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生态命运与生态共同体建设

2020-12-29 09:26龙静云
关键词:共同体命运建构

龙静云 吴 涛

(1.华中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2.安徽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一、全球性生态危机:人类面临的生态命运

马克思在谈到人与自然的关系时指出:“自然界,就它本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靠自然界生活。”[1]这表明:相对于人自身的有机身体而言,自然就相当于人的另一个身体,即“无机身体”;并且,是自然这一无机身体始终哺育、供养着人的有机身体,自然是人赖以生存与发展的底基。正因为如此,当人置身其中的自然生态环境无法满足人的生态需要、保障人的生态权利、维护人的生命与健康安全、实现人的生态幸福的时候,人的生态命运也就随之面临严峻考验。罗马俱乐部创始人奥雷利奥·佩西(Aurolio Peccei)指出,人类大家庭只有一个命运,整个人类只有一个命运。我们不仅要关心本国的未来,也要关心其他国家的未来,不论别的国家同我们有什么分歧,大家毕竟面临着一个共同的命运[2]10-11。佩西所说的“人类所面临的一个共同的命运”实际上就是全人类的生态命运,因为宇宙只有一个地球,人类共有一个家园。因而我们说,人类的生态危机就是指随着全球性生态危机的不断加剧而造成的全人类的永续生存与可持续发展面临越发难以摆脱的困境与风险。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Ulrich Beck)提出的“风险社会理论”也认为,生态危机是现代性社会面临的最严重的三大风险之一。这说明,全球性生态危机的爆发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全人类的生存与发展,并且将全人类的命运,即人类的生存与福祉,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首先,全球性生态危机的爆发使人类的生存环境不断恶化。

美国生态科学家和社会政治学家诺曼·迈尔斯(Norman Myers)指出:“全球变暖和物种的大量灭绝将会影响到世界各地的每一个人。我们全都乘坐在同一艘环境之舟上,当这艘船一处接着一处地出现渗漏时,我们将全部遇难。甚至是最发达的国家也无法使自己免遭环境破坏的影响,无论它在经济上是如何坚实、技术上如何先进或军事上如何强大。”[3]10这并非危言耸听,因为许多生态环境问题所影响与危害的并不是某一个或某一些国家或地区,即使某些国家拥有雄厚的经济基础、先进的科学技术、强大的军事力量,但对于生态环境问题,依然于事无补。比如,废气废水污染、全球变暖、臭氧层空洞、海平面上升等,并不是局部的、区域性的,几乎不可能有一个国家能够躲避其危害而成为“幸运者”,人类只会随着全球性生态危机的不断加剧而越发陷入生存与发展的环境困境之中。

其次,生态危机中出现的“生态难民”会对邻近国家的正常秩序造成严重困扰。

由于某些国家和地区的生态环境不断恶化、生态危机不断加剧,造成这些国家和地区的资源、环境无法满足人们的生活甚至生存需要,造成一些人成为“生态难民”。与此相联系的,“我们将会听到更多的关于环境难民的情况,由于干旱、土壤侵蚀、沙漠化或其他环境问题,这些人在自己的家乡无法继续获得生活保障。在绝望之中,他们觉得别无选择,只得到别处寻求避难所,不管这样做有多么危险。据最新估计,这类穷人今天(即2001年——引者注)至少有1000万,或者说,是其他各类难民(政治难民、宗教难民、种族难民)人数的总和。”[3]188而历史演进到2020年,生态难民的数字则大得多。例如,现在的叙利亚,有一半人口都是战争和环境难民,包括老人、病患、伤者以及妇女和儿童等弱势人口,主要居住在土耳其、约旦和黎巴嫩的难民营与贫民区,生活现状十分堪忧。在黎巴嫩这个中东小国,仅有1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却承载了95万叙利亚难民,这里作为叙利亚的邻国,是目前容纳叙利亚难民最多的中东国家,在这里每天仍然会上演生与死的抉择。扎阿特利位于叙利亚边境以南15公里处,自2011年至今,已有约20万叙利亚难民涌入,常年的沙尘暴和大雨使得难民营中本就破烂不堪的帐篷和土屋变得更加糟糕。而所有这些,西方发达国家似乎并不关注。随着众多的生态难民涌入周边国家或地区,他们势必分割他国或地区的自然资源与生态空间,造成其人均资源与空间占有量下降,对资源与生态环境带来巨大压力,进而对这些地区正常的社会秩序形成严重干扰,诱发或加剧该国的社会矛盾。

