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巴蜀移民与巴蜀的华夏化

2020-12-24 17:54吴寰刘力
关键词:秦汉巴蜀华夏

吴寰, 刘力

(1. 重庆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 重庆 401331; 2. 重庆师范大学 学报编辑部, 重庆 401331)

史载秦惠王更元九年(公元前316年),巴因与蜀相争,遂向秦国请兵,助其伐蜀。接到巴国所请之后,秦廷内部以张仪与司马错为代表,分别代表着“南下”与“东进”两种战略方针。最终,在经过一番激烈辩论与深入分析之后,秦惠王选择了张仪的“南下”主张,先是借巴之由出兵入蜀,“九年,司马错伐蜀,灭之”[1]207。次年,张仪又“取巴,执王以归”[2]3。由此,原本是僻居西南一隅而“不与盟会”的巴、蜀方国结束其独立成国的历史,被划归至秦的版图,隶属于秦的治域之下。巴、蜀也由此开始了中原政权对其直接统治与治理的历史进程。至秦汉大一统帝国建立,为推动巴蜀的发展以及加强对其控制,帝国统治者先后向巴蜀进行大规模的移民。大规模的移民不仅促进了巴蜀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更是推动了巴蜀地方对于秦汉中央政权的认同,也使得巴蜀去掉蛮夷标签而跻身华夏之区域,彰显了秦汉帝国借移民而完成的社会整合。

一、秦汉治域下的巴蜀移民

公元前316年,秦据蜀,次年又灭巴,在军事上获得了对巴蜀的胜利,但当时巴蜀中尤其是蜀地的反抗势力仍然很大,史称“戎伯尚强”。扬雄在《蜀都赋》中也说:“王基既夷,蜀侯尚丛。”由此,为了强化对巴蜀之地的控制,秦统治者采取了向巴蜀进行大规模移民的举措。

秦向巴蜀的第一次大移民在周赧王元年(公元前314年),其时“秦惠王封子通国为蜀……戎伯尚强,乃移秦民万家实之”[2]29。若以一家五口计,这一次的移民多达五万余人。从当时秦的治域版图来看,这批移民应来自关中秦本土。此次移民徙居巴蜀的具体地点,史书未作交待。但从其时与分封蜀侯同时进行,且是旨在对付“戎伯”来看,这批关中之民主要应是移居蜀郡,“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蜀”[1]316。再考虑到秦政府很快就在成都平原仿照关中城池兴建成都、郫、临邛三个城市的情况看,推测这批移民大部分在这三角形地带内。另外部分秦人也被移至川西南,据《太平寰宇记》卷七四《嘉州罗目县》载:“昔秦惠王伐蜀,移秦人万家以实蜀中,秦人思秦之泾水,乃呼此水为泾水。”[3]1511

此后,秦在平定六国过程中,不断将俘获的居民和六国的贵族、豪强、富商大贾迁徙入巴蜀。“秦惠文、始皇克定六国,辄徙其豪杰于蜀,资我丰土。”[2]32公元前229年,秦军攻赵,次年生俘赵王迁。公元前228年,秦占据赵国俘获赵王并迁之。《淮南子·泰族训》载:“赵王迁流于房陵,思故乡,作为山木之讴,闻者莫不殒涕。”[4]365此后,秦又迁徙大批赵人入蜀。

公元前222年,秦灭楚,楚王宗室也随之被迁往蜀。《华阳国志·巴志》载:江州县(今重庆)“其冠族有波、鈆、毋、谢、然、忄盍、杨、白、上官、程、常,世有大官也”[2]10。这里所说的“上官”氏,应该就出自楚地。《太平御览》卷一六六引《蜀记》曰:“秦灭楚,徙楚严王之族于此,故谓之严道。”[5]809《古今图书集成》六三八《雅州古迹考》引《州志》云:“严道废县在雅州治城外大江之岸,址存。按《明一统志》在州志东。秦始皇灭楚,徙严王之族以实其地,故名。”随同这些王室被迁徙的还有大批富商大贾。近年,在荥经(古严道地)曾家沟发掘了一批带有浓厚楚文化风格的墓葬[6]。它表现出了来自楚地移民的怀祖思乡之情。

以上所记载的是王或王族被迁徙至巴蜀之地的情形。在此过程中,他们的追随者也被大批迁徙入蜀,汉代临邛著名的富豪卓氏,其先人就是随同赵人迁徙入蜀的。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对卓氏迁入蜀的过程作了较为详细的记载:

