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鹏
(四川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四川 成都 610207)
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首次系统概括了我国国家制度和国家治理体系的显著优势,指出要将我国制度优势更好转化为治理效能。探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势的生成动因不能忽视政党因素。揭示中国共产党(政党因素)与中国制度优势的关联,首先需要从宏观上解答“政党与国家是什么关系,政党在国家实际发挥什么样的作用”这一前提性问题。
改革开放以来,西方政治学包括政党理论的引入、马克思主义政党学说的式微、党的建设解读学的兴起等多重因素作用下,中国的政党研究在文明互鉴、政治与学术交织中推进。曾在一段时期内,中国共产党在相关理论研究中被弱化,致使理论研究与政党实践存在张力。如有些研究套用西方民主理论解读中国共产党,甚至导引中国政治研究“去政党化”。有些研究则打着政治正确的旗号复制、重组党的实践话语和文件语言,削弱政党研究的学理性和科学性。近年来,政党研究的自主性得到不断加强,学界关于政党与国家关系的研究主要从以下三重进路展开。
景跃进认为,中国共产党的位置在国家中构成了公权力的组成部分,主张将政党带入国家与社会关系的分析范畴之中,将国家与社会关系二分法发展为政党、政府与社会关系三分法[1]。实际上,中国共产党在国家中一直“在场”,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将“政党带入”是理论研究反映客观现实的题中应有之义。许多学者改进和拓展了“政党—国家”的研究范式。如陈明明在分析“政党—国家”含义的基础上指出,中国现代国家建设采取政党—国家的特殊方式,政党—国家的最大的优点是强大的组织和动员能力[2]。王绍光指出,中国共产党是国家的缔造者和建设者,共产党为国家的一部分,中国是一个党国,共产党则是一个国党[3]。任剑涛认为,“党在国上”是国家建构的核心命题,中国共产党不仅成功捕获国家,而且成功扼制国家命运,建成世界上最富典范意义的政党国家[4]。“政党—国家”的研究范式能有效论证政党在国家建构及其治理中的主体性地位,但重塑后的范式能否摆脱原有范式的内在规定而获得普遍认可,这仍有待进一步考察。林尚立从政党与国家建设视角提出“政党主导论”,中国共产党建立国家,并将自身全部嵌入这个国家与社会体系之中,成为主导性力量[5]。杨光斌提出“政党中心主义”观,中国的国家建设路线是不同于西方社会中心主义、国家中心主义的政党中心主义[6]。将“政党因素”视为国家建构、国家治理的主导性因素,无疑契合中国的发展逻辑和总体情景,也较为清楚地界定了中国共产党的形态、功能和定位。
有些学者对中国共产党和国家关系进行了明确阐述。王韶兴在现代化进程中深刻分析中国社会主义政党政治后指出,中国共产党将自身价值与中国现代化融为一体并发挥统领性的主导作用,深刻改变了中国历史的发展进程,赢得了中国社会奋力走向现代化的历史性巨变[7]。有些学者基于“使命型政党”观点分析了政党与中国现代化的关系,如李海青指出,中国的现代化属于政党主导型,中国共产党对中国的现代化这一历史使命的承担是分阶段、分步骤的[8]。祝灵君指出,中国共产党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是因果关系,党领导国家,但不取代国家,形成了党领导国家体制[9]。许多研究成果则是在政党的既定话语框架内展开,对一些重大论断的重述和阐释,制约了党建研究与其他学科政党研究的“对话”能力。有些研究单纯从“党的建设=党的自身建设=党的建设布局”——党的建设无论从实践维度还是理论维度都包括党的生成发展、党的领导和执政以及党的自身建设——思维框架出发,忽视政党与中国的“强关联”,陷入自语式、跟风式、碎片化的研究境地。毫无疑问,党建理论的创造主体是中国共产党,这由党的性质、地位和作用所决定。2016年3月,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构建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党建理论体系的重大课题,这也说明学界在“理论层面”对于政党的整体性研究还存在空间,“理论性”不足制约着党建理论的科学性、革命性和说服力。
