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1917年全俄贵族联合会及其参政议政

2020-12-31 07:30张广翔白帆
江汉论坛 2020年12期
关键词:保守派

张广翔 白帆

摘要:1905年革命爆发后,沙俄政府被迫提出改革政治、经济体制的意向。面临突变,俄国贵族感到空前威胁,要巩固自身在俄统治地位,就须让本等级所有力量团结一致地在政治舞台上有力发声,为此他们于1906年5月成立了全俄省贵族团体联合会。这个全俄性贵族政治组织联合了贵族右翼保守派与温和保守派,其宗旨是捍卫专制制度和贵族在俄主导地位。1906—1917年间,该组织积极议政,向沙皇当局表达了自身对国家体制、政治改革、农业问题、民族问题的观点;它还努力参政,利用与国家杜马、国务会议、大臣会议及沙皇本人的密切联系来间接引导沙皇当局支持贵族代表大会的决议。1915年夏,该组织因常委会私借全体贵族之名请求最高当局拒绝进步同盟的要求而走向分裂。1916年末,该组织首次公开反对沙皇,提出建立受信任内阁,沙皇拒绝此要求后,贵族与专制政权的关系破裂。沙皇王朝灭亡后,随着贵族等级被苏联政府取缔,该组织也被解散,它在整个存续期间对国家政策产生了有力影响,但并未抑止专制制度迅速崩溃及贵族等级消亡。

关键词:俄国贵族;保守派;贵族团体;斯托雷平改革

中图分类号:K51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20)12-0089-09

20世纪伊始至沙皇政权灭亡期间,俄国处于危机、战争、革命共同爆发时期。此间,俄国贵族的经济、政治实力虽不断衰弱,但仍为沙皇政权首要支柱。1905年革命迫使沙俄政府被迫提出改革政治、经济体制的意向。此时贵族各派虽有分歧,但面临空前威胁,他们认识到,要巩固贵族领地和历来特权,全等级就必须团结一致地在政治舞台上有力发声,全俄省贵族团体联合会(下文简称贵族联合会)由此应运而生,参与其工作者大多为与当局高层联系密切的大领地贵族。该组织在罗曼诺夫王朝末期的政治生活中起到重要作用,它存在于1906—1917年,此间它积极参政议政有力影响了国家政策。

关于贵族联合会,目前国内尚缺乏深入研究。① 本文拟梳理贵族联合会的成立历程,讨论贵族联合会参政议政的有利条件和具体活动,阐明各省贵族如何团结在该组织下讨论国家问题及本等级问题,进而重新审视贵族在沙俄末期扮演的角色。必须指出,本文中贵族主要指领地贵族,虽然领地贵族中也有许多人担任国家高级职务,但不应将官僚勋贵完全与领地贵族等量齐观。因为20世纪初,有70%少地无地的前四品官员凭借官阶表被列为贵族②,像这类未承袭贵族传统且不拥有一定地产的官僚精英对贵族持批判态度,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属于贵族等级,整体上也不参与等级事务,而且各省贵族会议也指出,贵族头衔不应该通过任何官衔或勋章获取,并一再提议废除终身贵族的头衔,因为他们与贵族等级毫无共性。

一、贵族联合会的成立

贵族是帝俄时期的最高统治等级,是皇权的首要支柱。1905年革命前,俄国贵族没有任何代表全等级的机构,而是被划分为各地方贵族团体。其原因:一因大部分领地贵族在政治上一贯保守,缺乏独自建立组织,进行集体政治行动的经验;二因地方治安权完全由各地贵族会议掌握,它们有权讨论等级内事务,也可就地方管理问题向沙皇呈交请愿书,故未感觉到联合的迫切性;三因沙皇政权想分散该等级的整体力量,以加强皇权,不允许成立任何政治代表机构。然而,19世纪60—90年代,贵族等级的政治自决意识空前觉醒,他们不断为成立本等级政治联盟而努力,但成效甚微。1896年沙皇终于恩准召开省首席贵族会议讨论贵族需求,并于1897年成立贵族等级事务特别会议。此为全俄贵族在政治上走向联合的起点。

19—20世纪之交,俄国社会中的反对倾向和激进倾向增强。受此影响,政治上最积极的贵族代表进入不同政党和组织,但大部分贵族在政治上依旧消极被动,许多人在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间摇摆不定。当时的官方刊物中指出,“若政府不将贵族纳为己用,不将这一涣散群体团结在‘为秩序和真理而奉献的统一旗帜下,那么有些贵族便会进入极端派别,持反对倾向”。③ 1905年日俄战争中俄国失利后,国内各方面矛盾激化,连续的革命让领地贵族惊恐不安。沙皇政府被迫提出改革政治、经济体制的意向后,领地贵族内部出现明显分歧,并划分为两个主要政治派别——一派是以首席贵族会议参加者为代表、具自由主义色彩的温和保守派;另一派是以各省贵族会议参加者为代表、坚决捍卫君主专制的右翼保守派,这两个派别间的分歧日益扩大,而且各派内部也存在矛盾。针对《2月18日诏令》,温和保守派认为应“立刻着手建立人民代表机构”,加强沙皇和旧贵族及平民的联盟。④右翼保守派则认为组织代表制会议不能保持并巩固沙皇专制政权,反而导致宪法制和人民政权,沙皇倾向于右翼观点,该派由此活跃起来。⑤ 尽管内部分歧加深,但在内外皆危的客观条件下,已历经近半个世纪衰落的贵族认识到本等级的重要性极度下降,甚至面临生存威胁,他们强烈要求全等级联合一体,以提高自身政治话语权。

