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碑林博物馆藏孙应鳌教育碑刻五种述评

2020-12-28 02:02赵广升赵蕙
贵州文史丛刊 2020年4期
关键词:心学碑刻教育

赵广升 赵蕙

摘 要:明嘉靖四十年至四十二年,孙应鳌任陕西提学副使,有碑刻八种收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其中教育类碑刻五种,共十四石。这些碑刻完整地记录了孙应鳌在陕西传播心学、改造陕西学风的教育实践。文章考述了五种碑刻的内容,评价其教育思想价值,并指出其对当代教育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孙应鳌 碑刻 教育 心学

中图分类号:K877.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20)04-87-93

孙应鳌(1527—1584),字山甫,号淮海,谥文恭,贵州清平卫(今凯里市炉山镇)人。嘉靖三十二年进士,歷陕西提学副使,四川参政、按察使,郧阳巡抚,大理寺卿,礼部右侍郎管国子监祭酒事,终南京工部尚书,为明嘉靖至万历朝著名理学家、教育家和文学家。嘉靖四十年五月,孙应鳌升陕西提学副使,四十二年秋升四川右参政,在任两年有余。今西安碑林博物馆藏孙应鳌碑刻共八种十八石,其中教育类碑刻五种十四石,这些石刻文献记载了孙应鳌任陕西提学副使时的教育思想。

一、“谕陕西官师诸生檄”刻石

“谕陕西官师诸生檄”刻石,藏西安碑林博物馆第六室(编号989),横长方形,共十石。前九石均高三十六厘米,宽一百厘米;末石高三十七厘米,宽四十一厘米。有界格,共四百九十五行,行十七至二十一字不等。楷书。其中第一、第五石断,残字共十六行。

碑刻主体为《谕陕西官师诸生檄》,凡十六章,九千余字。首章“明制”,重申圣谕“崇正学,迪正道,革浮靡之习,振笃实之风,务敦尚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不许务口耳之学”1, 此三十四字原为明英宗天顺六年正月庚戌敕谕第一、二两条,孙应鳌合并为一条,强调崇正学,迪正道,强调知而能行、身体力行的笃实之风,反对务口耳之学的浮靡之风,孙应鳌认为“法良意美,至远至周,是科举取士之根本也”。次章“订学”,先释正学正道:“所谓正学,尧舜周孔之学也;所谓正道,尧舜周孔之道也。”继详析人之性本与天地同量,与民物同则,与万古同息,是故圣门名之曰仁,但常人以圣贤非可企及,加之天之聪明为私欲蔽锢,遂不复知己性为何物。最后,孙应鳌发愿与诸生共订此正学正道:“本道素谙理术,然希志圣贤,实所孳孳,故愿与诸生共期勉。所谓妙于慎独,极诸默识,达于悦乐,合诸内外之旨,心之精微,口不能言,言之微眇,书不能文,自非面相订证,决难以尽厥归趣。”此两章是孙应鳌督学陕西之教育大纲,以下诸章是论学具体条目。

第三章“论心”,先提出“人之心至难驭也,至难收也”论断,然后列举人心喜怆、怒羡、嫉畏、悠荡、胶扰、溃靡、塞丧之状,然后引明道先生《定性》之语揭示原因:“人之心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自私而用智。”因此要收放心,“故放心既收,则未发气象自见,随感而应之体,浑沦无物之实,莫非自然妙用,其求静恶动之心,执动泥静之心,至此俱知其非真矣。由之把柄在我,物岂能引之乎。”“此酬酢之本根,理性之枢管也”。此章也是由明英宗天顺六年敕谕第三条“为学功夫,必收其放心”阐发敷衍而来。第四章“立志”曰:“志于圣人之道,不能为圣人之徒者,吾不信也。耳顺从心,境域至矣,必始于志学。据德依仁,工夫精矣,必原于志道。”“愿诸生之有志者,喻于义而学圣人焉,毋自悠荡宽假,日见摧颓也。”第五章“破迷”,先论圣道人心:“圣人之道诚大矣,其义诚精矣。曷言大?极天地万物同体之量,故曰大。曷言精?极人心道心危微之辨,故曰精。曷谓人心?人者,对我而言,即有我之心是也。”接着分析凡人“有我之心未能去”, 耻衣食、宫室、舆马、仆从、田产、名位、声誉、权力、智巧不若人,“既耻之,必思以致之。思致之,则凡可为者莫不为,不可为者亦为之矣。不可为者亦为之,则凡害于家,凶于国,祸于天下者不复顾矣,皆由耻不若人一念始之也”“夫一志圣道,必能恬于世情,能淡于世味,然后可以有道,是以亹亹为诸生指迷云”。此三章论为学之始,必先去人心之所蔽,即去自私用智、有我之心、耻不若人之念,方能明本心,方能收心,方能立志圣学圣道,揭示了人的主观内在因素在学习中的主导作用、决定性作用。