蜀卓氏之先,赵人也,用铁冶富。秦破赵,迁卓氏。卓氏见虏略,独夫妻推辇,行诣迁处。诸迁虏少有余财,争与吏,求近处,处葭萌。唯卓氏曰:“此地狭薄,吾闻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至死不饥。民工于市,易贾。”乃求远迁。致之临邛,大喜,即铁山鼓铸,运筹策,倾滇蜀之民,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1]3277

汉代程郑是临邛的又一大富豪,其祖先则是“山东迁虏”。《史记·货殖列传》载:“程郑,山东迁虏也,亦冶铸,贾椎髻之民,富埒卓氏,俱居临邛。”[1]3278“山东”盖指六国。

此外,巴蜀还是其时罪犯的流徙之地。《史记·秦始皇本纪》载:秦始皇九年(公元前238年),嫪毐作乱,“车裂以徇,灭其宗。及其舍人,轻者为鬼薪,及夺爵迁蜀四千余家,家房陵。”[1]227《正义》引《括地志》云:“房陵,今房州房陵县,古楚汉中郡地也,是巴蜀之境。”[1]229房陵治所在今房县,在今湖北省西,秦时属巴蜀的汉中郡。此次移民达四千余家,若以一家五口计,就达两万余人。《史记·吕不韦列传》对此亦有记载:“诸嫪毐舍人皆没其家而迁之蜀。”[1]2512《索隐》对“家”释之曰:“家谓家产资物,并没入官,人口则迁之蜀也。”[1]2512后吕不韦坐事受黜。《史记·吕不韦列传》说秦王政(始皇)赐文信侯书曰:“君何功于秦?……其(吕不韦)与家属徙处蜀。”[1]2513吕不韦“恐诛,乃饮酖而死”。吕不韦自杀后,其家属舍人仍被迁徙至蜀。《华阳国志·汉中志》:“新城郡,本汉中房陵县也。秦始皇徙吕不韦舍人万家于房陵,以其隘地也。”[2]20

在经过秦政权长达百余年的治理之后,巴蜀尤其是蜀地继关中平原之后成为“天府之国”,社会安定,物资富饶。巴蜀不仅是代秦而兴的汉帝国的龙兴之地,更是其赖以成就帝业的战略之地[7]。故汉初中央王朝虽然曾先后将所属领土的一大半实行分封,授予诸王将相,然却始终不曾将巴蜀之地分封给任何诸侯,而是作为“天子自有”之地。正是鉴于巴蜀在秦末楚汉之争的过程中所发挥的战略作用,使得西汉统治者对于巴蜀之地尤为倚重。巴蜀之地也顺理成章地成为西汉统治者在解决民生问题时所倚重之地。汉高祖二年(公元前205年)六月,“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乃令就食蜀汉”[8]8此次关中饥民前往蜀汉到底有多少人,史无明载。但考虑到《汉书》的《本纪》《食货志》均对此事予以记载,当为其时重大事件,前往巴蜀就食的关中之民不在少数。高帝十一年(公元前196年)六月朝廷又出台政策,“令士卒从入蜀、汉、关中者皆复终身”[8]17。十二年(公元前195年)三月,高帝再次下诏:“入蜀、汉定三秦者,皆世世复。”[8]18这一终身免除交纳赋税的政策对于普通士卒而言,当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故而当有不少关中、关东士卒选择在巴蜀定居,成为巴蜀移民。

汉统治者针对巴蜀之地所颁行的政策极大地鼓舞了关中之民向巴蜀的迁徙。吉林省文物考古所曾在云阳县旧县坪遗址中发现一块碑刻,其中的碑文谈及其先祖的迁徙历程:

汉巴郡朐忍令广汉景云叔于,以永元十五年(公元前103年)季夏仲旬已亥卒。君帝高阳之苗裔,封兹楚熊,氏以国别。高祖龙兴,娄敬画计,迁诸关东豪族英杰,都于咸阳,攘竟蕃卫。大业既定,镇安海内。先人伯,匪志慷慨,术禹石纽、汶川之会。帷屋甲怅,龟车留,家于梓潼,九族布列,裳絻相龙,名右冠盖。[9]251

