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国明 耿晓梦
(1.北京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北京 100875;2.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北京 100872)
并不算年轻的虚拟偶像市场再度受到强烈关注,动漫IP、游戏厂商、互动社区、通讯巨头等各方力量纷纷入局,虚拟偶像大有成为人工智能时代文娱产业焦点的趋势。“虚拟偶像”一词早在20世纪90年代的日本就已出现。但直至今日,对于“虚拟偶像”还未有十分明确的定义,究其原因,伴随着数字技术特别是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成熟,虚拟偶像样态持续演进,技术对虚拟偶像的形塑仍在进行中。虚拟偶像,从字面上理解就是非真实人类偶像。虚拟,并非客观存在的人物实体,是依托现代影音技术和手段的无真实本体的虚构形象;偶像,不同于小说、电影、漫画中构建出的具有故事叙事色彩的人物、角色或形象,通过媒介与受众形成交互,行为设计符合大众需求和追爱。概言之,虚拟偶像是在人工智能时代互联网等虚拟场景或现实场景中进行偶像活动的架空形象,包含了技术手段和运营模式两方面的表征: 在技术手段上,利用计算机图形、语音合成等手段人工制造“能说会唱”的虚拟存在;在运营模式上,仿照真实偶像进行演艺活动和开展形象运营。虚拟偶像的兴起与发展得益于技术手段尤其是人工智能的发展,也离不开造星工业体系的成熟。
与持续高涨的市场热度对比,国内外研究者对虚拟偶像的关注稍显不足。目前国内外多数研究是围绕着“初音未来”这一典型个案展开,(1)Jørgensen, S.M.H., Vitting-Seerup S.& Wallevik K. Hatsune Miku: an Uncertain Image [J]. Digital Creativity.2017,28(4),318-331.(2)朱钊.浅析虚拟偶像“初音未来”与赛博空间[J].现代交际,2010(09): 59-60.(3)张旭.从虚拟制造到真实消散——以“初音未来”为例论数字技术对当代人的影响[J].艺术广角,2016(6): 15-20.也有国内研究者将研究对象拓展至本土偶像“洛天依”,(4)李镓,陈飞扬.网络虚拟偶像及其粉丝群体的网络互动研究——以虚拟歌姬“洛天依”为个案[J].中国青年研究,2018(6): 20-25.但缺少对虚拟偶像整体生态的把握。在这些个案研究中,粉丝群体在虚拟偶像生产消费中的生产者功能以及自组织性等话题成为研究者重点探讨的话题。(5)黄婷婷.虚拟偶像: 媒介化社会的他者想象与自我建构[J].青年记者,2019(30): 28-29.(6)战泓玮.网络虚拟偶像及粉丝群体认同建构[J].青年记者,2019(11): 7-8.总体来看,已有研究虽然在虚拟偶像的最新技术形态演进与中宏观产业体系解构等方面稍显薄弱,但也启发式地指明了未来研究可以借鉴的理论工具——迷及迷文化。迷(fans),又被译为“粉丝”,作为最积极的受众,一直受到学术界关注,迷研究成为媒介文化、心理学和社会学等领域的热点。迷有电视迷、游戏迷、股票迷等等,都是入迷行为的一种;在娱乐工业语境下讨论偶像时,最常使用的名词还是“粉丝”。如何理解虚拟偶像兴起的必然性?虚拟偶像的价值何在?虚拟偶像离现实还有多远?对这些问题的解答关系着对虚拟偶像的属性认知。本文结合迷理论,从技术与文化的双重视角,就虚拟偶像的驱动引擎、重要价值以及关键技术要素展开探讨,以期为把握人工智能时代的一个现象级存在——虚拟偶像——的动力系统、价值逻辑和未来发展路线提供参考。