第六章“修行”,申戒诸生“毋不孝父母,毋不弟;毋凌轹族党,毋武断乡曲;毋长傲,毋遂非;毋讪谤有司,毋议论人长短;毋讥刺时政,毋建言民情;毋挟制官吏,毋党同伐异;毋乱伦伤化,毋干名犯义;毋淫荡,毋取非其有,毋嫉忌才美;毋博弈,毋纵饮猖狂;毋捏词写状,毋争竞田产,毋保放私债,毋强买商货;毋投匿名文书告言人罪,假无头说帖陷害他人;毋交不义,毋欺灭师长;毋包揽钱粮徭役,毋卑污苟贱出入衙门;毋偷惰不攻本业,毋奔竞请托,求书札帮补科举;毋擅投各衙门官,假以求讲请教,希图侥幸;毋引类兴词,连佥呈揭,保留官员;毋诈冒籍贯,隐更姓名,毋以本学告改他学;毋因省视父兄宦邸,肆纳贿赂,丧败父兄名节;毋于乡贤孝义贞节市恩行私,毋争廪争贡,毋把持搜索新进生员;毋因管祭分脤斋膳,尅落及侵渔学田学租;毋因偶考便利,辄讥前辈,恣肆骄矜;毋旷学,毋惮改过。有一于此,本道按临,先行黜落,重者仍以律例从事……学以闻道为极则,修行为实际,此盘盂几杖犹不废铭箴,以自儆也”。以上禁例凡四十二条,较洪武十五年八月所颁学校禁例十二条既密且严。第七章论“规让”,冀诸生以礼让化家、化国、化天下。第八章讲“饬礼”,要求诸生掌握《曲礼》《仪礼》《家礼》《士相见礼》《射礼》等礼法,“熟读礼书,人人知礼懂礼行礼”。三至五章讲明心、破迷、立志,重在内求致知,六至八章讲修行、规让、饬礼,重在外化为躬行,正见孙应鳌教育思想致知与修行合二为一。

第九章“励勤”、第十章“戒速”指出“为学莫善于能勤,莫不善于欲速。速与勤反,惟不能勤,故欲速”。第十一章“博理”认为“性命理术之微著于经,治乱兴亡之迹载于史,错综经史,其独得之蕴存于子,融会贯通,审择体认,诚圣学所不废者矣”,故应“先之以经,开道心之惟微,穷圣谟之卓绝”“然后博通诸史,立意选言,必依经以树则;劝戒与夺,必附圣以居宗”“于诸子中之炳耀垂文、英才特达者,览华而食实,弃邪而采正,极睇参差,用洽壮观”。然欲诸生博理,“此未易为也”,孙应鳌又教之以法:“以我观书,则卷帙莫非资益……所谓心悟,转法华也。以书观我,则意绪莫非乱棼……所谓心迷,法华转也。”以上三章分别从学习态度、学习方法、学习内容的角度指导诸生治学。

第十二章“讲治”提出“本道愿诸生以经世为志,其学以能用世为本”的为学目的与功用,因此凡食货、选举、职官、礼乐、兵刑、州郡、边防种种,皆需考求,以便将来治天下之用。第十三章“进业”,提倡昌大、清纯、有据、谨严、质直、华藻的文风,反对空疏、枯落、朽腐、逼窄、鄙野、浮蔓的文风,并对举业所考四书经义与诏诰、五判与表及策等文体要求具体指导。第十四章“惇友”指出“师友之道暗塞于世久矣,在今日为尤甚”,强调了外在师友之道辅助治学的重要性。第十五章“养蒙”强调童蒙教育的重要性,要以程子《学则》来培养孩子。以上三至十五章是对学子的训令。

第十六章“严范”论师道,先列举种种师道有失的表现,最后诫谕官师“朝廷以作人重事付托其身,顾自污蔑至此。本道持宪一方,肃清风教,安所从事焉”,表明严格执法、肃清风教的决心。

