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庆琦
关键词:黎锦光;现代性;《夜来香》;黍锦晖
作为一种理性化的文化精神和社会运行机理,现代性内在地、深层次地渗透于现代社会的价值规范层面、文化精神层面、主体意识层面、社会组织类型等诸多方面。①20 世纪90 年代以来,国内学界将现代性与20 世纪历史进程相结合,在诸多领域进行了深入探究。以现代性的视角来看待20 世纪中国音乐、音乐家、音乐作品,并探讨中国音乐的若干问题,或许会呈现一片新的学术天地。本文在现代性视域下对民国时期上海滩一代“歌王”黎锦光其人、其作品的美学风格进行解读。
一、现代性与中国近代音乐
中国音乐的历史、现状和未来与现代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音乐中的“现代性”和裂变在20 世纪上半叶表现得极为强烈。黎锦光流行歌曲创作的鼎盛时期虽是在20 世纪三四十年代,但“现代性”还需至少追溯到鸦片战争至20世纪初叶的数十年。这段时期是“有人类文明史以来我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发生大规模碰撞,冲突与交融的非常时期,也是20 世纪中国音乐史上第一次面临由传统向现代型做战略转型的关键时期”②。西方列强对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的入侵, 使得中国长期固有的传统音乐形态无法在原有的轨道上继续下去。当时的中国社会迫切地需要一种适应于时代需求的、具有反抗西方各种侵略的内在精神气质的新音乐。现代性作为一种制度、一种态度,助推维新派的代表登上了舞台。维新运动虽然失败,但是其成果以及“盖欲改造国民之品质,则诗歌音乐为精神教育之一要件”(梁启超)的呼吁,促进了中国近代音乐史的界标———学堂乐歌———的出现,打破了传统音乐文化的现实格局,标志着中国音乐从此进入了一个具有新音乐形态及文化内涵的时期。可以说,学堂乐歌既是当时社会的流行歌曲,是“带着浓重的东洋文化与西洋文化印记的新型音乐品种”① ,对于三四十年代的流行歌曲的创作者在音乐内容、素材的积累及音乐形式的创新方面具有启蒙作用;同时也为即将出现的中国流行歌曲培养了听众,在受众上做好了准备。
在中国当代美学的历程中,“五四精神”是美学形态文化“现代性”的标志。“五四运动”使中国社会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② 五四时期的新音乐是20 世纪中国新音乐历史的第一个高峰。③ 因“西学东渐”而引发的中西文化大碰撞在音乐界使得各种思潮风起云涌。无论哪一种艺术观念都从各自的理论基点出发, 为中国音乐的发展寻求出路。其中, 曾志忞等人提出的“兼收并蓄”的观点以及他们所倡导的“中西合璧”构想“经受了当时音乐审美时间的检验,占据了20 世纪初叶中国音乐思潮先锋中的主流地位”④。这一时期的音乐创作较之前的学堂乐歌更加全面,更为开放。在全新的、现代性美学思想的席卷下,音乐界出现了蔡元培、萧友梅、赵元任、刘天华、黎锦晖、黄自等杰出代表。他们鲜明地提出“学习西乐、改造旧乐、创造新乐” ⑤ ,并且通过音乐实践,将“中西合璧、兼收并蓄”理论化为一大批既流淌着中华民族文化血脉又融入西方音乐理论和技术的新音乐。他们在中西、古今多种文化的碰撞、裂变、对抗中,树立了自信自强的文化品格,在理论、创作和教育实践中孜孜以求,全力奋进。