虚拟偶像的前身可以回溯到20世纪80年代的英国。George Stone等人创造了一个由计算机合成的名为Max Headroom的虚拟人物,(7)爱范儿.虚拟偶像,一场二进制人造甜梦[EB/OL].(2016-12-31)http://www.sohu.com/a/123090526_413981.而虚拟偶像的概念则是在日本诞生与孵化的。20世纪80年代就有公司提出“培育国民级虚拟偶像”的企划;1999年,第一个计算机图形(CG)虚拟偶像“伊达杏子”诞生,但因为当时CG建模技术尚不成熟,3D模型的虚拟偶像在美感上仍逊色很多。(8)人民网-动漫频道.虚拟偶像: 文化的承载与集合 娱乐文化的衍生物[EB/OL].(2016-08-05)http://m.haiwainet.cn/middle/3541840/2016/0805/content_30161628_1.html.整体来看,在进入21世纪之前,虚拟偶像仍处在文娱产业的边缘地带,并未受到大众的关注。真正将“虚拟偶像”这个词带入人们视线的是诞生于2007年的初音未来。初音未来其实只是日本音乐软件公司CRYPTON以雅马哈集团第二代VOCALOID语音合成程序为基础开发的音源库。依托于语音合成技术以及音源库,在初音未来前后诞生了一批虚拟偶像歌手。随着技术的进一步发展,虚拟主播作为新一代虚拟偶像迅速兴起。虚拟主播的典型代表,是全球第一Vtuber“绊爱酱”。虽然绊爱反复强调自己是AI人工智能,但实际上只是带“面具”的主播——利用先进的实时演算和动作捕捉技术,加之虚拟背后的人物动作表演及同步声优配音,结合3D计算机动画人物形象,呈现在前台的便是一个生动的虚拟主播。人工智能技术在虚拟偶像打造上的真正应用以“琥珀虚颜”和“微软小冰”为代表。“琥珀虚颜”是Gowild旗下“AI虚拟生命HE琥珀”的代言人,HE琥珀以3D全息智能音箱的形式呈现,能够对用户进行信息管理、时间管理、健康管理、教育管理。“微软小冰”是微软于2014年提出建立的情感计算框架,经过多次代际升级,已逐渐发展出少女歌手、主持人、诗人等社会化角色,并有了3D可交互模型,还承担着技术赋能的任务,如为“人工智能偶像全息平台”以及国内首个国风AI虚拟偶像组合提供技术支持等。
总体来看,从技术实现视角来看,虚拟偶像是数字技术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数字技术的发展进步推动着虚拟偶像市场升级迭代;在新技术支持下,虚拟偶像更加趋向网红化、大众化的运行模式,并逐渐朝着类型更丰富、模式更多元化的方向发展。早期虚拟偶像的出现与数字媒体技术的发展紧密相关。通过现代计算和通讯手段综合处理文字、声音、图形、图像等信息,为偶像的形塑提供了新的可能;计算机图形技术(Computer Graphic)的进步推动虚拟偶像更加立体化、生动化。以初音未来为代表的虚拟歌姬背后的核心技术是语音合成技术,即只需输入音调和歌词就可以生产由电脑合成的类似真人演唱的歌声;同时,全息投影技术为虚拟偶像从赛博空间走向线下空间创造了条件,虚拟偶像歌手借助虚拟成像举办演唱会,试图打破二次元与三次元之间的界限,以更逼真的个体形象与粉丝互动。