再次,愈发严重的全球性生态危机会加剧全球矛盾,增加战争风险。

由于生态危机的不断侵袭、生态资源的加速消耗,资源与环境就变得越发宝贵,每个国家或地区都想更多地占有这些日益稀缺的宝贵资源。这样一来,全球势必陷入争夺自然资源的斗争之中,从而激化原本存在的矛盾。根据迈尔斯的统计:“在几十次的战争和突发的暴力事件中,至少有30多万人直接或间接丧生,在这些冲突中,许多问题是由环境资源问题引发的。因为太多的人口对过少的可耕地、水源和其他日常生活必需品提出了过多的要求,他们不断地依赖武力去确保他们分享的资源。”[3]5鉴于此,迈尔斯认为,“在一个短缺日益增长的世界上,必定会引发未来因环境而起的暴力冲突——不论这种冲突的档次高低、地域大小或距离远近,人们是否意识到它起源于环境问题。”[3]5也因此,迈尔斯毫不避讳地说:“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过去的40年人们的思维是被冷战所控制,而今后的40年无疑将被环境冲突所左右。它们将总合成一场不同样式的‘第三次世界大战’,一场我们正在向地球发动的战争——一场我们走向自我毁灭的战争。”“而且,这是一场我们所有人反对所有人的战争。”[3]9-10由此可见,全球性生态危机的爆发,已经严重破坏了人类生存的共同底基——全球生态环境,使人类实现自由发展与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遭受重创,甚至会将人类推向毁灭的边缘。

其实,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并不是生态危机的“空场”。据史料记载,复活节岛、皮特凯恩岛、汉德森岛以及英格兰的维京社会、玛雅文明等,都毁灭在了无情的生态危机之中,永远定格在了历史的长河里,成为后人探寻历史奥秘的“时空胶囊”。尽管历史上的生态危机曾无情地摧毁了某些人的生命、某些地区的文明,但影响毕竟是局部的,到目前为止,还从未有哪一场危机像当今我们所面临的全球性生态危机这样严重。美国学者戴蒙德(Jared Diamond)分析:“过去和现代社会的确存在很大差异,最大的不同就是当今人口要比过去社会来得多,所使用的科学技术对环境造成的影响也更大。目前,我们的总人口已超过60亿,人类社会拥有挖土机之类的重金属机械和核武器。而复活节岛民不过几万人,用的是石凿和人力,但他们还是毁坏了自己的生态环境,将社会推向崩溃。我们与过去社会的差别越大,意味着我们潜伏的危机也就越大。”[4]这就意味着,当我们在与过去说“再见”,当我们在现代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当我们用金钱、市场与科技建构人类理想的“王国”时,“生态足迹”就已经延伸到了地球的深处,人类将自己变成了地球所不能承受之重。生活在这样不堪重负的地球上,人类的生态命运无疑正面临着从未有过的严峻考验。

二、建构生态共同体对人类健康发展的重要意义

全球性生态危机不仅将全人类的生态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而且向全人类的生存发出了最为严峻的挑战,迫使人类不得不反思:人类该如何拯救自身的生态命运?诚然,在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面前,我们并不是听之任之、坐以待毙、自取灭亡,而是在危机中不断警醒,寻找应对危机的方式与永续发展的道路,比如开展绿色运动、促进绿色增长、实施生态政治、建设生态社会等。也正是得益于人类“反思的红利”,我们认识到严峻的全球性生态危机“已向人类提出了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大的挑战,没有一个民族或国家能够单独应付这些挑战”[2]122-123,“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自我中心主义的、各自为阵的应对方式,“已经证明不仅是短命的,而且会损害其他方面”,因为“真正解决问题的各种措施之间显然是互为依赖的”[5]1。只有互相联合、互相依赖,人类才会有出路。对此,习近平指出:“宇宙只有一个地球,人类共有一个家园。”“到目前为止,地球是人类唯一赖以生存的家园,珍爱和呵护地球是人类的唯一选择。”[6]也就是说,地球是全人类共有的,没有哪一个人享有只破坏不保护的特权,也没有哪一个人仅负有只保护不利用的义务。因此,我们必须联合起来,团结在一起,共同实施保护与建设地球家园的行动。

