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宛妮(北京大学 艺术学院,北京 100781)
图1 流汗圆锥地理位置俯拍图,采自Sabina Zeggio-Giacomo Pardini, Roma-Meta Sudans I monumenti. Lo scavo. La storia,in Fasti Online, 2007, figure8
古罗马1 世纪中后期,一种圆锥状的公共喷泉曾一度流行,它通常矗立于大型建筑物如剧院或广场,同时起到纪念与供水的功能。这种喷泉通常从内部引水,并从外部沿圆锥壁汩汩流出,如同汗液。它的拉丁名为Meta Sudans,中文直译作“流汗圆锥”。①关于Meta Sudans 的翻译,西方学界通常保留其拉丁文学名,而在笔者所能接触到的学术资源中,国内学者目前尚没有出现对其专门的论述以及名词翻译。在署名为“Mooncatcher”的网络文章中,首次出现了关于“Meta Sudans”的中文翻译“流汗圆锥”。笔者对此翻译比较赞同,理由如下:在芝加哥大学古典学系古希腊与拉丁文词典Logeion 中搜索该词的翻译,Meta 意为“一种标记场地、界限或限制的指示物”,通常见于古罗马马戏团中作为转向柱(turning point)以标的一段路程,考古发现这种转向柱一般呈圆锥形,关于这一点将在后文中详述。Sudans,是原型sudo 的一个分词,原意为“流汗的”。Meta Sudans 是一个复合词,两个单词分别点出其标的物性质与供水性质,而联合起来即指代这种特殊的喷泉形式,基于此,笔者认为中文直译为“流汗圆锥”能够同时显现这个两个特征,在本文用这个名称指代“Meta Sudans”。关于拉丁字典翻译内容详见https://logeion.uchicago.edu, 关于中文翻译“流汗圆锥”首次出现的文章,见Mooncathcer.从帝国到帝国:一座喷泉的前世今生[EB/OL](2019-6-17)[2020-5-7],https://zhuanlan.zhihu.com/p/69340879。本文所指的“流汗圆锥”泛指具有这两重功能且形状为锥形的公共喷泉,并以古罗马广场(Foro Romano)上的流汗圆锥为主要研究对象。它位于罗马角斗场(Colosseo)与提图斯拱门(Arco di Tito)之间、原罗马古城主干道交汇之处,是流汗圆锥类型喷泉的典型代表,后世其他地区的同类型喷泉均效仿其形状与功能。不过中世纪时,该流汗圆锥便已遭到破坏,只留下根部。1936 年,墨索里尼为修建直接通向角斗场的帝国大道(Via dell'Impero),即今帝国广场大道(Via dei Fori Imperiali),拆毁原处于道路中央的流汗圆锥。至此,流汗圆锥地上部分全部毁失。
图2 弗拉维流汗圆锥(Flavian Meta Sudans)公元80 年,罗马。John Henry Parker 1879 年摄。采自Kelsey Museum of Archaeology,km2000,1,302.
图3 流汗圆锥复原图,采自Colini A.M , Meta Sudans,in Rendiconi della Pontificia Accademia Romana di Archeologia 13: pp35, figure7
1996-1997 年,学者Clementina Panella 对其地下残存进行发掘,考证了流汗圆锥的喷泉功能与地下基本残存情况,②Panella 教授对流汗圆锥的研究目前在学界接受度较广。报告详见:Clementina Panella, Meta Sudans,1,Un’area sacra in Palatio e la valle del Colosseo prima e dopo Nerone[M]. Erscheinungsort nicht ermittelbar : Verlag nicht ermittelbar, 1996.为后世研究提供了重要线索。经考证,流汗圆锥原置于圆形盆地中央的圆柱形底座上,约有17 米高,直径16 米,成锥形体状,向上逐渐变细。[1]2001-2003 年,Panella 再次对流汗圆锥原址的地下部分进行考察,最终发现在流汗圆锥下方西南侧,近6 米处存在一个奥古斯都圆锥形喷泉,在报告中被命名为奥古斯都圆锥(La Meta Augustea)。它由凝灰岩作为主要部分,外面包裹着大理石饰面,下装饰有呼应圆锥体的圆形底座,其直径是后来的流汗圆锥的一半,但与后者等高。[2]因此,流汗圆锥的大致建筑历史已经明晰:流汗圆锥经历了两次建造,最开始的喷泉建造于奥古斯都黄金时代,后在公元64 年,尼禄自杀后被新上台的弗拉维市民视为私人享乐的象征拆毁;后在原址的基础上重建流汗圆锥,并作为罗马的象征保留至20 世纪。
图4 奥古斯都流汗圆锥遗址(Augustan Meta Sudans)公元前27-14 年,罗马。采自Panella and Zeggio, Tra Palatino e valle del Colosseo, figure4.
图5 奥古斯都流汗圆锥复原图,采自Roma-Meta Sudans I monumenti.pp21,figure25.