这一时代创作的作品主要集中在小型声乐作品、小型器乐作品和儿童歌舞剧方面。而黎锦晖的儿童歌舞剧、儿童歌舞表演曲,成为整个时代的声音。⑥ 其弟黎锦光于20 世纪30 年底开始歌曲创作,被誉为“歌王”。此时,黎氏音乐犹如一股新鲜的血液流入了时代的乐潮。
二、黎锦光及“现代性”的文化背景
(一)黎锦光简介
黎锦光(1907—1993),原名黎锦颢,字履劬。黎锦光出生于湖南湘潭的一个书香门第。祖父黎葆堂是清代举人;父亲黎培銮是晚清秀才,博学多才,精通金石书法;母亲黄赓,性格坚毅聪慧,相夫教子,“因从她从小入学,通经、史、诗、问,所以能帮助子女们求进步” ⑦。黎家八兄弟被称为“黎氏八骏”,分别在中国现代文化艺术界、科学界产生过重要的影响。黎锦光在兄弟中排行老七,他与二哥黎锦晖被“认为是与中国流行音乐史并存的巨人” ⑧。
黎锦光先后就读于北平、上海及长沙之小学、中学和大学,后又入黄埔军校学习。1927 年大革命失败后,他回到上海,参加由其二哥黎锦晖主办的歌舞表演训练班, 次年随黎锦晖中国歌舞团到东南亚巡回演出;1930 年返回上海参加黎锦晖的“明月歌舞团”并赴各大城市巡回演出。在长期的演出实践中,黎锦光学會了初步的作曲技术理论知识和各种乐器及配器,1931 年开始尝试流行歌曲的创作;1939 年任百代唱片公司音乐编辑,专门从事音乐的编配创作工作,并在此期间创作了大量的作品。20 世纪30 年代是黎锦光创作生涯的高峰期, 他逐渐成为中国都市流行曲创作的代表人物, 被誉为“歌王”。1949 年后, 他出任上海中国唱片厂音响导演,1970 年退休,1993 年1 月15 日在上海病逝。
(二)“现代性”的文化背景
黎锦光是20 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流行歌曲高峰期的代表作曲家。时至今日,他的歌依旧在华人世界里传唱。这位中国早期流行音乐代表人物的作品缘何会有如此迷人的魅力、如此强大的生命力? 可以说,“现代性”贯穿着黎锦光的一生。他出身于富有的书香门户,家学渊源,其父黎培銮不但具有深厚的传统文化的素养,也是一位“新学”的推进者,他抱定“为善最乐,读书便佳”的观念,终生不仕,潜心居家教育子女。① 他设立家庭学校,聘请“新学”教师,开设了中西合璧的课程,除了教授“四书”“五经”外,还开设了音乐、美术、博物、格致、算学等科目。黎锦光的父母二人不但培养了儿女们的国学底蕴, 更重要的是培养了黎氏兄弟新鲜活泼的思想和独立思考的精神② ,这些“现代性”的耳濡目染为黎氏兄弟日后的成就奠定了基础, 也影响了黎锦光一生的歌曲创作。黎锦光在长期的社会实践及音乐实践中凭着自身的音乐才能和坚韧不拔的毅力掌握了中、西方作曲理论技术。
黎锦光创作成就的另一个原因是其高峰的10 年(1939—1949)是在上海度过的。在当时举国抗战的年代, 上海以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为远东第一大城市, 也是当时的国际大都市,以“继承、创新、开放、包容”的特性,吸引并培养了一大批音乐人才。海派文化的大背景为当时的艺术创作们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海派文化根植于中华传统文化的基础之上, 融汇吴越文化等地域文化,吸收外国文化逐渐形成。③ 黎锦光就是在这样一个兼容并包的环境下, 如饥似渴地吸吮着艺术养料, 将中国现实与西方音乐理论和技法相结合,积极进行音乐创作,谱写出一曲曲具有鲜明特色的中国近现代音乐作品。
