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 铁 军, 罗 士 轩, 刘 亚 慧
(中国人民大学 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北京 100872)
当人们用一般意识形态分析来看待某些客观问题时,很容易说是制度问题,这样的结论往往过于草率。尽管这是针对各种问题最容易找到的答案。
我们认为,很多事情可能还有前因,许多人现在看到的只是后果。
我们身处自媒体不断发酵、大范围传播的客观环境中,舆论背景复杂可能是普遍现象,官宣失灵也会成为常态。在没有充分了解情况的约束条件下,不适宜随声附和,着急表态;尤其是不适宜用过去照搬西方教科书形成的价值观来表达对现实问题的见解。只有超越意识形态给定的政治正确,才能对我们提高自觉思考的能力有所帮助。
如果愿意回到客观问题的讨论上则请注意,我们近年来在许多讲座和文章中都提出过这样一个判断:第三次全球化是以“金融资本全球化为主要内涵的全球化”,其危机爆发是客观规律。据此,2019年底新冠病毒疫情爆发,对全球产业资本布局是破坏性的,紧接着,对全球金融资本吸取各种产业资本所能形成的利润能力都有极大影响。第三次全球化的代价一定会累积并最终转化成危机爆发的。但是不需要恐慌,因为这是规律的客观表现。
要对全球化危机有所了解并在此基础上有所应对,就需要分析中国是如何被纳入全球化的以及我们怎么会遭遇以输入型的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为典型现象的全球化危机?所以,我们若想把“中国故事”讲得稍微完整点,要了解问题的前因,就得把时间往前拉回到20世纪中后期,中国进入西方主导的产业资本大转型的时期。
在二次大战以后,东西方两大阵营形成美苏双寡头分割控制的地缘政治局面,这个过程实质是两个超级大国分别向各自的地缘控制势力范围转移他们的工业体系和军事生产能力。于是,世界进入了战后的再工业化时期。
实际上,从1917年“一战”结束到1929年,短短十几年的时间,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就发生了一次生产过剩大危机,进而导致资本主义体系结构性矛盾内爆,引起第二次世界大战。同理,“二战”结束之后的1947年,美国发布以复兴欧洲为名的“马歇尔计划”,向欧洲转移国内因战争结束而过剩的工业生产能力;1950年朝鲜半岛爆发战争,美国又借机向日本转移军事工业,助推日本再工业化。苏联的做法与美国类似:“二战”后迅速向其势力范围内的东欧地区进行工业转移;接着,1950年又因朝鲜战争开始向中国转移军重工业。
美苏这种双雁阵转移过程导致了客观结果——战后再工业化,非常快速地形成工业生产能力并不断扩张,大约20年后演化成战后的工业生产过剩。
工业生产过剩就是产业资本危机,这类经济危机早先仍然主要发生在西方,于是在西方国家出现了非常剧烈的社会反抗。20世纪60年代后期法国爆发过“红五月”——街头暴力革命;日本爆发了赤军,发展城市游击战;意大利有红色旅;美国有黑豹党……西方世界发生的动荡主要是与战后的生产过剩相关,跟东方形成的革命实践也有一定关系。因为当时中国存在军重工业亟须重资本改造致使一般工农业生产投入严重不足的矛盾,毛泽东思想当时是占据第三世界国家阵地的重要思想流派,不仅对中国自身有重大影响,例如阶级斗争和文化革命,而且对整个世界在60年代动荡也有影响,例如亚非拉的解殖革命与农民武装斗争。
这种动荡接着导致西方发生重大改变——将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所描述的“资本与劳动之间直接对抗的矛盾”,伴随着劳动密集型的一般制造业生产大规模向外转移。日本的产业转移导致了亚洲“四小龙”“四小虎”的产生,在亚洲被产业转移“光顾”的主要是军人政权、集权体制国家。美国的产业转移导致了美洲相对集中体制的国家形成了一般的工业生产能力,拉美被转移的国家也是军事政变所形成的军事政权国家,这个过程在20世纪70年代普遍发生。这些都是在产业转移的同时转移资本与劳动之间的直接对抗性冲突。而要让对抗性冲突在被转移国家能被压得住,就只有依靠军人政权或集权体制。所以大规模产业转移与对抗性矛盾转移,一方面在那个年代使西方形成了自由人权、福利社会等一系列社会变革;但另一方面,在发展中国家落地的西方企业客观上只有利用这些国家的集权政治,才转移得了西方这些劳动密集产业以及相伴随的劳资矛盾。
当然,这种产业与矛盾的同步转移并非仅仅是针对其他发展中国家。中国在20世纪70年代初也开始接受来自西方的产业转移,标志性事件便是1972年的尼克松访华。
