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的生物学认识与生产方式历史沿革△

2021-01-04 03:12金剑刘浩钟灿程铭恩谢景谢珍妮张水寒
中国现代中药 2020年11期
关键词:靖州药典本草

金剑,刘浩,钟灿,程铭恩,谢景 ,谢珍妮,张水寒*

1.湖南省中医药研究院 中药研究所,湖南 长沙 410013;2.湖南中医药大学 研究生院,湖南 长沙 410208;3.安徽中医药大学 药学院,安徽 合肥 230012

茯苓是我国大宗中药原料,也是原卫生部批准的药食两用物质。2020年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防控重点保障物资中,茯苓是唯一纳入的真菌类药材。我国现存第一部药学专著《神农本草经》将茯苓列为上品,湖南马王堆出土的《五十二病方》表明,茯苓在2000年前就已被广泛使用[1]。历代本草典籍不断丰富其药用功效,认为茯苓具有利水渗湿、健脾和胃、宁心安神等功效[2];而且药性缓和、补而不峻、利而不猛,既能扶正,又能祛邪,被称为除湿之圣药,位列中华“九大仙草”、中药“八珍”之一[3],具有很重要的药用和食用价值。

对茯苓的本草考证已有相关研究,如王克勤等[4]对茯苓的名称进行了本草考证;张建逵等[5]对茯苓来源和药用传统进行了本草挖掘;陈卫东等[6]按照时间顺序从不同角度梳理了各历史阶段茯苓的本草描述;然而,仍有一些问题值得深入探讨。茯苓常年潜伏在土内生活,无明显可见的地上繁育器官,古人受当时科技水平及观测手段所限,是如何认识茯苓基原和生长发育等生物学特征?茯苓野生变家种过程中产生了哪些技术创新?形成了哪些茯苓的优质产区?传统中药材品质评价多为辨状论质,本草典籍采用了哪些指标评价茯苓优劣?本文梳理了茯苓生物学认识、生产技术和品质评价历史沿革,剖析茯苓产业的形成和发展,以期为道地药材茯苓品质提升和产业传承创新提供参考。

1 茯苓生物学认识历史沿革

1.1 基原

我国在宋代以前就注意到了茯苓与松树的关系,但受限于科技水平,神化了茯苓形成过程,大多认为是“松之神灵之气,伏结而成”[7]。也有基于朴素的唯物观认为是来源于松之根或松之脂[8]。宋代寇宗奭在《本草衍义》中记载了对茯苓基原新的认识:“如马勃菌、五芝、木耳、石耳之类,皆生于枯木、石、粪土之上,精英未沦,安得不为物也”,其所列举之物都是真菌类,与当今茯苓的分类相符,但还是认为是“精英所化”。自明代《本草品汇精要》开始将茯苓归为木部下的寄生类,在之后的多数本草典籍中都将其归为木部项下的寓木类,亦为寄生之义。直至《中华新药物学大辞典》1934年版才将茯苓改为“菌类”[4]。《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1963年版(以下简称《中国药典》)首次收载茯苓,记载其为多孔菌科植物[9],《中国药典》1977年版修订为多孔菌科真菌[10],并沿用至今。

19世纪以来,全球科技迅速发展,对茯苓的认识更加科学深入。国内外医药学者和生物学者通过大量观察及实验,确认茯苓是一种低等生物真菌,由于当时未发现茯苓的有性孢子,1822年Schweinitz将其列为半知菌类无孢菌群小菌核菌属,定名为SclerotiumcocosSchw.[4]。直到1922年,德国生物学家Wolf发现了茯苓的子实体,完成了茯苓有性世代研究,才将其改列为担子菌纲多孔菌科茯苓PoriacocosWolf.。期间异名较多,例如1921年日本《改订植物名汇》定名为PhchymacocosFr.[11],我国1934年版《中华新药物学大辞典》也是采用该名[4]。随着真菌学的深入研究,1984年Ryvarden和Gilbertson对多孔菌科分类系统进行修订,改茯苓学名为Wolfiporiacocos(F.A.Wolf) Ryvarden & Gilb.;同年,Ginus再次修订改为W.extensa(Peck) Ginns.[12],目前国际上也存在W.cocos和W.extensa并用的现象[13]。《中国药典》1963年版采用P.cocos(Schw.)Wolf[9],一直沿用至今。

