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倩 刘晓峰
西安外国语大学
埃里克·霍布斯鲍姆(Eric Hobsbawm)(简称“霍氏”)是英国新左派的代表,被誉为“近代史大师”。《新左派评论》(New Left Review)著名编辑佩里·安德森(Perry Anderson)称他是一位“兼具了理性的现实感和感性的同情心”①语出《资本的年代》一书副文本,原书无页码。下文米利班德对霍氏的赞誉与此同理,不再重复注明。的共产主义者。霍氏出生于1917年,中学时期便开始信仰马克思主义,并在日后成了马克思主义的坚定拥护者。1956年后,许多与霍氏一同组成马克思主义小组的历史学家纷纷退出了英国共产党,唯有他坚持马克思主义信仰,并始终认为“马克思的研究方法依旧是唯一能够使我们解释人类历史整个过程的理论,并且为近代学术研究开创了最有成就的起点”(霍布斯鲍姆,2002:178-179)。霍氏曾亲历很多具有世界性影响的历史事件,因此对世界历史有着独到的见解,其世界史学思想也对后世有极大的借鉴意义。于他而言,“历史学是一门以过去为基础追求现实意义的学科,历史研究就是力图发现和理解过去的人类活动何以发生,它与现在有何联系的问题”(梁民愫,2003:82)。霍氏对历史的研究对当代社会的发展同样具有现实意义。受马克思主义的影响,他主张“自下而上”地观察历史,突出了人民群众在社会发展中的重要地位。有鉴于此,他的史学著作的目标群体也就是人民大众。埃德·米利班德(Ed Miliband)赞誉他为“一位把历史研究带出象牙之塔,带给普罗大众的伟大学者”。这些作品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漫长的19 世纪”三部曲——《革命的年代》《资本的年代》和《帝国的年代》。1944年发表的《极端的年代》,则讲述的是“短促的20 世纪”历史,与上述三部作品合称为“年代四部曲”。结合其他著作,霍氏为大众讲述了时间跨度达三个世纪的世界历史。
到目前为止,国内只有2009年出版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实践——霍布斯鲍姆的史学研究》是唯一一部系统研究霍布斯鲍姆史学思想的著作。作者梁民愫对霍布斯鲍姆的研究较为深入,发表了多篇研究霍布斯鲍姆史学思想的学术论文。他的博士后论文《英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及在中国的反响——以埃里克·霍布斯鲍姆史学研究为中心》集中梳理了国内外对霍氏的研究现状,并深入分析了霍布斯鲍姆思想对中国史学的影响(梁民愫,2006)。他在《坚持唯物史观与霍布斯鲍姆史学思想的理论反思》一文中,探讨了霍布斯鲍姆对经典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的继承与发展问题,昭示了其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的地位(梁民愫,2009)。张亮(2017)对霍氏在劳工运动方面的研究进行了客观的评价。对霍氏思想研究颇有建树的还包括易克信、乔瑞金和姜芃等。易克信(1994)阐释了霍布斯鲍姆对于马克思的理解,霍氏认为不应该教条地应用马克思主义理论;乔瑞金、曹伟伟(2012)梳理了霍氏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发展所留下的宝贵财富;姜芃(2001)则探讨了后现代思潮在霍氏历史观念上的反映。总体而言,他们的研究多集中于霍布斯鲍姆的马克思唯物史观、以西方为中心的全球史观、整体主义的哲学立场、整体史观、社会史观、民族主义等思想。
在知网、读秀等知识库中输入关键词“霍布斯鲍姆”,搜索结果有近两百条,细读后可以发现这些研究都是关于其思想的,没有对霍氏著作的译介进行研究的文献。可见学术界对霍氏思想在中国的译介、传播和接受研究阙如。可是,在阅读的过程中,不难发现引用霍布斯鲍姆著作译本的研究数目众多,说明霍氏的思想对学术界的史学思想具有很大的建构意义。因此,研究其作品译本及其在中国的传播与影响很有必要。
本文将从以下三个方面对霍布斯鲍姆作品在中国的译介与传播进行研究分析:(1)霍布斯鲍姆思想在我国的译介概览;(2)文本变形情况以及译者采取的翻译策略;(3)译本在中国的传播与接受情况及其对国人思想的塑造。希望借此研究,可以引起中国学术界对霍布斯鲍姆史学思想在中国的译介和影响的关注。
霍布斯鲍姆史学思想在中国的传播主要是通过著作翻译来实现的。国内对于霍布斯鲍姆史学思想的译介情况与国内翻译环境有很大关系。受我国社会历史文化影响,霍氏史学思想的传播经历了20 世纪90年代末、21世纪前十年和2010年至今三个阶段。
