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2021-01-05 11:32陶勇
青年文摘(彩版) 2021年6期
关键词:寿衣黑白照片联络员

陶勇

2009年我参加的公益医疗队前往江西乐安,为当地患者免费做白内障手术。一个寒冷的清晨,下着毛毛细雨,一队衣着臃肿的老人踏着满地干枯的落叶蹒跚而来。王阿婆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她有严重的驼背,重心前移,使得她每走一步都感觉刹不住地要向前栽倒似的。

看诊后我发现她的眼部情况也很糟糕,她是典型的南方老人的眼睛,深眼窝,小睑裂,而且白内障的程度也特别重。

这样的情况,即使搁在北京的大医院里也算绝对的复杂病例。出发的时候老师曾一再告诫,不要惹祸,复杂的不要去碰,因为你很有可能失败。年轻医生做这些复杂的手术风险很大,对专业性和心理承受力要求都非常高,衡量再三,我只能无奈地和当地的联络员说了三个字:做不了。

让我意外的是,联络员开始为阿婆求情,而这是不常有的事情。原来王阿婆的丈夫已经过世十年,五年前,她唯一的儿子也在事故中遇难。阿婆平日里最爱做的事就是拿出丈夫和儿子的黑白照片轻轻抚摸。只是她并不知道,那张照片因为反复摩擦早已经变得模糊。最近,王阿婆肚子里长了个瘤子,她的时间不多了。这次是她唯一一次重获光明的机会。

看着阿婆严重的驼背,我还是有些犹豫。这个时候,王阿婆说了一句话:“阿想制件寿衣嘞。”我是江西人,听懂了她的方言,她想给自己做件寿衣。在江西的部分村落有这样一个风俗,人死的时候入殓所穿的寿衣,一定要是自己亲手做的,如果不是,到了那边会见不到自己的家人。

如果对一个老人来说,逝去之后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了,那将是一种怎样绝望的痛苦。

简单的愿望,朴素而真实,我无法再开口拒绝。我决定抛开顾虑为阿婆做手术。为了让驼背的阿婆上半身放平,手术的时候我们帮她找了个半米高的垫子垫着腿,而且破天荒地给她的双眼同时进行了手术。这在眼科手术原则里一般是不允许的,但这一切只为了确保她术后能看得见。半小时后,手术成功,阿婆的视力恢复到0.6,老人很满意,我们也如释重负。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初春的南方似乎也善解人意,树上冒出不少嫩绿的新芽为我们送行。后来联络员找到我说,王阿婆在手术后的一个星期就过世了。那七天里,她逢人就说政府好,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那七天里,她给自己做了件寿衣,衣服上特别缝了个口袋,而口袋里,装着的就是那张丈夫和儿子的黑白照片,口袋的开口被缝住了,这样就再也掉不出来了。阿婆请联络员告诉我,这些年,她一个人,什么也看不见,在黑暗中很孤独、很想回家,谢谢我,帮她找到回家的路。

我忽然很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作为医生生涯開端的手术,我感受到了专业性之外的东西。医生所能带给病人的希望,不只是解除病痛,还有在生死之间的一种期待。在有生之年能成为一名“苍生大医”是我的人生目标。

//摘自《目光》,百花洲文艺出版社,Coco/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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