1.2 表型性状

宏观可见的茯苓表型形式主要是菌核、菌丝和子实体[14]。在我国历代观察描述最多是菌核,最早记载茯苓的《神农本草经》又名之“伏菟”,即是对茯苓形成环境、性状的概括。在不同朝代对茯苓菌核的形状、大小、颜色、坚实紧密度以及不同部位都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历史上茯苓菌核的表型性状观察与《中国药典》2015年版基本相同[15],只是由于野生到种植的变化,在形状上由古代的不规则的飞鸟、龟兽之型,更多地变化到了呈类球形、椭圆形、扁圆形。

茯苓菌丝由于最初《神农本草经》冠之以“菟丝”之名,一直以来存在争议,如《本草衍义》中明确提出:“伏苓……上有兔丝之说,甚为轻信。”而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下有茯苓,则上有灵气如丝之状,山人亦时见之,非菟丝子之菟丝也。”[16]可见,丝状之物确实存在,李时珍客观地描述了这一现象,限于当时的科学认识,未能指明具体是什么。明代倪朱漠《本草汇言》记载:“取新苓之有白根者,名茯苓缆。”[17]这里所说的“白根”,显然是指茯苓的菌丝(见表1)。

表1 茯苓表型性状观察历史沿革

子实体观察在典籍上也有明确的记载。1600年前东晋《抱朴子》记载:“茯苓万岁,其上生小木,状似莲花”,这与当代科学观察的茯苓子实体形态一致[18]。只是当时受道家认知影响认为这是“带之辟兵”的神物木威喜芝,而并不知这小木莲花之物其实是茯苓的有性生殖器官。由“万岁”一词,可见茯苓子实体并不常见,即便现代科学技术条件下,利用茯苓子实体进行有性繁育茯苓,仍然是需要攻克的难题。

2 生产技术历史沿革

2.1 种植技术

茯苓可补可利,不饥延年,受历代医家和方士推崇。三国时期曹丕《典论》描述“俭之至,市茯苓价暴数倍”。供不应求的市场关系催生了茯苓种植技术的发展。最早记录茯苓种植的是1500年前南朝陶弘景《本草经集注》:“今出郁州,彼土人乃故斫松作之,形多小,虚赤不佳”[24]。当时记录的技术点主要“斫松作之”,具体如何种植,没有详细记录。从“虚赤不佳”可见,当时种植技术尚未成熟,人工种植茯苓容易老化。南宋时期,种植技术有了很大进步,周密《癸辛杂记》记述了选用小茯苓作种,把脂液渗入破开的大松根中,沃土埋好,这就是20世纪中期仍然使用的“肉引栽培”[25]。明代倪朱漠《本草汇言》记载:“亦可人力为之,就斫伐松树,根则听其自腐,取新苓之有白根者,名茯苓缆……则茯苓生矣。”[17]此处强调“茯苓缆”,更证明了当时已经注意到培育菌丝对于茯苓种植的重要性。清代虽未形成统一的种植技术,但不论是“鲜茯苓捣碎”或“皆有蔓可种”种植,皆反映了种植技术的传承,也为现代种植技术提供了基础。