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国家治理现代化,逐渐成为学界研究的重大议题。国家治理现代化涵盖丰富内容,为推动政党的跨学科研究和交流提供了可能,政治学视域下的政党研究与党的建设学科下的党建理论在此基础上达到某种程度的“汇合”。如有学者在国家治理中引入政党中心主义,认为中国已经形成了一种基于法治的政党与国家相互嵌入、以政党为中心的国家治理新模式[10]。学者们普遍认为,国家治理现代化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展开的,中国共产党处于国家治理体系的核心地位,发挥着引领作用。也有学者探讨了治党与国家治理的关系,指出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必须与治党现代化有机统一。
综合观之,三重进路的研究较为全面地阐释了中国共产党与国家的关系,虽有差异,但可发现基本共识,即中国的国家建构、国家治理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进行的,这使得政党在理论研究中得到了进一步重视。实际上,严格意义上的政党理论始于19世纪的欧洲,虽历经演进但总体上未超出西方民主政治的实践范畴、理论框架和话语体系;21世纪最具独创性、最具生命力的政党实践形态和研究样本却在中国,中国共产党不断重新塑造着政党的面相、价值与功能。是以西方政党理论为圭臬来对照甚至规范中国共产党呢?还是跳出西式民主理论的窠臼,基于中国客观情境研究中国共产党呢?毫无疑问,后者才是中国学者的使命和任务。“中国最大的国情就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11]57中国共产党是最高的政治领导力量,是中国唯一领导党;政党领导是中国社会主义发展的最基本事实、最独特优势和最根本特征;政党问题是中国发展的本源性问题,研究中国共产党理应是中国政治最大的“现世学”。
政党研究要反映实践,放置于中国社会主义文明形态的宏阔空间,植根于中国政党实践的深厚沃土。为此,本文在既有研究成果基础上,提出政党领导“中国之治”的研究范式,意在将研究视角转到“政党本身”,揭示政党领导以政党功能为导引作用于国家的完整链条,探索政党功能对于中国制度优势的影响。在现代国家中,政党发挥功能影响国家制度及国家治理,不同政治模式和政治体制、不同的政党类型,政党功能及其强弱程度是不一样的。本文所言的政党功能特指中国共产党在立足中国实际、遵循客观规律基础上通过发挥主体能动性所体现出的实际作用和客观效能。政党功能是应然逻辑和实然逻辑的统一,引入政党功能意在规避从政党本质论出发的抽象思辨、驱散从国家本体论出发的思想迷雾,突出政党与国家产生关联的现实作用机制、关键环节,进而揭示中国制度优势得以生成的内在奥秘。
政党领导“中国之治”理论范式内含“发生学”意义上政党与中国制度的“过程性结构”以及“共时性”维度政党与中国制度的“现状性结构”。政党领导离不开政党功能,党通过发挥理论创新功能、利益表达功能、制度建构功能、人才培育与政治录用功能、组织动员功能、法治建设功能、权力监督功能等,分别为我国国家制度与国家治理提供了指导思想、价值取向、运行原则、贤治基础、动员机制、法治保障、监督体系等,生成中国制度的“治理之道”“治理之本”“治理之轴”“治理之基”“治理之力”“治理之器”“治理之需”,七大功能有机统一、互相作用,进而从整体上形塑“中国之治”的独特文明形态和运行逻辑,全面生成中国制度的显著优势。
任何国家制度背后都有理论体系做支撑,理论体系是国家制度的内核和灵魂,国家制度运行围绕着特定理论逻辑而展开。中国共产党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作为唯一领导者和执政党,中国共产党将自身指导思想上升为国家指导思想,为国家制度提供了根本目标引导和思想体系,回答了“制度的导向”问题。
中国共产党是以共产主义理想信念组织起来的无产阶级政党。共产主义理想信念是党的实践、理论的逻辑起点与逻辑终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体系、制度都源于这一理想信念。中国共产党将共产主义远大理想与中国具体问题统一起来,基于实践制定出中国发展的宏阔目标图景,为国家制度发展提供方向、使命和目标,为国家制度奠定了根本的价值观秩序和正当性论证,导引中国实现贯通式、接力式、跃升式发展。就制度方向而言,中国共产党将共产主义贯穿于党生存发展的具体历史阶段,共产主义最高纲领与阶段性纲领相结合,以最高纲领来统领阶段性纲领,以阶段性纲领不断趋近最高纲领,始终使国家制度发展处在共产主义路上。