这表现为在图像特性牵引下的建构过程,即当图像赋权下的网民打破了现实社会中的权力结构时,便获得了一种平等交流的平台和机会,以此借助图像呈现议题、表达情感和形塑舆论,将曾经分散的利益诉求凝聚成为一个基于共同民族意识基础上的整体性诉求,在吸引各层力量的同时,不断汇聚一股新的表达渠道。其中,图像“链接”、图像“分享”、图像“转发”、图像“跟帖”、图像“编码”等方式为网络民族主义汇聚了更多的实时信息,在互动过程中会产生裂变式传播效应。

这种依托技术、以图像建构为核心的网络民族主义的转向,是网络技术世界里民族主义意识和观念的图像化象征物得以不断再生产的产物,预示着网络大众不断具备了将“想象的共同体”转化为“现实的共同体”的能力,这就为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的出场和转向奠定了自主生产和传播的基础。当这种象征物得以建构的范围和规模不断扩大时,便会凝聚出广泛的意见圈和舆论场,进而产生与官方或不同网络群体间的话语争夺。

2.3 社会发展语境下图像助推网络民族主义话语权力重心发生转移

“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必然导致媒介形态的嬗变,而不同形态的媒介所具有的媒介的偏向性又必然导致和造成不同的话语权力,并进而促进社会权力体系的变换与更迭。”[16]媒介需要技术支撑,而技术又受社会生产力影响。媒介的形态及其话语权也就相应地受到当时社会生产力及科学技术发展状况的影响,表现为由起初话语权的自由平等(生产力低下和无技术)向垄断控制(生产力发展,技术被少数人掌握)转变,再向自由平等化倾向(生产力带来技术完善,惠及大众,打破垄断)转变的螺旋式发展过程,这是生产力发展和科学技术进步的内在必然规律,表明随着社会生产力发展,人类的表达形式不断得到解放,话语权力重心也在不断发生转移。

具体来看,在口语媒介时期,口头传播、口传心授没有技术含量,带来最初交往的平等自由,但当需要依赖阅历丰富的长辈和老人担负保存知识和文化故事的使命时,这种支配性力量逐渐发展为这一时期的话语权,并昭示着平等开始逐渐丧失。在文字书写媒介时期,头脑记忆的繁重任务被文字书写媒介所解放,口头复述的长辈和老人话语权式微,社会主导话语权逐渐向发现和拥有新知识的人以及能够识读文字的贵族统治阶级和知识分子转移。在文字印刷媒介时期,低效率的手抄书写被大批量的机器印刷的复制性生产所取代,这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公共性媒介使观念表达和传播从个体性转向了社会性。由此,以往的贵族统治话语逐渐向广泛的社会大众话语转移,但这一时期的机器印刷不可避免地受到社会资本运作的控制,社会大众话语体现为资本话语霸权。在互联网媒介时期,媒介技术的发展为网民提供了零成本分享和发表观点的机会和能力,能够以私人化、普及化和自主化的特征破除传统媒介的信息“堤坝”,由此带来原有的资本控制下的、受众处于被动地位的话语霸权的式微,广大网民获得一定的话语权,重新复归了个人话语权。如此,当图像资源和媒介技术的结合能够赋予网民足够多的自由表达、生产、建构和传播话语内容的权利时,偏向于抑制某些信息而传递网民自身诉求信息便成为可能。这导致特定的话语权力逐渐重新确立,网民内在的权利观念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他们会认识到自身话语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并在网络空间中形成多元化的意见和舆论场,均尝试在图像文本符号中不断建构和生产属于自身价值诉求的意义体系,从而依靠图像话语编织和实现自身话语的合法性,与官方主流媒介、不同精英群体之间展开话语的争夺。

这样看来,如果从社会发展和技术完善的角度去分析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转向语境的话,就会发现社会生产力和技术的发展带来人类的表达方式的变革以及话语权力的平等化倾向,这就为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的出场和转向提供了宽广的话语作用空间。图像符号元素不仅仅是一种构建和传达网民民族情绪的载体或者工具,更是一种围绕图像持续性展开的关于网络民族主义话语争夺和竞争的博弈行动,而网络民族主义的图像化转向也昭示着个体在顺应社会发展过程中对话语权平等化的理性追寻。

