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乔尔达诺: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2021-01-01 10:35刘晗
世界博览 2021年24期
关键词:马蒂亚质数保罗

刘晗

2020年伊始,新冠病毒在全球肆虐,意大利一度成为疫情最严重的国家之一,确诊人数日渐飙升,焦虑绝望的悲观情绪笼罩在大众心头。“80后”作家保罗·乔尔达诺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在疫情流行起初也不得不困在家里。然而,身未动心已远,粒子物理学出身的他从数学角度出发,结合所见所闻,反思新冠病毒对人类社会造成的诸多影响,以作品《新冠时代的我们》来记录这段度日如年的艰难岁月,正如他所说:“我并不害怕生病,但我害怕病毒可能造成的改变,害怕发现我所熟知的累累文明不过是一个纸糊的城堡。我害怕一切归零,但同时也害怕结果与之相反:害怕到头来只是枉然,没有带来任何改变。”

这本对人类共同体命运充满哲思的小书,一经问世便风靡36个国家和地区,可谓惶恐不安时代的一股清流。事实上早在2008年,乔尔达诺就凭借处女作《质数的孤独》拿下坎皮埃罗文学奖最佳作品奖,以及意大利最高文学奖斯特雷加奖,成为该奖项设立以来最年轻的得主。与此同时,这本被誉为意大利版《挪威的森林》的书也引发了抢购热潮,创造了意大利出版史上的销售奇迹,一时间,城市街头随处可见粉丝涂鸦的金句。随后这部小说被改编成同名电影并亮相威尼斯电影节,数学天才马蒂亚和他的“孪生质数”爱丽丝赢得了众多影迷的热捧,乔尔达诺的名字因此为更多文艺青年所熟知。

疫情造成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疏远,病毒被隔离在门外,孤独却常驻每个人的心间。这一主题也贯穿在乔尔达诺的创作之中,从《质数的孤独》再到《人体》《黑与银》,都不乏对孤独的探讨。

28岁如同保罗·乔尔达诺的人生分水岭,那一年他告别了数理的公式和理论、假设与论证,怀揣着叙事的野心,进入了比现实更具冲击力的“纸上王国”。科学家和作家虽分别耕耘于看似不相关的领域,但同样需要执著的信念、丰富的想象力以及探索精神。真正与文字打起交道,乔尔达诺才发现这绝非起初设想的那般轻而易举。编织一个逻辑缜密、引人入胜的故事所耗费的精力,绝不亚于研发或者调试一组精密仪器,而通向无数小径分叉的结局,连作者本人都一时难以拿捏,像上帝一样排兵布阵,随故事的走向安置每个主人公的命运。有别于实验室里的团队合作,作家统领全局又孤军奋战的状态令他回到了校园时代,所有时间都被阅读和写作占据,在文字建构中捕捉秘而不宣、一闪即逝的哲思。

像大多数新手一样,乔尔达诺将青春文学视为他的写作起点,成长中随之而来的是原生家庭的暴力、校园霸凌的残酷,但即便如此,单纯的美好里总有说不完的故事,那些难以言说的沮丧最后都变成了沉默寡言的孤独。分属于不同岛屿的人虽然一语不发也不觉得尴尬,但只能以分享的默契保持着若即若离。这种孤独与爱恋就像青春的双面创伤埋藏在记忆深处。《质数的孤独》里的马蒂亚和爱丽丝对此给出了恰如其分的诠释。身体缺陷是爱丽丝的心结,滑雪事故的噩梦始终缭绕在她的生活中,马蒂亚虽有着超出同龄人的高超智商,但低能胞妹的走失却成了他要背负一生的枷锁,不惜以自残赎罪。他们两人的命运,一个被边缘化,一个与世隔绝,如同孪生的质数,相互吸引却又彼此疏远,最终分道扬镳。

科学实验竭力避免巧合,而在文本里,乔尔达诺为马蒂亚和爱丽丝的离合制造了种种偶然性,他们仿佛有一面之缘就能看透彼此。实际上,他们的际遇和芸芸众生之中的人们没什么两样,“越长大,越觉得孤独竟是生命的必然,每个人都是质数列中孤单却特别的存在。或许说不上特别,也就算个普普通通,再或者用‘普通’都夸张了些。我们都是那孤独的质数,我们都承受着质数的孤独。”