图6 陨石在大气中摩擦示意图,采自Khunsa Amin,Jinzi Mac Huang, keyin J. Hu, Jun Zhang, and Leif Ristroph, The Role of Shape-dependent Flight Stability in the Origin of Oriented Meteorites, figure2
图7 俄罗斯车里雅宾斯克、美国亚利桑那州阿达玛那、吉尔吉斯斯坦卡拉科尔的陨石,以及纽约大学应用数学实验室提供的粘土模型,采自The Role of Shapedependent Flight Stability in the Origin of Oriented Meteorites,figure1①(A)2013 年俄罗斯车里雅宾斯克小行星撞击事件中的定向陨石,宽12 厘米,图片由Christie's Images Limited 提供;(B)来自美国亚利桑那州阿达玛那的陨石,宽15 厘米,图片由摄影师Marcin Cimala 提供;(C)来自吉尔吉斯斯坦卡拉科尔的陨石,宽14 厘米,图片由摄影师Dmitry Badyukov 提供;(D)通过水蚀雕刻粘土,图片由纽约大学应用数学实验室提供。
流汗圆锥的喷泉造型在奥古斯都圆锥之前尚未有先例,那么这种喷泉的设计来源与文化寓意是什么呢?西方学界目前最流行的说法是“圣石崇拜说”。Panella 教授认为,流汗圆锥模仿象征了盛行于古希腊罗马时代的“圣石”(Baetylus)。其古拉丁文为“βαίτυλος”,是一种“纪念性的用于祭祀的石头,因为它从天而落”。②关于βαίτυλος 的中文翻译,见Logeion 词典,https://logeion.uchicago.edu/%CE%B2%CE%B1%CE%AF%CF%84%CF%85%CE%BB%CE%BF%CF%82。关于“圣石即陨石”的表述还见于:Mooncathcer.从帝国到帝国:一座喷泉的前世今生[EB/OL](2019-6-17)[2020-5-7],https://zhuanlan.zhihu.com/p/69340879.很显然,这种圣石本质上是陨石,并以其从天而降的身份富有宗教意味。锥形陨石在目前发现的陨石中数量较少,究其原因,可能是撞击地表破碎所致。近年Pans 上发表的两个模拟实验证明:岩石在落入地表的过程中,被大气层切割为气动外形,“在飞行中巨大的空气动力融化和重塑陨石,亦使它们稳定下来,从而形成圆锥形”“将陨石的碎片合成一起,有25%的陨石为圆锥状的定向陨石(oriented aerolite)。”[3]
古希腊人认为,这些来自天空的圆锥形石头富有生命,是诸神的无像显形(Aniconism)并以此来指代神祇,该现象尤以希腊本土与小亚细亚为盛。[4]有学者指出,希腊北部(Northern Greek)和阿尔巴尼亚南部(Southern Albania)普遍认为圣石是阿波罗·阿吉乌斯(Apollo Agyieus)的象征,其中至少有三个殖民地——阿波罗尼亚(Apollonia)、安布拉西亚(Ambracia)和奥里科斯(Orikos)——在他们的铸币上出现了圣石。[5]279-280这些圣石大多呈修长的圆锥状,与同时期的流汗圆锥的形象确实相似,因此对二者有渊源关系的猜测应当是合理的。
除此以外,认为流汗圆锥来源于“圣石”的另一个有力证据是,Panella 教授提到的罗马本地帕拉汀山上阿波罗神庙中的浮雕,他判验这件作品再现了圣石祭祀的场景。③Panella, Clementina. “Un’area sacra sulle pendici nord-orientali del Palatino.” Meta sudans, Vol. 1, Un’area sacra in Palatio e la valle del Colosseo prima e dopo Nerone (Rome: Istituto Poligrafico e Zecca dello Stato, 1996)。关于Panella教授的研究成果,在文首提到的网络文章中也有提及,见:Mooncathcer.从帝国到帝国:一座喷泉的前世今生[EB/OL](2019-6-17)[2020-5-7],https://zhuanlan.zhihu.com/p/69340879.本文虽肯定该观点中将流汗圆锥的纪念性归结于圣石崇拜的结论,但我认为喷泉不是被崇拜的圣石本身,而是祭奠圣石的底座,这一点我将在下文详述。如图11 所示,圆锥形的祭祀物,被供奉在多面柱形状的神龛上,中间绘有饰带,由两位侍者牵引表示崇拜。
图8 地中海地区含有圣石和流汗圆锥图像地区的地图,采自Brenda Longfellow, The Meta Sudans in Rome and the Provinces, The Art Bulletin, Vol. 92, No. 4 (December 2010),pp.280.figure6
