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图徐徐展，航道更宽余

姜浩峰

世界首座高速重載公铁两用悬索桥——五峰山长江大桥。

尽管正逢降温，可12月11日上午9时许的高铁扬州东站1号月台上，却有一种春暖花开般的温暖。“栀子花哎茉莉花，栀子花哎茉莉花，弯弯曲曲幽幽长长，状似棋盘趣如迷网。都说扬州风情美，美就美在扬州小巷……”6名来自扬州市曲艺研究所的演员，抱着琵琶，一曲扬州清曲，让旅客们不禁慢下脚步来。她们绿宝石般色泽的旗袍，又一次让人感受到扬州之美。

12月11日上午9点58分，G8301次列车从扬州东站始发，开往上海。此前，9点08分，G8262次列车从上海站始发，经过扬州东等站，于13点02分抵达连云港。两趟列车双向对开，标志着连淮扬镇铁路全线开通。此际，亦是这条铁路上的五峰山长江大桥建成运营之时。

“在长江中下游地区，五峰山桥位是预留了半个多世纪的一个位置，如今这半个多世纪的梦想，我们通过这个桥实现了。”在连淮扬镇铁路通车之前，中铁大桥勘测设计院集团副总工程师、五峰山长江大桥总设计师徐恭义如是说。

大桥飞渡大江水

在徐恭义眼里，五峰山所在的长江镇江段，宽度仅1200米，是江苏省境内长江河道最窄的所在，应该是建桥最为经济的地方。然而，在此地建桥的要求，也是非常苛刻的。譬如说，正因为河道窄，加之航道繁忙，在此修桥，水中就不得有桥墩。半个世纪之前的桥梁技术，达不到无桥墩横跨长江的水平。另一方面，在中国总体上还是一个农业国的20世纪中叶，在长江上建桥，首选仍是武汉、南京等扬子江上重要节点城市。长江镇江段的五峰山，当时来说，距离工业带太远，在此建设桥梁，显然不是首选。

与如今许多人的印象不同，长江上自古有桥。然而，都是临时性的桥——浮桥。譬如有史料记载，汉建武十一年（公元35年），光武帝刘秀在与四川军阀割据势力公孙述作战时，曾经遇到困难——公孙述在如今的湖北宜都县荆门和宜昌县虎牙之间，架起一座浮桥。目的是阻断刘秀大军从水路而来的进攻。这座浮桥很快就被刘秀大军借助风势烧毁。刘秀也势如破竹击败了公孙述。北宋开宝七年（公元974年），宋军灭南唐时，大将曹彬在南京附近的采石矶江面也曾建造浮桥。

晚近一些的话，1852年，太平军攻武汉时，也曾在长江建浮桥。如今的武昌区起义门街的壁画上，文字说明称，太平军“利用冬季长江水浅，将大批船只直驶江中，以铁索系船，用木板铺垫船面，又用铁锚稳住船体，于汉口集家嘴至武昌大堤口，鹦鹉洲至白沙洲两处架成浮桥，为太平军攻克武昌城奠定了基础”。

最早想在长江上建设固定桥梁的是詹天佑。1906 年，北京至汉口的铁路全线通车，粤汉铁路也在建设中。

然而，直到20世纪中叶，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长江上也未见一座固定桥梁。平时若想过江，唯有轮渡——人如此，火车亦如此。

最早想在长江上建设固定桥梁的是詹天佑。1906年，北京至汉口的铁路全线通车，粤汉铁路也在建设中。辛亥革命以后，身在广州，担任粤汉铁路会办的詹天佑曾牵头开展长江大桥实地选址、测量。在詹天佑的设想里，武汉长江大桥是应当位于蛇山与龟山之间的一座铁桥，桥两边是呈几何形状的拉索，桥上有两条火车路、两条电车路、两条马车路及两条人行路。

完全可以说，詹天佑画出了历史上第一张固定的武汉长江大桥设计图。然而，直到1919年，这位“中国铁路之父”“中国近代工程之父”仍没能见到武汉长江大桥动工的那一天。在詹天佑病故的同一年，孙中山在《建国方略》中写道，要通过桥梁或者隧道，将武昌、汉阳、汉口连成一座大武汉。在孙中山眼中，当时的汉阳有中国最大的铁厂，汉口亦多新式工业，武昌则有大纱厂，此外汉口更为中国中部、西部贸易中心，特别是茶叶大市场。“所以为武汉将来立计划，必须定一规模，略如纽约、伦敦之大。”

