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具有统领意义的自编杂感集

2020-12-28 02:23黄恩恩
文学教育 2020年12期
关键词:鲁迅

黄恩恩

内容摘要:1924年——1926年间是鲁迅“责编自觉”自产生至成熟的重要阶段。“责编自觉”时期下的鲁迅,系统地自编杂文杂感成集。相较成集更早的《热风》、《华盖集》,《坟》出现稍晚。然而,《坟》在鲁迅的系列自编杂感集中却具有重要的统领意义。可以说,《坟》是继《野草》以外另一部关于记录鲁迅生命转型期的重要作品集。

关键词:鲁迅 责编自觉 杂感集 《坟》

1924年——1926年间鲁迅的自编活动相较青年留日时期的要多一倍,他的最为代表性的哲学散文集《野草》也是这个时期形成,“责编自觉”的生成促使他在自编作品集的道路上走得更为深远。同一时期的自编作品除了小说集《彷徨》、《故事新编》、散文集《朝花夕拾》,还有为数不少的杂感集。1924年——1926年间鲁迅自编4部杂感集,分别是《坟》、《热风》、《华盖集》和《华盖集续集》。这些杂感集可以分为两类,其中《热风》(收录1918年——1924年杂文41篇)和《坟》(收录1907年——1925年间的杂文)属于“旧账本”,即在1924——1926年间编辑收录过去17年间的报刊文字、杂感随笔等;而《华盖集》(收录1925年杂文31篇)和《华盖集续集》(收录1926年杂文32篇)属于“新账本”,都是短期的杂感随笔。

1927年3月由未名社出版的《坟》,陶元庆负责封面画设计,鲁迅参与设计文字的形状。此外,鲁迅还亲自设计了扉页,该“扉页中间一正方形图案,里面写着‘鲁迅:坟三个字,框外右上角上停着一只一眼睁开一眼闭的猫头鹰,边框内组入雨、天、树、月、云、1907—1925等图形的文字,煞费苦心的组合设计,暗示、象征意义极深。《坟》是三套色的封面,不带一点刺眼的暖色,给人以寂静,沉稳。”[1]

在《坟》的封面画中,猫头鹰的形象尤为突出。猫头鹰作为一个活跃在黑夜的动物,与王富仁评价鲁迅的形象“中国文化守夜人”[2]尤为意合。边框内的图案,雨、天、树、月、云,四种天文景象与一种植物,一幅《秋夜》图景跃然纸上;1907——1925则是《坟》收录文章的时间跨度,封面色调为暖色调,与《朝花夕拾》、《野草》等系列自编集的主体色调相一致,体现系列性。

关于《坟》題名的由来,鲁迅在《<坟>题记》中讲到,“在我自己还有一点小意义,就是这总算是生活的一部分的痕迹。所以虽然明知道过去已经过去,神魂是无法追蹑的,但总不能那么决绝,还想将糟粕收敛起来,造成一座小小的新坟,一面是埋葬,一面也是留念。至于不远的踏成平地,那是不想管,也无从管了。”[3]这里引用“新坟”作为《坟》题名的由来,意味着鲁迅通过整理出版旧账的方式,缅怀逝去。尽管“坟”有埋葬之意,但同时蕴含着新生。所以“坟”一词,更多的是生与死的沟通,过去与未来的交合。因此,笔者认为,《坟》的题名,更多的是重生之意。

关于《坟》题名的另一层意思,鲁迅在后记《写在<坟>后面》交代了缘由,他认为《坟》“究竟还是一种取巧的掩饰”[4],为的是让偏爱他文字的读者得到思想上的共鸣与慰藉,同时让憎恶他文字的“东西”(笔者注:喻指与鲁迅笔伐交战的保守派、“帮忙”、“帮闲”文人等)得到一点呕吐。所以一个“坟”字,同时暗含一层鲁迅式嘲讽意味。

《坟》收录23篇论文、散文和杂感及1则题记和1则后序,这些文章分别收录在9种期刊杂志,以《河南》、《语丝》和《莽原》居多。鲁迅坦言,“不幸我的古文和白话合成的杂记,又恰在此时出版了,也许又要给读者若干毒害。只是在自己,却还不能毅然决然将他毁灭,还想借此暂时看看逝去的生活的余痕。惟愿偏爱我的作品的读者也不过将这当作一种纪念,知道这小小的丘陇中,无非埋着曾经活过的躯壳。”[5]鲁迅在编辑过程中回顾已逝岁月,这些文章都反映鲁迅的生命印记与人生轨迹,同时记录了鲁迅编辑思路的转变过程。