最先为成立全体贵族机构做出努力的是右翼保守贵族。1905年前半年,一些省、县出现少量保护地主产业免受农民运动侵害的贵族小团体、同盟。该年5月,俄国君主制政党领导人В·Н·奥兹诺比申在《致省首席贵族公开信》中号召分散的贵族力量团结起来。⑥ 该年下半年的首席贵族会议上,多省首席贵族提出成立全俄贵族代表机构,但与会者对新机构的组织形式和成立期限看法不一,且未能明确各省贵族会议的看法,故屡屡论而不决。为号召领地贵族团结,该年9月还成立了全俄地主联盟,该组织的出现是全俄贵族联合的重要信号。但真正让全俄贵族团结起来的是贵族联合会。1906年1月,各省、县首席贵族代表大会上初步形成了全体贵族代表机构的行动纲领,与此同时,坦波夫、库尔斯克、萨拉托夫、萨马拉的省贵族会议要求召开第一届全俄省贵族团体全权代表大会(下文简称贵族代表大会),让贵族能通过合法途径就国家政治生活发声,此后多省亦做出同样要求。该年4月20—23日,贵族代表大会筹备委在莫斯科召开会议,并制定了代表大会章程草案。5月16—20日,代表大会组织委开会讨论了贵族联合会的组织原则和代表大会纲领,提出该组织要“以首席贵族为领导,将地方所有保守力量团结起来”,“建立共同保守联盟”。⑦ 5月21—28日,29省贵族团体的114位全权贵族代表和23位受邀参加者齐聚彼得堡召开第一届贵族代表大会⑧,会上号召“明确并统一某些贵族对当前各重大国家事件的看法”,提出“为巩固、保护及發展等级制原则,俄国贵族要在国家政治经济生活中一致行动”⑨,会上还通过了贵族联合会章程,选举了常委会作为两届代表大会间隔时期的执行机构,持右翼保守倾向的大贵族地主A·A·博布林斯基被选为常委会主席。贵族联合会宣告成立。

常委会向沙皇递交的题为《贵族联合会的产生条件及活动》的奏折指出,俄国领地贵族早就有意建立同等级政治联盟,突如其来的革命风暴和政治变革促使他们团结起来,贵族不再是“封闭的、仅为本等级利益在本省独立活动的各省团体”,“历史注定他们是国家利益的首要捍卫者”⑩。成立贵族联合会的原因:其一,“政府压制一切涉及全国政治的社会意识”,将贵族的社会政治活动限于地方,不允许他们“超出法律所规定权限,与国家体制的缺陷进行广泛斗争”;其二,《10月17日宣言》使民众错误解读了公民权和政治权,还导致官僚专横独断,故贵族必须联合起来,表明自身在人民代表机构、选举制度等重大政治问题上的立场,在新国家体制中找到用武之地;其三,1906年3月4日出台的有关集会和联盟自由的新法令使贵族有权聚集于代表大会,为本等级事务和国家事务发声。{11} 大部分省贵族团体肯定了此届代表大会,认为与会者“不仅为本等级服务,还为全俄罗斯服务”{12}。少数具自由主义倾向的贵族代表虽宣称自身与人民联系紧密{13},但这些自由主义用语并不能掩盖多数代表持保守立场的本质。从第一届贵族代表大会起,贵族联合会的集中性逐年加强,大部分省贵族团体以其为中心暂时团结起来{14},该组织自此成为俄国贵族参政议政的合法途径。

二、贵族联合会参政议政的重要条件

(一)沙皇当局的认可

贵族联合会是符合帝俄法律的合法组织,1906年4月23日《帝俄基本法律》第二章规定:“俄国子民有权成立团体和联盟,但不能违抗法律”。{15} 贵族代表大会正是“由常委会根据1906年3月4日集会法中所规定的程序组织”。{16} 贵族联合会是经内务部核准的政治组织,其章程第一版在第一届代表大会上被通过后,由内务部于1906年6月29日批准,第二版章程在第三届大会上通过,并由内务部于1909年5月5日批准,此后章程中某些规定虽因争论而修改,但总体变化不大。贵族联合会是政府各部门认可的政治组织,有些部门的重要领导还是贵族代表大会和常委会的参加者,每届代表大会后,常委会都将会议工作报告呈交各部门,并常常得到积极回复,许多时候,各部还会就某些问题向贵族联合会寻求意见和帮助。贵族联合会是沙皇本人重视的政治组织,每届代表大会后,沙皇会接见该组织领导人,听取大会工作报告,有时会根据大会决议调整决策。贵族联合会的活动得到了沙皇当局的认可,这是该组织能参政议政的首要前提。

(二)贵族联合会章程的支持

贵族联合会章程中诸多条款为该组织参政议政提供了制度支持。章程第一款至关重要,它指明贵族联合会的成员是各省贵族团体,成立目的是“让贵族等级团结一体,讨论并解决国家问题及本等级问题”{17};章程第二款虽规定“代表大会由加入全体贵族机构的各省省首席贵族、省贵族会议选举出的全权代表及贵族团体选举的国务会议成员组成”,但该款的四条注释使常委会及其主席(通常也为代表大会主席)有权不经过选举人便让那些能凭自身关系、地位、影响为贵族联合会带来最大利益者增补缺员{18},经常委会主席邀请,多位大臣、副大臣、大型银行行长、各部门领导都被邀请参加代表大会工作,许多学识渊博的行家也被邀参加常委会工作,这使代表大会及常委会的政治影响力得以提高。章程第四款规定,代表大会提出的申请和结论要提交给负责机构。{19} “负责机构”一词很关键,指的是地方行政机构、中央政府及沙皇。章程第十三款中规定常委会主要职责为:与政府机构、政府人员、各省贵族团体保持联系;支持贵族机构向常委会提出的申请;在事不容缓时以自身名义向最高当局提出申请;执行代表大会决议;研究贵族会议及个人提交给代表大会的所有报告;为代表大会准备专题报告。{20} 贵族联合会章程中的上述条款对该组织议政的范畴以及参政的途径均作出规定。