从中国革命“上下篇”的承接到社会主义制度的确立与探索,再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形成和发展,国家制度建设始终在共产主义牵引下持续推进。就长期目标而言,中国共产党提出国家发展现代化议题并规划战略步骤,早在1964年,中国共产党就确定了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两步走”发展战略,改革开放以来,从“三步走”战略到第三步战略目标的提出再到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两步走”战略,社会主义现代化目标具体化为切实可行、前后延续的步骤。现代化议题包含国家制度建设及国家治理现代化,并以国家治理现代化为支撑。就中期目标而言,长期战略目标依托于党的“五年规划”这一中期目标,“五年规划”将目标预设不断转化为现实,每5年一个台阶以逐步趋近现代化目标。同时,中国共产党围绕某一重大领域如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领域、改革开放领域等做出顶层设计,形成该领域的总体部署和推进路线。就短期目标而言,党领导制定年度规划,如分析经济形势、确定下一年经济总基调和发展规划。总之,中国共产党制定出总体目标体系,以政党总体意志和使命任务来统领国家制度建设与运行,从而规定了国家制度的社会主义方向和性质。
中国共产党将自身意识形态构建在科学真理基础之上,在实践中不断推动理论创新,并将党的理论转化为国家指导思想,引导国家制度的发展和完善。换言之,中国制度由“深嵌的马克思主义”理念所主导,是政党指导思想的现实承载,国家制度建设和国家治理现代化在党的理论逻辑下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社会主义而不是其他什么主义,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则不能丢,丢了就不是社会主义。”[12]22一方面,党的理论创新贯穿着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理、方法和立场,国家制度在科学社会主义基本原则规定下具有社会主义的根本性质。另一方面,我国国家制度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创新和实践过程中呈现出中国特色。马克思主义本身是批判的、创新的,共产党人在实践中不断推动理论创新,在理论创新指导下自觉推动制度创新。坚持以实践基础上的理论创新推动制度创新,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创新的规律[13]。持续性的理论创新为国家制度建设提供理论引导,使制度在适应性、合理性、革命性、开放性多重发展中保持强劲生命力。
中国共产党将无产阶级政党的阶级性与人民性有机统一起来,将党性寓于人民性之中,构建独特的价值系统和话语体系,通过利益表达功能将“以人民为中心”的理念植入国家制度体系之中,回答了“谁的制度”这一本质命题。
中国共产党将“以人民为中心”的理念确立为国家制度的价值内核。萨托利指出,政党首先且最主要的是表达的手段:它们是工具,是代理机构,通过表达人民的要求而代表他们[14]56。中国共产党是代表人民根本利益的整体性政党,这与作为部分的政党(政党竞争体制下复数意义上的政党)有着根本区别。毛泽东提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政党根本宗旨,从价值根基上规定了共产党人的“现世”信仰、生存哲学和行为指向。“始终同人民在一起,为人民利益而奋斗,是马克思主义政党同其他政党的根本区别。”[15]432“以人民为中心”的理念与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共产主义价值依归辩证统一,确证人民为具体历史场景的真正主体,使共产主义始终关照现实、依托实践;“以人民为中心”的理念同时关照个体和集体,同构个人发展与集体进步,既超越了极端个人主义、自由主义,又防止集体主义吞没个人权益;强调以“现实的人”为中心,关注“当下人”生存境遇,提升“当下人”生存厚度,追求“当下人”的意义世界,并站在未来发展的类视角来推动人的持续性解放和发展。中国共产党将“以人民为中心”的理念全面融入国家制度之中,成为制度运行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并将人民获得感和满意度作为评判国家治理效能的根本标准,构建起“以人民为中心”的社会主义制度形态,在理念维度和治理实践上超越了“以资本为中心”的西式民主制度。