由于动态捕捉、实时渲染、人脸识别和人物建模等多重新技术的应用,相比于单一的歌姬式虚拟偶像,新一代虚拟偶像能够以更鲜明的“人格魅力”与粉丝进行多路径互动: 不仅可以精准地控制面部表情变化,作出相适应的表情应对和语音应对,还可以做到实时的唱歌、跳舞、脱口秀等才艺展示。更重要的是,虚拟偶像能承载的平台也更多,她们活跃于短视频平台和直播平台,轻松入驻粉丝的手机屏幕,实现实时互动。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带来的是交互方式的变革,交互方式正从传统的触摸交互向以人工智能技术为主导的多模态的拟人交互转变。人工智能对虚拟偶像的赋能更多体现为“赋予智能”,基于“人工智能感官系统”,让虚拟偶像成为具备情感和创作能力、可与人类实现无障碍互动交流的人工智能虚拟偶像。
技术,不仅持续推动着虚拟偶像样态的演进,还在深刻改造着偶像工业体系和粉丝迷群文化。数字化技术的发展跨越了时空的隔阂,人们越来越依赖计算机来传播信息、交流情感等。媒介形式的改变,不仅是信息传播方式的改变,也是文化模式的改变。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新媒介的出现引爆了后现代消费主义粉丝文化的狂潮,偶像制造与消费趋向虚拟化,偶像粉丝生态的拟象化表征不断被强化。在以“丰盛”和“消费”为主要特征的现代社会,人们不再单纯满足于物品的使用价值,符号价值和形象价值的重要性日益凸显。偶像是有别于专业演员、专业歌手的独立职业,其主要工作内容是“讨人喜欢”而非“贩卖才艺”。作为文化工业的产物,现代偶像的本质是商品化的人物形象。偶像被贴上各种的“人设”标签,经营着商业化的人物设定,贩卖着粉丝喜爱的“形象”与“性格”。偶像成了一种象征,作为粉丝期望的“物”,被重新建构成可以获得普遍认可的人格符码。但粉丝并不是全盘接受着偶像形象及其产出品的全部,而是从偶像的整体形象之中,拆解出一部分元素进行重组与再语境化。日本文化研究学者东浩纪将20世纪90年代之后日本“御宅族”的消费模式描述为由消费故事的“物语消费”向消费素材的“数据库消费”的转向。(9)刘子晗.浅谈日本动漫产业“数据库”消费模式[J].大众文艺,2018(7): 172-173.不同场域的粉丝各取所需,同一个偶像在不同粉丝眼里有不同的形象与意义。“脑补”与“二次创作”成为新生代“产消者”偶像消费的常态路径。粉丝消费的其实是依照一定的“程序”制造的可供消费的偶像因子及其载体。当偶像被建构为可供制造与消费的文化符码,偶像与粉丝之间的关系其实是一种“准社会互动/准社会关系”,是一种想象性互动,是虚拟的单向社会关系。
在后现代拟像社会,缺席表现为存在,想象表现为真实,媒介营造出由被操控的符码组成的“超真实”世界。随着偶像工业与粉丝文化的拟象化不断强化,虚拟偶像在数字化社会中的出现与兴起理所必然。在媒介化社会,借助现代传媒的强大力量,经过全方位的商业包装,文化工业制造出虚拟偶像,与真人偶像类似。他们迎合大众在特定时期对某种特定形象的需求,满足人们的期待和幻想。具体来说,媒介根据粉丝的喜好为虚拟偶像打造标签化身份,如“学霸”“吃货”“老干部”“女汉子”等等,将虚拟偶像作为文化消费符号塑造出来;虚拟偶像作为一套完整的意义系统发挥着微型数据库的功用,粉丝从虚拟偶像身上获取“幻想素材”。同时,互联网的新型信息流动结构塑造了一种新型的准社会交往方式,在互联网空间中,虚拟偶像与粉丝展开“在场”般的互动,虚拟偶像得体地回应粉丝想象中的交往,粉丝获得“远程亲密感”。虽然虚拟偶像在现实情景下依然是“肉体缺场”,然而依托社交媒介建构的个人场域,虚拟偶像与粉丝之间的情感向以关怀、信任、理解、互动和承诺为特征的亲密关系方向发展,形成建立在网络空间的想象的亲密关系。