(三)组织结构的合理

据贵族联合会章程,该组织是非官方中央集权组织,全权贵族代表大会是其最高管理机构,常委会既是领导机构也是两届代表大会间隔时期的执行机构。领导贵族代表大会工作的是主席团,包含主席及两位副主席,主席团下设代表大会秘书。贵族代表大会的任务包括:明确本组织在关键性国家问题和本等级问题上的策略;讨论和补充贵族联合会章程;选举常委会。贵族联合会在整个存续期间共举行了12届代表大会,1906年5月、11月举行了两届,1907—1916年间每年各举行一届。常委会在代表大会休会期间主持贵族联合会工作,引导并实现该组织政策。常委会主席虽不担任重要国家职务,但在本组织内部具有广泛权利,其主要职责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促进常委会与沙皇、大臣会议主席、代表机构领导者、各部大臣、省长、副省长及省县级贵族会议间的联系。常委会在代表大会休会期每月举行一至两次会议,日常很大一部分工作由事务管理处负责,在例行代表大会举行前夕和期间,常委会几乎每日召开会议。此外,为研究不同问题,常委会还设立若干子委员会。其中有六个常务子委员会,分别是贵族事务委员会、国民教育委员会、经济委员会、司法委员会、犹太问题委员会、西部省份事務委员会,若干特别子委员会,如省地方自治机构委员会、地方改革法案研究委员会、贵族经济联合委员会等。在召开代表大会前,各子委员会要对预拟的当届代表大会议题作初步研究,并将研究报告提交常委会会议作进一步讨论后才可提交给代表大会。由各省贵族会议选举的贵族联合会省级委员会则实现了各省贵族团体和常委会的直接联系。贵族联合会各级机构的设置较为细致合理,这有利于该组织充分而全面地讨论国家及本等级各种问题。

(四)各机构人员经济富足、政治素养及专业素养高

贵族联合会的行为倾向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代表大会和常委会的人员构成。历届代表大会的全权代表和受邀参加者共1896人次,实际参会者共约555—560人(因某些人参加过多届大会),其中省首席贵族78人,为大会最积极参加者;县首席贵族240—250人,为大会主要参加者;省贵族会议代表10—12人;省、县级地方自治机构管理局主席10—12人,上述四类代表皆为世袭领地贵族,此外,还有政府高官35—40人,从省长、各部大臣到各部门领导皆有;国务会议成员114人,其中106人是世袭领地贵族;国家杜马成员87人,其中83人是世袭领地贵族;极少数中下层贵族代表,皆为居住于本人领地上的中小领地贵族。{21}

贵族联合会从第一届代表大会起就逐步制定出解决农业问题的纲领,其核心内容是:保护贵族地产;废除村社,依靠村社土地储备及广泛进行迁居的方式使农民获得土地所有权;农民银行向地主购地,然后出售给农民。{35}

贵族将农民革命和农民少地无地归咎于村社。第一届贵族代表大会起草的农业纲领中提出解散村社,在农村发展资本主义,扶植新型农民土地所有者,让农民获得个人财产所有权后抛弃革命倾向,转为贵族的同盟。会上多数代表赞同给予农民财产权,认为这能阻碍革命运动。{36} 当政府提出以农庄和独户田粉碎村社时,贵族认为这不触及自身,故乐于赞同。但与会者强烈反对强制性将地主部分土地转给农民,以Д·А·奥尔苏菲耶夫为首的29位全权代表反对简单公式化地解决农业问题,强调应弄清各地区不同的生活特点、群体特点、地理特点,不可不加区分地给农民分配土地。{37} 代表大会在制定的《农民问题特别规章》中提出以如下方式改善农民状况:其一,在土地富足的村镇,改善并更充分地利用原有份地;其二,在缺地少地的村镇,少地农民可从农民银行赎买土地,也可借助农民银行在欧俄疆界购买份地,还可迁居到无主国有土地。{38} 此届代表大会在给沙皇的奏折中指出,“强制征用私有土地”根本动摇了“财产所有权不可侵犯”这一国家根本原则,会使侵犯其他不动产和动产的行为合法化,更会给国家带来极复杂问题,故贵族在此问题上绝不让步。{39}

在贵族立场的影响下,格列梅津政府也坚决不允许通过强制征收贵族地产来解决农业问题,此后的斯托雷平农业改革因其主要条例与贵族联合会的农业纲领具一致性而得到该组织支持。А·Я·阿夫列赫{40}和Е·Д·切尔缅斯基{41}认为,这说明斯托雷平顺从于贵族联合会。А·П·鲍洛金则认为,大多数贵族与斯托雷平对革命局势及农业问题的看法不同,故贵族联合会不会首倡资产阶级性农业政策。{42} Ю·Б·索罗维约夫认为,贵族联合会非“领导者”,斯托雷平政府也非前者纲领的执行者,而是独立行事,二者改革倾向一致主要是其所面临的威胁相同,故施行的斗争方针相近,贵族代表大会论证并发展了斯托雷平的主要改革条例。{43} B·C·加金认为,虽有“很大一部分地主支持斯托雷平消除村社,并将农村资产阶级作为沙皇制度支柱”,但贵族并未预先决定改革,且对斯托雷平农业改革不具决定作用,他们仅希望农民获取土地后转为反革命倾向,不再为得到地主土地而斗争。{44} П·Н·济里亚诺夫则指出,二者倾向相似还因“贵族代表大会是在政府的密切协助下召开”的。{45} 上述觀点各有可取之处,但笔者认为索罗维约夫最能道出实质。

斯托雷平土地改革的双重任务是“解散与政府作对的村社和从殷实农民中间再造政权的强大支柱”。{46} 贵族希望农民得到自由脱离村社的广泛权利和土地所有权后,能成为镇压革命的警察,但他们惊恐地发现,许多退出村社、获得土地者并未对所有权满怀尊重,而是参与暴动。该局势促使贵族联合会认为《11月9日法令》对贵族土地存在威胁,不应支持,而应尽可能收缩农业改革措施,这证明贵族主要是要保证自身地产不被侵犯。斯托雷平的农业改革一面要在农村扶植有进取精神的富裕农民阶层;另一面又要将贵族利益置于首位,结果陷入两难境地。{47}

(四)地方管理改革

农业改革促使农村资本主义关系得到一定发展后,便必须消除新兴土地所有者在政治上低下无权的状况,地方管理改革便是斯托雷平解决此矛盾的关键举措,其主要内容是:第一,改革乡公所,让包括贵族、农民在内的所有等级都进入乡级行政机构,将乡公所变为泛等级的、兼具行政及经济职能的最基层地方自治机构;第二,改组地方行政机构,以政府任命的长官替代首席贵族,撤销后者的行政、经济职能,使其只领导土地规划事务和学校事务。第三,改革地方司法,取消乡法院,基于广泛选举原则推举民事法官,成立地方法院。贵族联合会坚决抵制地方管理改革,认为这会在泛等级原则上改变本由贵族垂直统治的各级地方行政机构,侵夺贵族历来特权,动摇等级制,颠覆君主制。{48}不久前还被视作反革命领军人的斯托雷平在革命形势较缓和后坚定推行改革,结果他很快被贵族联合会列为动摇国家基础的危险改革者。