人民理念在政治层面的现实表达就是人民当家作主。我国政权组织形式实质上是人民政权。早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毛泽东就指出,“我们是人民民主专政,各级政府都要加上‘人民’二字,各种政权机关都要加上‘人民’二字,如法院叫人民法院,军队叫人民解放军”[16]135。在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人民是国家一切权力的归属主体和赋予者。而只有在党的领导下,人民民主才能成为真实、广泛、可持续性的民主。首先,共产党作为无产阶级先锋队,唤起无产阶级的自觉性和主体力量,进而有机聚合起其他革命阶级或阶层,形成人民的整体性力量,使得概念形态的人民真正成为现实形态的人民,为实质民主奠定了坚实基础。其次,人民民主赋予大多数人民主,民主形式除了选举民主还有协商民主等,这使得民主达到了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统一、过程与结果的统一。再次,党从中国客观实际、民主发展条件来推动人民民主,促使其在整个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中不断生长。同时,党将群众路线引入国家之中,成为激发国家制度活力、保障权为民所用的有效机制。
就国家制度生成路径而言,中国呈现出“先有政党,后有国家”的逻辑时序。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制度的设计者、构筑者和牵引者,发挥着制度建构功能,这一功能是在既定国家制度框架内产生并运行的政党所不可比的。党领导中国人民构建起国家制度的整体形态和基本结构,回答了“制度如何构建”的问题。
以中国共产党为典型范本,可以从民主与集中双重维度对政党进行类型学的界定,就此而言,中国共产党无疑是强民主强集中型政党。民主集中制将民主与集中这两个带有矛盾性的东西统一起来,坚持民主基础上的集中与集中指导下的民主相结合,构成中国共产党的根本组织制度和领导制度。党在制度构建中将民主集中制植入并转化到国家政权领域,使其成为国家机构的根本组织原则与运行原则。我们常说的“党和国家”之间,存在一个内在的组织逻辑关系,存在一个连接党和国家的桥梁,那就是民主集中制[17]。宪法规定,我国一切权力属于人民,国家机构由人民代表大会选举产生并对其负责。依照党章,党政军民学,东西南北中,党是领导一切的。作为中国政治和宪法结构的核心,中国共产党掌握着整个国家和社会的领导权[18]21。就权力横向结构而言,党的领导拥有排他性、全面性、彻底性,党领导立法权、行政权、司法权、监督权、军权(党对军队绝对领导),这种政党领导下权力合理分工、有机协同的权力格局完全异于西方分权制衡模式。就权力纵向归属而言,党以组织为依托、以法治为依据将领导权全面融入国家权力关系之中,党中央是权力主体,具有至高权威,地方权力源于中央、权威由中央赋予;党中央是大脑和中枢,决定党和国家的大政方针,地方首要任务在于落实党中央意志和指令,中央与地方形成决策—执行关系;地方拥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权,地方之间可以良性竞争。就运行机制而言,中国共产党是国家治理体系这一复杂系统的核心,国家治理以政党为轴心和内生动力,党发挥总揽全局、协调各方的领导核心作用,党的领导贯穿于国家治理的各个方面、各个环节。概言之,在政府—市场—社会整体结构中,党处于领导地位,是整个国家治理与国家发展的主导性力量。
以民主集中制为原则的国家制度呈现出独特的政体形态和运行逻辑。党的民主集中制与国家机构所实行的民主集中制的同构意味着:党对于民主集中制的结构性稳定起决定性作用,党的民主集中制是国家层面民主集中制的根本保障。“这是我们党最大的制度优势”[19],也是我国制度的显著优势。民主集中制以民主主义为本体论属性,视人民民主为社会主义生命,坚持民主决策、科学决策、依法决策,整合起人民意志、集体智慧,构建中国“共识型”民主,能集中“中国之智”办好事。民主集中制以政党为轴心聚合起治国理政的强大合力,形成政党领导国家发展的新型举国体制,防止国家治理陷入一盘散沙的境地,能集中力量办大事。民主集中制遵循强民主与强集中的辩证法,既区别于多元竞争模式下政党极化的“否决政治”,防止国家政权撕裂和社会碎片化,又不同于压制民主的“极权体制”,避免国家走向极权主义。需要指出的是,民主不足抑或集中不足都会造成民主集中制异变。中国古代具有专制主义的传统,近代以来重建国家、发展国家又需权威和集中,加之群众民主意识增长有限,健全民主对于优化民主集中制有着更为现实的意义。