其实在尼克松访华之前的1971年,在安排中美对话时,基辛格便带了一个“大礼”给中国——美国决定解除对华禁运,但不包括军事、先进技术等,其主要目的是便利一般产品生产向中国转移。这恰恰符合西方产业对发展中国家转移的大趋势。20世纪70年代,中国也接受了西方的产业转移,因为尼克松访华而解除了在一般商品生产贸易领域对中国的封锁。诚然,这个封锁是1950年朝鲜战争开始的,一直延续到1972年解除。于是在1973年,中国时任领导人亲自制定了当年的“四三方案”——引进43亿美元的西方设备和技术,来改造中国从1950年因朝鲜战争开始接受的苏联工业模式。苏联当年向中国转移的是以军事装备制造业为主的重工业,而且中方配套形成的也是服务于军工生产的产业,因此,中国缺少纺织工业、化学工业、电子工业等轻化工业。于是,借着70年代西方产业大幅度向发展中国家转移的机会,中国也就顺势开启了对西方的开放进程。
其实早在19世纪60年代的晚清时期,李鸿章、左宗棠等在利用“洋枪队”与太平天国作战时,便发现西方技术的厉害,采用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策略,开启第一次引进西方技术设备的“洋务运动”,换作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引进消化吸收”。到了20世纪70年代开始,中国又做了一次“引进消化吸收”。
问题在于客观规律不可逆。19世纪70年代洋务运动甫一推进,清朝很快就发生贸易和财政双赤字;然后就有戊戌变法等制度革命……而1973年开始引进西方先进技术和设备,1974年立刻转化成国家的财政赤字。看来,这是符合事物发展的一般规律的。
当时国家的财力非常有限,20世纪60年代我们确实是在“一穷二白”和没有外资的条件下靠“三线建设”勉力维持军重工业,达到“既无外债又无内债”的零债务水平;而70年代只要开始引进外资,一定会变成财政的债务负担,债务负担只能直接转化成财政赤字。于是1974年财政赤字就突破了100亿,不能支付扩大再生产需求,危机爆发。
当时,我们的财政支出分为三大部分:一是政府运转支出,财政支出中占三分之一以上保政府支出;第二部分是各种各样的社会民生支出;剩下的不到三分之一才是用于搞建设的。1974年前后,当中国财政出现100亿赤字的时候,只能砍建设支出,那就意味着扩大再生产的能力没了。于是,1974年开始第三次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向农村又送去几百万在城市不能就业的青年,这就叫做“让农村承载城市因无法扩大再生产进而不能新增就业机会的代价”。
这个时候,并不能因减少投资就不扩大再生产进而消除债务,因为有了新的全球宏观背景。20世纪70年代,所有发展中国家只要接受了西方产业转移的都开始出现因债务转化成的财政赤字,要么不能给政府和学校足额开支,要么不能扩大再生产。因此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发展中国家也进入了风起云涌的社会运动时期,西方意识形态把控下的这些运动的主要矛头转向本国政府和政治体制。
①即第一作者温铁军。
西方产业转移,把劳动与资本直接对抗的矛盾转嫁到发展中国家,而发展中国家仅仅获得十几年的工业增长,这些转移的资本、产业和技术接着就转化成增长背后的负债,紧接着就是产业资本全球化代价在发展中国家爆发。
中国面临的危机还没有解决,中央制定“四三方案”的伟人在1976年相继去世,接班的领导人按照“引进消化吸收”的方案继续开展外资引进。于是在1977年,当时负责经济工作的领导班子制定了“八二方案”,再引进82亿美元外资,由于当时财政吃紧,还不起如此多的债务,所以计划分8年引进,平均每年引进10亿美元左右。但各地急于大干快上,于是两年不到的时间就把82亿美元的计划完成了,紧接着就导致了更严重的财政负担。1979年,国家财政赤字接近200亿,相较1974年翻了一番。看来,中国靠“引进消化吸收”接受西方产业转移,一方面调整了工业结构,另一方面也表现为债务危机爆发。
中国当年搞变法,后来搞改革,磕磕绊绊走到今天。而接手西方殖民主义宗主国体制模式构建本国制度的国家,危机就转化成了整体性的社会动荡,许多国家尽管换了政府,但是债务并没有减少,于是到20世纪80年代,在发展中国家出现了大规模的社会运动,其中包括反债务运动, 打出的口号是——“我不欠你的,我不还你的”(Don’t owe. Not pay)。