在图像基本特征上,流汗圆锥与修长的圣石祭祀物吻合。不过,陶片上的浮雕虽然展示了圆锥形的祭祀物,且被认定为是作为崇拜对象的陨石,但在具体细节认定上,却仍存在一定疑问。
如图6 和图7 所示,由于陨石在大气中受到强烈的摩擦,根部大部分消失,即使能完整地落到地表,也基本只留下锥度极低的冠部,很难形成高大、细长的碑状圣石。注意到画面中高大的圆锥体几乎与人等高,且外形修长、两边对称、曲线圆滑,明显不符合一般陨石的形貌特征,反而更像经过精心打磨的人工制品。更重要的是,在较高的圆锥体顶部有一个托盘式样的部件,它托举着一个弧度平缓、曲线略凹的小圆锥体,在外观上更近于自然界中的陨石。此外,两旁的侍者平视前方,目光所指处正是这个小圆锥体,且二人手臂皆呈托举状,似对顶部的物体致敬。如果大锥体被认定为圣石,这个小圆锥体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同时,在罗马殖民地发现的硬币顶部也均有“十字型”装饰(图9、图10),目前还没有对其合理的解释。考虑到硬币在使用过程中的磨损现象,这种“十字型”的顶部实际上可视为圣石祭祀浮雕的一种抽象化表示。最后,结合古罗马其他立柱,如图拉真柱的造型模式:通常在柱顶端树立用以纪念的神像或神物,而下面的柱体则从高度上赋予被托举的物体以神圣感,被托举之物才是祭祀对象。由此可以推断,顶部的小圆锥体才是圣石祭祀画面中的陨石。
图9 希腊城市阿波罗尼亚(Apollonia)发行的铜币,约公元前100 年至公元前14 年,背面为圣石,其两侧是传说中的“阿波罗·尼亚坦”(Απόλλων Niatan)的文字,周围环绕着一个月桂花环。照片来自伦敦大英博物馆,Summer Trentin 绘图。采自The Meta Sudans in Rome and the Provinces,figure7
图10 卢格杜努姆(Lugdunum)的帝国铸币厂发行的铅青铜币,公元前36 年,背面显示一艘船的船头上有一个圣石及一颗星星。照片来自美国钱币学会。Summer Trentin 绘图。采自The Meta Sudans in Rome and the Provinces,figure8
这样看来,流汗圆锥所借鉴的形状并不直接取自圣石本身,而是取自配合圣石出现的圆锥形基座。那么这种圆锥形基座的原型是什么呢?专用于纪念象征功用、形状为锥形的单独柱体最早可追溯到古埃及的方尖碑。最早的方尖碑是圆锥形的,其形象类似于男性生殖器。方尖碑的形状可能取自于“奔奔石”(bnbn)。①DONALD B REDFORD. The Obelisks of Egypt[ M] .New York, 1997,pp3. 关于“奔奔石”的中文翻译,有学者也称“锛锛”,本文沿用谐音直译“奔奔”,这种译法见于陈春红,张玉坤.解读埃及方尖碑[J].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11(05):9-10.而“bnbn”(奔奔)代表着小金字塔的顶端,在语源上接近代表着埃及原始创造神话的词语,同时隐含着“上升”或“被竖立”的活动。[6]可以说,方尖碑从创造之始就与神崇拜联系起来,而这位被崇拜的神祇就是太阳神拉。第五王朝法老在距离他们自己的孟斐斯大墓地的神庙不远的太阳神庙将一块巨大的方尖碑树立于一块角锥体上面……塔型的天然石纪念物代表太阳神在世界形成之初从原始洪水中出来的样子。[7]方尖碑最早见于第五王朝纽塞拉在阿布·古罗布的太阳神庙前;古王国时期,在私人墓地和神庙中,出现小型方尖碑;这种现象到新王国时期继续流行,如卢克索神庙前拉美西斯二世的方尖碑;及至中王国时期,方尖碑已经成为神庙的固定样式,被置于大门两侧,高宽为10:1。[8]
古罗马宣称自己是古希腊的继承者,然而古希腊从古埃及借鉴而来的圆形柱,却通常运用于建筑内部承重,如柱廊等组合建筑组合。单独用于纪念性、上尖下窄的柱式在早期并不常见。而圆锥形(后发展为角锥)、上尖下粗、用于祭祀的方尖碑则一开始就提供了这种建筑范本。
图11 帕拉汀上阿波罗神庙上的圣石陶片浮雕,采自Roma-Meta Sudans I monumenti. Lo scavo. La storia,pp20,figure24
进一步考察方尖碑、圣石以及流汗圆锥的文化意蕴发现这三者都与太阳神祭祀有所关联。首先,如前文已述,古埃及文化中,方尖碑主要用于祭祀太阳神,常被矗立在太阳神庙边。“方尖碑是法老与太阳神对话的工具”[9]更进一步讲,“方尖碑既是太阳神庙整体建筑的一部分,更是太阳神将其恩泽撒播到人间的主要媒介。”[10]