《谕陕西官师诸生檄》前十五章诫谕诸生,最末一章诫谕官师,主次详略分明;诫谕诸生,先论明心立志,次论躬行实践、治学态度方法、目的功用、端正文风,最后论外在辅助、论教养贵始、贵循序渐进,全篇由内而外,由致知而躬行,知行合一,逻辑严密,体系完整。这篇教育檄文,是孙应鳌以太祖卧碑、英宗敕谕为纲,吸收宋明理学的教育思想,并借鉴当时的教育实践经验,加以完善和创造的一部教育著作。龙连荣、王晓昕、黄文树教授先后撰文,对《谕陕西官师诸生檄》进行了介绍和评价1,此不赘论。

第十石附刻《书〈谕官师诸生檄〉文后》。文录如下:

书《谕官师诸生檄》文后

余初视陕西学事,既条所以为教者凡十有六,布诸下矣,学官辈复请余书而镌诸石。

夫农师举树艺之美夸于人,弃己之田芜而不治,听其言者遂勤树艺,果获其美,农师犹不免于饥,其不听者笑之。余方惧余条所以为教之类是也,敢复取不听之笑?乃学官辈固请之。

夫教者,因体能质而利之者也。若川然,开其原,迎之以浦水,斯益大。苟得开迎之方,固不在言语,若体质利成,视言语尤附赘矣,敢又附赘于斯石?乃学官辈请益力。

虽然,诸生于余,所谓譬诸草木,固臭味也,而何敢差池?世以医鸣者,业虽在愈人疾,均度人荣卫,诚知自考鉴于荣卫,则用诸人者为暂事而己,所利赖诚厚矣。于是勉依所请,书而镌之。亦因欲自知考鉴,非专均度二三子也。

嘉靖壬戌秋九月十日,淮海山人孙应鳌书。

《书〈谕官师诸生檄〉文后》共三百六十二字,先交待了《谕陕西官师诸生檄》刻石的原因,然后连用农师树艺、开原迎水、草木臭味、医师愈疾四譬,反复阐明立石之用意,其中农师树艺、医师愈疾论师道之职,“夫教者,因体能质而利之者也”与开原迎水论教育方法,亦是一篇杰出的教育论文。

《书〈谕官师诸生檄〉文后》最末一行有双行小字:“此乡贤孙文恭公督学陕西时遗刻,公讳应鳌,字山甫,别号淮海山人。丙子夏六月如皋宗孝忱书。”宗孝忱(1890—1979),字敬之,别署观鱼庐主人,江苏省如皋县人,近代著名学者、诗人、作家、教育家、书法家。1935年11月出任张学良西北军司令部参谋,为张学良所倚重,丙子年为1936年,夏六月时值“西安事变”前夕。宗孝忱撰《长安碑林孙文恭公遗刻记》:“长安碑林,为关中石刻所萃。孝忱初入关,即数往游观,越数月,次第见有乡贤孙文恭公行书《观昭陵六骏碑》《梦登太和》《桥陵》《华山诸咏》,楷书《讲院植柏记》《菊记》石五,小楷《谕陕西官师诸生檄》石十,行书《题识吴道子画孔子小景》及《松韶雅韵图》石二,文章诗歌书法并朴茂高雅,皆公督学陕西时所刻。檄石姓名已漫灭尽,小石所在偏僻,不易见,见则喜不自胜,各拓数纸,携返寓舍,如接乡先生于遐方而日从之游。”2杨智忠未考证宗孝忱是何许人也,据此双行小字误题《谕陕西官师诸生檄》为“孙应鳌撰文,宗孝书”3,是不准确的。1938年西安碑林管委会所编《西安碑林碑石目录》续表十七中记为“宗孝忱识,孙应鳌书”,较之杨智忠所题为稳妥,今知二人一古一今,宗孝忱书于其后,为表仰慕先贤之意,和《谕陕西官师诸生檄》一文的立石书碑并无关系。

二、“陕西嘉靖四十年乡试题名”碑

“陕西嘉靖四十年乡试题名”碑,高一百一十八厘米,宽七十四厘米。上镌“辛酉举人题名记”,孙应鳌撰并正书,二十五行,行二十七字,共五百六十七字;下镌六十五名举人姓名籍贯。“题名记”录如下:

辛酉举人题名记

嘉靖辛酉,陕以西大比士,遵制举六十五人。初,余奉命董是邦胶庠,以未至,未克观盛典。暨至,则闻得人之颂,盖泱泱满封域也。御史董公有劳哉。故事宾兴成燕以序齿,犹稍仿唐制,题名慈恩雁塔。余因诸士所请,重以御史之言,乃为记其事。

慨自三代盛时,治称极隆,莫逾成周。当其时,文武为君,周召为臣,精英畅萃,达于域中,固兹地丰芑之流声也。成周既遐,治称极隆,莫逾本朝。考其鸿生巨儒,振庙堂踔绝之称,则雍产尤为重,仍未尝匮竭,豈非沐圣人之遗化,愈衍溢于皇明作新之大泽耶?士生而为国家之干,欲以成名当世,照耀将来。人皆有竞竞之心,故奋迹者匪由于地,然毓值其地,则灵特之禀尤至;兴业者匪系于时,然际当其时,则休嘉之开尤敏。特立自树,匪专启于乡之往哲,然往哲之风轨具存,则崇术端趋,师程尤信。故余为诸士厚幸,欲诸士之无斯负也。

盖尝览《穆叔论》“久而不废,在立德、立功、立言”,以为三者有一,可无负于士,名不朽矣。已乃读孔子“文吾犹人,躬行未得”之训,然后知穆叔之未暨厥实也。功与言,皆文所表见,名攸属焉。要必本诸躬行,德之不可以已如是。故有德,则功足昭政,言为匡教,反是则矫称蜂出,鲜不刺谬。故曰:“令名,德之舆也;德,国家之基也。”文武周召,共成极治,亦惟毕力躬行,率先至德,故功与言今耿耿焉。诸士惟德是以,则文所表见,虽大小先后各有所成,要其归等耳。反是,功与言何丽耶?况功无足拟言无足纪耶?故余发御史之旨,欲诸士绎训于躬行,无负皇明作新之大泽,聿追往哲,丕成文武周召之治,则兹石也令名载而行之,其亦德之舆已。

嘉靖癸亥二月辛未,陕西督学使、前翰林庶吉士如皋孙应鳌书。

嘉靖癸亥(1563),距嘉靖辛酉(1561)乡试已过去两年,为孙应鳌任陕西督学的第三年,明年是甲子科乡试,故借撰写题名记以诫谕诸生。首段叙作记缘由,第二段追述成周丰芑流风,而及明代雍产鸿生巨儒,由诸生启于乡之往哲风轨,巧妙转入“崇术端趋,师程尤信”为学上来。第三段再宕开一笔,由穆叔“三立”之言,引出孔子“躬行”之训,然后提出论点:“功与言,皆文所表见,名攸属焉。要必本诸躬行,德之不可以已如是。”最后勉励“诸士惟德是以,则文所表见,虽大小先后各有所成,要其归等耳”“诸士绎训于躬行,无负皇明作新之大泽”。该文与《谕陕西官师诸生檄》诫谕诸生躬行实践、毋为口耳之学一脉相承。

三、“讲院种柏记”刻石

“讲院种柏记”刻石,藏第七室。横长方形,高三十六厘米,宽一百一十二厘米。三十五行,行十四字,共四百七十六字。楷书。录文如下:

讲院种柏记

余所寓官邸之左曰讲院,院以外为隟道,院以内为方圃,盖创自安宁杨公,而宜阳王公额之者。余每闲暇,独裴徊于斯。乃列种以柏,在隟道南北者凡十六株,在方圃东西者凡二十二株。种时正当大旱,余觇方圃之东南,有井且竭,令浚之得水,遂引注之,柏是以皆生活。余于是深幸,盖冀他日之材可就,结荫之隐芘者或有赖也。已乃思符载所为《植松论》,因以取譬余职,则又不能自霍然者:楚国主人嗜材,种美松于庭,培沃土,灌甘泽,根柢深固,柯叶畅达。主人将行斧采矣,客見而非之,曰:“是木有戛云之姿,构厦之材,绳墨太速,恐夭其理。今植于庭除,耳目狎习,气色不振。若徙嵩岱之间,当境胜神王,拔地千丈,根实黄泉,枝摩苍天,则可以柱明堂、栋大厦。”于是主人曰:“客言虽阔而无岸,然余终能大之矣。”