此碑刻记载了汉代中原之民移民巴蜀的过程。据碑文,景云祖上为楚人,秦末楚汉之际迁入关中,后迁居梓潼,至东汉迁至巴地为朐忍县令。

此外,汉承秦制,同样将巴蜀作为朝廷罪犯的迁徙之地。徙边的除了一些普通罪犯外,也包括诸侯王、官吏以及“连坐”的“士至食客”。

很大程度上言之,秦汉帝国所施行的上述移民举措大多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是基于政治安稳而作出的举措。然则,对于巴蜀而言,因着这些中原移民的到来,一方面是开启了中原政权对巴蜀之地的开发;另一方面,大量中原民众被迁往巴蜀,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巴蜀民众的构成,助推了西南巴蜀与中原之地的交融,进而甚或是推动了巴蜀地方民众对秦汉中央政权的归化与认同。

二、“染秦化”“好文雅”

秦汉帝国向巴蜀大量移民,对于统治者而言,更多的是基于社会控制的政治考量,然对于巴蜀而言,最为直接的却是促成了当地人口的增长,使得巴蜀成为其时帝国治域下人口繁盛的地区。根据《汉书·地理志》所载,到西汉平帝元始二年(公元前2年),巴蜀地区的五郡,即蜀郡、犍为郡、越西郡、巴郡、广汉郡,总户数为765048,总口数为3514217。而当时全国方有12356470户,人口57671401,巴蜀户数占全国户数的6.2%,人口数占全国的6%。其时,巴郡有158643户,人口708148,占巴蜀地区五郡总户数的1/5。到两汉时期,巴地人口更是有了大幅度的增长;到东汉永和五年(公元前140年)巴郡有户数310691,人口1086049;至东汉永兴二年(154),更达到464780户,人口1875535[2]7,比西汉晚期还增加了一倍左右。探究其中原由,除了自然繁衍之外,大量的中原民众落户巴蜀当是一个重要因素。

大量的中原移民迁徙至巴蜀之地,带来中原先进的生产工具与技艺,由此推动了巴蜀经济的发展。受中原移民的影响,巴蜀地区开始大规模使用铁制农耕工具,这不仅带动了巴蜀农业发展,更是带动了巴蜀冶铁业的快速发展。汉武帝时期,中央政府在巴蜀较大的产铁地,如临邛、武阳、南安等地都设置了铁官,管理冶铁。随着众多手工业的发展,与之相伴随的则是商业的发展。《汉书·地理志》记载了其时巴蜀的繁荣景象:“巴、蜀、广汉本南夷,秦并以为郡,土地肥美,有江水沃野,山林竹木蔬食果实之饶。南贾滇、僰僮,西近邛、笮马旄牛。民食稻鱼,无凶年忧,俗不愁苦。”[8]570巴蜀经济能够获得快速发展,当与其时大量中原民众徙居巴蜀密不可分。

在促进当地经济发展的同时,徙居巴蜀的中原民众更是将中原的思想文化传播至巴蜀。在隶属于秦政权之前,作为西南蛮夷的巴、蜀,其文化多以原始宗教的神仙、巫术为核心,不仅有着鲜明的地域特色,更是有着自己的传统独立发展,在中原视域下,属于“辟陋有蛮夷风”。其文化教育也远远落后于中原地区。据《蜀王本纪》记载,蜀地“人萌[民]椎髻左衽,不晓文字,未有礼乐”[10]414。随着中原人士大量进入巴蜀,中原文字和语言首先在蜀,然后在巴广泛传播开来,“民始能秦言”,之后“言语颇与华同”。

此外,秦汉帝国派往巴蜀的官吏及其随员,多通晓儒家诗书礼乐,他们更是以官方名义在巴蜀大力传播以儒家为主的中原思想文化。史载,汉景帝末年,文翁任蜀郡守,“见蜀地辟陋有蛮夷风”,“乃选郡县小吏开敏有材者张叔等十余人亲自饬厉,遣诣京师,受业博士,或学律令。”[8]1087同时,“减省少府用度,买刀布蜀物,赍计吏以遗博士”[8]1087。文翁此举收效明显,“数岁,蜀生皆成就还归,文翁以为右职,用次察举,官有至郡守刺史者”[8]1087。

文翁除了选送大量“开敏有材者”前往京师受业外,“又修起学官于成都市中,招下县子弟以为学官弟子”[8]570。一方面,文翁通过一利禄之策来吸引巴蜀民众子弟踊跃入学,“高者以补郡县吏,次为孝弟力田,常选学官僮子,使在便坐受事”[8]570;另一方面让学官诸生广传教令,“每出行县,益从学官诸生明经饬行者与俱,使传教令,出入闺阁”[8]1087。在文翁大兴儒学的推动下,一方面,巴蜀民众习儒尚经蔚为大观,“争欲为学官弟子,富人至出钱以求之”[8]1087。学有所成的巴蜀士子“及司马相如游宦京师诸侯,以文辞显于世,乡党慕循其迹,后有王褒、严遵、扬雄之徒,文章冠天下。”[8]570由此,一向被视之为蛮夷之地的巴蜀“由是大化,蜀地学于京师者比齐鲁焉”[8]1087。“蜀地学比于齐鲁,巴、汉亦立文学”[11]141。巴地世风“由是大化”。