2.2 采收技术

我国古代最初茯苓以采挖野生资源为主,汉代已经开始记录了茯苓的采收技术:“望松树赤者下有之”和“夜烧菌丝标记掘取”。这些都是根据茯苓生活特征积累的采收经验。宋代《本草图经》更加详细地记载了根据寻找“茯苓拨”而铁锥刺地掘取茯苓的采收技术,也通过“其拨大着,茯苓亦大”明确阐述了茯苓与松木的生物转化关系。更多本草典籍记载了茯苓采收的时间为“二月、七月”或“二月、八月”,此时间点为当代的茯苓采收提供了参考,历版《中国药典》基本都规定的“多于7—9月采挖”[9-10,15],符合古人的采收时间。

2.3 加工技术

茯苓原药材个体较大,《东原录》记载“汝州进入了一颗,重三十斤”[7],因此茯苓干燥、加工技术对于茯苓生产尤为重要。历代茯苓产地加工多样,最基本的是采收后阴干,去皮。从南北朝开始,本草典籍描述了不同的加工方式,分别形成了茯苓末、板、片、丁、卷,基本呈现了现代茯苓药材和饮片的各种形成[26]。加工技术的另一个特点是蒸制茯苓。宋代《本草图经》记载“于三斗米下蒸之”,清代《本草备要》记载“乳拌蒸”[7]。《中国药典》2015年版规定的发汗工艺在历史上鲜有明确描述。《中国药典》1977年版开始采用了“润后稍蒸”的加工工艺[10],一直沿用至今,这是对中药材传统加工技术的传承(见表2)。

表2 茯苓种植、采收及加工技术历史沿革

3 优质产区和品质评价历史沿革

3.1 产区变迁

茯苓资源在我国分布广阔,在我国24个省/自治区的地方志中有涉及茯苓的记载(见表3)[36]。尤其福建、湖南、安徽和陕西几省,从明代开始即有记载,涉及的地方志多达20个以上。历代本草典籍对茯苓资源也有记载(见表4),涉及到的省/自治区包括山东、陕西、宁夏、河南、四川、云南、江苏、浙江、安徽等。宋代以前,主要是对茯苓自然分布的阐述,从《神农本草经》最早的“生太山山谷”,到《宝庆本草折衷》“今所在有松处有之”。《唐六典》[37]和敦煌出土的地方志记载华州(今陕西省渭南市)土贡药品为茯苓[38],从而可推测唐代茯苓的优质产区在陕西。明清以后,本草书籍进一步将产地与品质直接关联。在明代《本草品汇精要》中明确提出了“[道地]严州者佳”,“严州”即今浙江杭州区域。《本草蒙筌》等多本典籍记载:“近道俱有,云贵独佳”。“云苓”也名正言顺地成为了现代的道地茯苓[39]。近代以来,随着种植技术的发展,大别山产区成为了我国茯苓主要产区之一,“安苓”也逐渐成为了道地茯苓[39]。通过对历代本草典籍的梳理发现,茯苓的优质产区并非一成不变,从最初先秦的山东,唐代的陕西,到明清时期的浙江、云南、贵州,再到现在新增“安苓”,茯苓的优质产区一直在变迁。

表3 我国涉及茯苓的地方志统计

续表3

表4 各历史时期本草文献记载茯苓产地历史沿革

3.2 加工集散中心形成

各个时期我国药品流通有着时代特征。明代以来,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逐渐形成了有固定交易地点、定期交易时间的乡镇集市,成为药品流通的主要中介[42]。特殊的初加工技术要求茯苓生产分工更加细致,呈现专业化的趋势,促进了专业化的茯苓加工集散中心逐渐形成。靖州地处湖南、贵州、广西三省交接之地,是我国大西南地区的重要通道[43]。《靖州直隶州志·志商务》记载“药本境所产约值银一千两,其他境运入者皆由常德或洪江水运至本境,每岁销数约值银二万两,其转运至黔粤境内销行者约值银一万两”,可见靖州在西南地区商务交流中的重要地位。同时,靖州自古也是茯苓的产地之一,《靖州直隶州志·卷四·药之属》收载有茯苓,《靖州乡土志》亦记载“大山谷中老松余气结为茯苓,把根者为茯神,做块如拳,有赤白二色”。靖州周边会同县、溆浦等地方志中均有生产茯苓的记载,1921年《溆浦县志》更是强调“茯苓,医者多谓本苓胜于云苓”[36]。可见靖州既是茯苓的历史产区,又有区位优势,共同促进靖州成为云贵等茯苓重要产地向全国供应的集散地,形成了以集中产地初加工为特色的“靖州茯苓”品牌。