夫柏与松类也。栽莳近陋,不克昭遐旷之旨。责成以旦夕,即嘉干贞根犹将枉敝焉。况培非沃土,灌非甘泽,植非松柏,顾欲期以异用,垂耀荣华,岂不谓释远览之业而虚为此纷纷耶。故作人者,暗于大道,废太古之醇行,第使睨目攘臂乎取仕入官之小径者,栽莳近陋者也。督以决骤声名,称之为贤,所由优裕自得,端趋向而约性情,视之已返,若圜墙之不可入,责成旦夕者也。故余种兹柏,诚不敢自夭其理,然终愧莫能大之,以崇余职,不能不笃望于嗣至之大雅君子焉。作斯记。

嘉靖壬戌七月晦日淮海孙应鳌书。

《讲院种柏记》借种柏以喻教士:“故作人者,暗于大道,废太古之醇行,第使睨目攘臂乎取仕入官之小径者,栽莳近陋者也。督以决骤声名,称之为贤,所由优裕自得,端趋向而约性情,视之已返,若圜墙之不可入,责成旦夕者也。”如何培育人才呢?孙应鳌认为,如果我们的教育只是培养生员通过科举考试以取仕入官为目的,并且督促鼓励学生追逐声名,并且把他们称之为贤弟子,那么这种教育是“暗于大道,废太古之醇行”,因而是短浅鄙陋、急功近利的,是违背“所由优裕自得,端趋向而约性情”的教育规律的。这对当今高等教育培养人才以德育为先,培养有家国情怀、有担当意识,避免培养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有积极的借鉴意义。孙应鳌所提出的“由优裕自得,端趋向而约性情”而非鼓励督责学生追逐声名的教育方法和评价方法,对今天的学校教育方法和评价方法也有借鉴意义。

四、“菊记”刻石

“菊记”刻石,藏第七室。石呈横长方形,拓片高二十九厘米,宽一百零三厘米。文四十一行,行十七字,共六百七十三字。楷书。第二十九行处断开,残十七字。另有少部分字迹磨灭。文见下:

菊 记

嘉靖丁巳,余提刑江西按察佥事。是时天台王敬所子为督学使,每秋之季月,尝折简相期余过廨舍看所种菊,自署万菊主人。所种菊,率在陶埴器若盂甗形者,菊甚茂蔚,花繁甚。每相期过,未尝不赋诗投壶,竭情欢伯然后别。

居无何,余迁参议,仍江西。敬所子亦来为布政使。余亦因政事暇,以陶埴器学种菊,率多槁,即不槁,亦不茂蔚,且不花。余因以质敬所子。乃敬所子曰:“物莫不生于土。菊者,尤草卉类之秉土为性也。余虽种诸陶埴器,然置诸土上,器底多为款窦,其气通。子以置诸石,除土性,既隔气,因阏塞矣。”余于是私识之。无何,余载迁陕西督学使。既至陕,亦因暇,载学种菊,如敬所子之言。菊于是果茂蔚,花繁甚。

语曰“熟者之智,暗者之决”,讵不信耶?自余载学种菊,欲尽其方,于是考谱牒,遍询善艺者。当春苗时,剔根析茎,掇去其颠,数日则歧出两枝。又掇之,每掇益歧。至秋则一干数花,婆娑如小盖。其粪灌,宜活水,宜鸟兽之燖水,宜衣垢水,皆可肥。粪灌不宜数,根易烂。宜雨壶,庶水散而徐。宜就日,不宜熯干,宜常润,不宜佩麝。虑虫啮苞颖,宜勤视。凡是数者,皆敬所子之未余告。然敬所子谓毋失土性以阏塞其气,则固括是数者,何必尽告于余。

自余迁官陕西,敬所子为文宠行,大要称陕本西京流风,经术词赋素所称雄,谬指余亦以经术词赋誉于时,谓士不通性命,则经术为口耳,词赋为俳优,欲余进士子于性命。此其旨与种菊者毋失土性以阏塞其气何异?惜进士子于性命之详未余告。然以余欲尽种菊之方例之:苟知欲毋失其性,恐阏塞其气,则凡欲以顺时行教,随质异裁,约禁其淫忒放逾,使昏蔽撤去,各得所以为心;由是循法践矩,习耳目手足之则于不识不知,由之诵说讽咏,得返于性情;树辞摛文,能摅乎理趣,俾硕大光伟之业,此焉基之。斯曹刿所谓“苟中心图民,知虽不及,将必至焉”,庸讵两有轨躅哉?惜敬所子今远隔数千里,莫相对为欢,证前说当否。把花怀人,为之怃然。