第四届贵族代表大会上,常委会副主席Н·Ф·卡萨特金-罗斯托夫斯基道出反对乡公所改革的理由:一是不具备足够支持此改革的资金和人员;二是会使乡级事务被第三阶层掌握,不利于地方稳定;三是贵族地主和农民间的利益冲突不可调和,他们无法在新机构内协调起来。{49} 在第八届大会上,与会者提出相似的反对理由,大会主席А·А·博布林斯基明确道:“代表大会完全不接受第三届国家杜马通过的乡级地方自治机构相关法案”。{50} 斯托雷平提出让政府所命长官接替首席贵族职权后,第四届贵族代表大会的决议中指出,此改革不能根本改进地方行政管理,且对贵族极不公正,国家无理由免除贵族选出的国家任职者,他们一直以为国奉献为宗旨。{51} 第五届大会决议重申,取消首席贵族的职权会剥夺首席贵族自古以来的职责。{52}地方司法改革法案在第三届大会上被代表们批评,因为它破坏了整个地方自治机构的生活。{53} 第四届大会上,一些代表强调乡法院熟悉农村的生产生活状况,若被取消必会给农村地区的司法事务带来实质危害{54},杜马右翼成员Г·Г·扎梅斯洛夫斯基指出,将地方司法权从贵族手中转向第三阶层人士非常危险,广泛选举不可行,最好保留乡法院{55},此届大会最终支持保留乡法院,并提出要“对该机构的体制和职权范围做一些改变”。{56} 在第八届大会上,А·Н·洛巴诺夫-罗斯托夫斯基批评拟设立的地方法院体现“左派革命思想”,会在俄国确立“民主原则”,“会使君主制覆亡”{57},此届大会最终决定奏请沙皇保留乡法院,“保留地方自治长官的全部司法职能”。{58}

由上可见,贵族联合会反对泛等级性乡公所改革和地方司法改革的首因是害怕农民进入甚至主导这些机构后,破坏贵族在地方的政治、经济权益,更害怕这些机构成为基层革命组织。贵族们反对让政府任命的地方长官代替首席贵族职权是因害怕首席贵族的领导地位和社会重要性被剥夺后,贵族的地方影响力降低。贵族和斯托雷平因地方管理改革产生的冲突在各级国家机构中显现出来。斯托雷平以领地贵族之长久利益为计,认为必须突出富农在地方管理中的作用,贵族的反对阻碍了重要事务。{59} 贵族联合会则希望地方管理改革永不实现。1906、1907和1908年的贵族代表大会上,无论是中央贵族还是地方贵族和极右翼代表,均对斯托雷平的地方管理改革提出了严厉批评。{60} 第三届贵族代表大会上与会者几乎一致拒绝了该法案,因为其“核心内容完全消除了贵族在地方的重要性”。{61} 许多与会者认为政府将此法案提交杜马审议是对贵族的侮辱,并提议奏请沙皇终止法案。{62} 第四届大会上,与会者再次攻击地方管理改革方案,称此改革是在地方司法、行政机构中实行泛等级原则,这会有意或无意促成共和制,推翻君主制。{63} 第五届大会给了地方管理改革法案致命一击,会上古尔科指出,俄国内部政策是“错误、致命的”,当时最重要的是加强经济建设,“制度改革不能改变”俄国{64}。贵族们赞同这一点,并表明地方管理改革不仅于国家无益,反会因官僚主义盛行而导致极大危害。{65}

(五)民族问题

沙皇当局对待非俄罗斯人如同二等公民,侮辱他们的传统、语言和文化,使其与专制制度势同水火。{66} 贵族联合会认为,专制政权符合俄罗斯民族及该民族忠诚友邻的利益;国内暴动是非俄罗斯人挑起的,必须以统一不可分割的俄罗斯为出发点,反对任何欲直接或间接分解帝国,转向联邦制的思想,民族边疆地区的利益要服从于全国任务,不能丝毫论及自主自治;要保持俄罗斯族和东正教信仰的优势地位。{67} 在民族问题上,没有哪个地区可以例外。以芬兰问题为例,贵族联合会提议关闭芬兰议会,将整个维保省归入彼得堡省,取消芬兰大公国大臣总署{68},最终芬兰人的自治权和政治权被剥夺。然而,贵族主要打击的并非芬兰人和国内其他民族,而是犹太人。

参加了首批民族解放运动的犹太人被视作敌对的异族,贵族断言,犹太人打算通过经济奴役、精神腐蚀、狡诈阴谋征服所有其他人。{69} 贵族联合会的代表们一致认同严厉打击犹太人。他们要求进一步严格对犹太人的所有立法限制;剥夺犹太人一切权利;从东正教学生就读的所有学校驱逐犹太人。他们甚至提议禁止犹太人开办自身学校,禁止犹太人从事所有职业、手工业、副业。{70} 1910年11月,贵族联合会常委会下设犹太问题子委员会,该子委员会向常委会和代表大会建议:预先对自由主义出版物进行书刊检查,因为它们都掌握在犹太人手中;不允许犹太人居住在莫斯科、彼得堡以及非犹太人定居区域;严格限制犹太人进入中、高等学校;严格监控犹太人的工作,更加严格限制他们在国家机构、工商企业工作;对犹太青年为主力的革命党运动加强惩罚措施。{71} 显而易见,贵族联合会持有极端民族主义,这是大国沙文主义的产物。

四、贵族联合会的参政活动

(一)影响国家杜马

1905年后国家杜马成为帝俄最高立法机构。贵族联合会代表大会和常委会虽与国家杜马及其选举无任何正式关系,但国家杜马成员仍与贵族联合会有密切联系。1906—1917年间,有87位贵族代表大会参加者是国家杜马代表,他们均为世袭贵族出身,大部分人與地方自治机构联系紧密,贵族联合会常委会及其子委员会的许多成员是国家杜马代表,他们在杜马的29个常委会和临时委员会中工作,许多人还同时在数个子委员会工作。参加贵族联合会工作的这部分杜马代表也是该组织在国家杜马中的代表,他们常常请求代表大会或常委会讨论国家杜马将研究的问题,之后他们在杜马会议上介绍贵族联合会的立场,并力图通过立法将贵族代表大会的决议付诸实际。国家杜马通过这些代表知晓贵族联合会的观点后,在决定某些方案时常常斟酌该组织的观点,其目的是得到贵族支持。

