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佳瑶
摘 要:大雁塔和曲江作为唐代文人宴饮集会的重要场所,在此诞生了大量的唐诗,这些诗歌按照主题可分为游玩类诗歌、应制诗和科举仕途类诗歌等三类,通过研究这些诗歌,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唐代文人们独特的“青春”风貌和昂扬进取的精神。
关键词:大雁塔;曲江;青春;精神面貌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33-0-03
一、大雁塔、曲江简介
大雁塔位于唐长安城晋昌坊的大慈恩寺内,又名“慈恩寺塔”。唐永徽三年,玄奘为保存经丝绸之路带回长安的经卷主持修建了大雁塔,使佛塔这种古印度佛寺的建筑首次传入中原地区,并成为印度文化与华夏文化相融合的典型物证,大雁塔作为现存最早、规模最大的唐代四方楼阁式砖塔,是凝聚中国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结晶的标志性建筑。
“雁塔诗会”是大雁塔最辉煌的一页历史。千百年来,登临大雁塔,赋诗抒怀的诗人多达数百人,留下诸多诗作,这种风气在唐代最为流传。在佛寺建成初期,高宗李治曾亲谒慈恩寺赋诗“日宫开万仞,月殿耸千寻。花盖飞团影,幡虹曳曲阴……”[1]中宗时期又专置修文馆,招纳文人雅士,随驾游宴。其中每年九月九重阳节,皇帝都要亲临慈恩寺登高远眺,吟诗作赋,学士们则纷纷唱和,雁塔诗会一时蔚然成风。唐中宗神龙年间,进士张莒游慈恩寺,将名字题在大雁塔下,此后引得文人纷纷效仿,新科进士更把雁塔题名视为莫大的荣耀,他们会登临大雁塔将他们的姓名、籍贯和及第的时间题在墙壁上留念,象征着平步青云。在雁塔题名的人当中,最出名的当属白居易。他27岁一举中第,登上雁塔,写下了“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的诗句,表达他少年得志的喜悦。直到现在,大雁塔的门楣上还有前人的部分题诗存留。
曲江是唐代长安城内的一个著名园林,唐代的皇帝、官员、文人雅客常游览此处,并在此宴饮,于是曲江频繁出现在古代诗文中。因此曲江不仅是一个赏景之处,更是一个底蕴深厚的文学交流场所。在唐代的重要节日里,例如上巳节、中和节、重阳节等,皇帝都会在曲江宴请群臣。
上巳,指农历三月上旬的巳日,这天长安城中士女都要到曲江池踏春,杜甫诗曰:“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丽人行》)[2]指的就是上巳日游春欢宴的场景。上巳节,皇帝和妃嫔坐在紫云楼上,朝廷百官聚会于山亭,梨园弟子奏乐助兴,池中还备有几艘彩船,专供宰相等少数达官与翰林学土乘游。唐德宗曾作一首《重阳日赐宴曲江亭赋六韵诗用清字》诗,并要求群臣都以清字为韵作诗一首,留下了不少人文佳话。白居易上巳节在宫内参加御宴之后,得到诏令前往曲江游乐,于是喜不自胜,感叹“荣降天上,宠惊人间”。在唐代,曲江宴还常常和科举考试联系在一起,每年的新科进士都会在曲江举行宴会。曲江的美景、宴饮的美酒,再加上文人仕子们科举及第后的欣喜之情,“曲江流饮”一时传为美谈。
二、有关大雁塔、曲江唐詩赏析
笔者今天在此探讨的是“大雁塔——曲江唐诗中的‘青春”,接下来笔者将会把唐人关于描写曲江和大雁塔的诗歌分为三种类型进行分析探讨,第一种是游玩类;第二种是应制诗;第三种则是关于科举仕途类。通过这三种类型的唐诗鉴赏来逐步走入唐人的世界,去感受洋溢在他们诗歌中的青春文化。
(一)游玩类诗歌
第一类游玩类诗歌占据了描写曲江和大雁塔诗歌中的大部分,许多在此流传千古的诗歌都是游玩类诗歌,这类诗歌通常都写得洒脱恣肆,任意潇洒,颇有青春之美,代表了盛唐气象,也充分地展现了诗人积极昂扬的精神样貌。如岑参的《高适薛据同登慈恩寺浮图》:
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
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
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
