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秘密

2021-01-05 16:13绿云扰扰
青年文摘(彩版) 2021年7期
关键词:狗子首歌火锅

绿云扰扰

1

我在直播间跟大家聊减肥,我一米六的身高,从小就是个小胖妞,下决心减肥是从高三那个暑假开始,一直到25岁才稳定在90斤。粉丝们看着我的前后对比照片,纷纷点赞和评论。其中有一个网名为“狗子不是狗子”的粉丝表现得过分热情,几乎每场直播都会来,总是对我嘘寒问暖,还给我刷礼物。

每当这时我脑子里总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高高瘦瘦,眼睫毛比我的还长,下巴中间有一条浅浅的凹痕,笑起来尤其明显。这个人在我看来有些闷骚,高三时每次下课路过我们教室,如果刚好遇到我坐在窗边,就会冷不丁拍我的头。我觉得他对我是有点意思的,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未曾跟我表白。所以眼下这个可疑的粉丝,我猜有可能是他。

想到这里,我心里总会冒出粉红泡泡:你看我瘦下来还是很好看的吧?

“五一”时,我回了一趟老家,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又做了一场直播。中间出去喝水时,偶然瞥到我爸在电脑上给我刷礼物。“狗子不是狗子?”看着我爸的网名,我睁大了眼睛问。

我爸可真会取名字,原来不是我想的那个“他”,我之所以误会是那个家伙,也是因为他的小名就叫“狗子”。他本名李焕拘,字写得跟狗爬的一样,我第一次念成了“李焕狗”,还寻思这父母取名字真朴素。

我在初夏的夜晚,躺在小时候睡过的床上,脑子里全是李焕拘的帅脸,一晃这么多年,回忆却越发清晰。

2

我和李焕拘第一次深入接触是学校开运动会前夕,班里要选一个女生去扔铅球,那时我体重120斤,在女生中最胖。李焕拘让我报名,我没答应。后来不知道是不是他在背后跟班主任提名了我,我被班主任直接点名去参加比赛,所以我和李焕拘的开局充满了火药味。

班主任还要求李焕拘放学后带我去练球,就这样,我每天非常不情愿地跟着他到操场。我的运动能力真的很差,常常球还没扔出去,就先把自己绊倒了,李焕拘好几次被气到差点吐血。比赛前最后一次训练,我已经可以扔出去4米了,这是我最好的成绩。他拍拍手掌,说:“祝贺祝贺,你终于扔对了方向。”我白了他一眼,心想:明天你可瞧好吧。

第二天运动会,我在周围的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居然给我拉了一个小横幅,上面写着:“加油!张贝贝!”我心里忽然有点感动,打算好好回报一下他,最后我扔出了5米。他张开双臂跑过来,准备给我一个拥抱,又忽然收回手,说:“孺子可教也。”

那天阳光明媚,不知道是不是刚运动完,我觉得脸有些烫。晚上回家,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比原来瘦了一些,我想我瘦下来应该还不错。

我们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建立起了友谊,我叫他狗子,他叫我贝贝。那时,我们一起做了很多事情,比如,一起报名学校广播站,一起在广播里读一些诗、讲一些笑话、放我们都喜欢的歌……一直持续到高三分班,我选了文科,他选了理科,但我们还是搭档。每次广播前,他都会把稿子从我们教室窗户外扔进来,叮嘱我赶紧顺稿子。

我们一起度过了很多个黄昏,广播里放着“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不知道现在的小孩还听不听刘若英,我的少女时代,每当听到这首歌,内心总弥漫起一股忧伤,大概是因为那歌词太反映我的心情了。因为无论我和狗子一起做多少事情,都不会有人觉得我们是一对。我是我,他是他,我是惊慌失措闯入他领地的猪,他是优雅开屏、绚烂夺目的孔雀。

托我帶给李焕拘的情书没有一大麻袋,也有一小麻袋了。但李焕拘说他都不看,送了也白送,回家拿这页纸多做两道题不好吗?

我问李焕拘:“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我喜欢吃火锅、打桌球和玩游戏。”

“哦,那学校里没有叫这些名字的姑娘。”

我和李焕拘相视一笑。在我眼里,他真是一个很认真地在研究怎么玩的人,玩游戏机一币通关、打桌球一杆进洞……即便这样,学习成绩也是班里前十名,考重点大学的种子选手。

在学校荣誉榜上,每学期的成绩前十名,我和他都在上面。有同学开玩笑说我们是“一中双雄”,这大概是唯一一个把我和他拉得最近的称呼了吧。我内心的小鞭炮炸得四处散开,以至于烧到了耳根子。

3

直到高三下学期,老师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广播站的工作就放下吧。我们一起做了最后一期广播,那天我有了一点小私心,给自己点了一首歌——《想念是会呼吸的痛》。我一想到以后再也没有借口找李焕拘对稿,心里就空落落的。以后我们的频率会慢慢变得不在一条线上,我能见到他的机会将越来越少。

“你总说时间还很多,你可以等我,以前我不懂得,未必明天就有以后……”我隐秘地用这首歌表达着我的情绪。他看起来心情并没有异样,不知道有没有像我一样感伤呢?