从上述贵族联合会与国家杜马的联系来看,该组织能间接对国家杜马的行动方针产生影响,这在第四届国家杜马时期非常明显地体现出来,当时有63位贵族代表大会参加者成为国家杜马代表。有些杜马右派及亲右派代表还加入贵族联合会常委会,后来他们与温和派杜马代表都全力支持代表大会的决定。1916年11月初的杜马会议上杜马各派一致支持进步同盟的主张,施秋梅尔内阁很快被迫辞职,此后参加贵族代表大会的杜马右派实际已分裂,其中多数人开始支持进步同盟的纲领,疏离极右人士。进步联盟活动家А·Ф·特列波夫担任新总理大臣后,П·Н·米留科夫认为,杜马多数派若与特列波夫内阁合作不能带领俄国走向胜利,必须对其抵制;积极参加贵族代表大会的杜马代表В·М·普里什克维奇指出,一切灾祸皆源于拉斯普京领导的暗黑势力,其发言清楚表明贵族联合会内对国内事件的看法有明显改变;杜马极右派代表C·B·列瓦绍夫和Н·Е·马尔科夫则认为,为了当局团结有效地工作,应停止对政府的攻击,反对派的讲话会导致革命。{72} 普里什克维奇反驳道,自己是俄罗斯人民意愿的表达者,俄国右派不会与对特列波夫内阁奴颜婢膝的列瓦绍夫、马尔科夫之流为伍。{73} 国家杜马中的贵族联合会代表对国家杜马和进步同盟的一切支持行为及言论都表明,贵族联合会10年的反杜马斗争最终以认可这一代表制机构告终,并希望国家杜马成为全民的救国中心。

(二)影响国务会议

国务会议自1906年起成为帝俄又一最高立法机构,尽管贵族联合会与它没有直接联系,但该组织对它的人员构成及行动方针有诸多影响。1906—1917年,国务会议所有成员中共有114位贵族代表大会参加者,贵族联合会的36位常委会成员中有20位曾为国务会议成员。每届国务会议内有18位成员是来自各省贵族团体,每省贵族团体首先选举两位复选人,然后再从复选人代表大会上公选18位国务会议成员。{74} 复选人的构成影响着国务会议的人员构成,贵族联合会常委会和代表大会多次讨论如何修改贵族团体选举国务会议成员的规则,А·П·鲍洛金认为,这说明贵族联合会要求担任政治领导角色,并对斯托雷平政府心存警惕,对国务会议有所怀疑。{75} 1915年夏秋之季俄国战败导致沙皇统治危机,贵族联合会内各省贵族团体进而开始表现出反对沙皇统治的倾向,该年它们所选国务会议成员复选人中35人为右翼,拥护贵族联合会常委会的立场;36人为左翼,持进步同盟{76}的立场{77},但以往绝大多数复选人都是捍卫旧制的右翼。这些复选人的政治倾向说明贵族联合会内出现分裂,广大地方贵族更相信温和保守派代表。保守报刊《俄罗斯旗帜报》也指出国务会议成员明显左倾化。{78} 此外,许多贵族代表大会参加者和贵族团体选举的国务会议成员与地方自治机构有密切联系,他们在地方自治机构选举国务会议成员时会施加影响以使更多与贵族联合会有关的人进入国务会议。进入国务会议的贵族联合会活动家是该组织在国务会议中的代言人,他们先在贵族代表大会上总结国务会议的活动,请求代表大会和常委会就国务会议的预拟议题发表观点,以便在了解贵族联合会的观点后明确自己在国务会议中的立场;然后他们将贵族联合会讨论各种问题的资料分发给国务会议成员,并在国务会议上说明该组织对重大问题的态度,国务会议在了解该组织观点后作出的决议往往能得到贵族支持。

显然,贵族联合会能间接对国务会议的行动方针产生影响。当时为研究沙皇政权面临的诸多问题,国务会议召集了各种会议。为使俄国走出经济绝境,经贵族联合会代表号召,国务会议内成立了讨论经济问题的统一会议,其主席为A·C·叶尔莫洛夫,成员大都是贵族联合会工作的参加者。一战期间,为满足战争供给,俄国成立了四个特别会议,在粮食事务特别会议中有国务会议成员9位,其中6位是贵族联合会工作参加者;在国防事务特别会议中有国务会议成员12位,其中5位是贵族联合会工作参加者;在燃料保障事务特别会议中,有国务会议成员9位,其中4位是贵族联合会工作参加者;在运输事务会议中,有国务会议成员10位,其中5位是贵族联合会工作参加者。{79} 为讨论农业问题,1916年3月下旬,国务会议举行了两次讨论农业问题的非公开会议,会上В.И.古尔科将第11届贵族代表大会有关农业经济的决议内容放入发言中,农业大臣А·Н·瑙莫夫答复,农业部会尽其所能挽救战时农业经济危机。6月2日,国务会议又召开农业经济协商会,最终31位成员签署了农业纾困措施申请书,其中10位是贵族联合会工作的参加者。{80} 贵族联合会第12届代表大会结束后,贵族联合会和国务会议都加入反对派,它们“意见一致地批评政府和其政策”。{81} 由上可见,贵族联合会与国务会议间具有团结、紧密的稳固联系。到二月革命前夕他们甚至建立伙伴关系。

(三)影响最高当局

贵族联合会章程中规定:代表大会的申请可提交给中央政府和沙皇,常委会在事不容缓时可以自身名义向大臣会议和沙皇提出请求{82},这便加强了该组织在俄国社会政治生活中的地位。