将党内精英输送到国家机关、向国家机构推荐候选人以便通过选举成为国家公职人员,这是现代政党的主要功能之一。从今天的情形来看,精英形成与纳用功能比政党历史上任何其他时期都更表现为政党的一种独有的特权[20]563。作为唯一执政党,中国共产党发挥着独特而强大的人才培育、政治录用功能,解答了“制度由谁执行”的问题,从而使中国制度具有“坚持德才兼备、选贤任能,聚天下英才而用之,培养造就更多更优秀人才的显著优势”[21]4。
选拔任用什么样的治理者,直接关乎国家治理效能。就治理主体而言,“人”无疑是制度的核心因素,“贤治”是国家治理现代化的内在要义和组织支撑。党历来强调组织队伍的重要性,对组织队伍建设拥有强大的影响力,党的人才培育、政治录用功能主要体现在“党管干部”的原则及实践中。一是党明确规定干部的政治属性和角度定位:干部是党的干部,必须无条件接受党的领导,对党保持绝对忠诚;干部是人民公仆、人民勤务员,必须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各级国家机关及其工作人员,不论做何种工作,说到底都是为人民服务。”[22]58二是党提出组织路线,以组织路线保障政治路线的落实,推动党和国家事业不断发展。三是党确定“德才兼备”的好干部标准,从“又红又专”到“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再到新时代“信念坚定、为民服务、勤政务实、敢于担当、清正廉洁”的标准,不同时期党的干部标准有所变化,但对党性的强调始终未变。四是党探索出“源头培养、跟踪培养、全程培养”的系统培育机制,“实践历练+系统教育”成为培育干部的必经方式。“我们党培养接班人有比较完备的制度,这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制度的独特优势。”[23]26五是党的选人用人方式形成中国特色选贤任能制,既突出选人的“贤者”标准,又强调“选”与“举”结合,遵循“能者上、优者奖、庸者下、劣者汰”的选人用人机制,打破单纯票选制的局限。正如贝淡宁指出,“中国式的政治尚贤制可以被视为宏大的政治实验,拥有纠正选举民主制缺陷的潜力”[24]48。六是党强调“从严治吏”,对干部进行全程式管理,包括复杂而具弹性的考核体系以及从严管思想、工作、作风、纪律的管理体系等。国家治理还实行“党管人才”,党通过政策引导、物质激励、赋予荣誉等方式正向引导优秀人才参与国家建设。
政党对国家的实际影响离不开政党的组织功能。亨廷顿指出,共产党国家在建立政治秩序方面的相对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由于它们自觉地把建立政治组织一事摆在优先地位[25]334。民国初期,中国政党数目达三百有余[26]4,针对旧中国“一盘散沙”的病象,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都选择“以党建国”,中国共产党最终胜出,成为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主心骨,离不开其严密的组织建制和强大组织力。中国共产党将“一盘散沙”的力量组织起来,正是在党领导的“向心运动”中,中国实现了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到新民主主义社会再到社会主义社会的质变。党的组织动员功能解答了“制度何以有动力”的问题。
中国共产党建立起包括中央组织—地方组织—基层组织在内架构清晰、功能明确、上下贯通的组织体系,这是世界上其他政党所不具有的显著优势。列宁指出,“党应当是组织的总和(并且不是什么简单的算术式的总和,而是一个整体)”[27]471。党员的算术式总和并不等于整体性政党,党员和组织的有机结合才能生成整体性政党。“理想+纪律+民主集中制+组织实体”有机耦合使中国共产党成为铁板一块的统一整体,进而形成强大的组织动员能力。相比于选举型政党,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动员功能辐射整个国家和社会:第一,党的中央组织树立思想旗帜、确立治国理政的目标、作出决策部署,从思想上号召和凝聚各种力量;第二,地方党委是贯彻落实党中央决策部署的“中间段”,在所在地区发挥领导核心作用;第三,党以党组嵌入的形式实现对非党组织的领导,既使党的组织力量融入国家机关之中,又将人民团体、经济组织、文化组织等整合起来;第四,党的工作部门通过“归口制”等方式对组织、宣传、政法、统战等具体治理领域进行统筹管理,能将相关部门调动起来、相关资源整合起来,实现协同治理;第五,党的基层组织是落实党中央意志和决策部署的直接组织依托,犹如一张严密的网格将整个社会基层链接起来,进行广泛有效的底层动员;第六,党员被定义为先锋战士,发挥先锋模范作用带动基层群众。党依靠严密组织体系形成了对整个国家纵向到底、横向到边的组织动员机制,进而生成了改天换地的“中国力量”。