而在古希腊,圣石祭祀也被赋予了太阳神的意涵。据Panella 教授考证,这种圣石祭祀的是阿波罗·阿吉厄斯(Apollo Agyieus)。[2]75-77而 阿 波罗在不同场合下可以掌管太阳、音乐、道路公共安全。[11]在图9 所示的阿波罗尼亚地区出土的硬币上,绘有“阿 波 罗· 尼 亚坦 ”(Α πόλλων Niatan)的文字,周围也有月桂树的图像,①根据古罗马1 世纪诗人奥维德《变形记》,阿波罗与月桂树的关联来自阿波罗与达芙妮(Daphne)的故事。曾向河神女儿达芙妮求爱。丘比特将一支使人陷入爱情漩涡的金箭射向了阿波罗,使阿波罗疯狂地爱上了河神的女儿达芙妮;丘比特又将一支使人拒绝爱情的铅箭射向达芙妮,使其对阿波罗冷若冰霜。为躲避阿波罗的追赶,达芙妮向父亲求救,最终变成了月桂树。因此月桂树成为阿波罗的圣树。详见[罗马]奥维德.变形记[M]. 杨周翰,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 1984:9-12. 希腊文标记段落:452-567.可以明显地看出,圣石题材作品与太阳神阿波罗的紧密关系。
图12 圣石题材浮雕的焦点分析示意图
图13 图拉真记功柱(Trajan’s Column)笔者2019 年7 月9日摄于罗马
图14 公元54 年帕拉汀(Palatino)东侧斜坡流汗圆锥及其邻近的圣殿平面图,采自Panella C., Piazza del Colosseo dell’area della Meta Sudans, Roma:2006,Verona:88.figure4
图15 公元54 年帕拉汀(Palatino)东侧斜坡流汗圆锥及其邻近的圣殿复原图,采自Piazza del Colosseo dell’area della Meta Sudans, figure3
实际上,不仅是圣石,后来出现的圆锥形状的建筑物,在古希腊也被普遍赋予了太阳的含义。“从最早的古希腊哲学家开始,几何学家开始认为与宇宙相关的形状是球体……另一些人则认为圆锥体是太阳、星星甚至整个宇宙的原型形状,这个判断就反映在建筑之中,例如圆锥状的罗马流汗圆锥(Meta Sudans)、大马戏场(CircusMaximus)中的转向柱(turning point)以及拉提姆(Latium)的‘赫拉提和库里提之墓’(Tomb of the Horatii and Curiatii)。”[12]流汗圆锥以其圆锥状外观亦含有对太阳神的信仰之意。据考古发现,在流汗圆锥遗址相隔14 米处,有一处太阳神殿(图14、图15)。[13]结合古埃及方尖碑常与神殿一同出现的传统,这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太阳神祭祀方法的转译利用:奥古斯都在建造这座标志物时,很可能借鉴了古埃及、古希腊用高大的圆锥表示对太阳神崇拜的传统。
除此之外,奥古斯都也对埃及方尖碑的太阳神祭祀功能有直接挪用。据公元1 世纪的罗马作家老普林尼记录,公元前13 年-公元前10 年,奥古斯都曾从埃及带回若干块方尖碑回罗马作为征服埃及20 周年的纪念。其中一块方尖碑(后来被称为蒙特齐拖里奥方尖碑)作为日晷矗立,位于奥古斯都建造的大理石城市的中心,用于庆祝皇帝在公元前31 年的海战中击败对手安东尼和克利奥特帕拉。[14]奥古斯都曾将这次关键胜利视为阿波罗保佑的结果,建造了新城尼科波利斯(Nicopolis,Νικόπολις,意为“胜利之城”);因此,这座方尖碑也被赋予了对太阳神的崇敬之意。另外,可与之互证的是,与方尖碑相近的和平祭坛靠近奥古斯都陵墓(建于公元前28 年)。和平祭坛是那个时期的罗马所建的最大的祭坛,由奥古斯都献祭给太阳神(Sol),②关于阿波罗、赫利俄斯与索尔的“太阳神”名分的解释:阿波罗是外来神,有罗马学者认为起源于叙利亚,起初并不在希腊作为太阳神,但在公元前5 世纪逐渐被赋予了太阳神的内涵,但并没有取代原赫利俄斯作为太阳神的职能。后随着俄尔甫斯密教的影响,赫利俄斯的概念逐渐与阿波罗混淆,原作为阿波罗别名的佩安(Paean/Paeon)也被用来称呼赫利俄斯。索尔(Sol)是罗马本土的太阳神,吞并了原赫利俄斯的意涵。同时,罗马人又接受了外来的太阳神阿波罗,后逐渐成为罗马地区最主要的太阳神。本文论述的奥古斯都黄金时代大概处于索尔与阿波罗作为太阳神混用的时代,所以本文所指的“太阳神”主要强调太阳的意涵,阿波罗与索尔均可作为这一时期太阳的象征。体现了太阳神作为个人统治的象征(且安东尼曾将太阳神印在钱币上,奥古斯都对太阳神的献祭强调了他对安东尼的胜利)。[15]方尖碑与和平祭坛的使用可以大致判定,在奥古斯都黄金时代,古埃及用高大之物祭祀太阳神的意涵得到了保留,但同时增添了为统治者个人歌功颂德的色彩。
综合以上几个方面,流汗圆锥与太阳神的关系已被基本厘清:流汗圆锥的高大锥体外形的核心内涵是对太阳神的崇拜,圆锥形外观、古希腊方尖碑(奔奔石)与圣石祭祀均有一定关联。