另外,上海百代唱片公司、胜利唱片公司、大中华唱片公司三大唱片公司的存在使得当时创作的歌曲有了传播的载体和竞争的平台;唱片的录制、发行等商业化的运作也为歌曲的传播提供了现代化的渠道。值得一提的是,那时涌现出的周璇、白虹、王人美、姚莉等著名歌星的倾情演绎也是时代音乐成功的重要推手。这些均是“现代性”的体现。
三、黎锦光歌曲创作的审美趣味
黎锦光一生主要从事电影音乐及流行歌曲创作, 尽管他的一些作品在当时或日后有批判性的评价, 但他的歌曲不但给那个年代注入了“新声”,甚至在当时社会上竟出现了“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都市流行曲”的特别现象。这些歌曲经久传唱,其生命力之强、辐射范围之广以及内涵与外延之深远,值得深思。以下基于20 世纪上半叶中国社会“现代性”元素结合黎锦光作品来阐释其歌曲创作的审美趣味。
(一) 情景交融,生态之美
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内忧外患、战乱纷争,人们在危难中抗战,在困苦中喘息,但黎锦光的创作中没有硝烟弥漫,特有的自然之美、生态之美流露于歌曲的字里行间。也正是由于作者这样的审美趣味使得作品的词曲巧妙、和谐地融为一体,触动着人们的内心情感,陶冶着人们的情怀。
这类作品中描写四季景色的歌曲有《四季相思》《春怨》《春之恋歌》《春之晨》《钟山春》《迎春歌》《恋春》等,有的是单纯描绘四季的景色,有的则是借景抒情。如黎锦光于1941 年为国华影业公司影片《恼人春色》创作的插曲《钟山春》,描绘的是男女主人公在南京钟山脚下的一次聚会,其本意是“激发民心士气”。歌曲为三段体结构,层层递进,第三段把整曲推向高潮。作者运用典型的景物进行点缀,情景相融,抗日激情与探戈舞曲风格相结合, 体现了歌曲创作的艺术性与救国时局相结合的巧妙运用。
此外,此类歌曲中以花、水、风、月为题材的创作比重较大。如《夜来香》《解语花》《玫瑰花开》《蔷薇和玫瑰》《流水落花》《可爱的鲜花》《解语花》《龙华的桃花》《花儿你可爱》《白兰香》《流水落花》《水不解花》《清流映明月》《月夜吟》《五月的风》《南风吹》《洪水》《黄叶舞秋风》等。其中《五月的风》是“歌仙”(陈歌辛)和“歌王”的联袂之作,极具代表性。该曲歌词优美,曲调悠扬,带有湖南民歌的音调。
“五月的风,吹在花上,朵朵的花儿,吐露芬芳,假如呀花儿确有知,懂得人海的沧桑,它就该低下头来哭断了肝肠。
五月的风,吹在天上,朵朵的云儿颜色金黄。假如呀云儿确有知,懂得人间的兴亡,它就该调过头去离开这地方。”
在上海老歌唱词中的“儿”不是儿化,故歌词中出现的“花儿” “云儿”是独立的一个音节,它是各种表达柔和可爱情感的后缀, 这也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老歌的一大特色。整首歌幽幽地唱出了人世的兴亡和沧桑, 加之当时金嗓子周璇的演绎,更增添了“感时花溅泪”之感。
《夜来香》也是黎锦光作品中影响较大、流传较广的歌曲之一。1944 年,此曲写成后经日本歌星李香兰首唱,风行于海内外有80 来种版本之多。① 此曲运用五声音阶和七声音阶相结合的创作手法,旋律在“伦巴舞曲”的节律伴奏下,诗意而时尚。歌曲不但唱响了当时的上海滩,而且受到各阶层听众的追捧, 并成为风靡全国乃至整个东南亚的时代曲。生活在战乱困苦中的人们在歌声中似乎找到了某种精神的慰藉。