贵族联合会的主要目的之一是影响政府政策,故它必须听取内阁成员的意见,并使他们认同本组织的观点。为此,首先要让某部代表或那些虽不任要职但能支持贵族联合会工作的人参加贵族代表大会。其次,要与众大臣建立联系,重要的是常委会要在两届代表大会间隔期巩固、发展这种联系,以加强贵族联合会对最高当局的影响。最后,要经常向众大臣及总理大臣介绍常委会的观点及代表大会的决议,大臣们常常尽力对贵族代表大会的决定作出全面回应,有时各部门还会提出某计划纲要,请常委会给予指示和物质帮助。贵族联合会通过上述途径建立的联系能有力影响内阁的施政倾向,然而该组织影响最高当局的最有效方法是常委会与沙皇本人的直接联系。首先,每届贵族代表大会后,沙皇会通过常委会上呈的《大会报告》了解大会就重大国家问题表达的观点。其次,常委会还派出代表团觐见沙皇,表达贵族联合会的立场。最后,常委会主席会在与沙皇的例行会面中分析国家局势,报告代表大会工作,并竭力取得沙皇对该组织所提要求的支持。

六三政制时期,沙皇最高政府虽加强保守倾向,并继续以主要同盟者——领地贵族为依靠,但贵族右翼保守力量从贵族联合会筹备到整个存在时期都不断指责内阁动摇国家体制,损害贵族等级的社会意义。起初大臣会议主席维特被抨击为迁就叛乱分子的变节者,他很快被格列梅津取代。斯托雷平上任后,其农业改革虽得到支持,但其具体措施却因贵族联合会坚持尽可能阻止资本主义关系进入所有经济领域而收缩,这正体现了该组织的农业纲领影响着政府决策。斯氏的地方改革被贵族联合会坚决拒绝,认为这侵犯了贵族等级特权,破坏了君主专制的基础——等级制,最终该组织利用自身在国务会议和国家杜马中的稳固地位以及对沙皇的有力影响使得地方改革流产,甚至使政府的整个改革纲领转变方向。В·Н·科科夫佐夫虽废止了斯托雷平的举措,但没过多久便被攻击,并于1914年被迫退职。此后格列梅津再任大臣会议主席,贵族联合会指责他执行着拉斯普京集团的意愿。格列梅津之后的1916年,沙皇更换了3位大臣会议主席,最高政权机构在贵族眼里彻底失去威信。

1915年夏季统治危机爆发后,政府在工农业领域的反德斗争中考虑了贵族联合会的要求;沙皇罢免一些不受社会信赖的内阁大臣,任命贵族联合会的少数重要领导来补缺,例如1915年7月,沙皇违背皇后意愿,坚持任命曾两次当选贵族联合会常委会主席的萨马林为正教院事务大臣。这似乎意味着沙皇欲借贵族联合会走出统治危机,但他依靠的却是暗黑势力。因为随后以萨马林代表的温和派贵族对沙皇表现出反对倾向,当沙皇意欲解散杜马以应对内阁危机时,萨马林认为这是拿国家存亡做赌注,此时的唯一出路是建立深受国家信赖的政府;他还反对沙皇担任俄军总指挥官,指出这是对俄国危害极大的错误决定,这两点引起沙皇的不满,很快尼古拉二世便借故辞退萨马林。此后拉斯普京集团达到极权,贵族的反政府倾向不断加强,“这是革命的第一个先兆”。{83}

1916年俄国对外战争屡败,国内经济政治混乱不堪。该年末的第12届贵族代表大会上,多数与会者认为必须与代表机构合作,许多人还对君主专制提出反对,并首次批评了沙皇,此届大会还要求沙皇从俄国政治舞台上消除暗黑力量,建立与立法机构协同工作的“受信任内阁”{84},这说明大革命前夕贵族联合会的中心思想是一致支持进步同盟的要求,并努力劝服沙皇与杜马多数派达成一致意见,以消除社会对沙皇政权的不满。但尼古拉二世拒绝回应贵族联合会所提要求,并疏离反对派贵族,将国务会议中的进步同盟成员换为右翼保守者。大革命一触即发之际,贵族为挽救沙皇政权而做的最后努力毫无成效,沙皇政权以极端方式将王朝与一贯最忠诚的支持者隔绝起来。

五、贵族联合会的分裂和解散

贵族联合会在1905—1907年革命期间及革命后活动最为积极,随着目标达成,该组织积极性下降,其最后一次政治活跃高峰是一战期间。战争初期,贵族在专制体制中虽已不占核心地位,但该组织仍向沙皇做出忠君爱国的声明。1915年春夏之季前线俄军溃败、国内经济混乱衰败、革命浪潮加劇、政府失去权威,沙皇此时却愈加独裁专横,向以拉斯普京为核心的暗黑势力靠拢,贵族联合会中的反沙皇专制倾向由此发展起来。

内外危局促使国家杜马中形成反君主专制的进步同盟,其核心要求是建立受社会信任的内阁。围绕该要求,贵族联合会内出现分歧,一方面,多位温和保守派代表积极建立并加入进步同盟,他们认为有必要与资产阶级联合,进步同盟的要求能让社会亲近当局。许多外省贵族代表者亦认为只有与杜马和社会组织合作,才能带领沙皇制度摆脱经济颓败和政治崩溃。另一方面,常委会中占多数的右翼保守派明确反对进步同盟,号召沙皇不回应其要求,并对各政治党派、社会组织实行更强硬的方针。常委会主席А·П·斯特鲁科夫还在给大臣会议主席格列梅津的信中谴责进步同盟的要求是颠覆君主制、迈向议会制的第一步。{85} 此信是沙皇政权坚决反对进步同盟和国家杜马的节点,它让早就酝酿解散杜马的大臣会议和尼古拉二世认为贵族等级亦支持此打算。此信还加剧了贵族联合会的分裂,对此表示支持的仅有图拉、沃洛格达、塔夫里达、萨拉托夫、库尔斯克、下诺夫哥罗德的省贵族团体,其他省贵族团体则对此作出批评,彼得格勒、波尔塔瓦、科斯特罗马、斯模棱斯克和乌法省贵族团体更决定退出贵族联合会以示抗议。1916年5月12日于莫斯科举行的24省首席贵族会议上,与会者一致谴责常委会将自身意见冒充为整个贵族等级的意见,并要求尽早召开代表大会,让整个贵族等级就重大问题表达观点,还要求修改贵族联合会章程,以限制常委会职权。但常委会认为此次首席贵族会议是贵族联合会解散的征兆,故断然拒绝其要求。省首席贵族们于8月再次举行会议,并坚决要求常委会满足其要求,否则他们将在贵族联合会外独立行动,并使常委会不再是全体贵族组织的执行机构。为保留贵族联合会,并捍卫自身已动摇的威信,常委会最终决定向省首席贵族让步,满足其要求。斯特鲁科夫之信产生的分歧使贵族联合会陷入危机。各省首席贵族反对常委会的缘由不一。А·П·科列林认为,有些人不满常委会的政治立场;有些人不满常委会超越其职权,研究非领地贵族问题,且未经各省贵族团体同意便向最高当局提交请愿书;还有些贵族不满该信导致的贵族分裂。{86} B·C·加金则指出,大多数省贵族团体不满此信是因为这是斯特鲁科夫和某些常委会成员的个人行为。{87} 笔者认为,科列林的观点更全面客观。

