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 婷(四川音乐学院,四川 成都 610500)
让·巴蒂斯特·西梅翁·夏尔丹(1699—1779 年),是一位土生土长的法国画家。18 世纪的法国是洛可可艺术蓬勃发展的时代,洛可可风格的女性化反映了女性的趣味与社会地位,随着路易十五(1723—1774 年)的掌权,蓬巴杜夫人(路易十五的情人)以及各国的贵族女性们将洛可可沙龙文化推向高潮,艺术家们争相描绘这种柔媚奢靡、矫揉造作的宫廷场景,作品呈现的都是情欲和淫乐的颓废画面,以此迎合上流社会赞助商们的享乐主义品味。然而当宫廷贵族辗转沉浸在专属于自己的 “第一等级”“第二等级” 那无忧无虑、淫欲欢愉的洛可可式梦幻殿堂时,一场来自 “第三阶级” 资本主义性质的反封建反教会的思想文化运动应运而生。伏尔泰、狄德罗、卢梭带着自由平等民主的启蒙主义思想轰轰烈烈地登场,启蒙思想涉及了宗教、哲学、经济学、政治学、美学等各个领域。启蒙运动者们坚信通过知识的积累与普及,人类可以达到前所未有的更为幸福的阶段。德尼·狄德罗成为具有开创性的《百科全书》的编辑,卢梭认为人类唯一的救赎是要回归一种 “无知、无邪、快乐” 的原初状态,这使他将农民质朴的生活及其坦诚、纯洁的情感作为典范加以赞颂。夏尔丹的作品所描绘的就是普通的家庭生活场景,画笔下的静物和人物温馨朴素而又真实,这样的理念恰好反映了卢梭的价值观,可以说夏尔丹的启蒙思想其实早于卢梭就已经开始萌芽。由于这种观点非常流行,也导致了洛可可审美情趣的衰落,再加上到18 世纪末,法国大革命彻底推翻君权。绚烂一个世纪的洛可可因为失去根基和赞助人而落幕,现实主义走向大众的视野,人们逐渐形成一种 “自然的品味”。
16 世纪的古典主义,17 世纪的巴洛克,18 世纪的洛可可,这是毫无置疑的艺术思潮。因此,在1728 年当夏尔丹凭借静物画《鳐鱼》,作为 “拥有描绘动物和果实才能的画家” 被当选为皇家艺术学院院士,这在当时以洛可可为主流艺术的法国18 世纪,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夏尔丹也凭借描绘静物画这一 “低层次” 领域绘画,收获了相当高的社会地位。
18 世纪是属于洛可可的时代,在被皇家艺术学院纳为院士后,夏尔丹开始从静物画转向风俗画创作,这或许是为了让自己能更好地匹配皇家学院院士的身份,那时候他对华托的画极为赞赏。1732 年他创作了《姑娘给情书封口》,画中少女衣着华美,背景的摆设也相当精美奢华,更重要的是这张作品流露出对于隐秘情欲的描绘,不难看出这就是洛可可风格的作品,他跟洛可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这种风格在他的艺术生涯中只能算是昙花一现,之后的创作他完全摒弃了这种上流社会奢靡的沙龙文化转向描绘平静朴实的家庭生活场景,即使之后他的学生弗拉戈纳尔选择师从布歇并成为另一位伟大的洛可可艺术大师,他也依然坚持着自己的选择,一生未变。
夏尔丹 《戴遮阳帽的自画像》 色粉画 38x46cm 法国 1775 年
夏尔丹作为新兴的资产阶级把目光投向 “第三等级” 人们的普通生活。这或许受到17 世纪荷兰风俗画的影响,看夏尔丹的画不得不联想到荷兰风俗画家维米尔的作品。当然这也离不开夏尔丹自身的极高的艺术修养。夏尔丹选择的主题不伦是静物画《豪华的餐桌》《吸烟者的箱子》,家庭风俗画《集市归来》《洗衣妇》还是人物肖像画《夏尔丹夫人》,都与当时占主流艺术的洛可可风格反其道行之。他通过静物画来反映城市平民的生活趣味,通过风俗画来反映城市平民和善、友好、勤劳、俭朴的美好品德,这一切都远离了腐化的上流社会。谁也不会料到的是夏尔丹的绘画在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也同样具有吸引力,1740 年在凡尔赛宫,夏尔丹将风俗画《餐前祷告》献给了国王——这位洛可可艺术的皇家代言人路易十五。为了表达自己对夏尔丹的尊敬和赞扬,国王向画家支付退休金,并于1757 年在卢浮宫中赐予夏尔丹居室。得到了国王的肯定和赞赏,夏尔丹收获了世界性的名望、成功和赞誉。然而夏尔丹并没有因此而改变自己的初衷,50年代以后,夏尔丹继续回归他最初钟爱的静物画。直到晚年的夏尔丹患上油彩气味厌倦症,才转而开始用粉彩创作小幅肖像画。他坚持参加法国皇家学院的双年沙龙展,得到了当时百科全书派的艺术批评家狄德罗的高度评价,并大加赞美了夏尔丹的自然主义风格:“夏尔丹的小幅作品,几乎都是描绘水果和餐具,这就是自然本身。”。
在夏尔丹早期的静物作品中,我们还是能看到荷兰小画派的影子。画面中杂乱的堆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构图相对杂乱,色调也缺乏统一性。进入40 年代,也就是夏尔丹从风俗画重新回归到他钟爱的静物画以后,他的画面表现显得更加成熟稳重,构图更加完整和简洁,色彩也更加和谐和统一。他的每一幅画都经过了深思熟虑而完成,画风厚重写实、构图严谨、质感强烈、光和色协调统一,给人感觉亲切朴实。他的大量静物画都追求装饰效果和趣味性,并能赋予静物以生命,给人以动感。
