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镇做题家

2021-01-05 11:32南柯
青年文摘(彩版) 2021年6期
关键词:梭罗交朋友生涯

南柯

从小我就生活在一种两难的尴尬境地,但等到高中我才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这种尴尬,我一直难以描述,直至在网上看到“小镇做题家”这个词。“小镇做题家”指的是那些出身小村镇,有名校光环,却缺乏视野和资源,导致“除了做题什么都不会”的寒门学子。这不正是我吗?

我出生在湖南的一个小城镇,七岁时家里搬到了安置小区。虽然我从小因为家里经济窘迫,不能跟同学一样去学舞蹈,也没钱上任何补习班,却意外地成绩好,常常受到周围邻居的夸赞。初中时,作为年级第一的我很爱笑,和朋友们玩闹起来总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跟老师们的关系也很不错。而升入重点高中,进入重点班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眼前依旧是众星捧月的场面,而这一次,我变成了一颗最不起眼的星星。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似乎变成了班里的丑小鸭。我没看过梭罗和尼采,不懂她们闲聊时的娱乐八卦,也没有任何特长加持,甚至连我最擅长的学习,也变得十分吃力。我坐在教室后排的角落里,艰难地适应着自己在班级里近乎透明人的角色。我变得谨小慎微,害怕因为见识少而闹出笑话,害怕因为说错话而显得自己情商低,更害怕被别人看出自己小心翼翼藏起的自卑和脆弱。

直到今天,我都依然记得高一做早操时的情景。在寒冷的冬天,我穿着五彩条纹的厚棉袜和褪了色的帆布鞋,后面的男同学笑道:“你这搭配也太奇怪了吧,你不冷吗?不会是买不起鞋子吧?”他的话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我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不过是无心的一句玩笑话,我却再也没有穿过那双鞋,甚至看到它就会想起当时的窘迫与无助。于是我穿着脚底破了洞的球鞋,过了一整个冬天。

这样的场景在三年的高中生涯中不算少,与日俱增的敏感也渐渐地成了我交朋友的阻碍。我可以和同学们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却总也跨不过那道无形的壁垒。我不知道如何巧妙回应他们开的玩笑,不知道如何自信又自然地加入他们的对话,不知道怎么放下戒备去建立起正常的友谊……

高三时,我的同桌是个性格温和的城市孩子,她很优秀,却常常因为成绩上不去急得掉眼泪,我因此常常陪她去操场散心。一天,我们聊起自己的朋友,她突然很严肃地问我:“你没有发现,你只喜欢和比不过你的人交朋友吗?”我一时间哑口无言,因为她说对了。从小,我就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在比我优秀的人面前,我太害怕被人看出自己的浅薄愚钝,也太害怕因为自己的穷酸窘迫变成别人的笑柄。只有和那些家境或是成绩不如我的人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在,才敢肆无忌惮地做自己。

回想我的高中生涯,大抵就是在焦虑和窘迫不安中度过的。而当我逐渐成熟,再回看那段时光,透过日记本上歪歪扭扭的字迹,看到那时迷茫无助又焦虑的自己,才发现,很多的心情就像是一场漫长的独角戏,别人的无心之语、无意之举,被我敏感地察觉到,继而藏在心里不停发酵,慢慢累积成情绪,画地为牢,困住前行的脚步。

回头去看,我也并非孤身一人。我的高中同学,大抵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那些家庭条件好、多才多艺、自信大方的“天之骄子”,另一类则是我们这些灰头土脸的农村孩子,各有各的窘迫和敏感。

当我进入大学,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从来只关心着方圆几里的生活,看不到这世界的广阔与多彩。我更加深刻地在方方面面感受到差距,也更加清晰地发现自己的浅薄无知。但我开始明白,一定不止我一个人是这样。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只要你发现你不是孤身一人,你不是最惨的那一个,心里就会好受很多。在网上,大家分享着自己的心酸故事,有人因为不懂公交车的规则在路口拼命朝公交司机挥手而被取笑,有人在现实强烈的冲击下出现心理危机……大家在各自的生活里战斗着,情绪在深夜波涛汹涌,却又无从诉说。

而当我与这世界接触越多,才真正明白“多样性”的真正含义。正如梭罗所说,从一个圆心能向外画出多少半径,就有多少种生活。

梁衍军//摘自《中学生百科·悦青春》2021年第1~2期,王果/圖

猜你喜欢
梭罗交朋友生涯
我们一直是要好的朋友
与“都”交朋友
吐槽退役生涯
与『和』交朋友
我的地下工作生涯
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决定了你这一生是什么样的人
生涯教育:未来已至,未来可期
200
亨利·大卫·梭罗的《瓦尔登湖》
一颗负责的心——我的班主任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