在黎锦光众多的以自然景观为题材的歌曲中,同样包括《蝴蝶翩翩燕子飞》《三个斑鸠》《燕燕于飞》《柳浪闻莺》《小小云雀》等以灵动动物为题的曲目。歌曲大多描绘了蜂蝶燕雀在大自然中的美好景象。正如《蝴蝶翩翩燕子飞》的歌词“蝴蝶翩翩将花采,此情此景谁不爱”,寄托了作者对美好的期许。歌曲《天上人间》更是描绘了蝴蝶飞、青蛙鸣、兰如雪、桃如烟的唯美画面;全曲节奏明快、曲调活泼、旋律优美,加之民乐伴奏,更增添了联想中的美感,展现出一派令人陶醉的生态景观。
无论是四季景色、风花水月, 还是燕莺蝶雀, 黎锦光这类题材的歌曲不仅饱含了作者对大自然的深情,且寄情于景,情景交融,在人间生态之美的背后又蕴含着对前方战士的激励,对光明胜利的渴望与期盼。
(二)唱誦平民,人性之真
“黎氏音乐”之所以在那样一个烽火年代受到欢迎,并且成为传世的经典之作,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黎氏敏感于社会的变化, 在艺术旨趣上更贴近平民,着力于挖掘人之本性,具有极强的平民意识。黎锦光用他手中的笔为大众谱写了一曲曲人性之真。这也正是黎锦光本人歌曲创作的审美趣味。
1. 人间温情的流露
20 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 由于战争而导致的贫困、物价飞涨、殖民暴力紧紧包围着市民阶层, 他们处于极度焦灼之中, 渴求精神的慰藉。而音乐以其特有的方式使他们的情感得以寄托和发泄。
黎锦光对以人间温情为主题的创作情有独钟。在这类歌曲中,表达爱情的歌曲有《盼君早日返家园》《探情》《想郞》《相思曲》《相思引》《送郎》《爱相思》《长亭十送》《四季相思》《郎是风儿姐是浪》《奇异的爱情》《少年的我》等;倾诉亲情的歌曲有《三兄弟》《少年的我》《音乐之家》《慈母心》《闹五更》《苏三》等,将父母与子女之间、夫妻之间、兄弟姐妹间的复杂情感展现于作品之中。他还为寄托怀乡、恋乡之情的作品谱曲, 如《我的怀念》《我们的家乡》《怀故乡》《问归燕》等,有的是寄情动荡年代家园故乡物是人非的感伤及怀念,有的是歌颂美丽祥和之地,表达对寻得故土的渴望之情。
《我想忘了你》是一首慢速的抒情歌曲,由吴莺音演唱,当时的销售量竟超过了“金嗓子”周璇的作品。歌中唱到:“恨相见已晚,又何必相爱,任凭无限痛苦和麻烦,使人伤感。我想忘了你,虽然从此我会感到空虚和渺茫。”女子淡淡的悲哀和无奈, 情感的矛盾与不由自主地表现得淋漓尽致。
《星心相印》是1947 年电影《长相思》的插曲之一,由姚敏、周璇演唱:“天上一颗星,照着我的心, 我的心也映着一个人。干枯时给我滋润,迷惘时给我指引,把无言的热情,温暖了我的心……他的一颗心, 就是天边星, 照着我的心,我俩星心相印。”深情地唱出了天各一方的一对爱人互相思念的真挚心意。
歌曲《总在这儿等》由陈栋荪词、黎锦光曲、白虹演唱,表现的是痴心女子等待中的美妙,却又难再有的希望:“记得相识在渡口, 同乘一归舟。如今重过此地,我总在这里等候! ……度过时光似水流,谁也不能挽留。”歌曲流露出都市生活中相逢离别之情的缠绵和新时代的气息,更有“现代性”的一面。
2. 自由、平等、博爱的抒发
在那样一个纷乱的年代, 黎锦光以其敏锐的社会洞察力,以及丰富的情感创作了一系列反映人生情感遭际、群体生存状态的作品。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作品多以女性的视角抒发了自由、平等、博爱之情。