1978年实行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建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经济建设成为国家发展的重心,并形成了一切服务于经济发展的思想,这使得我国当代翻译活动不再单纯集中于文学作品的译介上,实用文本也开始成为重要的翻译对象。20 世纪80年代,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国民思想亟需更多的养分,促成了翻译西方社会科学、自然科学的“翻译热”。90年代,实用类文本的翻译更是取得了历史性成就。值此,国内出版社集中翻译出版了霍氏的多部作品,为普通读者提供了触摸历史的机会。
1997年,台湾的麦田出版社集中出版了霍氏的“年代四部曲”,霍氏的史学思想首次出现在国人的视野中。这一时期的主要译作有:(1)《革命的年代》麦田出版社1997 版,译者王章辉、赵文洪①王章辉,毕业于苏联彼得格勒大学历史系,现为博士生导师、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研究员、中国英国史研究会名誉会长;赵文洪,历史系硕士,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2)《资本的年代》麦田出版社1997 版,译者张晓华;(3)《帝国的年代》麦田出版社1997版,译者贾士蘅②贾士蘅,中国台湾大学历史系学士,考古人类学硕士,美国哈佛大学人类学博士班肄业,美国威斯康星州东亚语文学博士肄业。;(4)《极端的年代》麦田出版社1997 版,译者郑明萱③郑明萱,中国台湾政治大学新闻系毕业,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广告硕士、北伊利诺伊大学电脑硕士,业余从事翻译,返中国台湾后专门从事文学和文史翻译。;(5)《民族与民族主义》麦田出版社1997 版,译者李金梅。1999年,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霍氏最为著名的“年代四部曲”,自此大陆出版社开始译介霍氏著作。同年,麦田出版社出版了《原始的叛乱》,译者杨德睿④杨德睿,中国台湾大学政治学硕士,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社会人类学硕士,1999年翻译此书时博士尚未毕业,2003年获伦敦政经学院人类学博士,2004年在新加坡国立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现任中国南京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
这一阶段,霍氏思想译介的赞助者主要是麦田出版社和江苏人民出版社。麦田出版社是台湾城邦集团旗下著名的出版社,主要出版文学、历史、人文、军事类书籍。台湾书市充斥着大众文学和翻译文学书籍,而文史哲类书籍的市场很小,这类书籍的出版往往得不到读者的青睐。于是,麦田出版社集中翻译霍氏著作旨在通过选择好书以及高质量的译文来抓住读者的眼球,吸引读者选读,从而打开台湾文史哲类书籍的市场。江苏人民出版社为国家一级出版社,以出版哲学社会科学理论学术著作、心理学著作、历史、人物类图书为重点。它所推出的“凤凰文库”更是以出版畅销书立足,其出版宗旨是:忠实记载当代国内外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的学术、思想和理论成果,促进中西方文化的交流,为推动我国先进文化建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提供有益的学术参考和创新的思想理论资源(霍布斯鲍姆,2010)。
21 世纪前十年,我国对霍氏著作的译介进入发展阶段,并呈逐渐繁荣之势。中国学界通过阅读大量马克思主义史学著作,吸收和借鉴英国马克思主义史学思潮中的观点,拓展自己的史学视野以及研究方法,从而促使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不断创新。
2001年,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出版了李立玮和谷晓静联合翻译的《匪徒》。2002年麦田出版社推出了由台大历史所硕士黄煜文翻译的《论历史》。同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马俊亚、郭英剑汉译的大陆版《史学家:历史神话的终结者》。2005年麦田出版社对霍氏“年代四部曲”进行再版。2006年,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出版了《革命的年代》《资本的年代》及《帝国的年代》三部著作。2008年,麦田出版社又出版了周全①周全,毕业于中国台湾大学历史系,德国哥丁根大学西洋史硕士及博士候选人,精通六国语言,曾旅居欧美二十年,现从事写作及历史书籍的翻译。译介的《趣味横生的时光》。同年,又推出了《霍布斯鲍姆看21 世纪》,译者为台湾师范大学历史系毕业生吴莉君。上海人民出版社于2000、2004 以及2006年三次出版《民族与民族主义》。