从全人类的福祉出发,我国伦理学专家樊浩指出:“我们需要一场终极启蒙,这种启蒙的主题以一言蔽之,那就是:‘学会在一起’。‘学会在一起’的文明真谛,就是从‘你’‘我’‘他’,‘你们’‘他们’,回归到‘我们’!为此,有三大期待,期待一次‘伦理’启蒙;期待一场酣畅淋漓的‘精神’洗礼;期待一场回归传统的‘还家’的努力!”[7]这里所呼吁的全人类联合,并不是机械的、僵硬的、形式上的联合,而是一种实质的、有机的联合。我们必须抛弃以往的各种分歧、对抗与矛盾,努力超越政治意识形态层面的分疏,怀着与人类的生态命运生死与共、休戚相关的伦理情怀,生发生态文明精神的呼唤,走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人与人以及国与国之间相互扶持且相互合作的状态。这种深切呼唤的实质,就是“生态共同体”的建构。

“共同体”是一个社会学概念。德国社会学家斐迪南·滕尼斯(Ferdinand Tönnies)在对传统社会与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对比中指出:“共同体是持久的和真正的共同生活,社会只不过是一种暂时的和表面的共同生活。因此,共同体本身应该被理解为一种生机勃勃的有机体,而社会应该被理解为一种机械的聚合和人工制品。”[8]53之所以共同体与社会之间存在这样的区别,根本上是因为共同体是以共同参与、共同享有、情感交融为内在纽带而连接的,而社会则缺乏内在的连接纽带,只是一种由外在秩序安排的结果。因此,滕尼斯指出:“共同体也是一种集体身份,它是一种对‘我们’是什么人的定义。”[8]285“我们”是一群有着共同生活方式、共同信仰、共同价值观念与情感互融的相互联系的人,而不是人为秩序规范下的松散组合。正是由于“共同体”具有这样的特性,德国社会学家诺贝特·艾利亚斯(Norbert Elias)指出: “共同体一词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依然同下述的希冀和愿望连在一起,即试图再次复兴人与人之间那种更为亲密、更为温暖、更为和谐的纽带。”[9]这说明,共同体不仅是物质空间维度的实体,更是一种精神层面的联合体,是一种人与人之间亲密联系、真诚协助的情感纽带。英国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Zygmunt Bauman)也指出:“共同体是一个‘温馨’的地方,一个温暖而又舒适的场所。它就像是一个家,在它的下面,可以遮风避雨; 它又像是一个壁炉,在严寒的日子里,靠近它,可以温暖我们的手。”“在共同体中,我们能够互相依靠对方。如果我们跌倒了,其他人会帮助我们重新站立起来。”[10]由此可见,共同体在实质上是一个能让人们在情感上亲密无间、行动上互帮互助,能够给每一个成员带来温暖与快乐的“家园”。