判断一项事物是否真正具有市场价值与社会生命力,需要考察其是否契合产业的进化逻辑。在互联网成为基础设施的信息社会,线上网络对个体的赋能成为最显著的特征之一;试图对媒介娱乐工业施加影响的粉丝在信息科技的赋能下逐渐成为娱乐产业的主导力量,粉丝经济成为媒介娱乐产业的基本运营逻辑。粉丝经济的根本意义在于打破中心化的权力结构,为消费者赋权,消费者需求成为娱乐产业运作的起点与落脚点。(10)杨玲.粉丝经济的三重面相[J].中国青年研究,2015(11): 12-16.相比于真人偶像,虚拟偶像能够在哪些方面更好地满足粉丝需求,这是理解和把握虚拟偶像价值逻辑的关键所在。
作为文化消费符号的偶像,是粉丝自我投射的“镜像”。投射是从别人身上发现自己的情感、想法或愿望的心理保护机制。粉丝将自我的某种梦想、欲望、缺憾投射到偶像之上。标签化的偶像符号为各个社会阶层、各个年龄段、各种性格的受众提供了理想的生活模型。偶像在某种程度上是粉丝内心理想化的现实性外延,体现着人们在世俗人生中对完美的追求。偶像对粉丝来说是理想自我的镜像投射,是一个安全的过渡性领域,从偶像身上粉丝获得了情感寄托。对粉丝来说,对偶像的崇拜与消费是一种以人物为核心或以特质为核心的社会依恋。粉丝和偶像之间的桥梁与纽带往往是有关偶像的各类商品或各种文本,粉丝正是在这种消费和对偶像的幻觉中完成着一次次情感虚拟的体验,在追逐偶像的过程中实现情感的虚拟性满足。
相对于普通消费者,粉丝群体崇拜、仰慕甚至狂热地迷恋着自己所热爱的对象,并且在经济、时间和情感方面都进行超常的投入;他们不是被动地消费,而是积极、主动、创造性地通过消费来建构自己生活和存在的意义。(11)刘伟,王新新.粉丝作为超常消费者的消费行为、社群文化与心理特征研究前沿探析[J].外国经济与管理,2011(7): 41-48,65.深度参与是粉丝消费行为的重要表现,参与性是粉丝文化的首要特征。粉丝会以偶像文本为元素,挪用文本和再创文本,从中制造出属于自己的特殊意义。(12)张嫱.迷啊,谜!——传播学研究中的迷理论[J].新闻记者,2007(6): 16-18.随着互联网技术尤其是移动网络技术的迅速普及,粉丝获得了大量触手可及的媒介交流形式,粉丝在对各类偶像文本的消费、生产与认同中获得更多赋权的可能性。以参与感为精髓的“养成偶像”逐渐成为主流,粉丝试图通过时间、资金与情感的投入深度参与偶像的成长过程,使偶像按照期待的方向成长并收获成功。在养成偶像的过程中,偶像的“神性”进一步消退,粉丝获得“造物主”般的满足感与成就感。
相比于真人偶像,借助于人工智能实现的海量知识储备,虚拟偶像更无限趋近于理想与完美。按照市场需要制造的真人偶像,常常与实用、能力等基本品质脱节。虽然偶像的主要标准是“讨人喜欢”而非“贩卖才艺”,但当他们频繁出现于影视剧作品中或推出音乐作品,演技或是歌唱实力还是会受到诟病。而依托多种技术手段建构的虚拟偶像可以拥有更多元的“才艺”,开展更多样的演艺活动,无限趋近于完美。借助深度学习、符号推理等,虚拟偶像可以轻松“跨界”: 既可以是知识渊博的主持人也可以是风趣幽默的段子手,既可以是说唱歌手也可以是音乐剧演员……虚拟偶像还可以挑战真人偶像们难以做到的工作,比如户外探险直播等,在更多领域展示出可塑性。