黎锦光善于将古典题材或历史题材予以现代性的表达,如歌曲《昭君怨》《葬花》《拷红》《长亭送别》《男儿立志》《嫦娥》等就是采用了《王昭君》《红楼梦》《西厢记》等古典题材谱曲而成。《昭君怨》运用古曲的曲调带有鲜明的传统色彩,却以钢琴和美声开场,具有混合的风格。而《拷红》中歌词“一不该,言而无信把婚姻赖,再不该,女大不嫁留在深闺,三不该呀,不曾发落这张秀才”, 表现了不为封建礼教的束缚,追求爱情自由、平等的女性形象。《嫦娥》是电影《凤凰于飞》的插曲,歌中“左右飞绕着祥云,远近闪耀着繁星,这里是理想的乐园,这里是瑰丽的仙境。”借嫦娥之声表达人们对自由美好的向往。
电影《莺飞人间》的插曲《香格里拉》乃是经典中的经典。“这美丽的香格里拉,这可爱的香格里拉,我们深深地爱上了它,我爱上了它。”歌曲表达了歌者对香格拉的爱恋。“山偎水涯” “红墙绿瓦” “柳枝参差” “花枝低压”,在山水的描绘之中流露出作者对大自然的赞美之情。整首歌曲欢愉的情绪正是刚刚取得抗战胜利的中国人民心情的写照,真实地唱出了广大民众对胜利的喜悦和对平等自由的呼唤。
无论是对爱情、亲情、乡情的描绘,还是对自由、平等渴望的表达,均是黎锦光本人及作品中“博爱”的体现。个人的情感、对故土的念恋、家国的情怀在大众易于接受的流行歌曲中彰显。这类歌曲充分反映了黎锦光“平民音乐”的审美趣味,而对“平民”的理解即我们今天所说的“大众”,创作“平民音乐”即创作“大众音乐” ①。这种平民音乐所表达的是一种人文情怀,同时还蕴含着对现实生活的思考,描绘了在国难当头、民不聊生的社会背景下各个群体的生存状态、情感遭际、悲欢离合。虽然在当时引起了一些民众与专业音乐家的批评与声讨。但这些歌不但风行于当时大上海的上流社会,在老百姓的各个年龄段都口口传唱, 同样受到了前方抗战的战士们的喜爱。战士们背井离乡、为国而战, 但他们同样具有心理上、情感上的需求。而黎锦光的这类歌曲恰恰以这样的方式表达了人性之美,并以低吟浅唱的方式演绎出来,使不同人群的内心情感得以释放并产生共鸣。
(三)时代之韵,融合之作
20 世纪30 年代的上海虽受到西方列强政治上的把控,但其对全国的经济、教育和文化仍具有较大影响。“租界文化渗透和西学传播同生共长,腐败温床和清新之风共时存在” ② ,这双重的、矛盾的特性使得上海这座城市在具备现代性、国际化、都市化的同时,兼有“中洋交融”“东西合流”的特殊性。黎锦光在音乐创作上一方面大量移植、汲取中国传统的民间音乐材料,使创作更具有时代性, 另一方面大胆借鉴国外的“伦巴”“探戈”“爵士乐”等舞曲节奏与旋律语言,使其曲风具有现代性韵味。
黎锦光通过借鉴和运用民间乐调和音乐语汇进行歌曲创作,加上民族乐器的配器,赋予作品浓厚的民间传统音乐气息。他注重吸收故乡湖南及江浙、两广、西北等地民间说唱中的音调素材作为创作的源泉。如《五月的风》《采槟榔》《夜来香》《探情》《想郎》等歌曲是根据其家乡湖南民间音调创作的。其中《采槟榔》采用湖南代表性戏剧———花鼓戏中的“双川调”,具有浓郁的民间小调风格,经歌星周璇演唱后,立刻成为风靡的时代曲;《夜来香》采用的是五声音阶和七声音阶相结合的创作手法;《卖货郎》是黎锦光根据广东梅县的民谣改编的;《送大哥》根据陕北调子改编;《昭君怨》改编自粤剧,去掉了冗长的拖腔;《郎和姐儿》根据河北民歌改编;《南风吹》《采茶歌》《苏兰采茶》则是根据江苏民间小曲的风格编写。③ 此外,《拷红》采用了北方说唱音乐中是京韵大鼓的音乐材料, 使得作品具有浓郁的北方民族音乐风格。在《疯狂的世界》中,则采用了京剧“西皮”的音乐材料来表现渔家女子癫狂之后的内心世界。较同时期的作曲家来说, 黎锦光的创作更加根植于中国民族民间音乐肥沃的土壤, 其作品彰显了民族文化特色,推动了中国流行音乐本土化的进程。