当这些发展中国家引进的外资变成债务,又因无法承担债务造成社会动荡,而一般的政府更迭无法走出乱局时,被西方控制的联合国、世界银行等国际组织适时推动发展中国家纳入全球化的制度转变,因此20世纪80年代出现了新的潮流,从产业和技术转移变成西方主导的制度转轨。于是,所谓的“改革”借着开放而被派生出来,西方制度体系随着全球化开放大潮被进一步移植到发展中国家。
当时中国国内也普遍认为西方的制度先进,思想界、理论界大部分人认为我们的制度不好。确实,从意识形态的角度分析某些问题很容易得出结论:“都是制度不好。”但,这个结论来得太容易了吧!因为任何的制度都不可能尽善尽美,总能找出问题,做“制度归因”当然总能显得那么在理。但,从上述基于客观历史经验的分析中我们或许能够稍微获得一点启发,即:制度或许只是一种工具,一种被派生的“后果”,而非事情的本质和“前因”。
对于20世纪80年代“转轨”这一系列事件,笔者①因当时在中央机关工作而成为亲历者和参与者。当时笔者的工作之一就是配合世界银行代表团在中国推进制度转轨。中国政府成立了相关工作组,笔者是其中一员,用美国基金会的资助以公派名义先后到美国高校和世界银行总部去学习,回国后主要从事制订方案,开展监测,组织评估,以及在试验数据分析的基础上与西方专家进行对话等工作。
20世纪80年代,中国最主要的得到世界公认的突破性改革发生在农村。当然,按照一般西方理论很容易转化为西方乐于接受的解释——我们在农村推进了市场化,此前实施了土地私有化,因为只有私人产权才能方便地在市场上做自由交易。但中国真实的经验并非如此。
事实上,中国在20世纪60年代靠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维护工业基础的时候做到了既无外债又无内债,一度形成了一个将债务清理得非常干净的财政体制。但70年代重新引进外资43亿美元,到1974年财政赤字达到100亿时已经发生经济危机。只是当时领导人能凭借个人威望,因循过去两次路径继续动员知青“上山下乡”,用乡村来承载和化解城市投入不足引发的就业危机。1977年再度引进82亿美元国外设备和技术,到了1978年、1979年,财政赤字更是翻了一番,危机加剧。而高威望的领导人于1976年去世,“上山下乡”不仅不能再用,还有数以千万计的下乡知青要回城。面对无法继续维持的局面,当时相关领导建议说:财政不可能对民生和社保全部负担了,需要适当甩掉一部分,甩哪儿呢?就是人口最多又最不能向财政作贡献的农村。因为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城市工业几乎停摆,中央财政支出转向经济仍然没停的农村,所以那时候农村占财政支出的比重接近20%。当时兴修水利等项目都是财政给钱,利用集体化来大规模组织农村劳动力到水利工地,“冬战三九、夏战三伏”。由于当时大部分劳动力都去干重体力活,却并没有因为投入国家工程建设得到马上见效的收益,所以那时候饿肚子是常事,而当时主要凭借人力劳动就干出了三万八千多套水利工程。所以,当20世纪70年代末财政没有能力负担常态开支且维持县乡村正常运转都困难时,先被砍掉的恰恰是对“三农”的投入,于是在农村实行“大包干”,将土地权利、发展自主权交还给农民的同时,也将养老、医疗、教育等民生社保领域的支出负担一并转给了农民。
农民接受的条件就是“大包干”——其实就是国家按照1950年按人头给农民平均分地的模式在1980年又做了一次。
对于这个客观历史经验,不同理论和不同利益的人当然会有不同的解释,因为中国历朝历代兴起时都要实行均田免赋。这次均了田却没有免赋,所以后来才有20世纪90年代关于农民负担的讨论。
当财政不能再把全国都包揽的时候,先放的就是“三农”领域。我们提出过一个话题“亿万农民救中国”,亿万农民在新中国成立以来对国家有三次大的贡献,这便是其中一次。当国家把所有农村的资源权利还给农民时,国家相应地也不再承担对农村的开支了,这个支出负担转嫁到土地上,所以就得把土地分给农民了,连林地、滩涂等几乎所有资源性资产,就都随着土地被一次性地转给村社和农民。
这样“动存量”的改革给农村带来了一个自主发展的机会。因为传统农村本来就是百业兴旺的,政策的突然放开很快就导致农村出现“种养产加销”“工商建运服”等多业并举。官方过去习惯把农民集中起来搞服务于大工业的大农业,这既是苏联斯大林模式的追求,也是美国的“盎格鲁—撒克逊”模式的特点,因为它们都是大型帝国主义国家,通过推行殖民化占领了大量资源,所以搞得起这套模式。而中国农村几千年来都是多元化、多业态的分散兼业化农户生存状态,当20世纪70年代末把“三农”放开了,80年代初农民就开始多业并举,把中国从危机中拯救出来。
为什么不管农村,农村反而更好了?