3 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实践的生成缘由

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的出场逻辑即图像驱动、图像建构和图像竞争的功能性渐进图景,为探讨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生成的原因提供了语境、厘清了前提,并奠定了重要的逻辑基础。也就是说,在情感驱动中唤醒深层存续的集体记忆,为网络民族主义奠定了情由;在概念生产中实现“民族性”再生产,为网络民族主义提供了保障;在话语场域中追求主体权利话语与策略,为网络民族主义塑造了舆论。

3.1 通过唤醒集体记忆奠定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实践情由

民族是以凝聚社会成员共同的情感记忆和价值诉求的想象共同体形式存在于社会成员头脑之中,与此相应的网络民族主义情绪便成为一种实现这一原则的“满足感”或者一种违反了这一原则的“愤怒感”。图像既是情感表达的载体,也是启动情感关联、唤醒群体情感的重要动力源,具有从感性到理性再到公共性的阐释功能。由此,当网络民族主义事件从口头表达到文字表达,再向图像表达的转换和扩张时,网络图像便突破了口头文字表达在血缘、地缘上的局限性,有力地嵌入网络民族主义事件的集体记忆之中,为网民群体的民族认同唤醒和向心力凝聚提供了新的实现形式和新的尺度——构建了一个集体记忆语境。

这一集体记忆语境是特定社会群体借助图像对“过去”的共享。当社会群体成员之间是以建构“过去”的话语形式连接彼此统一性的感受时,集体记忆能够产生并发挥团结成员和组成统一集体的定义功能,“正是通过对彼此拥有的过去产生共同意象,从而建立起对本群体的感知和团结的人们,才成为了最终组成人类社会的一个个群体”[17]183。当然,集体记忆只有在社会群体成员的传播中才能够保持和延续,既定的社会群体成员彼此只有发生一定的社会互动和感知,才能够更好地促进集体记忆的存续,并且“通过多种媒介形式的话语表达,有效勾连着历史与记忆、传统文化与现代认同,在公众记忆中呈现或加强某一个集体记忆符号”[18]。这显然为网络民族主义提供了一个产生的情由,在告知网民“何以发生”的情感逻辑起点上,以图像的不断复制保证了集体记忆的深层存续,进而持续激发网民产生心理应激反应,不断助推网络民族主义情绪。

网络图像在对网民头脑中关于中国历史和政治的过往记忆和历史经验的建构中,会因为不同的视觉符号和表征方式带来不同的视觉体验,但图像内在蕴含的最为基本的“对本民族和国家的热爱”的价值内核仍旧体现了广大网民的核心记忆点。如此,当图像为网民构建了一个带有中国特定历史时期的集体记忆语境,这便有了对个体感性阐释以大规模驱动网络民族主义的情感条件,并在走向公共性阐释中助推持续发酵。2021年3月举行的中美高层战略对话的现场照片与1901年《辛丑条约》签订时的现场照片在中国网络疆域不断扩展,两张辛丑年的照片之间的强烈对比,背后有着强烈的历史记忆节点和心理背景,不断构建着关于中国人的骨气与底气的集体主义语境,从而驱动中国网民热烈讨论、转发和评论,催发强烈的网络爱国情绪。

3.2 通过生产多元概念提供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实践资源

当共同体所处环境发生变化,带来表征意义的符号缺乏和认同缺乏时,需要根据新的条件、资源和需求对其话语表达或概念形式进行移植、加工、沿袭或者改造。这是一个再生产的过程,本质上是意义的再构。从这个意义上讲,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生成过程可以看作一个“民族性”不断再生产的过程。图像信息涵度高且介入门槛低,既不会像语言文字一样,在传播过程中产生信息损耗,也不会要求使用者具备较高的文化程度和表达能力,再加上信息技术的发展,都为利用图像生产概念提供了可能,为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概念和话语自下而上的“民族性”再生产提供了可能。正是这种“民族性”的再生产,成为网民认知他者、催生共同情感、强化历史记忆、形塑集体意识的工具。

