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帝时期,中华民族发展史上具有重大意义的一个历史事件,就是大禹治水,该事件甚至被很多学者誉为中华文明的起源。鉴于大禹治水取得成功,舜将部落联盟首领的位置让给了他,这为夏王朝的开创奠定了基础。数千年来,治水,作为人类与自然斗争的一项重要工作,一直把禹之治水作为后世的标杆。
4000多年前的尧舜时期,气候温暖湿润,华夏大地与世界上其他很多地区一样,进入洪水频发的时期,威胁生产、生活。禹临危受命,汲取鲧“障洪水”失败的教训,厘清河情,顺从河性,以疏导为主,采用了一系列有效措施,平息洪水。大禹治水是华夏文明的肇始,大禹治水的成功,为夏朝的建立奠定基础,亦为后世树立不朽的物质和精神丰碑。
一、禹时期多发洪水的历史背景
1.温暖湿润的气候条件
根据夏商周断代工程确定的年表推算,大禹生活的年代距今约4100年。研究表明,当时气候温暖湿润。
根据夏鼐先生等人的研究,关中平原地区的西安半坡、宝鸡北首岭、华阴西关堡,山西西南部汾涑流域的夏县东下冯,河南伊洛河流域的洛阳王湾、锉李和偃师二里头等处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皆发现遗存的木炭,临潼姜寨的遗址中发现有木柱和木椽,经过放射性碳14测定,可以确认是新石器时代的遗物。当时交通不便,而木材笨重,不宜从远处运至,只可能取自附近地区,这表明当地人类活动频繁,也说明当时气候温暖湿润,适合人类生存,有暴发洪水的气候基础。
地球上的气候变化主要是受太阳辐射控制,具有一定的周期性。竺可桢先生通过物候等方法研究古气候的变化,如研究水稻的种植、竹类分布北线的变迁以及竹鼠、野猪、水牛等的分布地变化,得到5000年来中国气温变化趋势,其研究结果,与丹麦的W.Dansgaard通过测定放射性同位素的比例得出格陵兰岛1700多年来气温的变化情况,以及与挪威冰川学家绘制的挪威雪线高度变化趋势几乎完全一致(温度高,雪线高度就高)。由此得出的认识是:距今4000年前后(区间为5000年前到3000年前),华夏大地的黄河流域及长江流域,平均气温比20世纪六七十年代高出约2摄氏度,其中正月高出3~5摄氏度。
根据现代水文气象学研究,对于中国这样的中高纬度国家的同一地区,气候变暖,蒸发能力提高,水面的蒸发量变大,空气的湿度增加,降水量也随之增大,特别是短时强降水等极端天气出现频次增多。可以推断,在5000年前至3000年前,全球的温暖气候,导致积雪消融加剧,雨季的降水更加丰沛,洪水出现频率增加,以致江河暴涨,洪水肆虐。
2.国外同时期出现的大洪水
与大洪水有关的传说,以《圣经》关于挪亚方舟的记载最著名。根据《圣经·创世纪》,上帝想用洪水毁灭人类,挪亚在神面前蒙恩,于是神就吩咐挪亚连夜制造方舟,把地上的飞鸟走兽带上方舟。这虽是神话传说,但从一个侧面反映,当时可能暴发了大洪水。《吉尔伽美什史诗》是公元前2150年—公元前2000年的苏美尔人(生活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流域)以楔形文字写成。据记载该诗的一块泥版说,因为一人受神的感召在大洪水前建造大船,最终成功解救了其家人及生灵,这与《圣经·创世纪》的故事如出一辙。20世纪初,英国考古学家在苏美尔古国遗址墓穴下发现了两米多厚的黏土沉积层,印证了泥版上大洪水的记载并非虚构。
古玛雅印第安人和墨西哥古托尔特克印第安人也有大洪水的传说和证据。20世纪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美国海洋考察船对墨西哥湾海底进行钻探考察,从海底钻出了沉积泥芯。在沉积泥芯上,地质学家意外发现在沉积层中有大量孔虫甲壳。专家通过对孔虫甲壳的分析,证明其生活期间,墨西哥湾一带海中盐分很低,这说明当时有大量的淡水涌入墨西哥湾。专家们一致认为,这些突如其来的淡水就是古时大洪水。英国人类学家弗雷泽也指出:在北美洲、中美洲、南美洲的130多个印第安种族中,没有一个种族没有以大洪水为主题的神话。