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
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
连山若波涛,奔凑似朝东。
青槐夹驰道,宫馆何玲珑。
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
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濛濛。
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
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3]
本诗写于公元752年(唐玄宗天宝十一年)秋,岑参自安西回京述职,相邀高适、杜甫等同僚诗友,出城郊游来到慈恩寺,见宝塔巍峨俊逸,遂吟诗唱和以助兴。
此诗开头两句:“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从下至上描绘宝塔的巍然高耸,诗人顿感此景之壮观。“登临出世界……峥嵘如鬼工。”写登临所见、所感,作者登上宝塔,如同登上了辽阔的宇宙,骤然不知此塔乃人力建造,感叹大雁塔的精妙构造。“四角碍白日……俯听闻惊风。”诗人站在塔顶,极力夸张塔体之高耸入云,遮天蔽日,于是低头观望,竟看到鸟在眼下,风在脚下。这里用了夸张和反衬的手法,这鸟和风,本是高空之物,而从上至下观望则成了低处之景,反衬宝塔极高无比。接下来以排比句式宝塔四方景色。“连山若波涛,奔走似朝东。”描绘东面山景;“青槐夹驰道,宫馆何玲珑。”则写南面宫苑辉煌林立;“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再写西面秋色,秋景苍然;“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濛濛。”写北边陵园。诗人通过对大雁塔的立体描绘,不仅写大雁塔之巍峨,通过对汉代皇帝陵园的描写更是寄托诗人对大唐王朝由盛而衰的忧思。最后两句则说明外戚干政、藩镇谋反使得官场乌烟瘴气,诗人对朝局及唐王朝不乏失望,遂想辞官礼佛。本诗用字恣意潇洒,“涌”“惊”等字用的颇为精妙,全诗状写佛塔的崔嵬和景色的壮丽十分成功。在其中我们可看到作者对大雁塔鬼斧神工般壮丽美的赞扬与称颂,作者对大雁塔的赞美,实际上是作者醉心于欣赏大雁塔的风景,并在此感受生命的鲜活与跳跃。
又如中唐诗人章八元《题慈恩寺塔》:
十层突兀在虚空,四十门开面面风。
却怪鸟飞平地上,自惊人语半天中。
回梯暗踏如穿洞,绝顶初攀似出笼。
落日凤城佳气合,满城春树雨濛濛。[4]
这首诗主要是描写了慈恩寺的构造,作者写自己登上慈恩塔的所见及其感受,直到登顶慈恩塔方才感叹“绝顶初攀似出笼”,又在塔上见长安城内春雾缭绕,万树皆美,可见诗人对于长安城中春景的喜爱,作者尾联“落日凤城佳气合,满城春树雨濛濛。”的描写,给人一种满面清新、心旷神怡的感觉,让人不觉也想登上慈恩塔览遍长安城内的春景,诗人瞬觉春天之清新与生命之柔和。
又卢纶《曲江春望》:
菖蒲翻叶柳交枝,暗上莲舟鸟不知。
更到无花最深处,玉楼金殿影参差。[5]
这首《曲江春望》是组诗,共包含三首绝句,主要描写了长安曲江的优美春景,此处选取第一首略作赏析。“菖蒲翻叶柳交枝,暗上莲舟鳥不知”,菖蒲是一种草本植物,根茎芬芳,多生长在池沼湖畔。这里的菖蒲为野菖蒲,野菖蒲在冬天叶子会枯萎变黄,春天会焕发出新叶。“柳交枝”说明时节已经到了暮春,柳树枝叶繁茂,相互交织。“暗上莲舟”,是说明柳荫遮住了阳光,仿佛一篇莲叶一般使人感到阴凉清爽。由此可见长安城内春光明媚,万树皆新,静谧幽雅。“更到无花最深处,玉楼金殿影参差。”这句描写了曲江周边楼阁宫殿连篇,僻静幽寂,以至于都没有花草树木,唯有高楼倒影在水中参差不齐的林立。这首绝句从意境上来说并无深意,但是可以看出唐朝时期曲江的美景与繁华,也表现了唐代文人对于美景独特的感知和体验,表现了他们对生命的热爱和尊重。
(二)应制诗