网络民族主义行动中的图像元素成为网民生产行为的重要素材。网络民族主义传播实践中包含有大量视觉符号元素,为网民提供了建构新的网络民族主义图像的素材。“在现实生活中,通常民族主义借助于崇拜物——旗帜、制服、飞机Logo、地图、赞歌、国花、民族烹饪以及建筑物的视觉化和仪式化组合以及集体膜拜的壮观场景,如团体体育、军事表演、群众集会、各种各样的大众文化等的组合来形塑自身。”[19]353网民正是通过对此类图像元素进行内容改编,建构基于不同角度并蕴含具体含义的网络民族主义图像,不断激发网民的民族情感和民族意识。以“90后”为主体的“帝吧出征”,在以中国本土风貌和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相关图像反击台独势力过程中,图像成为承载着他们自身的价值和思想的重要载体和元素,以各种标语、表情包和动图等符号建构出“中华美食”“大好河山”等具象化内容,进而加深台湾和大陆之间的民族认同。

生产图像话语是增强网络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基础。“语言通过给想象的共同体提供思想媒介为民族意识奠定了基础”[20],图像语言和图像表达为想象的共同体奠定了民族意识的基础。网民借助网络技术在生产图像话语的过程中,不断形成、重塑和积淀着一种能够引发共鸣并产生民族认同的概念性图像话语。这种话语具有明显的民族指向性、强大的民族观念的感染力和便捷的传播力。当大段的文字难以有效激发大批量网民的共时性心理应激反应和历时性民族记忆时,概念化的图像话语和图像表达就发挥了即时性作用,成为唤醒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关键部分。诚然,也需要看到,媒介技术的发展衍生了以图像电子媒体为中心的“娱乐化时代”[21],同时囿于网络民族主义与网络图像文化深度勾连,网络的去中心化使得网络民族主义的再生产容易脱离现场和去语境化,表现出恶搞、歪曲、嘲弄、恶性评判等煽动性特征,容易带来图像失真和误读,使网络民族主义情绪走向线下极端行为。

3.3 通过影响话语场域塑造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实践舆论

图像传播依赖于网络民族主义事件发生的场域,正是在这种网络场域背景的互动中建构舆论、发生作用,而且网络民族主义发生发展的一系列相关要素均对图像承载的舆论主题产生影响。然而,场域并非一成不变。在这个谁掌握信息权、谁就能够掌握话语权的网络时代,网络大众会按照自主获取的信息内容和价值观念进行选择,此时网络民族主义场域中的主流媒体和精英群体的图像话语权威受到冲击,这种话语差异带来场域中的舆论多元,此时的图像文本显然已经不仅仅是受到网络民族主义场域的影响,同时也对网络民族主义场域具有了反作用,成为网络民族主义不断发酵过程中不同个体和群体之间进行话语权利争夺和策略交锋的核心内容。新冠肺炎疫情发生期间,既有通过中美疫情防控对比图等来清晰展示我国强大的疫情防控能力和显著成效的,也有挪用虚假图像歪曲、篡改疫情防控事实,煽动非理性民族主义情绪、影响政党形象的,这体现了多元化叙事主体间的话语争夺和图像竞争。

在民族认同场域中借助话语策略强化舆论氛围。从民族主义的类型学上看,有研究者将民族主义或者民族认同划分为公民性和族裔性两类。公民性网络民族主义者认同民族的合法性来自国家的政治原则和制度建设,体现出民族主义者对国家政治制度的认同、选择和加入。而族裔性网络民族主义者将民族认同的合法性归于共同的语言、文字、传统文化、血缘和祖先等自然性因素,体现出民族主义者基于“血浓于水”的血源性认同。2019年7月的香港暴力事件折射出了国家制度和政治立场等人民性象征资源,而2021年3月的新疆棉事件更多诉诸一脉相承的传统象征性图像资源。这两种价值认同的差异性,通过图像资源的不同形式,或诉诸祖国河山、优秀文化等一脉相承的传统图像,或诉诸国家制度、政治立场的人民性图像资源,传达出不同的话语立场和话语策略,与主流话语发生碰撞,强化网络民族主义舆论氛围。