3.3 品质评价

历代本草典籍对茯苓的品质进行了阐述评判(见表5),评价的指标主要表现在形状、颜色、大小、密度、硬度、黏度和表皮。《本草经集注》在形状上提出了“形如鸟兽、龟鳖者良”,后代多沿用该评价方法。颜色白、坚(硬度)、实(密度)也是公认的优良品质标准。从表皮观察,“皮薄起皱纹”是优良茯苓的外在特征。清代《增订伪药条辨》还记载了高品质茯苓应“切之其片自卷”。2015年版《中国药典》的评价指标主要是水分、灰分、醇溶性浸出物和薄层色谱[15],通过定量指标判断茯苓是否合格,没有完全反映传统“辨状论质”的科学内涵。

表5 茯苓的品质评价历史沿革

4 讨论

4.1 茯苓生物学认识不断深入

我国古代很早就开始了茯苓不同生长发育阶段的表型观察,其菌丝体、子实体和菌核描述与现代基本一致,但食药利用集中在菌核,菌丝体与子实体研究与应用具有较大提升空间。茯苓是多孔菌科真菌,目前其拉丁名P.cocos、W.cocos、W.extensa存在并用的现象,有必要统一规范使用拉丁名,促进国际交流。其同属真菌近年也偶有报道,例如在云南紫溪山自然保护区发现的W.castanopsis[44],在热带区域海南发现的W.pseudococos[45]。如何利用开发茯苓的菌丝体和子实体及其近源种质资源值得系统探索。

4.2 茯苓种植加工生产技术日趋成熟

经过长期的优胜劣汰,茯苓生产技术不断完善。宋朝已经创新了小茯苓作种的“肉引栽培”种植技术,明代《本草汇言》 “白根”“茯苓缆”[17]、清代《神农本草经百种录》“皆有蔓可种” 的种植方法,表明在明清时期已充分认识到茯苓菌丝对于种植的重要性,并在种植实践中注重菌丝培育,对现代茯苓菌丝体栽培和推广提供了经验基础。2015年版《中国药典》规定了茯苓“发汗”,但“发汗”工艺本草罕见,只有在近代相关书籍中才能找到中药材“发汗”相关记载[46]。茯苓蒸制工艺历史悠久,是提高品质的加工方法[47],如何进一步规范茯苓蒸制工艺,促进茯苓质量稳定可靠,值得探讨。

4.3 茯苓产区变迁促进专业化加工集散中心形成

茯苓种质资源分布广,适应能力强,温带及亚热带地区,如亚洲(中国、日本、韩国、印度等)、北美洲(美国)、大洋洲(新西兰、澳大利亚)、非洲均有发现[48]。受制于松木资源不足,伴随种植技术成熟与推广及区域经济的发展,茯苓优质产区多次变迁。由于茯苓加工的专业化要求,产地与初加工逐渐分离,历史产区和区位地理优势促进靖州成为专业的茯苓加工集散中心。

4.4 传承创新,建设茯苓现代质量评价体系

道地药材是中药材品质评价的标准,以种植产区闻名的“云苓”“安苓”是公认的优质茯苓;然而,历史上茯苓优质产区不断变迁,可见产地生态环境并不是茯苓品质的唯一限制性因素。茯苓干燥、去皮、切制等加工环节直接影响传统品质评价中色白、质坚、成卷等特征指标的形成[26]。阐释茯苓传统品质评价方法的科学内涵以及产地加工对品质的系统影响,融合现代质量评价技术,建立符合传统的茯苓质量评价体系,值得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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