这个阶段的主要赞助者有中国友谊出版公司、麦田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以及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中国友谊出版公司是专门为海外侨胞、台湾同胞、港澳同胞提供出版服务的出版机构;上海人民出版社属于综合性图书出版机构,主要出版各学科的学术专著和通俗读物;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是一家以出版哲学、经济、政治、历史等社会科学领域著作的中央级出版机构,旨在出版中外学术著作和通俗读物。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批判借鉴国外有益的理论,促进我国的现代化。作为英国新马克思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霍氏的著作中有对马克思主义史学的精辟见解。因此,这一阶段霍氏的史学思想在中国得到了更为广泛的传播。
2010年,马凡等重新翻译了《极端的年代》一书,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2013年,毕业于台湾中原大学电机系以及台湾“清华大学”社会学研究所的蔡宜刚首次将《非凡小人物》译介到中国,并由麦田出版社出版。2014年,在中信出版社的赞助下,译者林华将《断裂的年代》翻译为中文。林华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英语系以及联合国北京译员训练班,在联合国总部担任同声传译译员30 余年。在这一阶段,中信出版社在传播霍氏史学思想上功不可没。中信出版社是中国中信集团公司旗下的出版机构,主要出版财经、人文社科、时尚、生活等领域的图书。它分别于2014年和2017年再版了“年代四部曲”,并对《趣味横生的时光》和《霍布斯鲍姆看21 世纪》也进行了再版。
综上所述,除了林华,霍氏著作的译者大都毕业于历史系,是历史系的专家学者。王佐良(1989:73)认为,“一个译者只应该译与他自己的风格相近的作品。没有人能掌握所有的风格。通常一个译者只适宜于译某一类作品”。译者有所译,有所不译。非文学书籍中存在大量的专业术语,这要求译者有丰富的专业知识,如果译者为非专业人士,就很难正确理解原文,也就无法产出好的译文。以上译者基本上皆为专业学者型,这从源头上保证了霍布斯鲍姆思想译介的忠实性追求。除此之外,译者的翻译观点不同,产出的译文风格也会有所不同。在翻译观点上,历来有科学与艺术之分。这几部书译者的身份都是历史学者,这使得他们的翻译观点更侧重于科学翻译。不同于语言学习者的创造性翻译,他们更注重对原文的忠实,追求翻译的形似和真实。这也是由于历史类书籍讲究的便是尊重历史事实,要避免错译和漏译。加之霍氏著作译介的赞助者偏向学术性和通俗性,他们的出版要求与译者自身意识形态影响下的翻译选择恰恰相似,即既要忠实于原文所描述的历史事实,保留霍氏思想内涵以及文化信息,又要使译文语言符合畅销书的定位,能吸引大众读者的兴趣,简明流畅,通俗易懂。译者与出版社有着相似的“意识形态”,译文文风自然是朴实无华、不加修饰。
对比原文与译文可发现,译者在翻译正文与副文本时采取了不同的翻译策略。原文的副文本均被删减,正文本则得到完整的保留。
《革命的年代》汉译本删减了原书的附录部分,其中包括欧洲地图、引用文献和注释,以及扉页的图例说明,并将脚注嵌入正文内。《资本的年代》汉译本删减了原书的图例说明,以及附录部分,包括地图、引用文献、推荐书目和注释,也将脚注直接放到正文部分。《帝国的年代》与以上两本相同。《极端的年代》删掉了图例说明、引用文献、推荐书目和注释,这种处理方式增强了译文的流畅性和可读性,充分地考虑了读者。除此之外,江苏出版社出版的译本增加了作者简介,并为《极端的年代》附上了出版说明。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出版的《革命的年代》添加了题为《和解的年代》的推荐序,中信出版社在此基础上又为图书增添了赞誉推荐。《趣味横生的时光》增加了中文版序以及对此书的评介。书后附上了译者的译后记,正文部分附有译注。本文提及的其余书目的汉译本较之于原文都删减了引用文献和注释,增加了作者简介和译注。
由此可以看出,译著对原著正文部分的还原度较高,副文则本发生了很大变化。原著中的副文本过于繁杂,会给国内读者造成阅读障碍,为了减轻读者的阅读负担,出版社对其进行了删减。译文中增加的译注,则是以汉语为母语的译者为了迎合汉语读者的预设和期待而做出的改变,客观上方便了读者对正文的理解。赞誉推荐则是出版社将译作定位为畅销书而增加的内容,目的是吸引读者的目光,属于市场营销手段。