法治是现代国家治理的基本方式和重要保障。“党的领导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治之魂,是我们的法治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法治最大的区别。”[28]35中国法治建设在党的领导下开启并快速推进,党的法治建设功能解答了“制度如何依靠法治”的问题。
中国共产党将政治理论、政治逻辑、政治立场注入法治建设之中,形成中国法治建设的独特形态。法律表现统治阶级的意志,中国之“法”本质上是党的主张和人民意志的统一体现;党作为执政主体代表人民行使国家权力,党的政策、主张转化为法律的过程实际上是人民意志转化为法律的过程;党坚持依法执政,在宪法法律框架内行使权力。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依法治国有机统一构成中国法治建设的基本逻辑。一方面,党领导人民推进法治建设、保障依法治国落实。党提出法治建设的目标任务和时间表,从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部宪法即“五四宪法”的制定到依法治国基本方略的提出再到新时代全面推进依法治国总目标的确定,中国法治每一步前进都离不开党的领导。在具体环节中,党领导立法、保证执法、支持司法、带头守法。另一方面,党坚持依规治党与依法治国相结合,以依规治党牵引依法治国。中国共产党是一个“制度化、法治型”政党[29]。党内法规相比国家法律更严格,对党员、干部及党组织发挥广泛而深刻的规范作用,能有效保障依法治国的落实。
有效监督权力是制度良性运行的必然要求。中国共产党在国家中的结构性位置和作用意味着:一旦中国共产党内出现问题,整个国家制度就会深受影响;除党自身外,任何外在力量都难以打倒党;党内监督在党和国家各种监督形式中是最基本的、第一位的,党对于监督权力负有不可推卸的主体责任和主体作用。党的监督功能为破解“制度如何有效监督权力”的难题提供了现实可能。
党的权力监督功能在不同时期强弱程度不同,其监督效能受到监督方式、监督体制的影响。党的十八大以来,针对党内监督和国家监督相对分离、监督力量分散、监督体制机制缺失、监督方式滞后等现实问题,党通过改革纪检监察体制强化了对监督权力的集中统一领导。其一,提升纪委监督权的独立性和权威性,“双重领导体制”强化上级纪委对下级纪委的领导,全面激活纪委专责监督功能。其二,强化党的纪律建设,坚持党纪置前、纪严于法、纪法衔接,使党纪监督充分发挥强大效能。其三,纪检监察一体推进。纪委监委合署办公、履行纪律检查权和国家监察权,确保了党内监督向国家监督的自然延展、破解了纪法衔接不畅的监督难题。其四,将所有行使公权力的公职人员都纳入监察范围,解决了监督范围过窄的问题。其五,整合监督资源,以党内监督为主导,有机贯通党内监督与其他各类监督进而增强监督合力。
基于政党领导“中国之治”的研究范式揭示政党功能与中国制度的现实关系,可以发现,政党功能与中国制度存在着难以割断的现实性“强”关联,质言之,政党功能与中国制度优势呈现为客观的因果关联,是中国制度优势的生成之源。需要指出,除以上功能外,党还发挥其他功能,如通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塑造、学校政治课教育、官方媒体宣传、领导社会自治体系等多种方式发挥着政治社会化功能;通过绝对领导军队、有效应对重大突发事件等发挥着社会稳定功能。
政党功能与中国制度优势的因果关联意味着:中国社会主义的理念形态、制度形态、实践形态都是以中国共产党为根本负载主体;中国社会主义前途命运寄托于党的生存发展中。政党功能是中国社会主义稳定输出制度优势的关键,但与此同时,这种制度稳定性背后隐藏着非稳定性,这就必须追问一个现实命题,即如何持续强化政党功能、保持政党功能的稳定?显然,政党功能既非既定,亦非永恒,而是根植于党自我主体性锻造的实践之中。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不仅要根据国家治理现代化的要求调适自身功能,同时也要重塑被弱化的功能,推动国家制度优势向治理效能转化。