在全球性生态危机不断向人类发起猛烈侵袭的今天,人类共同面临着令人忧虑的生态命运,但又都怀着从生态危机的“魔爪”中逃离的愿望,共同追寻着幸福美好的生活。这就意味着,对于全人类而言,我们有了建构生态共同体的前提条件。更为重要的是,在全球性生态危机愈演愈烈的时代背景下,生态共同体的建构也已经成为现实需要,因为全世界已从“你、我、他”走向“我们”,从分散走向联合,大家只有真正携起手来,怀着命运相系、生死与共的伦理情怀,坚守战胜生态危机的信念,坚定共同创造绿色和谐世界的美好信仰,全球性生态危机才有可能被战胜。因此,我们认为,所谓“生态共同体”,就是指在全球性生态危机不断加剧、人类的生态命运进一步恶化的背景下,人类怀着生死与共的伦理情怀,把自身置入地球生态的宏观视野,由此正确认识人与自然的关系,实现人与其他物种和平共享地球生态环境资源,进而形成人与自然协同发展、繁荣昌盛的有机生态网络体系。在生态共同体中,人类只是其中的一员而非中心,人类并非自然世界的主人和主宰,但由于人类相较于其他物种而言,富有其他物种所不具备的智慧、知识和科技手段,人类又不能不是建构生态共同体的主导力量,也正因为如此,建构生态共同体既是人类这一高等生物的责任,对于人类的健康发展亦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首先,生态共同体的建构有利于培育与形成全人类休戚相关、福祸相依的整体生态命运观。

澳大利亚生态伦理学家彼得·辛格(Peter Singer)说:“人的生物性并不能主宰我们非要以狭隘的心态做出自私自利的终极抉择不可。相反地,我们所走的演化之路,已经把我们带上了一个不只会关心自己的子女、亲戚,甚至包括了更大群体的方向。”[11]在全球性生态危机不断加剧、人类文明从工业文明向生态文明转型的过程中,我们越发认识到人类应该是一个休戚相关、谁也离不开谁的共同体。人类文明进步到今天,“孤岛式”的生活状态已经淹没在历史的大潮之中,在生态文明日益繁荣的今天,人类必须进行“价值观革命”,不能再坚持自立为王、唯我独尊、自我中心主义的价值观,而必须树立起新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人类命运密切相依的人类整体价值观,而生态共同体的建构就是培育与强化这一价值观的现实性实践路径。不断推进生态共同体的建构,全世界必然会逐渐形成荣辱与共、生死相依的人类整体价值观。

其次,生态共同体的建构有利于人类携手应对所面临的生态环境危机,共建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家园。

世界自然基金会《地球生命力报告2018》指出,在全球范围内,大自然每年为人类提供价值约 125 万亿美元的服务,而人类对自然生态的破坏正在把地球推向危险边缘,人类正处于极大的生态环境危机之中。而应对这一危机的关键在人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协同合作,因为合作是不同族群、不同组织、不同国家能走的唯一合理和最有益处的道路。“如果有一方企图大占另一方的便宜,就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它将损害所有各方的利益。”[5]97这就意味着,在全球性生态危机肆意蔓延的今天,不管是只污染不治理的生态破坏行为,还是各自为阵的生态保护行为,对于全球生态环境而言,无疑都是伤害。生态危机的全球性与跨国界性,现实地决定了人类所能选择的唯一道路就是“合作”,只有合作才能共赢,才能挽救江河日下的生态环境。而生态共同体的建构,将使得人们不得不抛开矛盾与分歧,走向联合与合作,以共同建设属于全人类的生态家园。

再次,生态共同体的建构有助于不断缩小全球贫富差距,实现生态财富和社会财富的共享。

美国社会生态学家默里·布克金(Murray Bookchin)说:“所有的生态问题均根植于社会问题。”[12]人与自我、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现实的矛盾,最后往往都转化成了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因为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居主导地位的是人,以及由人所组成的社会、国家与世界,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对立,恰恰是造成人类的生态命运遭遇不幸与苦难的终极原因。因此,“要从根本上进行环境保护,就必须把环境问题与发展问题联系起来,对世界财富分配悬殊的现象进行思考,思考人类财富的创造与分配问题。”[13]这就表明,建构生态共同体对于人类发展所具有的重要价值,就是要解决好全球普遍存在的生态剥削以及生态财富和社会财富分配不公问题,在全球范围内实现自然资源与财富分配的合理化,促进贫困地区与国家的发展,助力其摆脱贫困,由此为生态财富和社会财富的共享创造条件。