因为中国本来就缺重少轻、产业不完整,当时农民占总人口的85%,自给自足的乡村里什么经济形态都有,不用等着国家财政开支提供,再加上赤脚医生、民办教师等拿工分,这些乡村公共物品供给者无需国家财政全覆盖;此外,粮食部门只需要获得总产量15%就足以维护安全,因为当时“民代国储”也是农民家庭自留3年以上的粮食,因此国家的粮食安全系统也不用去负担大多数农民的粮食需求;紧接着以农民为主体的乡镇企业迅速崛起,把大量轻资本的一般性商品生产的任务承接下来,仅用了三五年时间就成了出口创汇的主要力量——农产品和以农业为原料的加工品出口占比高达85%。中央还债需要外汇,既然农村能创汇,那就鼓励农村创汇,在距离我国香港、台湾较近的广东、福建沿海一带以及距离韩国较近的山东、辽宁一带乡村,很快就形成了电子产业、一般纺织业等轻工业分布集群片区,于是辽东、胶东、苏南、浙北、珠三角等地就崛起了,成为中国出口创汇的重要力量。
当时我们就以家庭承包制之后农村所形成的多业并举兴旺发达局面,撰写了很多报告给世界银行,世界银行就把中国当成了好学生,认为是世界上转轨最成功的国家。
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得到了西方世界的普遍认可,这些国家认为中国是市场化最成功的发展中国家。20世纪80年代,农村一片天地托起了中国在整个世界的崛起,当时领导人说:“没想到农村改革一镢头刨了个大金娃娃。”尤其是后来进行20年改革经验总结时,认为党领导下的农村改革中农民有三个伟大创造:一是家庭承包,二是乡镇企业,三是伴随着乡镇企业发展而推进的城镇化。县以下的城镇也从改革之前不到3 000个,发展到十年之后超过30 000个。城镇化的快速推进需要大量基本建设,于是又把城市工业拉动起来了;当然乡镇企业以及农户个体的小规模生产经营也大量需要设备,这就把城市大工业设备市场也带动起来了。
所以,这个阶段中国融入全球化,没有像其他发展中国家那样陷入债务危机,发生颠覆性社会动荡。中国在20世纪70年代接受了西方一般商品生产的产业转移,形成国家的巨量外债,进而又转变为财政赤字,刚在60年代实现债务清零的中国无法负担,便先放开农村,农民猛地发展出来了“三大创造”,既解决了粮食问题,又解决了城市工业轻纺化工不足问题。这或许才是真实的“改革”叙事和真正的“改革”经验。
农民这样“离土不离乡、进厂不进城”地发展近十年后,当时有统计显示这种“兼业搞工业”的劳动力达到9 600多万,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更是达到约1.2亿。在那个年代,4亿农民劳动力中有1亿转移到了工业和工厂,同时又不造成交通压力和社会负担。因为农民就是在家门口,早起干点农活,八点钟再去工厂上班,下午五点下班回家还能干两小时农活,这样的多业态收益差距在农村也被自然整合。
那么为什么农村工业化发展得这么快呢?因为当时很多集体经济还得计工分,要想进厂上班得抓阄,进厂上班也并不意味着比农业劳动拿到高许多倍的工资,而且很多时候在大田劳动拿的工分比进厂拿的工分高,因为大田劳动的强度和辛苦程度更高。于是,工农业劳动力剩余价值倍加的剩余部分被集体占有了,因为集体用本村土地、原材料、劳动力不要付钱,所以就导致了我们这里的资本原始积累“静悄悄”,和马克思所说的“田园诗般”有一定的一致性,因为并没有表现为资本对劳动的残酷压榨。
短短十多年时间,中国乡村工业增加值占了中国整个工业增加值的一半以上,它的原始积累怎么完成的,到现在为止,我们秉持教科书浪漫主义的学者们很少有人能够或者愿意把它说清楚。
所以我们说,中国度过了20世纪70年代债务危机,和其他发展中国家走了不一样的路,不是谁的主观选择,这是一个客观过程。这个客观过程,导致大量农民形成半农半工的就业模式,极大地节约了劳动力必须离乡进城的转移成本,这些转移成本就转化成中国的改革红利,于是乡镇企业的异军突起变成中国走出危机的重要现象。后来在总结80年代的危机时,很少再像当年文件中那样承认:这是党领导下农民群众的伟大创造。
好景并没有持续太久。原来我们的工业计划只是在城市,大量资金、原材物料都是分配给城里的,现在突然出现一个能够占到工业增加值一半以上的农村工业,它的资金、原材料、市场如何解决?可想而知,这就极大冲击了原有的主要在城市应用的体制。农民大规模进入加工业导致原材物料开始紧张,农村一快速进入城镇化,基建材料也开始紧张,这样反过来便直接影响国家建基于城市的经济秩序。更何况当农民通过正常渠道无法获得原材物料时,还会走“请客送礼”等非正式渠道,一些低端三产也发展起来了。这些现象都是客观存在的,也被许多人批评。但根源在于农民搞的这几千万家中小企业没有纳入计划分配,好在当时还有中共中央农村政策研究室能替农民说话,最终各部门谈判下来决定每年银行要定向地给农村资金,因为资金是龙头要素。