使命型政党最怕丢失初心、遗忘使命。百年大党领导中国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世所罕见的经济快速发展奇迹与社会长期稳定奇迹使党有足够理由自信。但百年的时间相对于漫长而充满未知的共产主义历程而言,却还是极为短暂的。就此而言,构建保持主体自醒、主体自觉的制度体系尤其是长效教育机制对于党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至关重要。
政党的使命自觉和代表性不是单纯的理论论证问题,而是在实践中生成、展现和延续的。建立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制度,就是要在继承历次党内教育活动的丰富经验基础上推动初心和使命教育的长效化,解答好“中国共产党是什么、要干什么”这一根本性问题。因此,要始终抓住理想信念、宗旨教育这条红线,增强党员的精神之钙、拧紧理想信念这一总开关。要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最新成果武装全党,使其入脑入心。要破解党员个体趋利性与政党人民性之间的矛盾,防止个人私利侵蚀党的代表功能,坚决铲除党内利益集团、有力斩断权力与资本之间的链条,利用精神激励、恰当物质奖励、组织关怀、反面教材的警示教育等多重机制强化党员的角色认知和宗旨意识。要不断创新和完善党的学习制度、干部培训制度、理论宣传制度等,增强制度可行性、加大制度监督力、保障制度执行的实效性,使制度治党真正贯穿于思想建党。中国共产党是革命政党,不能丧失革命精神,不自我革命就必然会被别人革命。要在继承红色基因中不断弘扬自我革命精神,以批判思维和革命行为增强党的自我净化、自我提升能力。
政治性是党的先进性和纯洁性的前提和基础,民主集中制的效能发挥也是以党的政治功能为前提的,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之治”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党的政治功能。随着对治党规律认识的不断深化,党将政治建设重心转移到党内关系的政治性塑造上。新时代,党的政治建设以解决政治弱化问题为导向,党的领导的弱化、政治问题和经济问题交织形成的腐败分子妄图攫取党和国家权力、山头主义和宗派主义破坏党的集中统一、党的组织体系政治功能的式微以至部分基层党组织政治功能的丧失等,这些都是党的政治性弱化的重要症候。政治性一旦丧失,政治功能如果衰竭,民主集中制就会走样,党就会沦为碎片化政党,国家治理效能更无从谈起。
党的政治建设的现实诉求在于塑造拥有整体意志、统一行动的马克思主义执政党。首先,要增强“两个维护”的理性认知、情感认同和行为自觉,尤其在民主集中制框架下完善“两个维护”制度体系。“两个维护”是马克思主义政党自我锻造的必然要求。要增强党中央权威、明确党中央的领导职权,优化中央对于重大工作的领导体制、完善中央决策落实体制、严格执行请示报告制度。其次,要增强党的各级组织及全体党员的聚合力,强化党员的政治忠诚教育。党的组织的非组织行为、党员干部对党的离心离德的深层原因在于政治忠诚出现了问题。没有政治忠诚,党员人数再多、基层组织再庞大,也只能是外强中干的空壳政党。要在政治认同基础上强化政治忠诚,使党员对党保持绝对忠诚。再次,严格执行政治纪律,使政治纪律发挥强大效力。完善有关政治纪律的党内法规,增强政治纪律的集成效应,严密政治纪律的执行机制,强化政治责任和政治巡视,以政治纪律消除党内政治隐患和政治风险、巩固和提升党员干部的政治意识。复次,发挥党内政治生活的基础性、综合性作用,增强党内政治生活的政治性、严肃性,使其真正成为锻造共产党人党性的大熔炉。
党的功能发挥是以组织为依托的,其关键在于锻造具有共产主义觉悟、拥有过硬本领的党员干部。
干部出问题尤其领导干部出问题,对党而言,无疑是致命危险,对此须高度警惕、全力防范。要把强化党性教育与严格执行制度结合起来,以党的总体意志和根本制度规范党员干部,杜绝任何领导人实行个人专断和把个人凌驾于组织之上。坚持从关键少数到一般党员领导干部再到普通党员“梯度治党”的原则,越是关键少数,越要从严要求、从严管理。通过“抓关键少数”催生“头雁效应”,构建从中央政治局委员开始“以上率下、层层示范、上下贯通”的治党主体执行机制。要教育干部坚守廉洁自律底线、树立“权为民所赋,权为民所用”的马克思主义权力观。进一步创新和完善育人选人用人机制,营造风清气正的选人用人环境、根除“劣币驱逐良币”的逆淘汰现象,同时,坚持“严管”与“厚爱”相结合,完善容错纠错机制,激励干部在党和国家事业中勇于担当、敢闯敢拼。此外,要健全基层组织体系、重塑基层党组织的组织功能、提升基层党组织的组织力,抓好基层干部管理工作、激活基层“隐形党员”、清除腐化分子,以党建为引领打通基层治理“最后一公里”,激发基层治理效能,巩固党的基层政权。