印度的《吠陀经》也有大洪水毁灭天地的记载。《吠陀经》是印度现存最古老的文献,编订年限可能从公元前16世纪到公元前11世纪。根据《吠陀经》的说法,印度现在的文明,是由史前文明幸存者在大洪水之后重建起来的。
3.国内考古等的证据
我国有关史前洪水的研究始于20世纪90年代,考古工作者先后在河南新寨遗址、锉李遗址、孟庄遗址,山东尹家城遗址等处发现了洪水事件的地质和考古遗迹。大量证据表明,距今4000年前后是史前洪水频发的时期。
结合最新的考古发掘,张俊娜、夏正楷等人在中原地区开展距今4000年古洪水的研究,相继发现了洪水事件的多处地质和考古记录,其中以河南西部的偃师二里头遗址、河南北部的焦作西金城遗址和山西南部的绛县周家庄遗址最具代表性,这三处遗址分别位于不同的地貌部位。分析二里头遗址洪水沉积物,其发生时间在龙山文化晚期;西金城遗址中发现古城墙被洪水冲毁的痕迹,时间在约4000年前;周家庄遗址剖面发现古洪水冲积层,厚度约1米,属于龙山文化晚期。
研究表明:以上三处出现的史前洪水,都与当时比较湿润的气候环境有关,同时,受地貌条件的影响,它们又具有不同的洪水过程,对人类的影响也存在差异。专家对西金城遗址古环境的恢复研究表明,该遗址所在时期,地貌类型以山前平原为主,有斑鹿遗存,这是目前生活在印度和斯里兰卡的动物。遗址周边地区沼泽密布。植被应以阔叶树为主,农业植被有粟、黍、水稻、大豆等。可以看出西金城龙山时期气候特点:年均气温高于现今,气候特征与现今长江流域相似,冬季不结冰,年降水量大于现今水平。二里头剖面和西金城剖面孢粉分析结果表明,4000年前,两地的植被都属于针阔混交林—森林草原,我国目前主要分布在长江以南地区的蕨类植物当时较多,反映出温暖湿润的气候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中降水势必增多,容易引发异常洪水。
二、禹之父鲧治水失败的原因
在人类发展史上,自然灾害对人类生存产生严重威胁,特别是洪涝灾害。旧石器时代,人类主要靠采集和渔猎获取生活资料,对于洪水采取逃避的方式,“择丘陵而处之”(《淮南子》)。进入新石器时代,随着原始农业的出现,人类获得比较可靠的生活资料,逐步过渡到定居生活,为了生产和生活的方便,集体居住在河流和湖泊旁边。人类滨水而居固然便利,但在洪水季节,常常受到河水泛滥的影响。
在人口日益增多、生产力逐渐发展以后,先民们受到水流自身造成的“天然堤”现象的影响,逐渐产生土能挡水、水来土挡的意识,渐渐进行原始的防洪。华夏子民六七千年前已开始使用铜,5000年前掌握了青铜冶炼技术,青铜器的使用,大大降低了施工的难度。
4000多年前,黄河流域与长江流域等地的先民们先后进入了部落、部落联盟时期,当时的温暖气候直接导致洪水频发,尧、舜等部落活动的核心地区以及黄河下游地区,在雨季洪水来临时沦为一片泽国。《禹贡》记载:“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部落联盟首领尧决定由鲧负责治水。
禹之父鲧,为部落有崇氏的首领。位于大河北岸太行山东麓的共工氏和大河南岸的有崇氏,长期受洪水侵袭,富有平治水土的经验。鲧领命后,他继承共工氏“壅防百川,堕高堙庳”做法(《国语·周语》),“障洪水”“作城郭”,《淮南子》云“昔者夏鲧作三仞之城”,保护当时黄河两岸众多居民点和农业生产区,类似于今天黄河滩区修建“二级悬河”。当洪水继续上涨时,围堤无法抵挡,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鲧治水历时9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被放逐羽山并最终葬身此地。
鲧治水失败沦为悲剧,有其历史原因。当时居民点大都在濒临河湖的较高地带,从共工氏起就修筑了堰埂。鲧治水时期,居民点可能更多,他沿用共工氏的旧法,依靠原始的“城”障堵洪水会更困难,在治水中又没有改进。鲧当时组织修建的堤防,只是维护村落或部分农田的简单围堤,就当时的生产工具而言,所修堰埂的高度与厚度,土质的结实程度等,与后世黄河大堤相比差得很远。在一般洪水时用这种简陋的围堤或可奏效,对付大洪水就有问题。当黄河水势汤汤不可阻挡时,淹没的范围也会很大,单纯围堵难以奏效。
三、大禹治水采取的主要措施分析