作为不受档期限制的“全栖艺人”,虚拟偶像极力汇集粉丝喜爱的元素,粉丝从“全能偶像”这里或许能获得更多补偿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相比于养成真人偶像,虚拟偶像给了粉丝更多的参与空间与自主权力,情感关系更加自主。当养成对象是真人偶像时,粉丝往往是以制造流量数据、集资应援等形式参与偶像成长,虽然可以为偶像向经纪公司“争取权益”、为偶像与“黑粉”战斗,但始终无法主宰偶像的成长路径。相对而言,数字内容产业提供了即兴开放参与的可能,虚拟偶像给予了粉丝充足的权利,粉丝真正享有了文化制作权,体验了一把“我的偶像我做主”的自主式文化创造。粉丝得以深度参与到内容的生产和偶像的塑造中,虚拟偶像演唱的曲目可以由粉丝创作,粉丝还可以让虚拟偶像演唱自己喜爱的歌曲,甚至可以让虚拟偶像以自己喜爱的方式与对自己对话。虚拟偶像的一切行为均来自大众的创造,虚拟偶像的非唯一性和可复制性让粉丝成为偶像建构中的主体,每个人都可以制作出自己心中的虚拟偶像,每个粉丝都能够拥有专属于自己的“定制偶像”。
相比于表演人物设定的真人偶像,虚拟偶像人物设定即自我本质,是一个更“真诚”的“镜像”,情感关系更加牢靠。偶像符号作为包装设计的产物并不一定与偶像自身的人格相统一,真人偶像们其实是在扮演公众喜爱的并且能带来商业价值的角色,艺人本身的真实性格深藏于后台。但综艺真人秀、微博、各种娱乐爆料提供了更多接近真人偶像私人空间的机会,隐藏于后台的真实性格有可能被揭露,真人偶像们扮演的人物设定往往会在某些网络新闻的披露或突发事件的冲击之下遭到瓦解,以至“人设崩塌”成为近年来常见的舆论现象;而一旦“人设崩塌”,粉丝将会陷入情感损耗和认同危机之中。而虚拟偶像为粉丝呈现的就是根据粉丝喜好打造的外在形象与内在性格,不存在脱节、不存在扮演,虚拟偶像严格遵照人物设定进行演艺活动,没有丑闻,也不会“人设崩塌”。同样作为寄托粉丝理想的符码,虚拟偶像更加纯粹,无需伪装加工,在某种意义上更值得信任。
相比于遥远的真人偶像,虚拟偶像能够基于无处不在的网络给予多场景下的陪伴,情感关系更加亲密。媒介在通过曝光偶像的工作及其生活以适当拉近偶像与粉丝之间距离的同时,又控制着大众与名人偶像之间的距离。(13)李志雄,侯丽杰.后现代偶像的建构与解构——以“鹿晗事件”反思当下偶像崇拜现象[J].传媒观察,2018(2): 31-33.虽然互联网为偶像和粉丝提供了建立联系与进行跨时空互动交往的空间,但微博、直播等新技术平台非但没有将偶像的“后台”展露,反而是“前台”展演的另一种延伸,粉丝看似已经深入到偶像的衣食住行、学习工作等私人领域,其实只不过是偶像伪装过的自我展演,粉丝与偶像之间并不是真正基于信任与理解的亲密关系。随着万物互联智能时代的到来,无处不在的连接让人与外部界面无限融合,虚拟偶像触手可及。随着现实与虚拟界限的消弭,现实性场景不断趋向现实增强性场景,虚拟偶像可以全面嵌入人的日常生活,提供适配于时空场景与心理场景的服务。虚拟偶像在仿照真人偶像开展影视、音乐等大众演艺活动的同时,还能充当一对一陪伴式角色,叫醒、陪练、聊天等以往依靠粉丝幻想才能实现的功能在虚拟偶像身上成为可能,依据粉丝特定场景下的需求与偏好,虚拟偶像能够提供适配的交互,成为“懂粉”“宠粉”的陪伴式亲密偶像。