接下来需要解决的问题是:这种太阳崇拜的传统为什么在这一时期得到宣扬,进而影响到流汗圆锥的设计。结合奥古斯都圆锥的建造背景:奥古斯都圆锥建于奥古斯都执政年代。在此,有必要对奥古斯都所处的年代进行简单回顾。奥古斯都的本名是盖乌斯·屋大维(Gaius Octavius),他生活在腥风血雨的罗马共和国晚期,一生共经历了穆提那、腓立比、佩鲁西亚、西西里与阿克兴五次内战。[16]59公元前44 年,凯撒遭到以布鲁图为领导的元老院成员的暗杀身亡。屋大维与时任执政官的安东尼(Antony)以及雷必达于公元前43 年结为同盟,即“后三头同盟”,击败了刺杀凯撒的敌人。以后,三头同盟关系逐渐破裂。屋大维在公元前31 年在希腊海域的亚克兴海战中击溃安东尼,结束同盟关系,使自己成为罗马帝国唯一的最高统治者。[17]312-518公元前27 年,屋大维统治者角色进一步明确,并被授予“奥古斯都”的头衔,[18]而新确立的元首制(principate),赋予奥古斯都绝对统治权,[19]虽没有废除共和国的形式,但强调了元首的绝对个人统治地位。实际上,罗马从此开始了帝王统治。[20]而奥古斯都圆锥正是在屋大维取得政治斗争胜利、获得最高统治地位后,在恢复罗马国家建设时动工建造的。
奥古斯都本人对太阳神有强烈热忱。长年军事斗争中,奥古斯都屡次将自己的功绩很大程度上归因为太阳神在不同场合下的庇护,并在庆祝活动中体现了自己对这一神祇的特殊崇拜之情。史料中频繁出现奥古斯都与太阳神的关系,现列举三例:
图16 蒙特齐拖里奥方尖碑,采自Molly Swetnam-Burland, Aegyptus Redacta,The Egyptian Obelisks in the Augustan Campus Martius,Art Bulletin, 9(2010)①蒙特齐拖里奥方尖碑由26 王朝的普萨美提克二世(公元前595-公元前589 年)建造,阿斯旺红色花岗岩,大约71 吨重,高22 米,罗马(公共领域的艺术品)。
公元前36 年,奥古斯都(时为屋大维)与庞贝的海军在西西里附近岛屿对战时,曾一度失利,但在对峙过程中占据了迈利周围的峡谷以及阿提密喜安市镇,并由此展开攻势。史书特别记载,太阳神的畜群就是在这个小镇,奥德修斯曾在那里睡眠。[17]507
公元前31 年,当奥古斯都与马尔库斯·安东尼撕破同盟,在阿克兴进行决定性的海战中获胜后,他将自己的成果归因为阿波罗亚克提亚库斯(Apollo Actiacus,Ἀπόλλων Ἄκτιακός,这个形态的阿波罗具有掌管航海安全的职责②阿波罗最主要的职责是负责太阳与光明,但在不同情形下又掌管不同的功能,主要体现在“阿波罗”后面的附缀的名称中。)。奥古斯都下令将战前指挥部所在的山丘奉于阿波罗神,并在阿克兴附近建了一座叫尼科波利斯(Nicopolis,Νικόπολις,意为“胜利之城”)的新城,规定每5 年在那里举办一次庆祝娱乐活动;同时扩大了古代的阿波罗神庙。[16]66一些学者认为,与阿波罗有关的圣石崇拜正是由此引起。[21]在此之后,奥古斯都又在帕拉汀他自己的宫殿附近为阿波罗建立了一座更大的神庙(这也是之前圣石崇拜浮雕出土所在地),并将西比拉预言书从卡皮托朱庇特神庙移到帕拉丁阿波罗神庙。[22]
公元前17 年, 奥古斯都举办了带有强烈个人印记的鲁狄·赛库拉里斯运动会(Ludi Saeculares),以庆祝自己开创的新时代,而这个运动会的高潮就是在阿波罗神庙中的庆祝仪式。[22]
以上史料均可作为奥古斯都将太阳神视为保护神的例证。正是出于对太阳神的特殊崇拜,位于罗马城中心的流汗圆锥也被赋予了远超出“公共喷泉”这一实用功能的象征意义:高大的喷泉被赋予了的太阳崇拜与个人统治的双重政治意味,奥古斯都击败对手、赢得对罗马的统治得益于太阳神的庇佑,而流汗圆锥作为太阳神的象征,俨然在无形中向罗马市民宣扬奥古斯都统治的正当性与神圣性。③在关于流汗圆锥的建造原因探讨中,对于奥古斯都对太阳神阿波罗的个人喜爱这一点在的文章中也有提及。详见:Mooncathcer.从帝国到帝国:一座喷泉的前世今生[EB/OL](2019-6-17)[2020-5-7],https://zhuanlan.zhihu.com/p/69340879. 笔者大致认同关于两者关系的论述,但我认为二者相连的基础并不局限于奥古斯都的个人偏好,而是基于太阳神的政治内涵的总体影响,关于这一点,我将在下文中详述。
如果将流汗圆锥在开国初年的建造仅归为奥古斯都个人对太阳神的崇拜,那么何以解释尼禄死后,弗拉维市民对这一建筑的重塑呢?罗马帝国朱里亚·克劳狄王朝发展到第五代尼禄,已然出现颓势。皇帝尼禄沉迷于豪华的宴饮,并玷污身边的女性,甚至不惜阉割男孩斯波鲁斯、试与母亲通奸;此外,他纵情挥霍财富,修建了从巴拉丁到埃斯奎林的宫殿、从密塞努姆至阿维尔努斯湖的游泳池;他参与谋杀自己的父母兄弟并引以为豪;他还因不堪忍受罗马城的古老建筑物与狭窄的通道,将其付之一炬。[16]277-290这场火灾导致罗马14 个市区中3 个全部被焚毁,7个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①该说法来自塔西佗《编年史》,不过近代历史学家认为有夸张之意。公元64 年,尼禄死后,弗拉维士民焚毁了他的宫殿,填满了他的私人游泳池,并在其上建造了后来举世闻名的角斗场。这一切都可以解释为,市民公权对旧有的皇帝奢靡私人享乐的否定。破旧立新的活动,民众高涨的情绪被当时的宫廷诗人Martial Domitian 记录下来:
在这里,闪耀的太阳巨像可以更近距离地观赏星星,在中央大道上,高大的建筑蓬勃而生。可恨的野兽国王的大厅曾经放射出它的光芒,那时整个城市只被这一所房子占据。在这里,曾经矗立着尼禄(Nero,Istagnum Neronisl)私人水池之地,引人注目的、受人尊敬的圆形剧场拔地而起。在这里,那曾经被傲慢地剥夺了的穷人的土地上,我们惊叹于众筹下迅速建成的公共浴室。那克劳迪安门厅的极尽之处,便是宫殿结束之地。罗马在你的领导下恢复了正常。哦,恺撒,那些快乐现在属于人民。[23]
吊诡的是,被视为罗马帝国朱里亚·克劳狄王朝庇护物的流汗圆锥并没有像尼禄的宫殿、游泳池一样被视为前朝旧物饱受诟病。恰恰相反,市民在距离原址不远处再次修建了一个几乎与之等大的流汗圆锥(即存留至20 世纪上半叶的弗拉维流汗圆锥)。
图17 罗马角斗场峡谷1-4 世纪平面效果图,采自Elizabeth Marlowe, The Mutability of All Things, The Rise, Fall and Rise of the Meta Sudans Fountain in Rome,figure19
图18 梵蒂冈一柱体内所见的转向柱 ,采自Sextus Julius Frontinus, The Two Books on the Water Supply of the City of Rome, New York,London, Bombay and Calcutta: 1913, pp240
图19 古罗马竞技场内的转向柱浮雕残片,采自Tortorella. Le lastre Campana. Problemi di produzione e di iconografia, in AA.VV., L'art decoratif a la fin de la republique et au debut du Principat (Atti Roma 1981)(Collection de I'Ecole Francaise de Rome 55),Roma:61-100, pp93, figure25
有学者分析称,新的流汗圆锥建造在5 条道路的交汇处(图17)。介于城区正在恢复、街区重新划分的背景,弗拉维流汗圆锥的位置标志着奥古斯都对城市的新的规划。[24]40-41流汗圆锥的位置在原来的基础上有略微偏移,也有学者指出,这是出于对大角斗场与凯旋门位置的调整:“凯旋门原来与山谷纪念碑存在7 度的错位,对于君士坦丁的设计师来说,这意味着任何标志着道路到达广场的纪念碑都会与一个或另一个(或两者)偏离轴线。弗拉维安人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在这个关头巧妙地安装了一个圆形喷泉,称为流汗圆锥喷泉,从而掩盖了轴线的发散。”[25]客观位置的重新调整意味着精神层面的突破与创新。“喷泉与角斗场一起不仅是对旧有的尼禄私人统治的推翻,也标志着公共统治新的开始。”[25]38
流汗圆锥的拉丁名Meta Sudans 中的“Meta”本用来指代圆锥形物体,其中就包括转向柱。转向柱的形态与流汗圆锥近似,用于方向引导,常见于竞技场内。[26]下图18-图19 展示了转向柱。其中左图中,骑手表演骑马时,整齐排列的转向柱起到了指示方向的作用。右图中,两只狮子撕咬着马,而其中的转向柱是竞技场内用于定位的物体。有学者推断,流汗圆锥的形态应当取自转向柱。[26]两座喷泉位于多座重要建筑以及多条交通要道汇集之处,[27]甚至有记载认为,此地为奥古斯都本人出生之地。[16]5而转向柱在竞技场中所处的位置恰与流汗圆锥在城市中的位置相同,二者在形态上颇为相似,且流汗圆锥靠近角斗场,二者常一同作为破旧立新的建筑代表。这样看来,这种说法是可以成立的。但是,需要注意的是,该说法与前面得出的流汗圆锥与太阳神有关的结论并不矛盾。阿波罗的特殊形态——阿波罗· 阿古伊斯(Apollo Agyieus,Ἀπόλλων Ἀγυιεύς)是一位掌管道路与公共空间安全的神祇。[28](“阿古伊斯”来自古希腊语表示“街道”的ἄγυια[29])由于太阳神阿波罗所掌管的职能广泛,承担道路警示功能的转向柱起源一说可视为对流汗圆锥与阿波罗关系的侧面补充。
虽然有关转向柱、喷泉的地理位置的讨论颇多,但这些结论仍然是前面我们论述的太阳神与流汗圆锥关联的一种延伸。至于前朝旧物为什么能够在这一时期得到再一次复兴并在罗马以及它的殖民地内大量流行,诸多学者将这种情况解释为:流汗圆锥已经发展为罗马国家的象征,代表了罗马本城的自我认同与外邦对罗马顺服。[5]281-285
他们的主要论据有二:其一是3 世纪有众多罗马境内以及殖民地的硬币上有流汗圆锥出现;其二是罗马境外出土的其他小国对罗马流汗圆锥的效仿喷泉。现逐一检查这两个论据。
首先,检查罗马本土出土的含有流汗圆锥的喷泉硬币,整理如表1 所示。
①图20-图22、图24-图26 采自John Henry, The archaeology of Rome,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arker,1874(06),pp181-185.