貴族们对斯特鲁科夫署名信的反应间接表明1915—1916年间该等级的内心矛盾,温和保守派认为应适时向社会让步,不赞同解散杜马。许多曾持右翼倾向的贵族活动家在1915年夏季充分认识到沙皇政权统治危机后,逐渐转为温和保守派大臣,反对独裁体制,支持建立受社会信任的内阁。右翼保守派虽对格列梅津政府的施政方针不满,但又不接受进步同盟的纲领,认为沙皇只需罢免令人反感的大臣,不激怒反对派,就能够取得内部安定,这两派均强调对专制君主的忠诚。促使贵族等级和沙皇政权间关系几近破裂的是辞退萨马林,此事件被贵族看做沙皇“对东正教教堂和贵族的侮辱”。{88} 此后贵族中反罗曼诺夫王朝运动的萌芽明确显现,率先打破忍耐,奋起反对最高当局和暗黑势力的是持温和保守倾向的莫斯科贵族。1915年9月22日,莫斯科贵族团体奏请沙皇建立不受任何外力影响的有力政府,“消除引发社会不满和民众风潮的真正缘由”。{89} 随后,曾极端保守,绝不许提及责任内阁,并要求政府采取更强硬政策的常委会,竟在该年末请国家法制专家A·A·日林研究责任内阁。日林认为,“政府政策若由立法机构内各党派主导,便不可能符合国家利益”,对君主的决策权、任免大臣权、分派责任权进行任何限制都对国家利益极有害。{90} 常委会将此观点作为俄国不适宜建立受信任内阁的主要依据,并将日林的报告发送给各省贵族团体研究。常委会开始研究“成立受信任内阁”的行为说明右翼保守派领地贵族的倾向温和化。

1916年,沙皇身居前线,国外战争屡败,国内经济政治混乱,拉斯普京集团达到极权。国家所处的内外危局让已与沙皇政权疏离的贵族不由自主地成为反对派。该年末的第12届贵族代表大会上首次容许批评沙皇,并要求建立受公众信任的内阁,大部分省贵族会议对此表示支持,这证明最高当局权威极度下降,贵族阵营中的反对倾向自此酝酿成熟。新一届贵族联合会领导竭力劝说沙皇接受此要求,但遭强烈拒绝。这促使曾经对专制制度最忠诚的贵族与专制君主关系破裂,沙皇政权此后失去贵族的强力支持,绝望的贵族不再信任当局,转而向资产阶级密切靠近,当资产阶级试图取代沙皇政权时,贵族甚至准备好为新掌权者服务。但此时的贵族和其政治组织已非俄国社会中的强大政治力量,罗曼诺夫王朝垮台后,资产阶级临时政府拒绝了贵族联合会的效劳,也未邀请该组织任何一位代表作为新政权的核心人员,甚至提出消除贵族等级。为维持贵族联合会存续,常委会决定将该组织改称为“贵族家谱所列人员团体”,并确定新章程。但10月革命后,苏联领导人废除了贵族等级,贵族联合会自此被解散。

为何积极参政议政的贵族联合会终究未能抑止专制制度崩溃及本等级消亡,而是被迫解散?笔者认为主要原因有四点:其一,处在俄国社会制高点的专制政权和贵族等级在1905年革命爆发后,仍不全力适应俄国势不可逆的资本主义化进程,六三政变充分暴露了专制制度与贵族等级的反动性和落后性,它们坚守着给自身带来统治地位的旧体制,极力阻止国家变革,这就注定了该组织的宗旨无法实现;其二,贵族联合会的活动虽对沙皇当局有重要影响,但它是非官方正式机构,其决议对任何国家机构、个人及本组织成员均不具强制性,故该组织所产生的效力不能与任何国家机构相提并论;其三,贵族联合会并非根基稳固的组织,因为代表大会和常委会的成员几乎都为高等领地贵族,作为贵族主要群体的中下层贵族所选代表寥寥无几,这使所谓的全俄贵族代表机构好似无根基的空中楼阁;其四,贵族联合会并非高度团结的组织,其内部既有不同派别间的争论,也有常委会和各省贵族团体间的矛盾,故该组织常常很难就某个问题得出一致结论,往往是论而不决,并不提出具体的措施。

综上,贵族联合会是20世纪初俄国政坛最具威望和影响力的政治组织之一。1906—1917年间,该组织积极参政议政,其活动对国家政策产生了有力影响。1915年8月,贵族联合会分裂。第12届贵族代表大会的决议中要求建立受信任内阁,这实际确立了对沙皇专制体制的反对立场。沙皇最终拒绝了贵族联合会的要求,此后该等级与沙皇的关系完全破裂。贵族联合会终究未能抑止专制制度迅速崩溃及本等级消亡。

注释:

① 详见毕忠波:《20世纪初俄国领地贵族与政权》,吉林大学2015年硕士学位论文;于宇:《19—20世纪初的俄国贵族团体》,苏州科技大学2017年硕士学位论文。

②{21}{23}{26}{71}{72}{77}{79}{80} М. А. Бибин, Совет объединен-ного дворянства в период первой мировой войны, Саранск: Сар-анский кооперативный институт Московского университета, 2002, с.475, c.139-159, с.524-555, с.168, с.111, с.430-434, с.411, с.416-419, с.425.

③⑨{13}{27} Е. П. Баринова, Российское дворянство в начале XX в., М.: РОССПЭН, 2008,  с.147, с.157, с.158, c.185.

④⑧{31}{34}{43} Ю. Б. Соловьев, Самодержавие и дворянство в 1902-1907 гг. Л.,: Наука, 1981, с.168, c.223-224, c.215, c.250, c.226.