到了第三部作品,乔尔达诺的孤独不再徘徊在爱情外围,而是升华到了家庭生活中。在意大利语里,黑色代表男人,银色代表月亮、女人。《黑与银》的主人公就是一位不善交际的物理学家,这个人设仿佛是乔尔达诺对自己人生轨迹的预言,置身于生存的压力和竞争中,看似和谐的婚姻也无法帮他渡过难关。“有的时候,生活就如同漏斗,会变得越来越狭窄。由情绪构成的乳液,会逐渐分层:诺拉的开朗和我的忧郁……尽管交往频繁,而且彼此之间存在着亲情,每个人却始终与他人分离。”因此,孤独存在于任何一个人生阶段,也并非依赖于某种社会关系的亲疏,而仅仅是一种普世意义上难以消弭的焦虑状态。

“初战告捷”的乔尔达诺曾一度忐忑,他担心作品畅销只是昙花一现,最令他忧虑的还是往后该如何突破自我。为了扭转读者心中偶像派作家的形象,乔尔达诺坚信只有跳出舒适圈,在最极端环境下才能历练出与众不同的自我,洞察到人性幽微。“每代人都会经历属于自己那一代的战争。”电影《拆弹部队》让他有冲动写一部战争题材小说,当他有机会跟随部队远赴阿富汗前线,目睹年轻军人的战地生活后,他决意为这些穿梭在硝烟中的无名之士砌一座文字丰碑。《人体》,从书名就能感受到战争的冷酷,铸就防线的肉身堡垒无异于机器,他们的生死情欲无人问津。

保罗·乔尔达诺的作品。

乔尔达诺的叙事从自我矛盾转向了外在冲突,剥离开战争的宏大背景,故事内核依然是成长群像。理科思维的他提取了“人体”这一物理因素,它不仅经受着军火的突袭,还要忍受人与人之间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与家人和同伴的摩擦。这些不諳世事的战士私下也会像城市里的普通年轻人一样上网玩游戏、寻欢作乐,肆意挥霍着大好时光,然而一不留神就成了炮灰,正是这些猝不及防的打击催促着他们迅速成长。

有时现实会被小说家拿来虚构,而有时虚构就突然变成了现实。《新冠时代的我们》说的就是人类与病毒的博弈,它的变幻莫测令人难以招架,一觉醒来就可能被纳入“隔离的困境”。这场事先没有张扬的游戏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我们从未想过要为丢垃圾获得许可,从未想过按照民防部的簡报来安排每一天的生活,我们也从未想过会有人在没有亲人的陪伴中死去。这样的事不应发生在这里,发生在我们身边。”病毒打乱了按部就班的生活轨迹,所有日常安排都要从长计议。

意大利“80后”量子物理学博士保罗2rPWIUUfrA6maWD/rzc9vbGeCTa9TvuunoSAZPb+8BM=·乔尔达诺凭借处女作《质数的孤独》一举成名,获意大利最高文学奖斯特雷加奖,成为该奖设立以来最年轻的得主。

成名后的保罗·乔尔达诺接受记者采访。

在媒体的语境中,惯用的比喻即是医护人员与看不见的敌人作斗争,但在乔尔达诺看来,病毒与人类共处在同一生态圈,一味将病毒看作是人类对立面,即是强调自我中心主义,何不从自身出发去追根溯源?人口密度不断走高、资源过度消耗,在一切讲求高效便捷的今天,就连病毒也开通了“快车道”。诸如此类细致入微的理性观察,使灾难带来了全新启示,众声喧哗中,记录与反思无疑是写作者背负的使命。

从科学家到职业作家的转型令保罗·乔尔达诺自己都始料未及,小试牛刀之作意外蹿红,但也遭受过无数质疑。他给枯燥乏味的数学概念赋予了深厚的情感内涵,他的作品哲理意味远大过文学本身,甚至令人费解。然而在乔尔达诺的理念中,童年时代囊括了人生所有的重要节点,往后余生不过是变调和改写,而小说创作即是对旧时光的不断捡拾。从脱离母体、经历成长到离开原生家庭,在蜕变中逐渐成为一种质数的孤独状态,无论是悲是喜,都会在种种告别中实现人生的完满。如同沿不同路径攀登的文理科,总会在同一座山峰找到交汇点。

(责编:常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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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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