虚拟偶像虽然在满足粉丝某些需求上展示出了巨大的潜能,但其独特价值的实现建立在技术条件相对成熟的基础上。真诚、全能、专属、亲密的虚拟偶像是能够实现沉浸互动的智能化人格化虚拟偶像。目前,虚拟现实以及人工智能等前沿技术在虚拟偶像上的应用才刚刚起步,虚拟偶像距离价值落地和市场爆发还有若干关键技术要素。
长久以来虚拟偶像都与二次元文化有着明显的绑定关系,无论是初音未来、洛天依,还是绊爱酱,这些最具代表性的虚拟偶像,从人物设定到作品风格大都未能跳出ACG文化圈。二次元概念强调的是动画(Animation)、漫画(Comic)、游戏(Game)的媒介特性,区别于由真人、真实事物作为拍摄对象的三次元电影、电视剧。二次元概念还强调ACG创造的世界所具有的“虚拟”“幻象”等性质。(14)林品.青年亚文化与官方意识形态的“双向破壁”——“二次元民族主义”的兴起[J].探索与争鸣,2016(2): 69-72.中国的二次元爱好者,大多是熟练使用数字媒介的“数字原住民”(digital natives)。随着“80后”乃至“90后”日益成长为社会中坚力量,二次元文化的主流化已是大势所趋。虚拟偶像的主流化需要虚拟偶像打破“次元壁”,从赛博空间走向线下空间。3D影像、虚拟现实影像、增强现实影像和全息影像等新的影像形式逐渐打破虚拟和现实的隔膜,为虚拟偶像在线下现实空间活动提供了技术可能。
但目前的技术在虚拟偶像交互沉浸感上还有较大空间。例如: 由于受到成像介质的限制,目前较成熟的全息投影技术只能将虚拟影像投射到放置全息膜的区域,观众和偶像依然存在距离感;(15)黄泽垚.全息时代偶像舞台的新生——浅析全息投影技术对舞台的影响[J].新媒体研究,2018(22): 34-35,41.主流VR/AR方案主要可归为双目视觉类型和光场显示类型,而双目视觉类型VR/AR产品会产生辐辏-调焦冲突,可能会让人有眩晕、疲劳等感觉,光场显示类型VR/AR产品也存在分辨率下降问题和辐辏-调焦冲突等缺点等等。(16)何泽浩,隋晓萌,赵燕,曹良才,金国藩.基于全息光学的虚拟现实与增强现实技术进展[J].科技导报,2018(9): 8-17.要想真正打破虚拟偶像的“次元壁”,虚拟偶像在现实空间的输出是基础,实现虚拟数字与真实的物理时间之间的有效交互是关键。支撑虚拟偶像现实呈现的虚拟现实技术需要提升粉丝的沉浸感,使其身临其境地与虚拟偶像置身同一空间,给粉丝带来更加优质的感官体验,真正实现虚拟与现实、线上与线下的高度连接。
所谓偶像,自然是有生命感、人格化的,能理解、能交互、有记忆、有情绪的客体。目前的“AI合成主播”是依托声音合成、表情合成、唇形合成,并结合语音、图像等多模态信息进行联合建模训练后,生成与真人无异的AI分身模型;人工智能应用大多属于机器学习——从大量数据中寻找规律,经过训练完成种种工作,是一种更高效的机械。虚拟偶像需要更多人工智能技术的加持来更有人味,对比只能对固定的话语进行回应的程序,利用神经网络、深度学习、知识图谱等来进行自我思考行动的虚拟偶像更贴近真实人类的姿态。
虚拟偶像需要感知智能。体感识别、图像识别、语音识别等多模态识别,让虚拟偶像可以通过多种媒介收集外界信息,更加真实地感知现实世界。区别于其他只能等待用户去唤醒的被动交互机器人,虚拟偶像能够主动与用户交互,关怀用户,更加人性化。而语音输出、动作输出等多模态输出,让虚拟偶像可以通过语音、肢体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情绪。虚拟偶像还需要认知智能。虚拟偶像需要建立自己的知识图谱,实现对于自我的认知和对于用户的认知。当虚拟偶像拥有了自己的知识图谱,它能够在与粉丝对话时展露出自己的性格特点,性格与情绪不断丰满,还能不断补充着粉丝在交互时透露的信息,逐渐让用户画像更加丰满。知识图谱帮助虚拟偶像增强认知、理解粉丝并建立“世界观”。运用人工智能技术,虚拟偶像不再是一组不能交互的设定,而是一个能在现实世界与粉丝交流互动、不断成长的AI虚拟生命。未来的人工智能技术就是要让虚拟偶像有更类似人的性格、更像人的声音、更拟人的神态,有更好的情感识别、更好的意图表达、更好的联想能力,人工智能赋予虚拟偶像智慧与人格。