“霍布斯鲍姆年代四部曲”是公认的“现代世界史的最佳入门读物”,是霍布斯鲍姆耗时三十余年而作的史学巨著。考虑到篇幅长度及可操作性,本文选择霍氏“年代四部曲”中最为著名的一部——《极端的年代》,讨论其正文的翻译策略。《极端的年代》探讨了从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至1991年苏联解体这段时期的世界历史。作者从独特的观察视角讲述了世界范围内资本主义对封建主义的取代、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一分为二的状态以及后现代主义的发展。作者认为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并非完全处于相互对立的状态,世界是一个有机而完整的整体,是社会主义促使资本主义摆脱危机,走上繁荣发展的道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都是对现代化的探索。此书在国内有两个不同的译本,分别由郑明萱和马凡等翻译。本文根据以上三个文本建立英汉平行语料库,对比原文和译文的主要差异,探讨译文相对于原文的对应和对等情况,并进一步分析译者所采用的翻译策略和方法,总结翻译规律。文章首先通过Tmxmall 在线对齐网站以及人工调整对语料库进行了句子层面对齐。然后通过中国科学院ICTCLAS软件对中文译本进行分词与词性标注。最后使用了WordSmith Tools 6.0 和ROST CM6 对语料库中的术语、词频、平均句长等进行检索和统计分析。
3.2.1 词汇层面
词长是决定文本难易程度的重要因素之一。一般来讲,当单词的字母超过六个,便属于较为复杂的词汇。词长越长,文本难度越高,反之难度则越低。图1 是通过WordSmith Tool 6.0 软件统计的原文单词长度。
图1 《极端的年代》原文单词长度
从图1 可以看出,文本中2—5 个字母的单词数量占比例最大,其中三个字母的单词数量最多,达到1,593,十六个字母的数量最少,只有一个。并且软件检索结果显示文本平均词长为4.9。这说明文本难易适中,适合普通人阅读。这也符合霍氏写书的初衷,即让普通人也有机会了解历史。
本文通过软件WordSmith Tool 6.0 统计出原文的关键词,用软件ROST CM6 分别统计出两个译本中的关键词,并列出了排名前十五的高频词(见表1),再对比分析两个译文与原文的对等情况。
表1 《极端的年代》两译本关键词统计
从表1 可以看出三个文本中“世纪”一词的频次最高。三者的关键词都很相似,只是顺序有所不同。原文中“world”一词出现了65 次,但是两个译文中出现的次数却较少。通过对比原文和译文,可以发现两位译者将其中一部分译为“国际”“各国”或省略。例如,“How did the world of the 1990s compare with the world of 1914?”(Hobsbawm,1995:12),译者译为“20 世纪90年代的世界,与1914年相比如何?”(霍布斯鲍姆,1999:18),省略了第二个“world”,避免了拖沓和冗余。
另外,对于原文中出现的术语两位译者有不同的译法。原文中“Short Twentieth Century”一词出现12 次,郑明萱将其译为“短促的20 世纪”,马凡等译为“掐头去尾的二十世纪”。通过阅读原文可以清楚地发现,作者之所以将20 世纪形容为“短促的”20 世纪,是因为他将20 世纪认定为从1914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到1991年苏联解体的这段时间,短于其他史学家所认定的。与之相对应,郑明萱将“long nineteenth century”译为“漫长的十九世纪”,马凡等将其译为“连头带尾的十九世纪”。作者笔下的“really existing socialism”指的是苏联实行的中央指令性计划社会主义,郑译为“现实中的社会主义”,马译为“真实存在的社会主义”。除此之外,郑将“Crisis Decades”译为“危机20年期”,将“laissez faire”译为“自由放任”,将“megadeaths”译为“以百万为死亡单位计”。马则分别译为“危机时期”“放任政策”和“百万人死亡”。由于历史观存在差异,两位译者有着不同的语言表达和概念选择,但两者都没有损失原文的信息,对原文内容进行了较为忠实的传达。
3.2.2 句子层面
平均句长是衡量文本难易程度的另一指标。一般来讲,句子越短越容易理解,反之则越难理解。通过运行软件,本文得到了这三个文本的平均句长。原文为29.09;郑译本为41.66;马译本为45.78。汉译本句长高于原文句长的主要原因是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采用了显化的翻译方法,通过增词的方法将原文中隐含的内容明晰化或者对原文中表达不清晰的信息进行删减。例如,“The argument of this book is organized accordingly”(Hobsbawm,1995:6)的郑译为“本书的论点就是基于这项原则组织而成”(霍布斯鲍姆,1999:9),将原文的“accordingly”处理为“基于这项原则”,使信息更明确;马译本的句长长度大于郑译本的句长长度,表明马译本的难度要略高于郑译本。