我趁着放歌的间隙,偷偷看他,我以前好像没发现他下巴上有一条浅浅的线。他的指尖碰触着稿子,认真地看着。那天的广播,我觉得比从前要快。我们说完最后一个字,关上话筒,合上稿子,李焕拘背上书包对我说:“走,庆祝咱俩最后一次合作,去吃一顿散伙饭。”

对李焕拘来说,散伙饭自然是要选火锅的。他说火锅看起来热热闹闹,我问他:“为什么是火锅呢?其他菜也一样热闹呀。”他深深地看我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知道吗?我喜欢火锅,但我也讨厌火锅,因为火锅对我来说总预示着一种离别。我爸和我吃的最后一顿饭也是火锅。”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以前开家长会倒是见过他妈妈一次,知性优雅的样子,从未想过他竟已失去爸爸。

接着他又迅速地说:“说点开心的事好了,敢不敢跟我约定一起考Z大?”

我差点噎住,心脏开始狂跳。

作为一个胖妞,被帅哥邀约一起考大学,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只能含混不清地说:“好呀。”隔着烟雾看到他的笑,我有一种捡到了大元宝的喜悦。少女时代那小小的暗恋,各种明里暗里的伪装,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谁知道这一隐藏,就是很多年,因为我始终不曾有勇气。

什么时候才会有勇气呢?高考结束后,我每天沿着小区楼下的操场跑步,从最初的1公里到后来的5公里……到上大学前,我终于甩掉了5斤肉。我和李焕拘在大学第一次见面时,他大声喊:“哇,你瘦了!”

“真的吗?!你是不是安慰我?”以前我会说“是啊,我瘦了”,后来我听舍友说温柔的女生总是会把问题抛给对方。这样会让对话有来有往,更能激发对方的诉说欲。

李焕拘疑惑地看着我:“张贝贝,你有点奇怪。你以前说话都是速战速决,现在怎么表现得像个智障?”

宿舍里的姑娘们又教我用嗲一点的语气说话,每句话的结尾加一个“嘛”字。我在李焕拘面前这样说了几次后,他伸手摸摸我的额头:“你发烧了吗?那个说话凶巴巴的张贝贝哪儿去了?”

“你是不是欠的,就喜欢我凶你?”

李焕拘的眼睛亮亮的,狡黠地说:“是啊,我就喜欢那种做事雷厉风行,说话直截了当的。”我想了想,算了,还是做回自己吧。不过,刚才他那个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喜欢我这种吗?

我想了想,想不明白。算了,还是先去操场跑10圈吧,最近体能有些进步,能一口气跑10圈了。

4

有一次学校办了一场半程马拉松比赛,我居然跑到了第六名,赛后赢了一小笔奖金。

我打算请李焕拘吃火锅。

那天,我第一次对着镜子,化了一个淡淡的妆,挑了一件长及脚踝的黑色长裙,那是我瘦了15斤后给自己的奖励。见到李焕拘后,他第一句就问我:“没睡好?”

我备感疑惑:“没有啊”。

他指指我的眼睛:“那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我顿感尴尬,学艺不精,卧蚕变黑眼圈。李焕拘这种直男,就活该他单身。我没好气地说:“管好你自己啦!”

他哈哈大笑:“这就对了,我以为你穿成这样就不会粗言粗语了。现在我放心了,你还是你。”

我真的好气,闷头喝了几杯啤酒。李焕拘是扶着我走出火锅店的,上了出租车后,我顺势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李焕拘宽厚的肩膀、紧实的手臂肌肉都让我心里咚咚作响。这是我第一次靠他如此近,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那么大。我知道过了今晚以后都不会再有像我这样的人,表白是不可能的,我可不想把他吓跑,做好朋友显然比恋人要容易多了。

夜色温柔得不像话,他好像也并不介意我多靠一会儿。

神经大条如他,作为系里最帅的学霸,忙于实验和各种比赛,就是不找人谈恋爱,除了学习,就是拿奖以后请我吃火锅。

每次见面,我都精心打扮一番。但在直男的审美里,都是白搭。比如,我穿阔腿裤,他会问我今天打什么鱼;穿皮质吊带裙,说我像个屠夫;穿黄色豆豆鞋,说我是小黄鸭……看在这些年吃过他那么多火锅的份上,也就原谅他了。