禹时期,洪水继续为害。《史记》载,舜召集部落首领四岳等商议,大家说禹“可成美尧之功”。舜命禹“女平水土,维是勉之”。禹深知任务艰巨,恐失重托,再三推辞。舜还是坚持禹负责水利等工作。
尧舜时期的活动主要还限于以黄河流域为中心的地区,禹的治水活动也主要在这一带。经过深入细致的调查和分析,禹顺从河流的自然本性,调整治水方略,以疏导为主,从鲧时期的消极防洪变为积极治河,提高河道的排洪能力,平息水患。禹治水采取的措施有:
1.细致勘察,厘清河情。鉴于鲧失败的教训,禹领命后没有仓促行事,他认为首先要弄清流域水文地质状况,找到造成洪灾的原因。大禹带领益、后稷等人,走遍大河上下,深入调查研究。《史记》云,他们在陆地上行进乘车,在水中行走乘船,在泥沼中通行就乘木橇,在山路上跋涉就穿上带齿的鞋。每走过一座大山,就在山中大树上刻画标记,这样“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对沿河地形地貌、河流走向、水势等进行缜密勘察,最远上溯到甘肃等地。勘察途中,禹左手拿着准绳,右手拿着规矩,走到哪里就测量到哪里。准绳用来测定物体平直,规矩可以画方和圆。有了“规矩”即得以“望山川之形”,有了“准绳”就能够“定高下之势”。禹对山川地势、水位高低等有了定量描述,为制定下一步的治水方针奠定基础。
2.顺从河性,疏川导滞。《淮南子》云:“禹之决渎也,因水以为师。”以水为师就是善于遵循水流运动的客观规律。禹在具体的治河实践中,十分注重因势利导,疏浚排洪。水为流体,其性就下,水流流动的速度与坡降、糙率、水力半径有关系,洪水的下泄流量与过水面积与流速成正比。河道阻碍越少(糙率小),河道坡降越大,水力半径越大,水流速度就越大;河道过水断面越大或流速越大,过流能力(流量)也会越大。大禹通过观察认识到这一自然规律。那时,大禹治河的治理路线是“导河积石,至于龙门;南至于华阴,东至于厎柱,又东至于孟津,东过洛汭,至于大伾;北过降水,至于大陆;又北,播为九河,同为逆河,入于海”(《尚书·禹贡》)。他亲自率领百姓,根据山形高低之天然地势,高的地方培修得更高,低的地方加以疏浚让其变得相对窄深(加大过流断面和增加水力半径),清除河道行洪的障碍(降低河床糙率,增加局部河段比降),增强河道过流能力(《国语·周语》“高高下下,疏川导滞”)。通过集中力量疏浚主河道,加速洪水的排泄。借助两岸支流和水渠,漫溢出河槽的洪水就可能迅速地回归到河槽中来;他将济水、漯水等通向大海,把汉水、汝水、淮水和泗水连通长江,给黄河下游地区的洪水以更多出路;将黄河干流导向大陆泽,并在大陆泽东北开辟多条入海通道,即“播为九河”。
3.陂障九泽,蓄滞洪水。为预防超标洪水,现代防洪常常设置蓄滞洪区,如长江荆江分洪区和黄河东平湖蓄滞洪区。蓄滞洪区的建立,可以追溯到大禹时期。大禹疏通河道的同时,沿河积水能排除的全力排除,不能排水的低洼地带,就围成湖泊,修筑湖堤。将雍水、沮水引入雷泽,先后加培黄河下游地区的大陆泽、菏泽、大野泽、荥播等湖泊的堤防,出现超大洪水时用于蓄洪,起到分滞效果,避免出现大面积的河水漫溢。
4.治水兴利,服务生产。治水的目的,就是除害兴利,百姓安居乐业。禹经过十余年平治水患,制服洪水,漫流之水有所归,“水由地中行”(《孟子》),水流汇入沟洫、支流并流向大河。洪水退去后,土地恢复,原来漫水的地方渐渐干涸,为百姓从高丘下迁以及生产创造了必要条件,人们于是“降丘宅土”(《尚书·禹贡》),从丘陵高地搬到肥沃的平原上居住和生产,蓄滞洪水的湖泊平时可以养鱼(“钟水丰物”),退水的土地可以种植庄稼。大禹在考察治水工程中,对各地土质进行了仔细的考察。水患过后,他根据各地的土质等条件,指定进贡品并倡导种植和猎养,以促进生产发展。如治理后的豫州,低洼地带排水后的土地肥厚色黑,适合农业生产。可以说,大禹的治水活动,一直是服务于当时的生产和生活的。
四、禹治水产生的影响
