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改球
1966年6月,读中学的我辍学回到农村。我的父亲是县里的一名老中医,我一边在生产队参加劳动,一边跟着父亲学中医。每天散工回来,晚上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看中医书籍。通过两年多的自学,加上父亲的传授,懂得了一些春温夏暑秋燥冬寒之疾,了解了脏腑基本概念和阴阳五行理论,也掌握了外感内伤、七情六欲的致病因素以及一般常识。1970年3月,我20岁,由群众投票选举,我成为了本村的一名“赤脚医生”,也开始了我半个世纪的行医生涯。
初入医门不久,我所学的知识就派上了用场。7月的乡村骄阳似火,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天天背着一只小木箱沿街叫卖冰棍。这天中午他爸爸急匆匆找到我,说午饭时回家发现孩子“烧得发疯”,大白天说起了梦话。我急忙赶到他家中,一摸孩子全身皮肤灼热,还盖着被子,小身子冻得全身发抖。我立刻拿开被子,那时候还没有风扇,就让家属用蒲扇给孩子扇风,并用冷毛巾轮流擦拭皮肤降温。我就地取材,用土方法治疗。两三个小时后,孩子的皮肤不烫手了,也不讲梦话了,四肢也不抖了。第二天孩子跑过来递给我一个冰棍,说:“医生,你救了我的命,我以后天天给你送冰棍吃。”听了一个6岁孩子纯真的童言,我感动得泪湿眼眶。
有一年春天,倒春寒来得有些猛烈,一天突然下起了大雪。一个叫刘中英的贫困户,半夜哮喘突然复发,呼吸困难,面色苍白,喉中发出吹笛子似的声音。他家住在大山深处,他的两个孩子,大的10岁,小的7岁,拿着耙子铲子开路,跑到我家时大汗淋漓,请我出诊为他爸爸诊病。我和两个孩子走在积雪结冰的山路上,一刻不敢耽搁。到他家后,发现患者端坐仰头,张口呼吸,气喘如牛。我马上给他口服了一颗氨茶碱和两片麻杏止咳片。半小时以后症状就缓解了,并且能够和我攀谈。我给他开了小青龙汤三剂,他的哮喘症状平息,身体恢复如常。后来刘中英每次碰到我,总是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
随着收治的患者越来越多,我在乡亲们中的口碑也越来越好,大家的信任让年轻的我充满了热情和干劲。1979年9月,我在全县赤脚医生业务考试中荣获第一名。后来,村上推荐我去担任乡镇干部,到水利部门工作,我都婉拒了。当时的农村经济落后,普遍缺医少药,乡亲们有个三病两痛,经常是忍一忍、扛一扛,我觉得乡亲们更需要我这个“赤脚医生”。
我记得有一个叫张男香的农民,50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她有10个孩子,一生勤劳,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有一天睡到半夜,张男香忽然肚子像刀割一样痛,在床上直打滚。她女儿请我去出诊,我赶到她的家中,发现患者面色痛苦,触诊右下腹明显压痛、反跳痛,曲腿弯腰疼痛加剧,我诊断其为阑尾炎,初步镇痛处理后给她开了大黄牡丹皮汤三剂。之后患者痛感及症状基本消失,但仍有不适感,于是我叮嘱她去医院检查化验,医院的确诊结果是阑尾炎,要她住院手术,费用在500元左右。张男香本身就是贫困户,当时的500元对她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于是她回到家中,央求我继续为她诊治,并说:“你放心治,我的病和命就交给你了。”之后我在原方基础上续方并加清热解毒的药物,辅以稀粥清淡饮食。半个月后,患者病症及疼痛全部消失,身体恢复正常。她一直到耄耋之年,只要见面对我总是说不完的夸赞与感谢,身上有两颗糖都要塞给我一颗。老人到去年11月去世,活到了96岁,她的阑尾炎再也没有复发。
赤脚医生大多是半农半医,要和村民一样从事集体劳动挣工分,在村上的茶场、林场或者药场从事体力劳动,还要完成计划生育工作、卫生室工作、采制中草药和负责预防药的发放等。如预防疟疾“八日疗法”的药物,要每家每户上门看药入口;改厕所、改猪栏、改水井、改阴阳沟,要事事到场件件去做。还有妇女保健工作、妇科病普查普治、优生优育儿童保健工作,这些都是我们的工作范畴。几十年来,不管是暑热炎天,还是寒冬腊月,有时半夜三更披星戴月,有时顶风冒雨翻山越岭,我都随喊随到。半生岁月,一颗红心,有说不尽的辛劳,也有道不完的快乐。作为最基层的医疗工作者,一直扎根在救死扶伤的前大门,守望着故乡的山水和乡亲,注视着他们的脉搏和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