但实际上,农村挤占城市资源并不是城市经济困难和社会混乱的主要原因。
其原因在于20世纪70年代后期的一些政策,比如知青回城。当时包括笔者在内的几千万知青都在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回城,回城后又面临就业问题。1979至1980年允许知青回城的时候,正赶上财政严重赤字、扩大再生产能力极度匮乏,也就导致知青回城后没有就业空间。当时出台的政策叫作“五个人的饭十个人吃”,要求国有企业打开大门,把自己的子弟招进厂顶岗,他们的父母许多都是老员工或技术骨干,正处于能干的时候却“被下岗”了,整个国企体系人力资本素质就下滑了。同时,党政机关也打开门办三产,成立公司做生意,当时北京的状况就是“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待开张”。如此,部门权力寻租的情况也就成了常态,一张批条倒几次手就意味着加了几次的价,PPI(Producer Price Index)自然要上升。当时城市的状况一方面是国企人浮于事,另一方面价格猛涨又导致严重的通货膨胀。虽然我们说总体上是农村救了城市,但由于农村陡然崛起,在客观上形成压力导致城市原有体制不适应,派生了一系列问题。
这时候我们按照西方意识形态需求提交给世界银行报告,让西方人相信:这是私有化、市场化、自由化的全球化过程,是按照西方给定的制度转轨路径推进的。但这些东西一旦被西方人接受变成它的意识形态之后,转过头来又被我们信仰教科书浪漫主义的学者们全部接受了。于是就把西方人从我们这里拿去的东西,“出口转内销”变成了教科书颠扑不破的真理。但这些只是说法,并非客观的历史经验。
于是,尽管从20世纪80年代我们就认为要全面推开市场化,但,我们都知道各界对80年代后期的世界大变局有个重要的比较——为什么都是转轨国家而苏联垮了中国没垮?为什么都是高负债而一般发展中国家垮了中国不仅没垮还完成了工业化?
客观的历史经验便是,中国并没有像苏联那样真正接受西方意识形态,才避免苏联那样的崩溃。1991年12月苏联正式解体,那一年笔者正在哥伦比亚大学进修,试图给西方人讲真实的中国故事却没人听得懂,因为按照西方的意识形态他们很难接受,而是认为中国和苏联一样必然会垮,即“Next must be China”。笔者遂在那年12月自费去了苏联与东欧,走了7个苏东国家,通过一点点的实地考察才知道其崩溃的真实原因。中国虽然被客观规律推着走,但还是一步一步克服无数困难挺过来了,其根本原因就是我们没有像苏联那样把西方教科书的那套制度转轨当成必须做的,而是按照自己的国情走了一个中国特色的市场化转轨道路。我们得认真总结经验,才能讲好中国故事。
应对西方专家每年两次来华评估,需要准备好他们能接受的话语。这种工作笔者做了五年,可称作“两道翻译”——第一道是把世界银行组织的西方著名专家、学者到中国指点江山的西洋文字翻译成中国各地实际推行制度转轨的试验区干部听得懂的说法,第二道是还得把地方说的东西翻译成世界银行的专家们能听懂的西式话语。西方对转轨农村的认识其实有一部分是在当年我们跟世界银行来的那些专家的对话之中形成的,因为,我们所有提出的这些解释都是有一手试验依据和数据分析的。
诚然,虽然在讨论过程中修正了他们很多看法,但毕竟不能改变他们从西方意识形态出发所形成的对发展中国家制度转轨的判断。我们也基本上算是给出一些有数据和案例依据的说法支撑他们的要求——中国干了该干的事,也拿到了西方投资。据此看现在有些留洋归来的学者所学的,恐怕很多是被西方意识形态包装了的关于中国经验的“二手货”,而我们按照自己国情走的中国特色市场化道路却没有被我们认真总结。
实际上,中国在1988年制定的制度转轨方案的尺度并不亚于苏联,但当时中央领导同志认为风险太高。同意选一个点进行突破,这就是“价格闯关”。1988年夏天,中央开始尝试着放开物价,因为长期原材料和资金价格太高都带动整个CPI(Consumer Price Index)大幅上涨,已经连续几年通货膨胀了,宣布“价格闯关”引发群众抢购和银行挤兑,导致1988年物价指数上升了18.6%,恶性通胀延续到1989年因为三角债导致大量企业资金链断裂,就变成了生产停滞。可见,这是1949—1950年危机之后中国第二次出现滞胀危机。
连续两年的滞涨形态经济危机使得中国出现了比较严峻的局面,再加上1989年6月的政治风波导致美国再一次宣布对中国制裁,西方国家大规模撤资,中国正在工业化高涨时期却突然遭遇撤资,经济随即进入了严重衰退。1989年是滞胀危机的爆发,到1990年进入大萧条。那时候西方舆论的主流是“中国崩溃论”。