1.稳定河道,佑护两岸。大禹疏导治理的黄河河道,被后人称为“禹河故道”,在相当长的时期一直很稳定。禹河维持“小康”局面,自然是大禹治理的结果。此外,据史念海先生研究,彼时黄土高原原始树林茂密,其间还有若干草原,进入下游河道的泥沙相对较少,河道抬升速度不快,等等,这也是有利的客观因素。总之,禹河保持约1500年的时间,直到周定王五年发生有历史记录以来的第一次大改道。相对于这之后的2500余年,黄河决口1590余次,改道26次,即所谓“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禹河故道十分长寿。洪灾记载可能有缺失的情况,但是这条相对稳定的“禹河”,对此后千余年两岸百姓的生命安全和经济社会的发展,起到十分重要的保护作用。
2.平治水土,富民安邦。大禹在治水过程中,对于各地的山川、物产等均有所记载。他将华夏疆土分为九州,组织开辟了连通九州的道路;制定了“任土作贡”的赋税办法,根据各地特色确定进贡物产,不同地方的田亩分等级纳税,用以调剂民众的余缺;为加强统治,以部落联盟首领所居为中心,五百里以内为“甸服”,赋税纳粮米。又五百里为“侯服”,由各部落首领自己统治,等等;他用各州贡献出来的青铜熔铸成九只大鼎,将各州的地图、贡赋、山川草木等都铸在上面;他组织百姓利用水土进行农业生产,“令益予众庶稻,可种卑湿”(《史记·夏本纪》),并大力发展养殖鱼类和家禽。
3.树立权威,夏朝建立。大禹因治水有功,被推举摄政,成为舜的助手。舜去世3年后,大禹接任部落联盟首领。大禹一贯朴素,政事平民化,为四方部落所称道,权力也逐步扩大。《韩非子》云:“禹朝诸侯之君会稽之上,防风之君后至而禹斩之。”大禹专断处置了参加会议迟到的氏族部落首领,这说明治水使得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威望,随后,反映这一变化最突出的事件,就是禅让制到世袭制的转变。大禹担任部落联盟首领10年以后,他死在东方巡行的路上并葬在会稽山。大禹担任共主的时间虽短,但之前治水功劳太大,百姓忘不了,就转而拥戴大禹的儿子启担任共主。此前尧传舜,舜传禹,都是基于“禅让”,一些首领对启产生不满。启平息了反叛,扫清了障碍,在都城阳翟召集天下诸侯,举行盛大的“钧台之享”,开启中国历史上“家天下”的局面,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夏被正式确立。
4.公而忘私,勤劳率下。为不辱使命,禹真正做到了殚精竭虑,对个人的事情考虑得很少,而立之年还孑然一身。禹极其爱惜时间,与涂山氏女结婚的第四天,他就离家治水。在外13年的平水生涯,有三次路过家门而不入。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勘察挖沟挑河修堤上,衣着差,住处简陋,饮食上与百姓无异。《韩非子》云:“身执耒臿,以为民先。”很多时候禹身先士卒,亲自握着锄头挖土,抡着斧头砍树。手指甲磨秃,小腿上的毫毛磨光,手和脚都结起厚茧。常年的风吹日晒,风餐露宿,四处奔波,脸成黧黑色,腿也跛了。大禹先公后私、公而忘私的精神以及“勤劳天下,日夜不懈”(《吕氏春秋》)的作风,为后世的河官及其他官吏树立了标杆和榜样。
5.精神图腾,心灵寄托。因治水的巨大成功以及禹河的千年奇迹,大禹也自然而然地被后世逐渐神化,成为百姓精神上的寄托。《山海经》云:“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这如同诏书曰“奉天承运”一样,宣传君权神授,把大禹的使命与天帝扯上关系。《国语》也有类似神话,“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既然禹为神仙,传说其用神斧劈开伊阙、青铜峡和禹门口等也就不在话下。大禹成为超脱世俗的神灵、治水精神的化身,这反映了后人对其首创天下不朽功勋的崇拜与敬仰。于是后世在讲述其治水功绩时,赋予其神力,甚至顶礼膜拜,以求得精神上的寄托和现实中的安宁:每当人们面对水患无能为力时,往往祈求能够得到大禹的佑护,从而战胜水灾,获得平安。
“当斯之时,四渎未通,洪水为害;禹乃决江疏河,通之四渎,致之于海,大小相引,高下相受,百川顺流,各归其所,然后人民得去高险,处平土”(《新语》),“美哉禹功,明德远矣。微禹,吾其鱼乎”(《左传》)。其实,无论后人如何评价,都难以概括大禹治水的丰功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