翻译研究中的及物性分析有助于考察译文忠实于原文的情况,如果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能尽量保持原文动词的及物性过程,那么所产生的译文就更忠实于原文。因此本文借助软件工具统计出原文出现频率较高的动词(见表2),分析译文对于这些动词的及物性过程的处理。
表2 《极端的年代》原文高频动词统计
从表2 可以看出,译文中be 动词(is,are,was,were,been)使用频次较高,属于包孕型关系过程。本文选取了部分例句用以分析。
原文:[I]t is not easy to grasp the extent of the, unfortunately accelerating. (Hobsbawm, 1995:13)
译文:我们很难领会自己这种每况愈下的严重程度。(霍布斯鲍姆,1999:20)
原文:Humanity was far better educated than in 1914. (Hobsbawm, 1995:12)
译文:至于新时代人类的教育程度,显然也比1914年时高出许多。(霍布斯鲍姆,1999:18)
以上关系过程表现的形式主要是be+形容词,表示的是某物具有某性质,汉译一般译为“……是……”。译者在翻译时都采用了意译的方法省略了“是”,但是没有改变属有某性质的关系过程。
本文选取了体现属有型关系过程的动词(have,has,had)在译文的译法。
原文:[O]nly governments and economic research institutes still have, or pretend to have, much confidence in it. (Hobsbawm, 1995: 5-6)
译文:只剩下政府及经济研究机构还对它们存有几分信心——也许。(霍布斯鲍姆,1999:8)
原文:But not only one old historian has the past as part of his permanent present. (Hobsbawm, 1995: 4)
译文:可是拥有这一段成为今生永不可分离的过去的人们,并不仅限于这位执笔作书的老迈史者。(霍布斯鲍姆,1999:6)
属有型关系过程主要形式是“名词+have+名词”,汉译时一般译为“……有……”,译者将“have confidence”译为“存有信心”,将“has the past”译为“拥有这段过去”,原文过程类型在译文中都没有发生变化。
动词“made”出现了17 次,体现的是物质过程。
原文:President Mitterrand of France... made a sudden appearance in Sarajevo. (Hobsbawm, 1995:2)
译文:法国总统密特朗……突然造访战火中的萨拉热窝。(霍布斯鲍姆,1999:3)
原文:It was the Great Slump of the 1930s that made it look as though it was so,…which made the USSR into the indispensable instrument of Hitler’s defeat. (Hobsbawm, 1995:8)
译文:然而,发生于30年代的大萧条,……使得它看起来似乎确有取而代之的可能,……也令苏联成为击败希特勒不可或缺的一环。(霍布斯鲍姆,1999:12)
从以上句子中可以看出,原文中made 的用法主要有两种,一是“made+名词”,译者将“made a sudden appearance”译为“突然造访”,这里“造访”依然是动词加名词的形式,保留了原文的物质过程。二是“made+形容词性短语/复合宾语”,表示“使……某物……;使……成为……”,“made it(possible)”译者译为“使它……可能”,对“made the USSR”译者译为“令苏联成为……”,翻译时没有进行词性的变化,保留了原文的过程类型。
可见,在意识形态的影响下,两个译本在词汇与句子层面均存在差异,但两者都对原文信息还原度较高,忠实地传达了原文作者的史学思想,追求忠实是这些学者型译者的主要翻译策略。忠实的译文有助于国内学者借鉴霍氏的社会史学思想,丰富了国内学界对社会史的概念与范畴以及理论与方法等基本问题的讨论,也让读者了解了作者关于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如何相互联系的观点。另外,与马译相比,郑译出版的时间更早,难度也较小。在知网上搜索关键词“霍布斯鲍姆《极端的年代》”,可发现学界研究此书时参考的译本均为郑译,这表明郑译比马译更为经典,在国内的接受度也更高。