这种情况下正是需要资本的时候,中国即从1991年开始,逐渐放开国内的资本市场(若不放开市场就无法吸纳增发的货币),证券、期货、房地产市场在1991—1992年相继开放,同时凭借国家掌控金融主权自己发行国债、增发货币,利用此时中国经济的核心主权仍然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机会,进行自主金融化,形成中国维持经济增长的基本能力。
但1992年下半年至1993年上半年,由于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过猛,银行乱拆借和社会乱集资超过2 000亿元,导致增发的货币过量而无法被完全消纳,物价快速上涨,连粮棉收购都普遍“打白条”,1993年商品零售价格上涨13.2%,到1994年更是上涨到21.7%,现金供应也面临断档。严重通胀加上大量债务,危机再次爆发。
只有大危机爆发、各种利益集团都受损的时候,宏观调控才能被接受。在时任总理朱镕基的主导下,中央于1993年6月出台“宏观调控16条”,(1)即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当前经济情况和加强宏观调控的意见》(中发[1993]6号),又被称作“铁血16条”。对金融机构下达限期收回乱拆借资金的指标,明令银行与所办信托投资公司脱钩,人民银行提高存、贷款利率,开办保值储蓄,严格控制货币信贷供给。到1994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又第一次提出“实施适度从紧的货币政策”,之后通胀问题得以逐步缓解,1996年物价指数下降到6.1%。(2)引用自:兆丰的《我所认识的戴相龙》一文,文章发表于华夏时报网,2020年3月14日。
1993年前后出现的不仅有信贷赤字问题,还有外汇赤字和中央政府的财政赤字问题,因此与之对应的是中央在1994年还进行了外汇体制和财税体制改革,这一金融、财政、外汇“三大宏观改革”对中国的发展影响深远,为中国全面外向型经济发展奠定了重要的制度基础,也拉开了地方政府锦标赛竞争和“土地财政”的序幕。
回顾历史我们可以发现,中国一直处于艰难困苦的斗争中,因为每次跌宕起伏都是伟大斗争。当时的美国总统老布什曾经在中美建交前担任驻中国联络处主任,还担任美国第一任驻中国大使,对中国较为了解,他知道并不可能完全封锁住中国。那时急于向外转移产业的马来西亚、新加坡、韩国等国也纷纷借西方撤资而与中国建立外交关系,并大量向中国转移投资,如1993年新加坡在苏州兴办工业园。所以,1992—1993年一方面我们推进自主金融化,一方面承接周边国家向中国转移产业。1993—1994年开始,美国放弃了对中国的全面封锁,所以到1996年领导人宣布“三年软着陆”成功之际,我们终于度过这次重大危机了。
但,危机代价不可能消失……
到1994年,香港、台湾产业中的大部分一般制造业生产转移到中国大陆沿海,这个阶段中国的外向型经济突飞猛进。但是,伴随着外商投资出口加工业的兴起和中国财政金融领域“三大改革”同步发生的,却是因承担了越来越巨额的政府开支和越来越重的农民负担,进而形成高额负债且产业链又面临崩溃的农村乡镇企业出现大规模倒闭潮。据相关统计数据显示,当时约有2 700多万家乡镇企业倒闭。由于当时对乡镇企业没有“破产保护”一说,只能由农民自己兜底。鉴于农村工业大规模衰败,农民不得不外出务工,大量向中国沿海城市转移,出现了“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局面,造成了社会秩序混乱和人伦悲剧。
在这个阶段,出现了1997年东亚金融风暴。主要是因为泰国、新加坡、韩国等国家产业大量向外转移,原来的债务没法承担,过去国家在兴旺发达时期形成的投资无法收回。
更为重要的宏观背景是美国的变化。其实,1991年苏联解体之后,美国的主要敌人也就不存在了,就变成唯一的超级大国,世界进入单极化霸权统治时期。美国过去发明的用于指挥全球军事行动的电脑、信息等技术被解密,实现军用转民用。1994年前后出现大批IT公司,吸纳全球资本回流美国,因此东亚以一般商品生产为主要产业体系的国家因外资流向美国IT业而纷纷进入流动性危机,导致1997年东亚金融危机爆发,这也是这个阶段全球资本流动所造成的客观结果。
东亚金融危机直接影响中国,1998年我国出口增幅从上年的21%急降到-0.8%,1998年全年居民消费价格水平下跌0.8%,1999年下跌1.4%,我国经济陷入前所未见的通货紧缩。