在湖北省秭归县拍摄的秭归长江大桥。

1月31日，武汉长江二桥打出“武汉加油”字样（无人机照片）。

然而，此后数十年，无论是武汉还是长江上的其他城市，都没有修造跨江大桥的动静。积贫积弱的中国，一时间面临亡国灭种之忧。国民党当局为了阻止日军疯狂的进攻，甚至不惜自沉仅有的几艘军舰于长江。造桥计划？除了战事未启或者暂缓的1930年、1935年，曾有国民党政府请来的美国或者苏联专家探看一下，零星提起外，总起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唯有在中华民族赢得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以后，长江大桥建设才能进入议事日程。1950年初，中央人民政府指示当时的铁道部着手筹备武汉长江大桥建设，成立武汉大桥测量钻探队。筹建工作持续了五年。这五年，中国从百废待兴中走出——经历了抗美援朝，从1953年开始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2014年去世的中国工程院院士方秦汉曾参与过武汉长江大桥设计施工。他生前回忆称：“当时可以说是举全国之力修建武汉长江大桥，召集了最优秀的专家，调动了全国最先进的设备。”且看当年的专家名单——1955年成立的武汉长江大桥技术顾问委员会，主任是著名桥梁专家茅以升，委员有桥梁建筑专家罗英、土木工程专家陶述曾、桥梁工程与力学专家李国豪、结构力学和工程教育专家张维、建筑学家梁思成等。可以说，当年国内数得出来的与造桥有关的专家，一一在列。当时的铁道部还从苏联请来了康斯坦丁·谢尔盖耶维奇·西林等28人组成的专家组。西林给出的武汉长江大桥施工方式——大型管柱钻孔法，在当时的世界桥梁建设领域都属于新创。将空心管柱打入河床岩面，并在岩面上钻孔，在孔内灌注混凝土，使其牢牢插结在岩石内，然后在上面修筑承台及墩身——这样的办法，保证了武汉长江大桥的坚固耐用。

2018年12月16日南京长江大桥通车50周年纪念跑鸣枪开跑。

10月8日，长江上首座双层公路大桥——武汉杨泗港长江大桥正式投入使用。

7月1日通车的沪苏通长江公铁大桥北起江苏南。

毛泽东主席三次到武汉长江大桥工地现场，从查勘选址，到大桥颜色，都一一过问。1956年，毛泽东更是在武汉留下了一首脍炙人口的词：《水调歌头·游泳》。词的上阕写了毛泽东自己在长江里游泳的感怀，下阕笔锋一转，写到了对武汉长江大桥的憧憬。

在动用91500立方米混凝土，安装钢梁和铸钢支座21936吨，花费人民币1.37亿元以后，1957年10月15日，武汉长江大桥通车。这座划时代的大桥，将京汉铁路和粤汉铁路衔接了起来，将武汉三镇联成了一体，使中国南北地区的铁路网和公路网联成了整体，建立了中国南北地区可靠的和经常的联系。值得一提的是，1958年，青藏公路沱沱河大桥建成，在这座大桥附近，1987年、2002年又建过两座新桥，更替旧桥。

时光过去了近10年，在中苏关系紧张，失去外援的情况下，中国人独立自主建造，并全部采用国产材料的特大型公路、铁路桥南京长江大桥建成通车。2016年10月28日22时至2018年12月29日12时，南京长江大桥经历了27个月的封闭式维修。然而，这封闭两年有余的维修工作，对国民经济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原因在于，此时的长江上，从四川泸州合江长江一桥到上海长江大桥，四川、重庆、湖北、江西、安徽、江苏、上海，已经有上百座长江大桥。以重庆这座直辖市为例，长江大桥的数量高达三十余座，品类也包括了公路桥、铁路桥、公铁两用桥、轨道交通桥等。当我们乘坐进藏列车，穿行在长江源头的沱沱河特大桥上看风景的时候，可以相信，当下的中国，长江两岸，但凡有需要，尽可以建桥。

如今的五峰山大桥，采用悬索桥一跨过长江，桥上还要跑高速列车，这在国际上是没有任何先例的！徐恭义和他的团队，中国的桥梁建设者，已经成为了世界桥梁建筑界的领跑者、能力最强者！为了让大桥的各个部件都“结实”，大桥采用了一系列新材料、新工艺。譬如大桥试用了新型U肋板与面板的全熔透焊接工艺，用以解决焊缝容易疲劳破坏的难题;在铁路道砟下方采用不锈钢复合钢板新材料，用以解决钢板的锈蚀问题;采用新的不锈钢复合钢板焊缝超声检测方法，用以解决以往复合钢板焊缝缺陷检测定位不准的问题。此外，大桥还研发了满足直径1.3米主缆紧缆需求专用紧缆及缠丝设备、满足钢梁架设需求的单机吊装能力达900吨的缆载吊机等新设备。

