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人文之色 吟田园之风

周路平

我虽从未刻意写作田园诗，但因长期从事扶贫工作，对农村的山水田园、村落民居、贫富温饱、民俗风情等，有着较深认知，自然而然，我的诗词中承载着不少“山水田园”，并成为本人诗词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

古代谢灵运、陶渊明、王维、孟浩然等大家的田园诗，以描绘山水田园风光，表现返朴归真、怡情养性的文人情趣，抒写林泉猿鹤的闲情逸致为主要内容。相较于此，我的田园诗作品，试图着眼于乡村现状、乡民生活、乡村民俗以及一些具有人文特点的景观、风物、业者，注意勾勒具有时代特征的人文色彩。我尝试从以下几方面赋予我的田园诗各具特点的人文风貌。

一是悯农惜田，寄予人文关怀。自古以来，田地一直是农民的立身之本，体现着一代代农民生存希望的要义，并由此诞生了很多优美的田园诗。当然，也有些诗人在田园诗中拘囿于表达自然和自我。司马光主张诗以“有益于用”为标准，认为陶渊明不关注百姓，只在意自我，“为身不为人，鄙在陶渊明。”

时移世易到如今，随着科技进步和生产力水平的提高，特别是农村土地责任制的长期实施，农民得以从土地上解脱出来，纷纷到城市打工从业。一方面收入明显提高，生活明显改善;另一方面，因缺少劳动力且产出效益不高，大片大片良田荒废，从而产生劳动方式与传统生产资料失衡的矛盾，而且这个矛盾有愈演愈烈之势。“年轻奔命远，田冻入春荒。不断泠泠雨，稍停故故忙。户庭多杖履，翁媪镇山乡。”（《己亥开春田舍吟》）在这首诗中，我以时空和人物的推移为序，通过具有典型乡村特色意象的构建，抒写春节后年轻人纷纷远走他乡打工谋生，而田地冻结，冷雨连绵，农家人不得不停下忙碌。停下忙碌的是些什么人呢？户庭中拄杖的老人，是他们在镇守着、打理着冷寂的乡园。这里，诗意的内在逻辑联系，是较紧密的。年轻人为脱贫致富远走是春荒的主因，“泠泠雨”是春荒的辅因;“泠泠雨”又是拄杖老人停下耕耘忙碌而稽留户庭之因，“年轻奔命远”亦是“翁媪镇山乡”之因。通过这些互有因果关系的诗意流动，展现出田园荒疏的景象，暗含着对老人镇守山乡的深切关注和同情。

七律《己亥早春乡野偶得》与上一首五律同工异曲。“路野山重尚有村，衡门每见铁将军”“春农屦杖操持下，幸喜丰瀮溉济勤”，乡村人去房空铁将军把门的情形，随处可见，春耕多由年迈的老人操持，幸喜丰盈的春雨，将田地连连灌溉。己亥开年的春雨，连续下了一个月，在上首五律中，这雨是冷雨，对于镇守山乡的老人而言，是无奈的雨;本首七律中的雨，是喜雨。虽然其“溉济勤”，表面看来是好事，但对于年迈的老农来说，可能仅仅疏解了一分半分耕耘的艰辛。“幸”字，既表达了作者主观的同情，也反衬出老农的一丝无奈。熟悉农村生活的读者，读过这两首诗后，面对山乡长期的田荒人老，可能还会勾起留守儿童的亲情养育、教育，乡村文化娱乐活动和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的安排运作，乡邻人情关系的冷暖维系等问题的联想和关注。这是我在诗中有意无意间营造的想象空间和人文色调。

二是聚焦田园风物、民俗风情，点墨人文。北宋初徐铉指出：“诗之旨远矣，诗之用大矣。先王所以通政教，察风俗，固有采诗之官、陈诗之职，物情上达，王泽下流。及斯道之不行也，犹足以吟咏性情，黼藻其身，非苟而已矣。”他倡导诗的功用，首先在于通政教，察风俗，其次才是吟咏性情。这个观点，虽有失偏颇，但在今时，仍有一定的现实意义。我的《题大别山桃花源》中有句：“寄语万千寻胜者，桃源非复闭门时”，以桃源这个流传千古的文化符号为号召，为大别山田园旅游张目。《题天堂水库梯级电站》“倾流五级潮生电，嵌架千岑玉炫雯”，描绘了天堂湖五级电站发电的壮观美景，而且紧接着勾连湖区历史掌故：“绝壁龙腾天作吼，巴人豹隐啸难闻”，在现代化生产设施上涂抹历史人文色彩。《天堂湖写意》三首七律，不仅展现风光浓墨重彩，而且将巴源传说、东腔民间戏等民俗文化揉入其中，彰显天堂湖的人文特色。《骡走河石窠冰臼群沉吟》两绝句，描绘河铺镇骡走河峡谷中古石冰臼群，“娲仙炼石补天多”“岁月刀芒凿有痕”，将怪石群想象为女蜗炼石补天多出来的石头，是岁月刀芒凿刻的生命痕迹。