当时的应对策略则是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一方面增加赤字,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使用国债拉动基建投资;另一方面适当增加货币供应量,1996年至1999年先后7次降息,存款利率累计下调5.73个百分点,贷款利率累计下调6.42个百分点,之后又开办个人住房消费贷款。此外,还因势利导推动了国有大型银行的全面改革。
1997年11月,国家召开全国金融工作会议,发现中、农、工、建四大行不良资产占比高达30%以上。按照一般理论来看,我们的金融状况比发生东亚金融危机的多数国家和地区都严重。导致银行不良资产率高企的主要原因,是数以万计的国有企业在90年代初经济萧条的时候被“抓大放小”,进而产生4 000多万下岗职工,在严重的大危机局面之下,国家要求银行给那些几乎关门的企业继续发工资性贷款,其实是给下岗工人发放“保命钱”以维持社会稳定。所以,坏账率高企并非银行自己的主要责任,而是整个国家面对世界大变局这样一个产业资本全球布局过程中形成的非常严重的失衡局面而必须采取的应急措施。
财政金融不分家体制既是造成金融问题的原因,但又是因为这样的体制而使中国在危机到来时获得回旋的余地,这也成为了缓解东亚金融危机冲击的制度基础。因为财政金融不分家,所以国家一次性把银行的不良资产剥离给新组建的四大国有资产管理公司,同时用国家财政管理的外汇储备注资到银行,让银行干干净净地变成商业银行,并开启股份制改制。
因为中国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彻底把银行变成了商业银行,所以中国搭上了末班车进入到21世纪的金融资本全球化时代。由于四大行的资本金80%以上是国家的,国家是绝对控股的大股东,也就对这些银行的经营管理具有绝对的控制权。中国在推进金融化的过程中仍然是用国家财政和国家金融双手操作,在21世纪金融全球化产生的大变局和大危机中仍然有进行伟大斗争的条件。
所以,回顾中国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的发展历程和与危机斗争的经验,有助于我们在疫情、油价等因素导致全球危机爆发时思考如何有效应对。
20世纪80年代,撒切尔与里根在全球播撒新自由主义的种子,发达国家产业资本大量外移,随即进入金融资本时代,伴随着90年代“冷战”结束后信息互联网技术的“军转民”,世界进入以金融为主导、以信息技术为载体的“金融资本全球化时代”。这意味着发达国家可以不再受黄金等贵金属羁绊而无休止地印钱,这薄薄的一张纸甚至一个数字符号支撑着产业的对外转移。当产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西方主导国家用这些自己印出来的“纸”来做全球贸易结算,于是进一步要求这些发展中国家只要接收其产业,就必须使用工业化的方式进行生产,同时必须有足够的外汇储备才能进行产品的国际贸易。若有国家不从,主导国家便软硬兼施,或是经济上进行“做空”和制裁,或是军事上派遣航母,发射“战斧”。金融资本全球化时代最重要的两个主导国家便是美国和英国,这两个国家以金融为中心的服务业在GDP中的占比先后达到80%,实现了经济结构高度化或经济结构现代化。
中国在20世纪90年代末到21世纪初是承接发达国家或地区制造业转移的典型代表,与美国等金融资本主导国形成“双输”格局,即:中国一方面向美国输出廉价工业制成品以平抑其国内物价,使其低通胀水平的高质量生活方式得以维持;美国则向中国输出美元以购买工业品,这些美元变成中国的外汇储备进而成为国内货币增发的依据和通货膨胀的重要原因;而中国手握的天量外储为实现保值又只能回流到美国的国债市场,进而支撑美元稳定。这本是一种相对稳态的结构,唯一不受控的便是“美国梦”生活方式下不断扩张的消费欲以及由此导致的货币的不断扩张,还有金融资本主导国家间的不断“竞劣”。
此外,那些在产业资本时代被定义为落后的资源型国家到了金融资本时代被资本光顾,“摇身一变”成为高福利、高幸福感的“土豪”国家。然而,“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资源型国家在21世纪前10年明显地坐了一次伴随资本市场波动的过山车,许多国家现在都没有走出危机泥淖。