群众路线是党连接社会、领导社会的重要法宝,是党发挥政治社会化功能的有力武器。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市场经济发展,社会和国家之间的界限日益明晰,如何坚持群众路线、保持党的组织动员力、发挥政治社会化功能,无疑成为党治国理政迫切要解决的现实命题。
首先,要创新群众路线的方法、构建群众路线常态化制度,使被动式的群众路线转变为主动式的群众路线。走好群众路线首要前提在于维护群众切身利益,化解人民内部矛盾,解决好群众身边小事,既集中力量办大事,也全心全意办好小事,让国家发展的宏大叙事与个体的发展有机统一。其次,要强化党的意识形态创新能力、增强党的思想引领力、提高党的理论宣传力,提出真正顺应民心、满足民众切身需求的话语表达。再次,要牢牢掌握意识形态工作领导权,落实好意识形态工作责任制,坚持依法治网,增强党的网络治理能力,坚持实事求是与正确的舆论导向,以主旋律、正能量为引导进而营造风清气正的网络空间。复次,要充分激活人民群众的无限力量,让人民群众真正参与到国家治理之中。我们不仅要扩大和畅通群众参与国家治理的渠道、维持和谐的参与秩序,还应主动构建调动群众参与积极性的有效机制,创造人民群众有序政治参与的现实条件。
除以上之外,党要继续强化法治建设功能,加快形成完善的党内法规体系,增强领导中国法治建设的能力,助推中国法治建设;要坚持反腐败斗争永远在路上,构建中国的“廉洁政治”,跳出治乱兴衰的“历史周期率”。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势的生成与展现离不开中国共产党。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之治”的理论范式能反映实践本真,合理揭示中国共产党在我国国家制度及国家治理体系中的地位和作用。基于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之治”分析中国制度的生成逻辑和总体样式、透视政党功能对于中国制度的作用机制,才能认清中国制度优势得以生成的政党因素。中国共产党通过发挥功能构建国家制度、驱动国家制度运行、催生国家治理优异效能。具体而言,政党发挥功能生成中国制度的“治理之道”,规定了中国制度的社会主义方向;奠定中国制度的“治理之本”,明确了“以人民以中心”的价值理念;构建中国制度的“治理之轴”,形成以民主集中制为原则的制度形态和运行逻辑;筑牢中国制度的“治理之基”,探索出中国式的贤能政治模式;催生中国制度的“治理之力”,凝聚中国力量;完善中国制度的“治理之器”,以法治有效保障国家治理;破解中国制度的“治理之需”,构建起一套行之有效的权力监督制度和执纪执法体系。“中国之治”独特的文明形态是依靠强有力的中国共产党的政党功能得以形塑的,中国制度显著优势的生成和持续性彰显是以强有力的中国共产党的政党功能为根本动因的。
只有“强政党”才能有“强国家”,探讨中国制度优势,实质在于揭示中国共产党在自觉自为的实践过程中“生成”和“外化”马克思主义政党内在本质规定性、“保全”并“呈现”中国社会主义的主体性与自主性。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创造了世所罕见的经济快速发展奇迹和社会长期稳定奇迹,中华民族迎来了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政党、执政超70年的政党,中国共产党有理由自信,但不能迷失于所取得的成就之中,不能在历史长河中丢掉党的初心和使命,不能遗忘无产阶级政党的最高理想和最终目标,更不能放弃党的自我革命。新时代,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共产主义事业仍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仍充满着不确定性和潜在风险,同时,党内存在的思想不纯、政治不纯、组织不纯、作风不纯等突出问题尚未得到完全解决。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中国共产党更需要增强整体意识和历史自觉,统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要在持续性的共产主义运动中不断进行自我锻造、始终发挥强大功能,以“强政党”实现对中国制度的领导,进而从根本上保持我国社会主义制度的生命力、全面发挥中国制度的显著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