最后,生态共同体的建构将有力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

习近平指出:“这个世界,各国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程度空前加深,人类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村里,生活在历史和现实交汇的同一个时空里,越来越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14]尽管全世界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已经广泛开展合作,但这些并不能成为全世界人民命运相系、生死相依的必然理由。恰恰是全球性生态危机将全人类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到了一起,才使得人类具有了命运共同体意识,才生发了人类建构命运共同体的客观要求。这就是说,在当今世界,全人类所面临的共同命运就是生态命运,建构命运共同体的内涵之一就是要建构生态共同体,即把生态共同体的建构纳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视野和建设进程之中。而现实中各种旨在推进生态共同体建构的活动与努力,本身就是现实地关怀全人类命运存亡的过程。因此,可以这样说,生态共同体的建构乃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的重要内涵和必然要求。

三、建构生态共同体的主要路径

“共同体理论”揭示,任何共同体的建构与形成,都需要人们有共同的生活地域、共同的生活方式、共同的价值信念和信仰、相互依存的情感与共同的行动。因此,生态共同体的建构必须建立在人类生态命运休戚与共的生态觉悟、道法自然的生态哲学、众生平等的生态伦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生态智慧、天人合一的生态文明等卓越的人类精神层面上。不仅如此,人类还必须进行生存与生活方式的彻底变革,坚持绿色和谐的生存、生活与发展方式。更为重要的是,生态共同体的建构必须以全人类共同承担生态治理的责任与义务为实践基础。因此,建构生态共同体是全人类共同的事业,而不是某一个人、某一个民族、某一个国家或某一些国际组织的义务。这就意味着,全世界的每一个人都要积极行动起来,自觉地担负起生态共同体建构的责任与使命。

第一,不断培育与增强人类对地球母亲深切的依恋感、归属感与敬畏感,在此基础上承担唯有人类才能承担起的生态责任。

美国生物学家爱德华·威尔逊(Edward O.Wilson)指出:“地球确实是我们的母亲,它具有强大的力量,在自己进化了30亿年以后,在距今100万年左右孕育出了我们人类。这100万年,在进化的时间上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而现在,这位母亲已经年迈而虚弱,她已经无法再承受人类这个巨大婴儿的任性的欲望了。”[15]129自然是人类之母,人类是大地之子,然而,随着人类改造自然能力的不断提升,人类对自然的态度也在发生深刻改变,从原始的“敬畏自然”到“改造自然”“控制自然”“征服自然”,自然已成为人类满足需要与欲望的工具,由此所带来的结果是人类在叛离家园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引起自然对人类的残酷报复。

正像威尔逊所说:“人类正和剩余的生物作最后一次斗争。如果人类再继续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这个世界,那么赢得的只是一次卡德摩斯式的‘胜利’:先失去了生物圈,然后整个人类也将不复存在。”[15]60在此背景下建构生态共同体,必然要求人类进行一次深刻的生态觉醒,重拾对自然的家园感——“深信人类和人类社会能够互相爱护、互相抚育、互相支援,并会将这种感情施之于自然环境,这是对人性崇高面的肯定。生态社群是以对家园的新理解为基础的,它设想的家园不是供下榻的豪宅,而是供生活的场所,是一个社会与自然交融合一的地方,是一个我们珍惜与归属的地方。”[16]只有在情感层面真正认同地球就是我们生存的家园,并且对这个家园怀有深深的依恋和敬畏之情,全人类才能团结在一起,自觉承担起唯有人类才能承担起的生态责任,保护与建设我们共同的地球家园。

第二,实现发展方式的革命性变革,坚定不移走绿色发展之路。

从历史的维度看,文艺复兴运动的爆发,促使人类的生存与发展发生了一次根本性裂变:从信仰“自然”“神灵”逐渐转向信仰“理性”与“人自身”。尤其是在西方世界,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康德的“人为自然立法”等理性主义口号的出现,对人们的基督教神学信仰产生了巨大冲击。而尼采所说的“上帝死了”“重估一切价值”等具有颠覆性的理性主义主张,犹如一把“利剑”,刺破了宗教神学的神秘,将上帝赶下了神坛,最终树立了理性的绝对权威。自此,“理性至上”“人是主宰”之类的观念深入人心,人类开始用理性为自己创造美好生活,开启文明旅程。