随着中原文化深入巴蜀,以秦汉为政治象征的华夏语言、文字系统、行为方式、生活习惯等逐渐对巴蜀产生极大的影响,巴蜀民众不仅在日常生活,甚或在风俗习惯上都渐趋“染秦化”:

秦惠文、始皇克定六国,辄徙其豪杰于蜀,资我丰土,家有盐铜之利,户专山川之材,居给人足,以富相尚。故工商致结驷连骑,豪族服王侯美衣,娶嫁设太牢之厨膳,妇女有百两之徒车,送葬必高坟瓦槨,祭奠而羊豚牺牲,赠襚兼加,赗赙过礼,此其所失。原其由来,染秦化故也。[2]32-33

对于这种“染秦化”,有学者以为,其“彰显的是一种由隐形到显性的潜移默化的结果。这种日常习惯的改变乃至风尚的变化较之于政治上的认同,社会秩序的‘安之’而言,是一种更为深层次的改变与接纳。这种‘染秦化’不仅增进了巴蜀民众与中原政权在心里上的亲密度,而且也加剧了彼此间的趋同乃至认同”[12]。

继“染秦化”而行的则是中原地区所崇尚的儒家伦理道德也在巴蜀之地逐渐深入人心。《汉书》等文献统计,自汉至魏,梁、益等巴蜀有名望的封建士大夫及贞女节妇甚多。“其德操、仁义、文学、政干,若落下闳、任文公、冯鸿卿、庞宣孟……等,播名立事,言行表世者,不胜次载(者)也。”[11]18《世本》记载“蜀无姓”,到两汉时期,由于巴蜀民族与中原融合,受中原移民的影响,巴蜀各族普遍有了姓氏,特别是夷人中有势力的大姓使用汉姓者更多,这些都反映了巴蜀土著居民对于中原文化,对于汉文化的认同与向往。前引《华阳国志》江州县记载:“其冠族有波、鈆、毋、谢、然、忄盍、杨、白、上官、程、常,世有大官也。”[2]10所谓的“冠族”,即是已经服冠冕而抛弃椎髻的氏族。上列十一姓,多是中原没有的稀姓,说明这些姓氏是接受了中原汉文化的少数民族所取。

巴蜀由披“蛮夷风”到“染秦化”,再至“好文雅”,这一社会进程的改变,其因素众多,而其中中原移民徙居巴蜀之后所发挥的影响与助推作用当不可忽略。也正是在这种助推作用之下,巴蜀最终完成了其黄帝祖先的谱系重构,从而最终跻身华夏化之列,与以秦汉帝国为政治象征的中原政权融合为一体,秦汉帝国也由此进一步实现社会整合。

三、黄帝祖先:巴蜀的华夏化

所谓的“华夏化”,就是从“非华夏”的身份转变为自我认同同时又被已然拥有华夏身份的主体承认且接纳的过程。时至春秋战国,“华夏”已然作为一个共同体的符号而形成。至秦汉,随着大一统帝国的创建,“华夏”遂“被转化为秦汉式帝国政治体成员的自称,这一政治体因此又被称为华夏帝国”[13]19。就此言之,“一个族群的华夏化首先是融入或建立具有秦汉式政治文化的帝国政治体的过程”[13]19。

前已述及,随着秦汉中央政权在巴蜀地区的治理,由此推动巴蜀的“染秦化”。对此,段渝先生从文化形态上认为“这是由一种作为独立王国形态和民族性质的文化,向作为秦汉统一帝国内的一种地域形态和以秦汉文化为符号的中华文化的亚文化的转化”[14]。然则,在笔者看来,这当是一种华夏化的进程。“染秦化”一定程度上揭示出的是巴蜀民众对于其时的秦汉中央政权乃至中原主流习俗文化的认同。如果说这种认同尚是无意识行为,而黄帝祖先谱系的构筑,则体现出巴蜀在华夏化进程中的主观能动性。即是说,巴蜀的华夏化除了表现在对中原文化的认同外,还着重表现在其黄帝族源的构筑与改变,从而因和中原主体政权拥有相同的祖先,使其华夏身份不言自明。