人类在其自身发展历史的每一阶段始终伴随着偶像制造与崇拜。偶像制造与崇拜是人类自我认同遭遇困难时得到的一种变通的自我认同的方式。在后现代社会,媒介和社会大众合谋制造的消费型偶像替代传统生产型偶像成为当代偶像的主角。消费型偶像是资本选择、媒体高密度宣传、受众忠实追随的结果。(17)仝青,程旦丹.当代偶像生产机制研究[J].中国报业,2018(2): 22-23.而随着新媒介技术的赋权,受众在偶像选拔塑造中拥有更多的参与感与主宰权,偶像制造实现由“媒介创造”到“粉丝养成”的变革,偶像不再是“伟光正”代表,更像亲人、朋友或者“曾经的自己”,偶像身上的神性特质逐渐被破除。如果说前现代社会依靠“神”示在指导社会生活,现代社会依靠智者来指导社会生活,那么在后现代社会则是个体自己在指导社会生活。(18)鲍海波.媒介文化生产中的偶像制造与消费及其媒体责任[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3): 122-128.在当代社会价值多元化与个体选择自由化趋势下,虚拟偶像的兴起与发展正是媒介技术进一步赋能的表现,偶像制造与崇拜从“全民养成”迈向“全民赋能”,大众完全可以通过“自助”的方式完成偶像建构。
然而在消费主义意识形态和符码统治的逻辑下,偶像变成了一种异化的文化符号,偶像崇拜成为一种娱乐和消费的游戏,物欲文化操控大众精神世界。物质实体被消解、遮蔽,转而被唯美的商品影像所取代。后现代社会计算机技术通过克隆实在和以现实的复制品消灭现实的事物使世界提前分解。媒介用拟像符号取代实在之物,创造出一个庞大的虚拟世界,个人已深深陷入符号异化的泥淖之中。在虚拟与现实之间,在物性与人性之间,在从虚拟偶像身上寻求情感寄托和精神指引时,人们逐渐模糊了事实与虚构之间的界限,也消解了作为真实人的主体性。技术幻象不断引导大众远离社会真实,置身于浅表性、暂时性的虚拟文化空间,逐渐失去人类生活的批判意识和超越维度。尤其对构成粉丝群体中坚力量的青少年来说,在心理趋于成熟但又尚未成熟的人生阶段,虚拟偶像可能更容易影响他们的价值判断,他们更容易对虚拟偶像采取一种直觉化与极端化的社会学习和依恋,也更容易在“拟态环境”中迷失自我。
当然,技术不可能以独立于伦理的态势获得发展,伦理是前沿科技发展的框架和底线,伦理的反思和引导需要一直贯穿技术发展的始终。虚拟偶像也不例外。在虚拟现实、人工智能技术等关键技术要素逐渐走向成熟的同时,虚拟偶像技术设计者、生产者、消费者等技术主体不仅要考虑技术的可能性,而且还要考虑技术活动的目的、手段以及后果的正当性。虚拟偶像适用的不仅仅是对机器人相关主体进行规范性约束的机器人伦理,还要考虑让人工智能机器具有伦理属性的机器伦理。无论是一般工程伦理还是作为特殊技术的伦理,以人为本都应该成为虚拟偶像伦理建构的核心——以人为主体,以人为前提,以人为动力,以人为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