不仅如此,随着近代以来资本主义的蓬勃发展,“不增长就死亡”成为世人的信条,人们开始追求自我利益最大化,希望实现自身最好的生存与最大的发展。这样一来,马克思所说的“货币拜物教”与“商品拜物教”就成了世界上最流行的“宗教”,个人都将他人以及自然环境作为实现自我利益的工具,都想从“他者”那里榨取更多好处。并且,现代消费主义与享乐主义也随着资本主义的快速发展而越发高涨,人们把“消费”当作“目的”与“价值”,把“消费”“享乐”视为快乐的源泉。在极度膨胀的消费欲望的驱使下,整个世界陷入一个“无限生产——无限消费——无限再生产”的恶性循环之中。而这一恶性循环最终都转移到了资源、环境与生态的无限消耗与破坏之上,最终造成了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严重破裂。由此可见,“近代以来,工业文明所走过的道路是人类大肆掠夺自然和以制造人与自然之间对立与分裂因而也是违背人的自然本性的一条黑色发展之路。这种发展模式在获得巨大成功的同时,也使人类遭受着大自然的无情报复,社会发展陷入了困境。”[17]

诚然,要走出这一发展困境,就需要人类协力建构生态共同体,建构生态共同体就必须破除我们所固有的发展模式,实现发展方式的革命性变革。这是因为,“大自然具有无限生机的底基在于绿色,大自然涵育丰富资源的根源也在于绿色。因而建立在大自然基础上的任何社会一旦丧失了绿色,不管它的生产力和科学技术达到怎样的先进水平,也不管这个社会的人们过上了什么样的豪华生活,实际上,这里的人们都不会是幸福的。”[18]对于我国而言,绿色发展的精义就在于:要“树立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生态文明理念,坚持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基本国策,坚持节约优先、保护优先、自然恢复为主的方针,把生态文明建设融入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各方面和全过程。”[19]“要从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环境污染综合治理、自然生态保护修复、资源节约集约利用、完善生态文明制度体系等方面采取超常举措,全方位、全地域、全过程开展生态环境保护。”[20]由此可见,我国绿色发展战略的提出和实践,是我们重新认识和把握自然规律以及人自身的发展规律的必然结果,是把人还原到人在大自然生态系统中的正确位置,以此谋求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发展模式,因而也是具有伦理意义和伦理品格的发展方式。在当今复杂多变的国际形势下,通过筑生态文明之基、走绿色发展之路,人类才能真正承担起建构生态共同体的能动性责任,人类与自然才能真正形成一个繁荣昌盛的生态共同体,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和人类长久的幸福才能获得坚实的基础和保障。

第三,突破主权国家国际生态合作的“政治瓶颈”,共同推进全球生态共治工程。

世界自然基金会《地球生命力报告2020》指出,在最近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里,由于人类过度捕捞造成动物灭绝加速,大气污染造成气候恶化,掠夺性资源开发和过度排放致使环境污染加剧。目前,哺乳动物、鸟类、两栖动物、爬行动物和鱼类的全球种群数量平均下降了约三分之二;22%的植物有灭绝风险,且大多数处于热带地区;75%的无冰土地已经被人类活动显著改变,自从1700年以来,全球近90%的湿地已经消失①。随着自然环境的破坏,像尼帕病毒、H5N1禽流感病毒、埃博拉病毒、中东呼吸综合征、新冠病毒等人畜共患的疾病四处蔓延,夺去了许多人的生命。例如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截至北京时间2020年10月19日6时30分,已造成全球累计确诊病例40243940例,累计死亡病例1117893例,其中109个国家确诊病例超过万例②。面对如此严峻的现实,一直以来,政治意识形态的分歧与国家利益的冲突是阻碍国际生态合作的鸿沟。我国环境伦理学专家郇庆治尖锐地指出:“当面对生态问题时,国际秩序所面临的主要障碍不是将其确认为国际社会在全球范围内面临的主要问题之一,而是缺乏解决生态问题的政治意愿,因为民族国家对于使与环境议程相关的全球政府的有效协调机制变得更加容易都保持一种沉默态度。”[21]这就是说,由于各主权国家政治意识形态与国家利益存在某些分歧与冲突,其进行国际生态合作的意愿就大打折扣,使得全球生态治理的政治联合变得相当困难,造成国际生态治理处于“一盘散沙”的困境,无法形成真正的联合态势。