表1 古罗马帝国硬币中的角斗场与流汗圆锥统计表
总结可得,流汗圆锥重建之后,弗拉维王朝有三位君主将其与罗马角斗场一起视为国家的象征;在其他王朝中,这种样式也得到了继承。有学者曾表示“角斗场与流汗圆锥的样式在罗马帝国一直流行。”[24]44不过,结合其他王朝的硬币图像及其文字描述,[30]这一说法却未必准确:持久流行的是角斗场,于流汗圆锥则不然。角斗场一直作为硬币的主要表现物,两旁常常配合流汗圆锥、雕像、双层柱廊这些在地理位置上环绕角斗场的小型建筑,这些小型建筑一直在变化。其中流汗圆锥曾一度在硬币中消失,于3 世纪中期塞维鲁王朝末期、政局动荡时又一次流行,但此时流汗圆锥图像的面积已大大缩小,近似于配合人物、雕塑出现的道具。除此之外,公元4 世纪,君士坦丁通过周围的矮墙建设结构,在其周围增加了直径16-25 米的围墙,用作长凳以供观众驻足欣赏喷泉这一君士坦丁“祖先”的作品,[31]从而强调了流汗圆锥的象征意义。纵观这整一段罗马帝国的历史,流汗圆锥的流行并不是恒定的,而是在特定历史时代又浮出水面;纵使它一直作为罗马的地标,但对于国家的象征意义远低于角斗场。
若要探究该现象的原因,就有必要对流汗圆锥流行的时期及其历史背景进行考察。流汗圆锥的流行集中在奥古斯都建立罗马帝国、弗拉维王朝时期以及3-4 世纪塞维鲁王朝至四帝共治的时期:基本都处于政权交迭的时期。前文已经论述,流汗圆锥与太阳神阿波罗有紧密的联系。结合阿波罗神的特点,或许可以做出一种解释。在一世纪诗人维吉尔的第四首《牧歌》中,阿波罗的统治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这个新时代将是又一个黄金时代。维吉尔甚至将新时代的特征归为阿波罗的统治(regnum Apollinis)。[32]有学者指出:“阿波罗能够开创新时代的观念,应该来自罗马人认为阿波罗也能司太阳神之职能的观念。在奥古斯都和维吉尔的时代,阿波罗与太阳甚至是可以互换的两个概念。”[22]30结合前文提到的鲁狄·赛库拉里斯运动会将阿波罗与旧时代的结束和新时代的开启联系在一起,基本可以断定阿波罗的确可以作为政权交替、破旧立新的神话人物。
图27 尼科波利斯的铜币背面及其绘像,公元117-138 年,采自Reflections of Imperialism: The Meta Sudans in Rome and the Provinces, figure22
图28 科林斯在阿查尔发行的铜币背面,公元85-87 年,采自Reflections of Imperialism: The Meta Sudans in Rome and the Provinces,figure20
图29 科林斯在阿查尔发行的铜币背面,公元117-138 年,采自Reflections of Imperialism: The Meta Sudans in Rome and the Provinces,figure22
在政权斗争中,阿波罗成为备受欢迎的神祇。例如苏拉鼓吹自己的先祖在公元前212 年创建了鲁狄·阿波罗纳里斯运动会。[33]而他的两位对手也有类似的说法。凯撒也曾扬言,其继承者屋大维的父亲是阿波罗。[34]阿波罗以其开创新时代的特性被政治家广泛接受。在奥古斯都取得政治斗争胜利后,这种文化内涵被进一步推广,而与之联系紧密的流汗圆锥也被赋予了浓重的象征色彩。尼禄被推翻后,新的弗拉维王朝也迫切需要宣传自己的推翻旧朝、重建新邦统治合法性,因此原来的流汗圆锥并没有被视为庇佑前朝统治者一族的产物,而是被再次作为国家进入新时代的宣传手段。类似的,后世流汗圆锥的流行也与政治家试图破旧立新的思潮紧密联系。而君士坦丁试图增强流汗圆锥的象征意义,归根结底也都源于其用提高阿波罗在神灵体系中的地位来为自己的统治歌功颂德的政治考量。①关于君士坦丁与阿波罗的关系,详见J.H.W.G.Liebeschuetz,Continuity and change in Roman religion,pp.281-283.