《坟》收编了鲁迅留日时期撰写的文言论文,留日文言论文是青年鲁迅思想建构的产物。4篇论文分别是1907年12月的《人之历史》、1909年6月的《科学史教篇》、1908年8月的《文化偏至论》及1908年2月的《摩罗诗力说》。《人之历史》以解释海克尔的《人类发生学》为主,一并介绍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学说及其发展历史,属于带有科普性质的议论文;《科学史教篇》介绍西方科学思潮的演变历程、科学发展与人类生产事业之关系,这是继《人之历史》的主体“人类”之后的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进一步探讨;《文化偏至论》则回归到中国近代史上的洋务运动、维新变法等实践上,分析其中的不彻底性与局限性以此引出青年鲁迅的主张与论调:“是故将生存两间,角逐列国是务,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若其道术,乃必尊个性而张精神。”[6]这里的“尊个性而张精神”,相对于器物和制度的效仿,讲究国民性精神领域的本质改变。《摩罗诗力说》则是继《文化偏至论》后深入探讨付诸实践的、改变国民精神的手段——文艺。简而言之,收录在《坟》中的留日时期的几篇文章,前后存在着缜密的逻辑关联,为鲁迅创作论文、杂感等奠定坚实的逻辑基础。

《坟》中除了留日论文,还收录了1918年到1925年的论文及杂感共19篇。其中以“立人”思想为前提的有关妇女解放话题的文章有《我之节烈观》、《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娜拉走后怎样》、《坚壁清野主义》、《寡妇主义》等;以“文明批评”为主题的揭示国民劣根性问题的文章有《说胡须》、《论照相之类》、《看镜有感》、《春末闲谈》、《灯下漫笔》、《杂忆》、《论“他妈的!”》等;以“社会批评”为主导的文章有《未有天才之前》、《论睁了眼看》、《从胡须说到牙齿》、《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等。

钱理群曾就鲁迅1918——1925年间所创作的杂文进行研究。他认为,1918——1925年间他的“杂文这种文体还在形成过程中,但已经显示出它的特点”[7],而《坟》的《题记》中也谈到这个问题,鲁迅把这个自编集中的文章划分为“体式上截然不同的东西”[8],也就是说,在逐步实践的过程中,鲁迅式的杂文才不断生成,并最终成为独到门类,区别于小说、抒情散文等文学体裁;另外,有关“社会批评”的杂文,与新闻时事评论有相似性。可以说,鲁迅式杂文同时具有文学鉴赏性和社会应用性的特点。

《坟》的杂文收编具有以下两个特点:一、与《热风》相比,《坟》不是时间间隔较长的且刊物集中化的杂感集。《热风》收录了1918——1924年共7年的仅刊登在《新青年》和《星报副刊》的文章共41篇,而《坟》收录了1907年——1926年共19年的刊登在9种期刊上的文章共23篇。二、与《华盖集》相比,《坟》不是时间间隔较短的杂感集。《华盖集》收录1925年这一年所有的杂文,而《坟》则跨了19年。

《坟》的序跋和后记,则强调了处于生命转型期的鲁迅对于自身生命意义与价值的思考。1926年10月30日的序跋《题记》与1926年11月11日的后记《写在<坟>后面》,内容存在前后承接关系,摘录如下:

此外,在我自己,还有一点小意义,就是这总算是生活的一部分的痕迹。所以虽然明知道过去已经过去,神魂是无法追蹑的,但总不能那么决绝,还想将糟粕收敛起来,造成一座小小的新坟,一面是埋藏,一面也是留恋。至于不远的踏成平地,那是不想管,也无从管了。[9]——《坟<题记>》(1926年10月30日)

我的生命的一部分,就这样地用去了,也就是做了这样的工作。然而我至今終于不明白我一向是在做什么。比方做土工的罢,做着做着而不明白是在筑台呢还是在掘坑。所知道的是即使是筑台,也无非要将自己从那上面跌下来或者显示老死;倘是掘坑,那就当然不过是埋掉自己。总之:逝去,逝去,一切一切,和光阴一同早逝去,在逝去,要逝去了。——不过如此,但也为我所十分甘愿的。[10]——《写在<坟>后面》(1926年11月11日)

由《题记》可以看出,鲁迅对已逝去的生命看作是“有一点小意义”,而这些意义是他“十分甘愿”的,实际上这是一种相当的认可与肯定。因而,区别于生命转型前期的颓唐与无聊,《坟》起到整理与反观作用。所以说,《坟》既是对过去的回忆与反观,亦是对未来的展望与憧憬。《坟》可以视为继《野草》以外另一部关于记录鲁迅生命转型期的重要作品集,其在所有自编杂感集中起到至关重要的统领作用。

参考注释

[1]杨永德:《鲁迅·现代书籍装帧艺术·贡献》,载《鲁迅与美术》1997年第2期。

[2]王富仁:《中国文化的守夜人——鲁迅》,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版。

[3]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第4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4]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第287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5]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第417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6]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第57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7]钱理群:《关于“现在中国人的生存和发展”的思考——1918~1925年间的鲁迅杂文(上)》,载《贵州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第2期。

[8]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第3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9]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第4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10]鲁迅:《鲁迅全集》第一卷第283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作者单位:广东科技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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