但是,也恰恰是由于全人类面临同一个恶劣的生态命运,我们绝不能受制于政治与国家利益因素而不开展或者迟滞生态环境治理行动,必须冲破国际生态合作的政治阻碍。“从伦理上讲,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法是辨别那些外在的政治意识形态,切断它们与各种问题之间的联系。为了朝着经济发展和促进保护的共同目标前进,我们必须摆脱政治意识形态的束缚。”[15]183每一个主权国家都必须在国内与国际政治中融入“生态思维”与“绿色意识”,以生态命运休戚与共的态度参与到国际生态合作之中,就全球生态治理与全球绿色发展问题展开多方深入对话与交流,共同制定全球生态治理总体规划与行动方案,签署生态治理协议,并提出符合本国国情的生态治理方案和绿色发展规划。与此同时,还要就全球生态治理与全球绿色发展深入开展治理经验和治理技术的交流,以国际生态合作行动促进国际生态合作的情感共通与共融。而所有这些举措,与联合国经济与社会事务部于2020年1月16日发布的《2020年世界社会报告》的精神也是相符合的。该《报告》指出,全球70%的人生活在自1990年以来收入不平等加剧的国家,虽然某些基于性别、种族、族裔、残疾、移民地位和社会经济地位的不平等指标有所改善,但在其它许多方面,机会的不平等仍在增加,而技术创新、气候变化、城市化和国际移徙四大趋势是不平等加剧的重要因素。各国政府和国际社会应将四大趋势带来的挑战化为机遇,加强多边协作,在促进机会平等、推动宏观经济政策助力减少不平等、摈除歧视和偏见等领域寻求减少不平等的解决方案③。由此可见,在最广泛的全球生态共治实践中加强交流、深化合作、增强互信、凝聚共识,这是推进生态环境问题全球共治之要求,在实践上也就是在厚植生态共同体的现实基础。

第四,日益完善国际生态法律与制度体系,以法治力量维护全球生态正义。

良法是善治之始,科学而完善的法律与制度安排是全球生态治理必不可少的制度保障。人类生态共同体的建构也离不开国际生态法律与制度的不断完善,以规定各个治理主体的责任与义务,保障国际生态治理秩序的有效运行。为此,应以联合国为主导,携手各国政府制定一套对世界各国具有约束力、公平而完善的生态法律体系,以严格规范与引导各主权国家的生态行为,由此将全球生态环境建设纳入法治化、制度化轨道,为全球生态安全设置法律安全网,维护和实现全球生态正义。与此同时,要坚决反对生态霸权主义。当前,某些发达国家通过各种方式在全球推行生态霸权主义,肆意对他国实施生态侵略,这是人类的生态资源遭遇不平等分配的重要原因。因此,主权国家不仅要对他国的生态霸权主义的侵略行径进行坚决抵抗,而且联合国的专门机构有权对确实存在生态霸权主义的国家进行惩戒,使其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不仅是维护被侵略国家的生态主权与利益的重要举措,也是建构全球生态政治秩序、树立联合国权威的一条路径。可以这样说,只有以法律与制度对全球生态治理进行科学安排,使生态治理从分散走向合作与联合,以激发各主权国家参与国际生态合作的主动性、积极性和创造性,生态共同体才能得以建构,良好的国际生态合作和全球生态正义才能得以实现。