黎锦光的歌曲中体现最为突出的是他的中西融合的审美趣味和创作特点。他将民族元素与时尚特色彼此交融,珠联璧合,形成通俗性与时代性浑然一体的特点。黎锦光凭借自己的智慧, 将西方的舞曲节奏运用到早期流行歌曲的创作中,赋予流行歌曲一种新的风格。这些歌曲大多模仿西方的伦巴、探戈或华尔兹,歌曲节奏感和律动感较强。如歌曲《满场飞》采用了伦巴舞曲典型的4/4 拍,多大切分节奏,旋律多级进和音阶进行,此曲一出,便在当时上海各大舞厅热唱。而“黎锦光歌曲创作中影响最广和艺术成就最高的两首作品”④ 《夜来香》和《香格里拉》亦是模仿伦巴舞曲节奏创作而成的。他创作了典型的探戈舞曲风格的作品,如歌曲《钟山春》中探戈舞曲断奏的运用、八分休止在旋律进行中的频繁出现以及二八节奏为基本拍的巧妙运用,使整首歌曲的探戈风味地道又别有风情;歌剧《桃花太子》插曲《狂欢曲》、男女对唱及合唱歌曲《迎春歌》《那个不多情》等均是典型的探戈舞曲风格;歌舞片《莺飞人间》的插曲《好时光》、电影《花月良宵》的同名主题曲《花月良宵》、歌曲《春》等,则均运用了华尔兹舞曲的节奏及元素,给人以翩翩起舞、自然愉悦之感。歌曲或借景寄欢愉之情,或洋溢着积极向上、美好之情。
爵士乐作为外来音乐出现在20 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主要作为舞厅的伴舞而风靡。当时的爵士乐栖息地上海出现了相当规模的爵士乐演出和一些爵士乐演奏家。黎锦光专门学习和研究了当时流行的爵士乐, 并将其运用到音乐创作中。他采用爵士乐编制乐队,如钢琴、低音提琴、萨克斯、小号等西洋乐器为歌曲伴奏,极具爵士乐风格。目前搜集到了这类爵士乐歌曲共62 首, 均刊载在1949 年爵士书局出版的《爵士歌选》中。这些歌曲题材各异,风格迥乎不同,除了上文的歌例之外,还有《浪花》《花月良宵》《爱神的箭》《清流映明月》《洪水》《修堤歌》《我的怀念》等等。歌曲或表达爱情亲情,或表现现世苦难,或谱写团结斗志,或讴歌大好青春……作曲者创造性地将民族、舞曲、爵士三种不同样式交错糅合在一起, 形成了时代别样风韵。这些歌曲不但征服了国内的民众,而且也漂洋过海受到外国友人的欢迎。
黎錦光作为“黎氏”音乐的传承者,不但继承并发扬了其兄黎锦晖的创作风格, 在创作水准上甚至超过了黎锦晖,时至今日,他的作品仍是流行歌曲中的经典。毋庸置疑,在黎锦光的众多创作中,确有瑕疵之作,正如他本人所说:“我的流行歌曲创作总数大约有200多首,质量上良莠不齐,可以拿出来的约有80多首。” ① 但“繁华浮躁的流行音乐本身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文化现象, 对它的研究当然不能取简单肯定或全盘否定的态度。” ② 而在2001 年北京召开的纪念黎锦晖先生诞辰110周年学术研讨会上,“黎氏音乐” 得到了客观的评价。作为20 世纪三四十年代城市音乐文化成果的重要组成部分, 以黎锦光为代表的作曲家们所创作的都市歌曲, 与同时代前方“怒吼”的抗战音乐相比,显得不合时宜。“但是它还是执拗地出现在国人面前, 并且以富于高度‘传染性的速度在都市乃至乡村、中国乃至世界范围传播。”③ 这些战争风云中的“靡靡之音”从表面看似乎与抗战无关,但若将其置于抗战的大环境中, 却以别样的审美情怀去关照不同文化层次的人群, 在音乐中尽显人间个中滋味, 侧面反映出战争给人们带来的创伤和思考。一代“歌王”黎锦光以其勤勉刻苦的笔耕、现代性的审美意识与审美趣味,在特定时代背景的推波助澜下,使得一曲曲经典之作传遍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