在多元主体场域中依托话语权利开展舆论交锋。随着官方机构内部权力结构的演化和不同权力主体的加入,不同层级的官方机构均会就相关事件发声。但这种声音和观点不再是传统上的统一话语,而较多表现为基于共识的多元化的主体性话语。网络草根与主流媒体、精英群体之间也会存在话语争夺的现象。在2019年中美贸易争端事件中,B站青年群体短视频、动漫形式的“亲和性”话语对主流媒体的“严肃性”话语进行了解构,显示出了与以往不同的多元化舆论话语形式。当图像资源借助网络技术进入千万网民的视野中时,当多元化的网络主体以图像元素展开话语的争夺、以图像传播作为交锋的手段时,“八股风”“官架子”显然难以在多元化的话语竞争场域中重拾往日辉煌。放弃原有的路径依赖,创建多元化图像竞争策略,是加强党和国家的网络民族主义引导能力建设迫切需要重视的问题。

4 应对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狂欢”的举措

在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的出场、生成中,图像穿梭于民众与国家之间,使得关于民族、国家的大众认知在原本主流媒体忽略的地方被点亮,带来网络民族主义的新认知。然而,在这种出场语境中,我们还需要注意防范因注意力的过度关注和图像能指的过度膨胀,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的生成中可能会发生的网络民族主义思潮“图像狂欢”的风险。

4.1 理性认知情感动员下的制度规约

从网络观念引导和治理的维度上讲,诉诸情感唤醒的图像驱动理应是与诉诸理性的制度规约有机统一的。图像驱动网络民族主义情绪和行动的重要力量来源是立足集体记忆对社会情感的唤醒和对民族集体意识的动员,以激发网民的社会正义感和民族情由。制度强调实体正义和程序正义的统一,强调理性和克制,保持对情感异化的警惕。坚持情感驱动与制度规约的统一,是引导网络民族主义情绪、提升网络治理效能的重要环节。反观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驱动的行为实践,在诸多极端民族主义行为的案例中存在这样一个问题,就是网民何以接近图像媒介诉诸极端民族主义行动,而并非直接诉诸制度公力。对于此问题的厘清,需要去探讨是否因网民自身素养不足所致,还是诉诸制度规约、寻求公平正义的渠道局限所致。因此,理性认知网络民族主义情感动员的制度规约问题,不是探讨感性和理性孰轻孰重的问题,而是重视引发网民极端情感反应的力量来源的问题。

那么,正视这种情感力量,一方面要看到它的积极性,因为一味压抑情感易导致人性的异化,反而关注情感的宣泄和释放,就是在关注社会发展的解压阀,这是可兹利用的资源或叙事策略;另一方面也要看到伴随负面情绪的唤醒和发展,如果缺少对其背后反映的诉求的回应或满足,不能及时供给制度化互动和理性应对策略,致使情感淹没理性思考,可能就会造成极端民族主义情绪和线下极端行为,引发社会冲突。当前,网络空间中的民族主义思潮带有碎片化特征,表现为碎片化真相系统和碎片化情感系统相悖,难以实现良性对接和逻辑互动,拟态环境、虚化历史、极端民粹等现象,带着先入为主的情感偏见编造或篡改真相,造成虚假情感泛滥和情感异化,难以从情感系统走向真相系统,更难以最终上升到爱国的观念系统。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疏导,需要注重情感系统与真相系统的有机配合和互动,注重制度设计和规约的现实保障,形成彼此相互影响和相互作用的良好治理生态链条。

4.2 合理遵循自主建构下的边界规范

网络民族主义借助图像赋权进行建构,以实现情绪宣泄、舆论塑造和观念传递,底层网民的内在诉求得以彰显,但对图像的表意建构和对真相的过度渴求容易带来“伪真相”或“抗争性表演”。通过夸大图像元素渲染社会矛盾,借助视觉元素贩卖焦虑、激化矛盾,以图像建构展开悲情叙事和兜售苦难,激发底层群众共鸣,迷惑社会大众,使现实走向妖魔化,不断抢占真相领地,消解国家认同、民族精神、政治信仰,而网民也被非理性情绪绑架,失去了等待真相的耐心。从社会治理的意义上讲,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疏导需要遵循的原则是既不压抑表达自由的基本权利,又要保障社会秩序的安定有序。