如果说这段隐秘的感情,带给我什么,我想就是我变得越来越时髦了。大学最后一年,李焕拘开始叫我“时髦精”。那时候我瘦到了95斤,开始接触视频剪辑。我把这一路的蜕变做成视频,放到网上后慢慢有了粉丝。有一期视频的最后,我写道:“变成更好的人,是因为他而开始,但并不会因为他而结束。你最终还是要成为你自己喜欢的样子。”这句话,也许带给了一些人共鸣,她们纷纷给我发私信。原来有那么多怯懦、自卑的姑娘,在喜欢的人面前,从不表达。

5

很快我们就毕业各自找好了工作,依然没有成为真正的情侣。不知道李焕拘有没有一瞬间是喜欢我的呢?如果他从未喜欢过我,又怎会一直和我消磨时光?

此刻,我正躺在小时候睡过的床上胡思乱想,脑子里频频出现他那张俊俏的脸。想着想着,忽然收到了他的短信:“有空出来吃火锅吗?”

我差点从床上蹦起来,没想到他也回到了小城。我立刻回了一条答应的消息,我们约在从前的高中见面,以前常去的那家火锅店居然还没关门。半年未见,他还是那个帅气的李焕拘,我还是那个花痴的张贝贝。他问我有男朋友了吗,我说没有。

他说:“你是不是打算和我一起光棍一辈子啊?”我假装被辣油呛到,咳嗽了半天,试图绕开这个话题。他找老板要了一杯温水,又顺势在我身边坐下,拍拍我的背,说:“某天我妈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我想了半天,脑子里全是你的样子,你說我是不是喜欢上了你,自己不知道啊?”

我幻想过无数种捅破窗户纸的场景,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种。李焕拘深沉地看着我,眼睛亮亮的。我埋下头小声地说:“那得问你自己,我怎么知道?”

李焕拘笑嘻嘻地又问:“那你喜欢我吗?”

我觉得这人很烦,瞬间回想起他第一次劝我扔铅球的时候,这人咋那么烦人啊!我身体里某种叛逆的因子充盈起来,冲他嚷道:“是,喜欢你,喜欢你好多年!”

然后我听到李焕拘的声音:“真巧,我也一样,只是我刚刚才发现。”

那天吃完火锅,他送我回家,走着走着,他的手就牵起了我的手。我们曾经无数次走过校园的黄昏,走过食堂,走过图书馆……我无数次幻想我们的手交握在一起,我以为会充满惊心动魄,却没想到如此轻松自然,就像我习惯了夜跑,在深夜挥汗如雨。

6

如果说这个故事还有一个重要的细节,那就是我们有一天突然发现,小时候我们曾经住在一栋楼里,他住三楼,我住四楼。那年他10岁,他的警察爸爸在执行任务时不幸牺牲,那段时间他妈妈几乎快撑不下去了。他每天自己默默地上学、放学、回家做饭、照顾妈妈……我们在不同的小学,也许我们在楼道里打过照面,但我不曾有印象,我总会在门外大声叫我爸爸开门。即便胸前挂着钥匙,因为知道爸爸在家,所以我懒得自己开门。

后来爸爸跟我说:“以后你自己拿钥匙开门,不要再喊我,楼下的小孩刚失去爸爸,他听到了会伤心。”我从此再没有在门外喊过爸爸,这是我生命里的一件小事,我为那个男孩感到难过。

我抱住长大后的李焕拘,我希望他的余生因为有我,而感到快乐。

对了,这个故事还有一个不太重要的小尾巴,我也是偶然才得知的。

“原来《想念是会呼吸的痛》并不是写失恋,而是写给过世的母亲的。歌的背景是作者的妈妈去世了,他抱着妈妈的骨灰来到了东京铁塔,那是他们曾经说好要一起去的地方。你知道吗?”我对李焕拘说。

“我一直知道这首歌的背景,这首歌陪着我度过了很多想念爸爸的日子,那天你播放了这首歌,我记得。”原来他什么都记得。

蹉跎了这么多年,好在我们最终还是找到了彼此,我的暗恋没有被辜负,我的毅力有了结果。不过我还是想告诉我的粉丝,喜欢一个人还是说出来吧,说了也不会怎么样,但不说也许就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年。

“如果我一直是个胖胖的姑娘,你还会喜欢我吗?”

“我想我就是从你扭着胖胖的身体扔铅球开始喜欢你的吧?”

“不怕我砸到你吗?”

“砸到就让你对我负责一辈子。”

//摘自《花火》2021年1月A刊,本刊有删节,河川/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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