⑤⑦⑩{11}{24}{25}{28}{29}{32}{35}{36}{37}{38}{39}{49}{51}{53}{54}{55}{56}{61}{63} А. П. Ко-релин, Объединенное дворянство: Съезды уполномоченных губернских дворянских обществ 1906-1916 гг., М.: РОССПЭН, 2001-2002, Т.1, с.7-8; с.11; с.12; с.12-13; c.46-49, 110-127, 137-139, 143-146; c.120-127, 139-142; c.167-197, 201-213; с.214; c.214; с.149-152; c.69, 71, 80, 87, 104-105, 474; c.152-154; с.150-152; с.144-145; с.621-624; с.703-704; с.305; с.673; с.633-634; с.677; с.305-310; с.564-628.

⑥ Московские ведомости, 1905, 3 мая.

{12} Е. П. Баринова, Объединенное дворянство об актуаль-ных вопросах развития России, Известия Самарского научн-ого центра Российской академии наук, 2006, No.3, с.731.

{14} 该组织并非真正的全俄贵族代表组织,1906年有29省贵族团体加入,后增至39个(欧俄所有省贵族团体),到1917年仅剩12个。

{15} О. И. Чистяков, Российское законодательство X-ХХ веков, Т.9. М.: Юридическая литература, 1994, c.48.

{16}{17}{18}{19}{20}{82} Т. В. Филатова, Российское поместное дв-орянство в начале 20 в., М.: Московский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Университет им. М.В. Ломоносова, 2002, с.296, с.296, с.296, с.296, с.297, с.296-297.

{22} 指担任地方自治机构长官、管理局主席、地方自治会议议员、城市杜马议员或地方自治会议代表者。

{30} R. T. Manning, The Crisis of the Old Order in Russia: Gentry and government,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2, p.21.

{33}{41} Е. Д. Черменский,  История СССР-Период импе-риализма, М.: Просвещение, 1974, c.215; c.190-191, 214.

{40} А. Я. Аврех, Царизм накануне свержения. М.: Наука, 1989, c.195.

{42} А. П. Бородин, Объединенное дворянство и аграрная реформа,Вопросы истории, 1993, No.9, c.33, 38.

{44}{62} B. C. Дякин, Самодержавие буржуазия и дворянство в 1907-1911 гг., Л.: Наука, 1978, c.18-19, c.82.

{45} П. Н. Зырянов, Петр Аркадьевич Стольшин, Вопросы истории, 1990, No.6, c.60.

{46} 张广翔:《俄国农业改革的艰难推进与斯托雷平的农业现代化尝试》,《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5年第5期。

{47} 张广翔:《斯托雷平农业改革的几个问题》,《史学集刊》1992年第4期。

{48}{86} А. П. Корелин, На закате дворянского консерват-изма, Отечественная история, 2001, No.3, c.128-129, c.130.

{50}{57}{58} А. П. Корелин, Объединенное дворянство: Съез-ды уполномоченных губер-нских дворянских обществ 1906-1916 гг., Т.2, Ч.2, М.: РОССПЭН, 2002, c.487, c.490, c.494-495.

{52}{65}{67}{68}{69} А. П. Корелин, Объединенное дворянство: Съезды уполномоченных губернских дворянских обществ 1906-1916 гг., Т.2. Ч.1. М.: РОССПЭН, 2001, с.203-204; с.96-97; c.501-523; c.626-629; c.564-571, 582-587, 598-615.

{59}{74} А. Н. Наумов, Из уцелевших воспоминаний 1868-1917, Т.2, Нью-Йорк: Изд, А.К. Наумовой и О.А. Кус-евицкой, 1955, c.136, c.67.

{60} 张广翔、安岩:《试论П·А·斯托雷平和俄国大臣会议改革(1906—1911)》,《史学月刊》2017年第8期。

{64} В. И. Гурко, Наше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е и народное хоз-яйство, СПб.: Лештук паровая скоропеч П.О. Яблонского, 1909, с.28, 30, 41.

{66} 張广翔:《1905—1907年前俄国的历史选择》,《俄罗斯中亚东欧研究》2010年第2期。

{70} Свод постановлений I-X съездов уполномоченных объединенных дворянских обществ 1906-1914 гг. Пг.: Тип-ография Главного управления уделов, 1915, c.38-41.

{73} В. М. Пуришкевич,  Дневник. М.: Сов. писатель, 1990, c.25.

{75} А. П. Бородин,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Совет России (1906-1917), Киров, 1999, c.105.

{76} 进步同盟诞生于1915年8月中旬,结束于1917年2月26日,该组织是一战期间俄国杜马中六个自由主义党派组成的大联盟,它团结了过半数的杜马议员,故对杜马决议有决定性影响。该组织核心要求是“必须建立受信任内阁”。

{78} Русское знамя. 1915, 28 октябр.

{81} В. Д. Карпович,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ая дума 1906-1917, Сте-нографические отчеты, Т.4, М.: Правовая культура1995, c.206, 237.

{83} Г. И. Шавельский, Воспоминания последнего прото-пресвитера русской армии и флота, Т.1, Нью-Йорк: Изд-во им. Чехова, 1954, c.372.

{84} “受信任内阁”是进步同盟提出的俄国特色资本主义政权组织形式,指的是在不触动皇权的前提下,由所谓的取得社会信任者组成联合内阁,这是对责任内阁制和君主专制的折中。

{85} А. П. Корелин, Объединенное дворянство: Съезды уполномоченных губернских дворянских обществ 1906-1916 гг., Т.3, М.: РОССПЭН, 2002, с.19, 854.

{87} B. C. Дякин и др., Кризис самодержавия в России 1895-1917, Л.: Наука, 1984, c.572.

{88} B. П. Семенникова, Дневник бывшего великого кн-язя Андрея Владимировича, М.: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е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типография “Печатный двор”, 1925, c.97.

{89} А. И. Спиридович, Великая война и Февральская ре-волюция 1914-1917, Т.1, Нью-Йорк: Всеславянское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1960, c.247.

{90} А. А. Жилин, Записка об ответственности министров. Пг.: Справка, 1916, c.15-16.

作者簡介:张广翔,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吉林长春,130012;白帆,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院博士研究生,吉林长春,130012。

(责任编辑  张卫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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