自古以来，相较其他群体，乡民笃信宗教更加虔诚甚至天真。摒除这种信仰的封建迷信负能量，其崇尚自然、尊敬祖先、高度重视生命血脉的延续传承，敬仰仁义礼智信等，是中华民族宝贵的人文精神。我的诗作对此也着墨较多。游罗田城西虎母山，上有关帝庙，我写了一赋一律两绝。一绝云：“山予士慨百花香，世外家风绍吉祥。人指前山临水庙，半归功德到关王。”山民享美景，臻富裕，但把功德半归到庙里的关帝爷身上。这里，我没有作出褒贬，山民愚昧耶，天真耶，由读者去判断。律中句云：“偃月青龙犹在握，至今只作护山翁。”以略带诙谐的语调，刻画庙里关帝的形象，并预留一点想象。另外《题吴家河孝祠景致》绝句云：“年光老渐北风遒，祠畔斑斓秀未收。知为吴河多尽孝，凌寒秋景尚勾留。”河铺镇孝德文化远近知名，而吴家河吴氏孝祠，则是河铺镇孝德文化的标志性景观之一。深秋时节，北风渐烈，而“祠畔斑斓秀未收”，是为多尽孝而勾留未去。赋予秋景“尽孝”的人格，扣合地域文化，显得恰如其分。匡河镇黄丝铺村方氏祠，是当年刘邓大军指挥部所在地。方氏宗祠上至今还挂着一块“苏维埃边区政府旧址”的红字招牌。我《访黄丝铺方氏宗祠》绝句云：“纵横血色门牌字，正是当年战火碑。”将招牌比拟为战火碑，定格一段历史，突出红色文化色彩。

三是关注田园新群体、田园建设新业者，拓宽笔触空间，表达人文情怀。我的七律组诗《精准扶贫咏叹调》，从结对帮扶、田间科技、村塆文化、医疗扶助、乔迁新居、情凝澍雨等角度，正面咏叹田园脱贫攻坚战场的千姿百态，着眼于贫困者和扶贫者，通过形象来表情达意，如对乡村缺少文化生活的概括，“情趣山深何处寻，常年惟听水弹琴。田书例读春秋页，树网闲聊丘壑禽”，形象而有些情趣，并带有时代特征。我从事过几年的移民后扶工作，对水利移民的生活状况了解较深。我以《白莲河移民》和《移民调》两个律绝组诗，摅写移民艰辛的生活状况。“苍茫一夕连天水，家是龙宫路是船”，一朝之间，移民家园尽没，被迫背井离乡。“怆然四壁余何物，夜雨敲床牵万端”，新家家徒四壁，风雨难眠。“新园每忆旧家山”“总角情怀未可删”，儿时的情谊，一如美好的家园，是怎么也无法忘记的。“通天路上绿无限，戏鹤楼边花更多。春赖扶持常入户，夜因闲适好闻歌”，困境通过扶持和奋斗，会变得愈来愈光明。我的移民诗，对当代反映移民生活诗词的匮乏，算是有所补阙。

与此同时，我将当代乡村田园建设的重要业者——田园乡村规划者纳入诗词。这一全新的吟咏主体，应当是对当代田园诗乃至整体诗词描写對象的拓展。在七律组诗中，我对规划者的工作内容和空间，进行了素描：“河开明镜映蓝天，峻岭莲湖路线牵。云海弄奇凭日月，晴川叠韵藉风烟。五湖佳气巴源上，百卷宏图雪案前”;对其工作成效以比拟、勾画的笔调几句带过，具有概括性、典型性：“梦笔操持花世界，蓝图擘画树菁英。三千广厦心书就，四百新村梦玉成。经纬每劳诸手眼，宜人契理俾纵横。”当下国家正在实施振兴乡村大战略，规划者正是为田园乡村描绘人文画卷的主力军，诗人们理应将其纳入视角，给予足够的关注。

总之，在我的田园诗写作过程中，我试图通过关注田园和田园的主人，通过与田园风物、与自然山水交融体悟，夯实自己关于山水田园的人文价值观，为自己的田园诗勾勒人文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