淮海孙应鳌记,时壬戌秋之季月。

《菊记》一文,借种菊而发“进士子于性命”之旨:“自余迁官陕西,敬所子(注:王宗沐号敬所)为文宠行,大要称陕本西京流风,经术词赋素所称雄,谬指余亦以经术词赋誉于时,谓士不通性命,则经术为口耳,词赋为俳优,欲余进士子于性命。”《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孙应鳌释曰:“命即天道流行之实,所谓中庸也。天以二气流行,而气之中者,即命;人受天地之中以生,即性;性感而发于万物,率循而不失,即道。修道云者,圣人以人物为性道所同,己虽率性,而人物未尽是,天与我之性命有亏,故为之立教,以继天立极,使人物之性尽,而己之性分亦尽。盖此理本出一原,人物本同一体。”1性命即圣人所禀受于天之道,是世界的本源。那么,如何得道呢?王守仁曰:“心即性,性即理。”2则性命即天理,即心之本体,求天道天理,不假外求,求之吾心即可。王守仁又曰:“良知者,孟子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者也。是非之心,不待虑而知,不待学而能,是故谓之良知。是乃天命之性,吾心之本体,自然灵昭明觉者也。”3则良知即性命,即心之本体自然灵昭明觉者,但人心之本体易受物欲昏蔽。孙应鳌曰:“人心,至神者也,物蔽之,则不神。人心,至明者也,欲昏之,则不明。去我本无,有何烦难?复我本有,岂不易简?”4因此求天理于吾心,先要去其昏蔽,复我本心,待其自然灵昭明觉,方能致良知。这就需要遵循《大学》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之矩,核心在于诚意,诚意功夫在慎独。因此性命之学即致良知之学,即知行合一之学,是诚意慎独之正心修身之学,而非科举取士之经术词赋口耳之学。孙应鳌因种菊多槁且不花,从王敬所学种菊,得毋失土性以阏塞其气之法,菊果茂蔚且花繁,因悟教士“其旨与种菊者毋失土性以塞其气何异……然以余欲尽种菊之方例之:苟知欲毋失其性,恐阏塞其气,则凡欲以顺时行教,随质异裁,约禁其淫忒放逾,使昏蔽撤去,各得所以为心,由是循法践矩,习耳目手足之则于不识不知,由之诵说讽咏,得返于性情,树辞摛文,能摅乎理趣,俾硕大光伟之业,此焉基之”。教士必先“使昏蔽撤去,各得所以为心”,即《谕陕西官师诸生檄》之“论心”“立志”“破迷”三章所发之旨。教士必得“循法践矩,习耳目手足之则于不识不知”,即“修行”“规让”“饬礼”三章之法。教士“由之诵说讽咏,得返于性情”,即孔子言《诗》之兴观群怨、事君父、多识之效。孙应鳌曰:“夫子教小子以学《诗》。夫《诗》者,所以淑身心、理性情、察伦物,数者皆自吾天性中来,学者求以尽性耳。故教学《诗》,教人尽性也。性灵而修己治人,民彝物则,一以贯之矣。”5教士“树辞摛文,能摅乎理趣”,即《博理》先经次史后诸子之进学次第。教士“俾硕大光伟之业”,即冀诸士臻于《大学》明明德、亲民、止至善之境,达于修齐治平之域。因此,《菊记》是《谕陕西官师诸生檄》的张本,《谕陕西官师诸生檄》是《菊记》性命之学的扩展和落实。《菊记》还提出“顺时行教”和“随质异裁”的教育原则,前者强调教育者应根据受教个体不同年龄时的身心发展阶段采取恰当的教育方法,后者则强调对气质禀赋不同的受教个体采取不同的方法因人施教,与《书〈谕官师诸生檄〉文后》中“教者,因体质能而利之者”之法同。

五、“鲁司寇孔子像并题”刻石

“鲁司寇孔子像并题”刻石,一方,唐吴道子绘,宋大观元年摹刻,藏第五室。下像上记。下画孔子、颜子像,题“吴道子笔”。上右为宋大观元年耀州州学教授尚佐均所题记,左为孙应鳌题记,俱楷书。孙应鳌题记录于下:

吴道子画先圣像,独此为真,馀皆盛于须髯,画伪本耳。子思告齐君曰:“吾先君生无须眉。”而元儒黄四如亦谓自宗庙小影外,偶塑转异,美髯长髭,未审何据,益足证验。汉文翁曾图遗像,想尤真,今不可见矣。虽然,当时门人欲以事夫子礼事有若,以有若似夫子也,曾子直指不可,欲学者得江汉秋阳之本以求悟所谓皜皜,是为善事夫子耳,瞻容貌者欲得夫子之真,尚敬念斯哉。

明嘉靖癸亥六月望,陕西督学使孙应鳌稽首手书。

尚佐均指出:“盖圣人有不可以见见而闻闻,又况以像求邪。然學者缘貌睹其道,缘形睹其天,亦或有可得云。”孙应鳌观点与此不同,由孔子像真伪而论及如何学孔事孔,“欲学者得江汉秋阳之本以求悟所谓皜皜,是为善事夫子耳,瞻容貌者欲得夫子之真,尚敬念斯哉”,指出不可缘形貌而求其道,应求其本,求其真。针对当时学孔出现的徒求其形而不求其本真的流弊,孙应鳌可谓一言中的,这对于明代理学的发展具有救偏补弊的积极意义。

六、结语

《谕陕西官师诸生檄》先论正学正道之大纲,次论慎独默识明心见性之内功,次论修身治学之方法次第,最后诫谕官师遵师道,严师范,发明《大学》《中庸》论学之旨甚明。《嘉靖四十年陕西乡试题名记》谆谆告诫诸生惟德是以,本诸躬行。《讲院种柏记》借种柏喻教士当求大道而修醇行,端趋向而约性情,毋为取仕入官之小径,毋责成于旦夕,但是对如何求大道,修醇行,如何端性情而约趋向,文章并未详细展开。《菊记》借种菊喻“进士子于性命之学”,以种菊之方详细比附,议论精密,与《讲院种柏记》可为姊妹篇而远胜。《鲁司寇孔子像并题》论学孔当求其真求其本。除此以外,孙应鳌在关中正学书院与诸生讲学,汇辑成《教秦总录》,凡七十九条,温纯《〈教秦总录〉序》论其旨曰:“嘉靖中,吾师淮海先生以臬大夫督秦中学,既以经义课诸弟子正学书院中,日与讲鲁邹之业,冀他日为县官用。兹录盖诸弟子各汇辑先生口授者云。初,先生入秦,以经义流弊,即宇内人士且十九而作媒贽,既售,不啻冰炭,世用之谓何!乃取鲁邹微言,为诸弟子告其指,详录中。大要以天地万物一体为仁,而其功严于慎独,妙于默识,融于勿忘勿助之间。综之,为成此仁于身,使世之学士知诚意慎独为己知几,集义养气,主静定性,无两轨辙。即由之从经义出,而委身县官,不知有我,安知有人?是先生教诸弟子意也。”1任瀚《题〈教秦绪言〉小引》:“淮海孙山甫,在先帝时提学关西,日与秦中诸生讲论心学,随所疑问,应辩如响……取其书,读一再过,见其了了,剥去枝叶,真见得天地万物与我合成一片。盖自五官百骸以至家国天下,总是一物;自致知格物以至修齐治平,自喜怒哀乐未发以至参天地赞化育,总是一事。此学如泛茧缲丝,握其绪,万缕皆在手矣。”2孙应鳌教士诚意慎独,主静默识,明得天地万物一体之仁,主张知行合一、经世致用,与前所述五通教育碑刻教育思想一以贯之。孙应鳌在陕西提学副使任上,整顿了陕西官学,选拔了一批真才实学之士,对陕西学风的转变起到了积极影响。

Abstract:Sun Ying-ao assumed that the office of Shanxi Tixue from forty to forty-two year during the Ming Jiajing Dynasty,who had left eight kinds of inscriptions in the Stele Forest Museum,including  five types of educational inscription, a total of fourteen stones.These inscription have completely recorded his educational practice on spreading psychology and reforming the study style in Shanxi Province.This paper examined the contents of them,which evaluated their educational ideological value,and it pointed out their referential significance to contemporary education as well.

Key words:Sun Ying-ao;inscription;education;a school of Confucianism

责任编辑:王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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