要考察霍氏著作在我国知识界的接受程度,对其译著的馆藏、引用及评价情况的分析研究是必不可少的环节。本节将收集并分析以上数据,据此考量霍氏思想对国人史学思想的建构程度,并指出在传播过程中出现的问题。
本文通过在读秀知识库里输入书名,搜索每部著作的馆藏情况和被引次数,搜索结果于下文表格中列出(见表3)。
表3 霍氏著作译本在国内的馆藏情况及被引次数
续表
通过分析以上数据,可以看出霍氏的史学著作在国内的馆藏数量很大,但引用率相对还较低。这些译著为国内学者研究霍氏马克思主义史学思想提供了重要的中文材料。
此外,国内重要期刊上发表了大量关于霍布斯鲍姆史学思想的研究成果。在读秀上搜索“霍布斯鲍姆”,发现与之相关的知识共有5,192 条、相关期刊357 篇、出版在报纸上的文章97 篇、学位论文34 篇、会议论文8篇以及书籍2 本。然后再搜索国内研究霍氏思想的两本书籍,得到如下结果:梁民愫所写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实践:霍布斯鲍姆的史学研究》一书收藏馆有307 个,被引用6 次;曹伟伟所作的《霍布斯鲍姆的整体性哲学思想》一书收藏馆有11 个,被引用次数为0。
在CNKI 上输入关键词“霍布斯鲍姆”,搜索结果为163 条。搜索指数显示,1986年国内学界开始出现研究霍布斯鲍姆的文章,共有2 篇;2015年相关文献量最多,达到13 篇。研究内容多集中在史学理论、政治学、马克思主义等方面;“民族主义”出现次数最多,为7 次;发表文章数量最多的机构是江西师范大学和南京大学,发文数量分别为13 篇和8 篇。将搜索到的结果按照引用次数排序,排名前10 的论文见图2。
图2 CNKI 研究霍布斯鲍姆的论文按引用次数排序截图
再将结果按照下载次数排序,发现最高下载次数为4,144。由于篇幅有限,截图不在此展示。从图2 中可以看到论文的最高引用次数为63 次。所引用的霍氏思想内容主要是民族理论、整体社会史观、“自下而上”史学观念、历史唯物主义以及马克思主义史学。发表论文数目最多的学者是梁民愫与姜芃。前者是江西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后者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研究员。作为教育工作者,他们对霍布斯鲍姆的史学思想研究成果可直接影响其学生的研究方向,这对国内未来对霍氏思想的研究大有裨益。另外,霍氏作为英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代表人物,其思想被编入了普通中学与高校历史课堂教材中,也散见于各类研究英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专著中,本文则不一一列举。
20 世纪20年代马克思主义史学思想进入中国后的发展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而是随着马克思主义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一同沉浮,发展历程相当复杂。霍氏坚持发展马克思主义史学思想,强调历史唯物主义对史学研究的重大意义。认为历史可以从经济史、政治史以及社会史这三个方面着手进行研究,并指出社会史研究在历史研究中的重要地位,将底层人民的历史纳入了研究范围,从而形成了新社会史学派。在劳工史研究领域,霍氏注重对底层劳工群体历史的研究,关注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与发展,并探讨了劳工史上的重大问题。霍氏对社会史的论述直接启发了国内历史学界从80年代初开始的对社会史问题的研究,他的整体社会史观念拓展了国内学者的视野,成为他们研究世界历史的理论基础。中国史学界的“民间史学”概念就源自他主张的“自下而上”的研究社会史的视角,即“一般的社会现象、普通的历史人物、下层社会民众的历史”(吴汉全,2006:10)。总而言之,霍氏关于马克思主义史学思想的论述在很大程度上为国内的马克思主义史学研究增添了活力。
通过分析图书的评价信息,可以探析大众读者对霍氏史学思想的接受情况。豆瓣图书在国内属于信息较全、用户量最大的阅读平台,书评数量众多且不乏优质的评论。将霍氏著作译本在豆瓣上的评分和各星级占比数据加以整理,可得表4。
表4 霍氏著作译本豆瓣评分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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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5 《极端的年代》情感评价词