第五,大力发展生态性民间组织,让它们深度参与到生态共同体的建构事业之中。

在现代社会,民间组织已经成为社会公共事务中一支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它的兴起为提升社会公共事务的整体质量创造了条件,可以说,民间组织的蓬勃发展是现代文明的一大重要标志。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指出:“非政府组织、私人和公众团体,在规划和项目的贯彻方面,往往能有效地代替政府机构,它们有时能同有关的人群直接联系,而这是政府机构不能办到的。双边和多边发展援助机构,特别是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和世界银行,在执行计划和项目的工作中,应该吸收非政府组织参加。在国家一级,各政府、各基金会和工商业,在计划、监测、评价、实行项目的时候,也应大大地扩大同非政府组织的合作,只要它们能有效益地提供必须的能力。”[22]429在生态共同体的建构方面,民间组织同样能够发挥相当重要的独特作用,尤其是国际性的生态民间组织,能够直接越过政治与意识形态的障碍,就国际生态环境问题进行深度介入,这对于推进生态治理具有重要意义。例如,著名的国际绿色和平组织曾经使日本的捕鲸人闻风丧胆,它在对抗和打击生态环境破坏行为、推进生态环境保护向纵深拓展、维护地球生态平衡和物种多样性、弘扬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价值观、提高公民的环境保护参与度等方面,发挥了积极的作用。类似绿色和平组织这样的各类以环境保护为使命的众多民间组织,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唤醒了人类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生态觉悟,密切了人类生态命运密切相连、荣辱与共的“同胞”之情。这种在心灵与情感层面的呼应与联合,是生态共同体建构的内在动力,也是维系生态共同体稳定极其宝贵的内在因素。

第六,实施国际生态环境援助计划,使贫困地区的贫困人口逐渐摆脱贫困。

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指出:“经济发展问题和环境问题是不可分割的,许多发展形式损害了它们所立足的环境资源,环境恶化可以破坏经济发展。贫穷是全球环境问题的主要原因和后果。因此,没有一个包括造成世界贫困和国际不平等的因素的更为广阔的观点,处理环境问题是徒劳的。”[22]4贫困不仅让贫困者生活于恶劣的生态环境之中,同时也会造成生态环境问题加剧,因为贫困者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境遇,往往会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换取一时的生活改善。经济发达地区为了继续维持生产和追求利益,也会将重污染企业向贫困地区转移。两者共同作用之下,贫困地区的环境污染日益严重是必然趋势。从更高的视角看,由于富裕者和富裕国家对贫困者和贫困国家的生态入侵,最为贫困的国家和地区也必然是生态危机最为严重的国家和地区。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说,没有贫困的消除就没有生态的改善,就没有生态共同体的建构。因此,在当今时代背景下,消除全球贫困就是要推进国际绿色发展帮扶行动。实事求是地看,一些发展中国家或贫困落后国家不是不想保护生态环境,也不是不想走绿色发展之路,而是他们在人才、资金、技术等方面十分匮乏而无能为力。“发展中国家需要大大增加国际财政援助,用于环境的恢复、保护和改善,并帮助他们通过走向可持续发展的必要的过渡。”[22]439而设立具有绿色色彩的世界性或国家性银行组织,建立专门性国际、国内绿色发展基金等,对一些需要人才、资金、技术支持的贫困国家和地区进行帮扶和援助,这种维护国际生态正义的行为,恰恰是在为生态共同体的建构创造前提和条件。

总之,生态共同体的建构实质上是一个全人类共同参与、共同建设、共同享有的真诚的联合行动和实践过程。只有生活在地球之上的所有人将自己的命运与他人的命运和地球生态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以“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伦理精神真诚地与大家携手合作,由此深度融入到地球大家庭之中,生态共同体的美好愿景才能变成现实。

注释:

①参见《〈地球生命力报告2020〉发布 全球野生物种群数量平均减少三分之二》(http://www.gongyishibao.com/html/yanjiubaogao/2020/09/15587.html)。

②参见《一文读懂全球疫情:全球确诊逾4024万例 专家警告美国第三波疫情很可能到来》(https://www.sohu.com/a/425649750_115376)。

③参见《联合国发〈2020年世界社会报告〉》(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55984447423192170&wfr=spider&for=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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