图30 Djémila 古城的流汗圆锥,采自Abandoned spaces website, Photo by: Yves Jalabert ,https://www.abandonedspaces.com/uncategorized/djemila-%D0%B0ncient-city-algeria-one-best-preserved-romanruins-north-africa.html
图31 Djémila 古城平面图,采自Vici website, map of Djemila,https://jahiliyyah.files.wordpress.com/2011/02/plancuicul-djemila1.jpg
接着,考察罗马周边邦国对流汗圆锥的接受情况。目前,发现硬币上有流汗圆锥的主要有两个地区:尼科波利斯(Nicopolis)和科林斯(Corinth)。这两个地区均是罗马的殖民地。他们的硬币中,独立出现了流汗圆锥的形象,并且占据了图像主要部分。尼科波利斯城中还出现了罗马风格的纪念性喷泉,同时象征了罗马、奥古斯都、以及哈德良统治下的水利工程。[5]289如前文已经提到的,尼科波利斯的建成是为了清除阿波罗·阿尔吉厄护佑下的奥古斯都的决定性海战,与阿波罗有紧密的联系。所以,这座城市将其建成之初的文化意涵通过流汗圆锥表现在城市建制以及硬币图案上,以显示对罗马及其中央政权的臣服,是可以解释通的。
而在关于在科林斯这种图像的出现,除了殖民地对罗马的臣服、哈德良皇帝在此处兴建水利设施外,也与当地的宗教因素有关,包括了安布拉西亚(Ambracia)、阿波罗尼亚(Apollonia)等罗马殖民地。[5]288如前文所述,该地区素有圣石崇拜的传统。
最后,在一些本没有圣石祭祀传统的贾米拉(Djémila)等古城也发现了流汗圆锥。贾米拉位于北非的Cuicul。世界文化遗产组织如是描述:“贾米拉是一个捏耳瓦(Nerva。96-98A.D.)统治时期的罗马殖民地。……Cuicul 是北非罗马建筑的一朵奇葩。”[35]城内的流汗圆锥的形制与罗马流汗圆锥无异,只是高度稍低;且在城中所处的位置也比较类似。如图31 所示,流汗圆锥位于城市中心主干道上(图31 中注记31),在其不远处也有一座神庙(图31 中注记25),而在另一头则是公民集会场所(图31 中注记32)。贾米拉整座城市的建制效仿罗马,而流汗圆锥这一城市象征物及其宗教内涵也被完整地保留下来。
这些殖民地中的流汗喷泉图像以及实物建造的年代均集中在1-2 世纪,此时,对应于罗马本土恰为再次宣传阿波罗这一神祇的弗拉维王朝,阿波罗的宗教信仰以及政治象征通过流汗圆锥这一建筑物被播撒到原没有圣石崇拜的地区。
“在罗马帝国时期,在以罗马城为代表的中心城市,喷泉已经超越了它作为用水的末端设施的基本功能,成为了罗马城市的象征。因为除了大规模地作为政府提供的公共产品、政府履行市政公共义务的标志之外,喷泉更多地成为装饰性的建筑物,被用来作为纪念一些重大事件的纪念性建筑以及城市的重要建筑、广场、私人别墅的装饰。”[36]流汗圆锥作为一种特殊形制的公共喷泉,同样承载了罗马国家象征的重要意涵,而这种意涵,来自于特定政治时期对太阳神阿波罗特殊性质的挪用。①关于古罗马殖民地借鉴帝国的流汗圆锥喷泉模型的原因,有学者将其归纳为“喷泉被其他殖民地借鉴是国家象征”的原因。详见:Brenda Longfellow, Reflections of Imperialism: The Meta Sudans in Rome and the Provinces, in The Art Bulletin, Vol.92, No. 4 (December 2010), pp. 275-289. 同时见于,Mooncathcer.从帝国到帝国:一座喷泉的前世今生[EB/OL](2019-6-17)[2020-5-7],https://zhuanlan.zhihu.com/p/69340879.但如上文所述,考虑到硬币的年代,笔者认为这一论述需建立在太阳神破旧立新的意涵之上。本文论述的推进部分在于建立对太阳神阿波罗的神祇性质与政治象征功能的联系。
通过对流汗圆锥硬币图像的考察,可以得出初步结论:流汗圆锥在罗马帝国时期几度流行,根本原因在于它所象征的阿波罗神祇具有结束旧时代、建立新时代的寓意。新掌权的政府意欲将其作为政权合法性的建筑象征推及全国,乃至于罗马的殖民地。原不具有圣石崇拜传统的地区也因受到罗马帝国文化的辐射因阿波罗信仰而翻建流汗圆锥的同类喷泉。
综上所述,流汗圆锥是流行于罗马帝国的特殊喷泉。它的产生、流行及扩散均与太阳神阿波罗有关。它的建筑形式最早取自用于祭祀太阳神的古埃及方尖碑。后在圣石祭祀中被进一步借鉴为底座,以弘扬太阳神阿波罗的崇高地位。由于太阳神阿波罗本身具有终结旧时代、开创新时代的性质,其象征物流汗圆锥被奥古斯都大帝视为罗马的国家代表矗立在城市中心;而其在道路中起到的转向柱的功能同样与阿波罗神祇负责道路安全的寓意有关。此后,弗拉维王朝开国时同样采取了流汗圆锥象征的阿波罗破旧立新的神谕,将其视为新政权的代表。随着罗马殖民地的扩张,太阳神信仰与流汗圆锥被传播到原没有圣石崇拜信仰的地区;而流汗圆锥本身也因其特殊的宗教寓意成为了罗马的政治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