应制诗在大雁塔、曲江所留存的篇目也较多。前面笔者介绍了“雁塔诗会”以及“曲江宴会”的盛大场景,因此也不难想象应制诗之丰富。曲江的南岸的芙蓉园,是当时皇家的游赏之地,长安百司衙署还特为百官在曲江周围修筑“廨署”,以方便官员在曲江游园。当朝天子附庸风雅,喜爱传召有学识的才子前去游宴,在宴会过程中,才子们都会作诗吟咏,此类诗歌则为应制诗。应制诗多是对当时宫廷文化生活的一种记录,因为他们的多以皇帝和宫廷生活为创作中心,因此皇帝的审美创作态度对当时应制诗的审美倾向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如初唐时期诗人李峤《春日侍宴幸芙蓉园应制》:
年光竹里遍,春色杏间遥。
烟气笼青阁,流文荡画桥。
飞花随蝶舞,艳曲伴莺娇。
今日陪欢豫,还疑陟紫霄。[6]
这首诗作于唐中宗景龙三年,中宗驾临芙蓉园时,该诗生动的描写了当时曲江的美丽风光以及宴饮胜景,飞花伴着蝴蝶起舞,动听的曲调随着娇莺恰啼,连蝴蝶、娇莺都带有欢愉之感,作者内心的喜悦之情更是不言而喻的。此诗用词生动、色彩鲜明。读来给人鲜活灵动之感,让人感受到初唐文人们的生活情趣,文采斐然,颇有青春明媚之感。
又如宋之问的应制诗《奉和九月九日登慈恩寺浮屠应制》:
凤刹侵云半,虹旌倚日边。
散花多宝塔,张乐布金田。
时菊芳仙酝,秋兰动睿篇。
香街稍欲晚,清跸扈归天。[7]
这首诗描写的是重九与中宗一同游慈恩寺的景象。全诗描绘出了游览慈恩寺的场景以及帝王出行的景象,宴会中的琼浆玉露、秋兰芳香都使诗人印象深刻。宴饮结束,诗人仍不舍离去,于是还徘徊于街道上,字里行间展现着唐朝的雍容华贵。
盛唐时期诗人王维也有应制诗《三月三日曲江侍宴应制》曰:
万乘亲斋祭,千官喜豫游。
奉迎从上苑,祓禊向中流。
草树连容卫,山河对冕旒。
画旗摇浦溆,春服满汀洲。
仙籞龙媒下,神皋凤跸留。
从今亿万岁,天宝纪春秋。[8]
该诗记录了天宝年间,唐玄宗上巳节驾游曲江的场面。诗中“祓禊向中流”描写了当时上巳节临水洗濯的习俗,他们希望以此来祛病延年。“画旗”指代的就是仪仗中所绘有日月龙纹的旌旗,“春服”则是当时百官的服装,句末则是对帝王的称颂。王维将当时帝王出游的场面用华丽的词藻描写的雍容华贵、盛大壮观,也向我们展示了当时的一些文化习俗。
由此可见,关于曲江、大雁塔的应制诗内容基本相同,大致都是描写曲江、大雁塔周围的美景,以及皇帝出行时的庄重盛大场景,用词都较为庄重、典雅、平和、辞藻华丽,向我们展示了大唐盛世的宏伟壮丽,从侧面也映出在这样宏伟开放的时代下必然有积极进取、昂扬向上的文人群体,他们通过对时代和国家的颂扬,也向我们展现了他们积极、青春的文人形象和心理。可见这类应制诗反映了当时的文人们内心对于为国效力的远大抱负,仕子们昂扬的精神面貌跃然纸上。
(三)科举仕途类诗歌。
曲江、杏园、雁塔另一价值就在于它是与唐朝的科举考试紧密相连,在唐朝时期,曲江借助其地理优势,成为众多活动的最佳宴饮去处。毫无例外,新科进士宴也在此举行,新科进士们有“关宴”、“杏园宴”、“谢师宴”等众多宴会,在这种情景之下,不少才子进士都会赋诗一首,借以抒情感慨。
晚唐诗人刘沧,他在科举考试中久试不第,最终白发苍苍时才中得进士,在诗人的《看榜日》中我们可以体会到诗人当时的喜悦:
禁漏初停兰省开,列仙名目上清来。
飞鸣晓日莺声远,变化春风鹤影回。
广陌万人生喜色,曲江千树发寒梅。
青云已是酬恩处,莫惜芳时醉酒杯。[9]
“禁漏初停兰省开,列仙名目上清来”,禁漏是当时宫中的计时漏刻,以此来判断时间。禁漏初停,即秘书省在一大清早就出来放榜,而诗人榜上有名,故将其称作仙榜,可见是诗人内心的激动。放榜之时正是初春,曲江中的树发出寒梅,莺啼鹤舞,一派喜庆气象,在终于得第后,诗人难掩内心的喜悦。
诗人黄滔一生仕途坎坷,同刘沧一样久试不第,直到唐乾宁二年(895)才考中进士,喜悦之情不言而喻,故作诗《放榜日》:
吾唐取士最堪夸,仙榜标名出曙霞。
白马嘶风三十辔,朱门秉烛一千家。
郄诜联臂升天路,宣圣飞章奏日华。
岁岁人人来不得,曲江烟水杏园花。[10]
在此处,诗人将录取进士的皇榜称为“仙榜”,借此来表达自己的喜悦心情。这与刘沧将皇榜称为“列仙名”和李远将新进士称为“仙侣”有异曲同工之妙。“郄诜联臂升天路,宣圣飞章奏日华。”这句可看出作者中榜的喜悦心情已经溢于言表,自己踏上鸿鹄之路为国家效力,即将实现自己的伟大抱负。最后“曲江烟水杏花园”则是情景交融,这曲江满园的杏花仿佛都在为作者高中而高兴。
有关于及第登科最著名的当属孟郊的《登科后》: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11]