五峰山大桥，使得北京到上海之间可以增多一条捷径，可以让苏北、苏中腹地更紧密地连接长三角。自古属于江南文化圈子的扬州，重又回到江南经济的圈层……

1957年10月15日，武汉长江大桥通车。这座划时代的大桥，将京汉铁路和粤汉铁路衔接了起来，将武汉三镇联成了一体。

武汉杨泗港长江大桥施工现场，中铁大桥局工人合影。

轻舟重载万重山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长江自古是黄金水道。然而，前一些年，长江上一度遇到了几个航运难题。

譬如2013年5月12日，乳山鑫川航运有限公司“鑫川8号”海轮碰擦南京长江大桥后沉没。当时，《新民周刊》记者采访了有关桥梁专家、交通运输专家。专家认为，自南京长江大桥建成后，确实多次遇到船舶擦碰桥墩之事。早在2004年，武汉市的民建会员李家全曾提出方案——《万吨级船舶过南京长江大桥的“半潜闸坞式渡船”设想方案》，引起全国政协重视，并作为重点调研课题。李家全所谓 “半潜闸坞式渡船”，是从水下做文章。李家全稱：“当南京长江大桥桥底至水面高度不到24米时，桥下主航道0米水位线至河底分别还有33米到38米深，桥底至河底高差有60多米。因此水下有足够的空间可资利用。”他设想建造一艘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万吨级半潜式可升降的形似船闸和船坞的渡船，来帮助万吨级以下船舶在非丰水期穿过南京长江大桥等桥梁，从而化解南京长江大桥等桥梁对长江航运业的扼制。

2018年4月9日15时10分，随着一声汽笛鸣响，满载着2万吨铁矿砂的中国首艘2万吨级江海联运直达船——“江海直达1”号靠泊安徽马鞍山马钢港务原料总厂码头，完成首航。这是一艘改写了中国航运史的船舶，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当年李家全的设想。

且看这艘船的首航经历——2018年4月5日14时，“江海直达1”号轮从宁波舟山港鼠浪湖矿石中转码头启航，当天20时许从东海顺利驶入长江;4月7日10时许，该轮成功挑战长江最狭窄的江段之一——尹公洲江段;4月8日10时，该轮放倒主桅杆，成功穿越了只有24米通航限高的南京长江大桥。

长154米、宽24米、吃水9.1米的“江海直达1”号具备“宜江”“适海”“先进”“经济”等特性。眼看着“江海直达1”号轮投入使用，当时，舟山市港航管理局局长徐全昌表示，研发江海联运直达船型将为江海联运提供新型运载工具，提升长江干线航运能力。两年多来，“江海直达1”号轮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原本，作为目前世界上内河运输最繁忙、运量最大的通航河流，长江黄金水道上的沿江港口与沿海城市间的货物交流方式，多是以小吨位的船舶沿江运输到出海口，再由海船负责中转运输，这种方式运输周期长、货物损坏率高、中转费用昂贵。海船不能入江，江船不能出海，严重制约着大宗物资江海联运的效率。如今，江海联运，使得占全国内河通航里程的70%的长江流域通航河道焕发了青春。值得一提的是，长江流域内共有通航河流3600多条，各项运网密度指标均高于全国平均水平。运网密度每万人高于全国平均50%，运网密度每100千米为全国平均的3倍多，综合密度和经济相关密度也在全国平均2倍以上，如何继续发挥好长江流域内河航运的作用，即使在铁路高铁网络建成、客货分流，原本的干线普铁更多承载重载货运的当下，也是不能忽视的课题。

除了货运以外，长江黄金水道的客运系统早已转型。20世纪中叶，全国劳模杨怀远挑着小扁担为旅客服务，那时候的长江客运主要起到旅客运输作用。而如今，三峡豪华邮轮项目经常一票难求，显示出了内需旅游的强劲需求。在连淮扬镇铁路开通运营之际，游客自然有更多机会到扬州品一品魁龙珠茶——以一壶水中冲泡了安徽魁针、浙江龙井以及富春种植的珠兰三省茶而著称，然而，也能在长江上，乘邮轮细品中华民族母亲河之一长江的各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