首先,通过对他大量作品的分析,不难发现夏尔丹相当钟爱简洁稳定的三角形构图方式,这跟当时洛可可所追求的梦幻飘渺的繁杂构图截然不同。夏尔丹的画面中每一个物体的安排都经过认真仔细的推敲与研究,例如他1734的作品《铜水罐》,在画中,典型的金字塔式构图,稳定而简洁,物体在地面呈一字展开,前排长柄铁勺和高矮胖瘦的铁罐之间的韵律又打破了呆板的形式感,作为主题物的铜水罐高大威猛地撑起了整个视觉中心。夏尔丹用高超的审美意识巧妙地经营着位置,画面真实自然而不做作。在他后来的风俗画里依然延续了这样的构图方式,用一种不见高潮、平铺直叙的创作方式,带着厨娘、洗衣妇、母亲、年幼的孩童、家庭女教师们一一走进了《午餐前的祷告》《家庭教师》的画面,真诚地描绘着生活的温暖美好的平凡瞬间。
其次,从颜色处理来看,夏尔丹擅长用的是松散的笔法,用笔轻松奔放,他继承了色彩大师提香的精髓,利用色彩的冷暖关系来刻画物体的立体感和空间感,在表现物体的暗部时又采用了光影大师伦勃朗式厚涂的表现方法。这种 “厚涂” 的厚度感是通过多层画法所产生的层次而形成的视觉厚度。没有色阶产生的层次,颜料虽厚,但画面也不会形成视觉上的厚实感。正如艺术批评家狄德罗评价道:“厚涂的色彩层层叠加,每层又通过下层的色彩营造出效果,近看一切都是模糊的,一切都变平了,消失了。但保持一定距离,一切又活了过来,重新出现。” 正如夏尔丹说:“我从来不画我没有见过的东西。” 这句话包含了他毕生所追求的艺术境界,画面自然真诚,掺不得半分弄虚作假。
罗丹说:“所谓的大师就是这样的人,他们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别人见过的东西,在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上发现出美来。” 夏尔丹画的都是平凡普通的事物,却反映了他对生活的热爱和极高的洞察力,这样平易、朴实、亲切的情感牵动我们的情绪跟作品产生共鸣。夏尔丹是一位描绘日常场景的诗人和一位捕捉细节的大师,这样的描绘在夏尔丹早年的一幅风俗画《吹肥皂泡的少年》里已浮现出来,一位衣着破烂但依旧保持整洁的少年正趴在窗台向窗外吹着肥皂泡,他正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将肥皂泡越吹越大,越吹越大……在他身后一个几岁的孩子正使劲踮着脚扒着窗台向窗外探出半个脑袋,或许是他弟弟亦或许是他的邻居,所有人包括欣赏这张画的我们都被这个晶莹剔透的肥皂泡所吸引,情感细节被他描绘得惟妙惟肖,题材非常平凡,情境极为真挚,正是这是种清闲、安逸的生活情趣,反映了下层平民的孩子们自然、俭朴、淳厚、善良的美好情感。
夏尔丹就像谱写一首首具有鲜活生命感的诗歌,画里的静物关系生动而又微妙,法国批评家说:“在夏尔丹之前,法国只有静物。自从有了他,才开始了‘静的生命’——就像英国人和德国人对静物的叫法(Still-Life)那样。” 夏尔丹是给静物注入生命的伟大画家,在他的作品《铜水罐》中我们似乎可以听见滴滴答答的滴漏声,铜迹斑斑地掉落边沿告诉我们它的岁月痕迹。作品《鳐鱼》中的鳐鱼血淋淋的皮肤像闪着粉色的光芒,左边那只拱起背的小猫,不但增添了动感,甚至增添了幽默感。他晚年的粉彩画《自画像》中老年画家直视画外,严肃与慈祥被诚实地描绘出来,透过眼镜及松弛的下巴,则让观画者感受到了浓浓的人情味。蓝色为主色调的背景,衬托出他苍白色的皮肤;紧闭的薄唇,流露出老人乐天知命故无忧的安详晚年形象。正如夏尔丹自己所说的那样:“大家都用色彩,但是我却是用感情来画画。”
虽然提到法国画家,夏尔丹并没有梵高和毕加索那样响当当的名气,但是毫无疑问夏尔丹是18 世纪最伟大的绘画大师之一,他几乎是凭借独自一人的力量,打破洛可可艺术的禁锢,将当时处于较低级领域的静物画推上大雅之堂。并对后来的塞尚、马蒂斯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夏尔丹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大师,在洛可可艺术盛行之时,不随波逐流,另辟蹊径,走出一条凝聚着自己独特特色的艺术之路。狄德罗说:“物体从画布上立了起来,他们是如此真实以至于愚弄了我的双眼,看别人的作品,感觉好像需要换一双眼睛,但是看夏尔丹的作品,我只需用我自己的眼睛自然的观看。” 夏尔丹诚实地描绘他所看到的一切,这就是夏尔丹神奇的魔法,带我们在画中去感受真实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