2008年,21世纪的第一场全球金融危机在美国这一世界金融核心国家爆发,进而传导到中国这个对金融核心处于半依附地位的世界产业资本核心国家,造成2 500多万农民工“失业”,而让中国顺利走出危机的还是在20世纪多次挽救国家的“三农”。事实上,在20世纪末为应对东亚金融危机冲击,中国就已经开启了以国债拉动基建投资进而推动区域发展再平衡的进程,先后实施包括西部大开发、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以及中部崛起等战略。紧接着,在2005年国家启动“新农村建设”,以平均每年超过1万亿元的财政投入来完善农村生产生活条件。2008年金融危机导致中国外需大幅下降,沿海大量工业品出口受阻,正是因为前期新农村建设完善了农村基础设施,工厂里囤积的产品被“出口转内销”,借着“汽车下乡、家电下乡”等政策“飞入”寻常农户家;同时,大量“失业”农民工返乡就业和创业,并不聚集在城市产生社会稳定压力。中国在危机之后的2010年成为世界第一大工业生产国,同时也开启了金融资本化进程。
现在,中国的工业生产能力已经超过美国和日本的总和,同时也是世界金融资本最为庞大的国家之一。不过,资本总量越大,风险越大。
2019年底,正当大洋彼岸的华尔街金融贵族们为美国股市历史上最长的牛市欢呼雀跃,大洋此岸的中国人为春节到来满怀喜悦之时,突如其来的新冠病毒疫情袭击了中国的九省通衢——武汉,进而在全国蔓延。中国这个世界最大的工业国家被迫封城封路、停工停产。由于中国是世界最重要的中间产品和制成品生产国,这非常直接且快速地影响了全球产业链。欧美国家以及日韩等国对中国的产业依附度很高,其中美国对中国产业依附程度最高,占30%左右,越是依附程度高的,就越是受产业链的影响。同时,由于中国的工业门类最为齐全,劳动力数量众多且素质在一般制造业国家中名列前茅,导致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中的位置很长一段时期内都无法被替代。与此同时,韩国、日本、意大利、伊朗、美国等国家的疫情也相继爆发,整体呈现全球蔓延之势。
假如疫情影响继续下去,按照一般市场经济规律会使企业难以为继,大量工人失业,企业贷款就会变成坏账,坏账又导致银行不良资产率上升,全球经济金融体系将会面临总体性危机。但与此前不同的新情况,则是破坏性巨大的全球产业资本重构——20世纪60年代以来西方产业对外转移半个世纪,已经构成产业资本的全球产业链布局;即使中国能够成功克服疫情复工复产,也不可能缓解全球产业链破坏造成的全球化危机,危机打击下全球产业资本被迫重构产业链,需要支付“脱钩”(de-linking)造成的巨大的制度成本。就目前的情形而言,以新冠病毒疫情为导火索的新一轮全球性危机似乎已不可避免。
那么,面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我们是否有出路呢?
我们对于20世纪中后期中国应对危机的历史经验的回顾和分析或许能提供思路。
可以推测,为应对危机,各国势必加快QE(量化宽松)以挽救金融市场,而已经极度过剩的金融资本一旦流入投机领域,必然造成新一轮的过剩和泡沫。而金融资本时代的竞争是以国家为单位的主权信用竞争,并且是一种“你放水我就放更多水”的竞劣机制,既要维持主权信用又要救市和刺激生产,唯一的办法便是寻找新的“资源资本化”标的和空间以消纳过剩的金融资本,谁能维持住不崩溃就能抄底“输家”从而获得相应的“危机红利”以逃出危机。
对于中国而言,只有农村中大量沉淀的生态资源还没有被大资本“青睐”,生态资源资本化不仅能够吸纳因救市而新增的大量流动性,而且可以促使人民币与美元(外汇储备)在一定程度上脱钩,还能促进房地产等投机领域去杠杆,农村也能解决长期资本要素短缺的问题。幸而党中央早在2007年就提出生态文明,2013年又将生态文明战略写入五位一体总体布局。
在要素回流的条件下,党的十九大提出的乡村振兴战略也就成为可能。乡村振兴中的产业兴旺,其关键是以生态资源资本化为统领,按照“产业生态化”和“生态产业化”路径推进农村三产融合发展,实现百业兴旺。要达到上述目标,还得有人的流入,即市民下乡。在此次疫情中,民众更加认识到乡村的作用。因为疫情爆发在城市,目前看来确诊病例也主要集中在城市,城市疫情防控的单位成本也远高于乡村,而且城市越大遭受疫情带来的损失也越大。同时,许多市民长达数周只能生活在钢筋水泥的狭小空间中不能外出,面临着巨大的精神压力;而乡村,特别是在广大山区居住相对分散的乡村,即使村民被禁止外出也有足够的活动空间以释放压力,甚至也不耽误生产。可以预想到,疫情之后将会掀起一轮市民下乡的潮流。在市民下乡带动下,乡村将会出现非常多的创业和就业机会,也就能吸纳更多危机影响下返乡的“失业”农民工。
面对以疫情为导火索的全球危机,中国能否“转危为安”,其关键在于能否抓住机会推动国家整体的生态文明转型,实现城乡融合发展。
这或许也意味着,“今天的你我将重复昨天的故事”,农民将会再一次拯救中国!
*此文由罗士轩根据温铁军2020年2月24日网络直播演讲整理、修改并补充而成,刘亚慧参与了修改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