要在这种自由与秩序间寻求平衡,需要合理遵循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建构的边界规范。从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建构的内容及其内在意义上看,具有固定意义的特殊视觉符号承载着特定的民族价值和内涵,如国旗等,对这类象征性视觉元素需要审慎对待,不得滥用甚至损害国家尊严和主权。从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建构方式及策略上看,要关注图像修辞的有效运用,以象征、隐喻、叙事等方式还原事实、澄清真相,同时也要考量这种“图像生产”是否对他人合法权利和表达自由产生影响,是否对社会秩序安定产生影响。从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建构功能上看,要从实践中关注“唯图像表意”所带来的视觉感官狂欢和能指膨胀,既要看到图像喧嚣背后的政治参与,也要注重对制度性互动和设计的探讨,避免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狂欢和表意霸权背后的风险扩大化。

4.3 科学反思话语争夺下的社会基础

网络民族主义图像化博弈与话语争夺的实践镶嵌在复杂的社会结构之中,反映着当下的社会文化基础和社会成员的诉求、认知和观念。因为当我们去追溯网络民族主义图像话语竞争和争夺的内在社会诉求时,就会发现它其实很大程度上指向了社会层面亟待回应和面对的既存的现实问题,如群体认同、民族观念、舆论表达、政治参与、增进福祉等。如此,当图像竞争和话语争夺在唤醒网民群体的民族意识和爱国情绪时,这种能力的激发理应需要辅之以一定的社会条件基础,用来解决网民群体实质的诉求问题,改变他们的社会处境,消除担忧,解决心态失衡问题,否则难免会过度窄化网络民族主义图像话语竞争的内在空间,难以从根本上消除社会治理的核心问题。为此,要从现象走向本质,从网络民族主义的图像话语竞争实践走向对社会法律体系不足之处、执法不完备之处和监管不灵之处等的反思,从而凝聚社会共识,强化社会韧性,实现社会善治。

然而,对网络民族主义图像竞争的宽容并不意味着要听之任之。当前存在大量网络民族主义图像竞争和话语争夺受到资本逻辑冲击,陷入自说自话、歪曲事实、追求利益的“后真相”幻景。以资本增值和利益最大化为目的的资本逻辑持续介入网络图像和舆论场域,凭借“情感优先”特质,裹挟戏谑化、庸俗化、虚假性的创作内容,以夸张、歪曲、恶搞方式演绎革命先烈,颠倒是非,追求表意和“无图不欢”,造成断章取义,影响舆论走向,引发极端民族主义情绪。对此,要科学反思网络民族主义图像竞争和话语争夺背后的社会基础,分析是资本陷阱还是正当诉求,坚决抵制不良网络风气和资本逻辑的宰制风险,结合政府层面自上而下的支持,主动设置和引导网络议题,及时进行图像澄明和真相澄清。

5 结语

总的来看,图像与民族主义一直以来有着密切关系,是民族身份认同的重要象征符号。网络民族主义的图像化生成是伴随着网络社会的演进和图像媒介的发展而带有明显时代特征的社会政治文化现象,走过了一个以文字为核心的精英话语到以图像为核心的大众话语的历程,反映了民族主义形态从理性向感性的转向和变迁。在这其中,图像通过情感驱动、自主建构、话语争夺不断强化了大众对于民族主义的“想象”,越来越成为网络民族主义的叙事和表达形式,成为当下网络民族主义兴起的一个重要动因。正是这种图像符号嵌入,让基于“政治一致性”的民族认同逐渐被多元化的个体身份认同所超越,这要求我们在图像的媒介化和网络化的不断深化发展中,考量和重思网络民族主义的变迁和未来,以更好地疏导网络民族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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