公元796年(唐贞元十二年),年届46岁的孟郊又奉母命第三次赴京科考,终于登上了进士第。放榜之日,孟郊喜不自胜,当即写下这首《登科后》。
此诗开头直抒胸臆,叙述以往在生活上的困顿不安再不值得一提,活灵活现地描绘出诗人神采飞扬的得意之态,酣畅淋漓地抒发了他心花怒放的得意之情。三、四句的诗歌形象脍炙人口,所谓“春风”,既是自然界的春风,也是诗人中榜之后心情面容上满面春风。所谓“得意”,既有考中以后的满足自得,也有展望前程的躊躇满志。因而诗歌所展示的艺术形象,就不仅仅限于考中进士以后在春风骀荡中策马奔驰于长安道上的孟郊本人,也是长驱在理想道路上的具有普遍意义的艺术形象了,使诗作获得了较大的思想艺术容量,既具体生动,又不乏概括性。诗的前两句把困顿的往昔和得意的今天对比,一吐心中郁积多年的烦闷。“一日看尽长安花”仿佛说自己在这一天赏尽了世间美景,使充满豪气的诗有了明朗轻快的结尾。在这首诗里,诗人情与景会,意到笔随,不仅活灵活现地描绘了自己高中之后的得意之态,还酣畅淋漓地抒发了得意之情,明快畅达而又别有情韵。
总之,大雁塔与曲江作为唐代文人们的集会圣地,不论是“雁塔诗会”或者是“曲江流饮”都使得唐代文人多在此处留下名篇。这些名篇中不仅仅有对曲江和大雁塔及其周边美景的描写,更多的是将文人们的仕途与此地标相连接,使得唐代文人与大雁塔和曲江多了另外一层深刻的联系。文人们在此地的作品都为我们展现了唐诗中青春的一面,他们或是在游玩诗中表达自己踏春的愉悦,将自己对生命的感触与美景相挽结;或是在应制诗中通过对盛唐气象的描写来反应唐代文人们独特的积极昂扬的精神面貌;又或者是在科举仕途类诗歌中展示自己的少年意气又或者是登科的喜悦之情,不论是哪种,都表现唐代文人仕子们将自己自信激昂的一面与大雁塔和曲江联结,为我们呈现了不一样的唐诗。
注释:
[1][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99.卷2/22.
[2][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99.卷216/2261.
[3][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99.卷198/2043.
[4][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99.卷281/3188.
[5][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99.卷279/3166.
[6][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99.卷58/693.
[7][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99.卷52/634.
[8][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99.卷127/1285.
[9][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99.卷586/6861.
[10][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99.卷705/8186.
[11][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99.卷373/4219.
参考文献:
[1](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
[2](宋)欧阳旭等撰.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
[3]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3 年.
[4]傅璇琮.唐才子传校笺[M].北京:中华书局,1987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