从表4 数据可以看出,霍氏著作的汉译本在豆瓣图书上的最高评分为8.7 分,最低为7.3。星级占比较大的集中在3、4、5 星级,这说明读者对霍氏思想的认可和接受程度较高,但略低评分的出现说明其译文还是存在一定问题。至于出现问题的原因,将会在下文做详细的分析和解释。
本文选用了评分较高的《极端的年代》和评分最低的《断裂的年代》,对其进行书评分析。因为《极端的年代》是霍氏最具代表性的著作之一,和其他三部“年代”相比有更丰富的书评来源。《断裂的年代》评分最低,对比分析这两本书的评价有可能找到霍氏著作在传播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从而解释出现低评分的原因。从豆瓣图书上摘取主要的评论并整理成txt格式,再利用软件ROST CM6 对其进行情感分析,便可以得到情感评价词及其频次(见表5、表6)。
续表
表6 《断裂的年代》情感评价词
从表5 可以看出,《极端的年代》的情感评价词排名前11 的均为正面词,出现次数最多的是“深刻”“宏观”和“经典”。出现的正面词共有32个,负面词仅有3 个,并且出现次数都为1 次,中性词1 个。正面评价远超于负面词。从表6 可以看出,《断裂的年代》情感评价词出现次数最多的有5 个,分别是“深刻”“失望”“客观”“零散”和“重复”。其中有3 个是负面评价。总体而言,正面词共有17 个,负面词18 个,中性词1 个。负面词超过正面词。结果显示,读者对《极端的年代》接受度和认可度远超过《断裂的年代》。
对《极端的年代》的负面评价共有3 个,其中有两个是与译文的翻译质量相关的,分别为“生硬”和“不通”。对《断裂的年代》的负面评价多为“零散”“分散”“散漫”和“松散”。这是由于此书是霍氏的演讲和短篇文章合集,每篇之间缺少直接的逻辑联系而导致。但也有和译文的可读性相关,例如:“晦涩”“费解”和“艰涩”。除此之外,在统计词频的过程中,可以发现与译文质量相关的词,如“翻译”出现10 次;“可读性”出现5 次;“绕口令”出现2 次;“直译”出现1 次。由于这些词并不属于情感词,因此没有列在表格内。使用Word 查找功能,分别对这三个词语定位,通过共现词语分析其情感色彩,发现这些词表达的都是翻译中出现的问题,认为译文过于直译,导致晦涩难懂,还有翻译中出现的少量失误。例如:
原文:Today there are already only two parts of the world where the majority of people are illiterate: southern Asia (India, Pakistan and the surrounding regions) and Africa. (Hobsbawm, 2013:13)
译文:今天,世界上只剩下两个地区不识字的人还占大多数:南亚(印度、巴基斯坦和周边地区)和非洲。(霍布斯鲍姆,2014:20)
作者将地区的定语放在其后面,过于直译,不太符合中文的表达习惯,译为“不识字的人还占大多数的地区”更好。译文中还出现了定语过长的句子,没有巧妙地转换句式,导致理解困难。这是由学者型译者的语言能力不足造成的。
综上所述,虽然在翻译过程中出现了一些翻译质量的问题,但是译作在中国较高的接受度说明了霍布斯鲍姆著作在中国的译介和传播是成功的。霍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为普通读者了解世界历史打开了一个窗口,让他们得以了解其思想体系,并获得了较高的评价。但要想深入探索英国马克思主义史学思想的全貌,还有待于史学家等历史专业人士对其进行分析研究,产出更符合大众历史认知水平的文章,从而推动其在中国的传播与接受。
本文对霍氏思想在中国的译介、传播和接受做了较为详细的描述和分析。研究发现:霍氏著作的译者主要为学者型译者,他们大多主张直译,争取忠实,加之出版机构的忠实和通俗性追求与学者型翻译恰好契合,所以产出的译文较之于原文文本变形幅度较小,基本保持一致,原文中的史学概念与思想在译文中也得到了完整的再现;但学者型译者的语言能力不足,致使部分译文晦涩难懂,并出现了质量问题;就译本的接受度而言,其馆藏量较大,并被诸多历史学者引用,普通读者也对其有很高的评价。这使得霍氏的马克思主义史学思想在中国得到了极大的传播,为中国学界研究马克思主义提供了新的视角与方法。
在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大背景下,汉译外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这无可厚非。但是“译出”和“译入”研究可相互借鉴经验,两者都应该受到重视。研究霍布斯鲍姆新马克思主义史学思想在中国的译介,可以提升学术界对哲学社会科学(非文学)译介的重视程度,既能推动翻译学科的发展,也能挖掘新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史料和传播效果,在当下皆具有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