王明珂先生曾谈到:“华夏作为集族群、政治、空间与文化于一体的族群,其认同的形成更依赖共同的‘起源’,这‘起源’便是可以让所有华夏产生同胞手足之情的‘根基历史’,即共同的‘族源记忆’。”[15]43随着“华夏认同形成后,所有自称华夏的人群都以‘族源’来证明自己是华夏”[16]129。而“黄帝”作为“英雄祖先历史心性”[15]43的产物,在历经春秋战国的纷争混战之后而逐渐成为华夏之始祖。由此,之后的任何族群“如果希望自己被称作华夏或拟图跻身华夏之列,就得让自己的族群血缘能与黄帝、炎帝后裔血脉相联接,而不享有此血缘性‘祖源’的族群则被拒斥为蛮夷戎狄之列”[17]。对于巴、蜀而言,同样如此。

在秦据有巴蜀之前,作为独立的族群,在很长的时间段内,其所崇奉的祖先有着明显的部落特征,就巴而言,“巴郡南郡蛮,本有五姓:巴氏、樊氏、瞫氏、相氏、郑氏。皆出于武落钟离山……未有君长,俱事鬼神,乃共掷剑于石穴,约能中者,奉以为君。巴氏子务相乃独中之,众皆叹。又令各乘土船,约能浮者,当以为君。余姓悉沉,唯务相独浮。因共立之,是为廪君。”[18]2840对于蜀而言,则是蜀之为国,“其始蚕丛、柏濩、鱼凫、各数百岁,号蜀山氏,盖作于蜀。”[2]《洛书》

随着秦汉大一统中央集权帝国的创建,秦汉帝国遂成为华夏“具体化、政治化象征”而存在。在此视域下,“无论是基于巴蜀自身拟图位列华夏之域的期盼亦或是秦帝国为政权一统所需而将其视为华夏,对于其时的巴蜀而言,要实现由蛮夷到华夏族群身份的转变,就必然涉及到对于自身族源记忆即祖源传说的改变,即要将有关巴蜀族群的族源传说与华夏的黄帝(炎帝)血脉支系进行关联沟通。”[17]于是,对于巴来讲,则有“武王既克殷,以其宗姬封于巴,爵之以子……封在周,则宗姬之戚亲”[2]的亮丽身份。巴为姬姓,与周同姓,其先与周祖源出一脉,有密切的血缘关系,因而称为宗姬。姬姓兴起于西土,故巴国王族似乎也是位列“西土之人”。然则,综合相关文献,《华阳国志》关于“宗姬之巴”的记载更应该是进入大一统体制之后,基于对华夏帝国的一种认知与认同下的倒溯法的文本书写。

于蜀,则是“青阳降居江水……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取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是为帝颛顼也。”[1]唐司马贞《索隐》:“江水、若水皆在蜀,即所封国也。”从主题上讲,司马迁的这一记载带有明显的大一统帝国治域之下的痕迹。然则即便如此,但从内容上观之,这则材料却是历史上将黄帝与蜀人两者进行血缘关联的生动而古老的传说。然则,正是“借助上述这些新的祖源记忆,巴蜀被纳入了一个线性历史与政治秩序之中,这个‘历史’的起点便是黄帝,这个政治秩序,则是战国至汉代儒家所建立之虞、夏、商、周相传之华夏政治体系。”[16]69当西汉成书的《史记》在其《西南夷列传》中,将“西南夷”称之为“巴蜀徼外”,从而使得巴蜀与西南夷相区分,这也就昭显其时中原正统文化对于巴蜀的认同与接纳,揭示了“巴蜀由‘蛮夷’变而为‘诸夏’,已经跻身华夏文明之列,亦即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自身的华夏化的蜕变”[17]。

综上而论,从僻居西南的方国到秦汉治域下的开土列郡,再到“染秦化”与“好文雅”,最后则是黄帝作为祖先的族群记忆出现,这一历程的演变,实则是揭示出“在秦汉帝国的治域下,巴蜀经历了一个由政治体制到文化习俗再至血缘祖先这一由外及内的演化过程。伴随一个阶段接一个阶段的更为深入,巴蜀对中原帝国政权的认同也更为内化,更为牢固”[17]。在此过程中,其时徙居巴蜀的关中、关东移民无疑是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换言之,在秦汉帝国加强中央集权的社会整合过程中,巴蜀之所以能成为秦汉帝国较为稳定的战略基地,一个很大因素即在于其对巴蜀所实施的移民之策,推动促进了原本作为西南蛮夷之地的巴蜀对于中原中央政权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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